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锦绣民国 全第2部分阅读
柜子的衣衫,慕容画楼左挑右选,还是选中了一件大红色并蒂荷花纹如意襟高领短袖高开叉的旗袍,然后又换了一双白色皮鞋。既喜气又不张扬。
浓密头发挽起,堆成云髻,插了两株步摇。
她下楼的时候,李副官愣了一下:谁说督军夫人是内地土得掉渣的小姐?半个月依赖,李争鸿发现,她穿着打扮极具眼光,而且总能把古典美与新潮的东西融合在一起,既看着舒服又不失女子的柔美,不像完全老式的女人固步自封,也不像完全新潮的女子崇洋媚外。
她清秀的眉眼,似乎越来越具魅惑。
李副官则换了黑色晚礼服。军人出身的人,身量高大结实,晚礼服穿在身上,风姿卓越。面色没有遗少的苍白,健康肤色更加衬托军人的气质。是个很不错的男子。
去的路上,李副官便跟慕容画楼交代到了李家之后的事宜:“若是有人问起督军为何不来,夫人就说,去了东边,别的什么都别说;李老夫人喜欢新潮的东西,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夫人就不要说话,多说多错……”
如果有人问起督军……
去了东边……
通过看报纸,慕容画楼知道东边此刻正有日本人支撑的军阀张和元的二十万大军压境,战事一触即发。李副官的意思,是想通过慕容画楼的口,告诉众人,督军跟日本人有瓜葛?
这是为什么?虽然跟了日本人,大家却不愿意捅破做了汉j的窗户纸,所以如果白云归真的归顺日本人,是不可能大张旗鼓去说的。既然可以说,那么就是没有,却要去误导大家……
半个月不归家……
逼她一个人去李家的寿宴……
日本人……
慕容画楼想清楚了很多,却还有一个点接不上,说不通。她只是点点头,笑道:“我知道了……李副官到时帮帮我才好……”
第六节压轴戏
第六节压轴戏
李府亦不在闹市区。
慕容画楼坐在车里,瞧着道路两旁的高大树林渐渐后退,片刻便爬上了半山腰,一面是随风恣意飘洒的整齐垂柳,一面则是装饰了青箩的陡峭山壁。垂柳的外面,是湛蓝静谧的海。
李府门前的道旁早已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豪华汽车,堵得水榭不通。高大的铁栏后面,灯火异常的明亮与柔媚;大理石铺路,两边是花圃,白色玫瑰是主调,零星点缀了星星草;||乳|白色罗马式喷泉,水柱高低错落,在灯光下犹豫盛开的艳丽花朵。绕过喷泉,方是李府的大门。
李府在俞州,算是最时髦的新派人家。三层的欧式小楼,却比督军府更加考究;琉璃大门被灯光反衬,里面衣香鬓影,人影绰绰。今日是盛大宴会,请了专门的门童。
慕容画楼与李争鸿走进,白色制服的俊美门童恭敬拉开了琉璃门,一阵阵轻扬的音乐、一阵阵欢快的笑语迫不及待飘散了出来。
步入大门,慕容画楼吸了一口气:不知材质的地面上,光华涌动,好似繁星的夜空;水晶吊灯随着梵阿铃的曲子轻轻摇曳生辉,余音绕梁,如丝绸纠缠,华丽而艳冶。
李府,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世家风范。
因为老夫人喜欢时髦的东西,今日来客,大多是洋装西服,旗袍也是有的,却加了一件蕾丝披肩。人头攒动中,也能看到白肤碧眸的男女,个个端庄贞淑。中央大的舞池中,已有窈窕身影翩翩起舞,跳的是古式华尔兹。
瞧见李争鸿过来,便西装男子过来打招呼,然后询问女伴是何人。得知是督军夫人,脸上的神色有些怪异的。
绕过大厅西边的侧门,便是餐厅,此刻尚未开席,人并不多,大家都聚在舞厅那边了。俊美侍者见他们落座,便在高脚水晶杯中注了香槟,恭敬端上。慕容画楼熟练地拿了一杯,缓缓品着。
那边来人,便叫了李争鸿过,说老夫人找他。
李争鸿笑了笑,道:“夫人,您在这里坐着,别怕!属下去去就回……”
如此新潮的东西,李争鸿自己都第一次见识到,对于不熟悉的,总是害怕的,所以他叮嘱慕容画楼。
慕容画楼仰面一笑,眼光轻柔道好。
不过片刻,似乎听到一阵繁杂的脚步声,还有女声拔高道:“……这怎么行?夫人来了,云媛就不来,没有这样的道理!云媛的钢琴弹得俞州无人能及,我就是等她来,压轴曲子都给她留着……一时半会儿,让我上哪里去寻弹压轴曲的人?太老夫人的寿宴,一点都马虎不得……”
话音未落,慕容画楼便瞧见一群盛装女子用侧门过来,李争鸿焦急跟在身后,似乎在劝解什么,为首的女子却是不依,一定要他说。李争鸿叹了一口气,目光投向了慕容画楼这边。
然后那群盛装女子,便跟在李争鸿,往慕容画楼这边走来。
手中酒杯刚刚空了,慕容画楼随手便放下杯子,手指轻叩杯沿,慵懒随性。舞厅那边,华尔兹的曲子飘过来,荡在半空中。
“四小姐,这位就是督军夫人……夫人,这是李府的四小姐……”李争鸿带人走到慕容画楼的面前,笑容有些勉强。
慕容画楼起身,唇瓣含笑,背后挺直,目光里带着一丝慵懒与凌厉,愣是让李四小姐愣了一下。不是内地来的土夫人吗?这周身的气质与打扮,自负时髦高贵的李四小姐居然瞬间觉得相形见拙。
“四小姐!”慕容画楼款款笑道,表示了自己的友好。
李四小姐穿了一件天蓝色的洋装,露出半个香肩与半截手臂,肌肤塞雪;头发卷曲,大约三十来岁,保养很好,就是眼角带着煞气。听说她的夫君是穆成将军麾下猛将。
将门夫人,自然强悍些。
她身后跟着的,都是平日里交好的女伴,大约五六人。此刻大都在欣赏督军夫人。督军夫人如何,她们早就听说了。赶过来只是想看看督军夫人土气又笨拙的模样。可是慕容画楼跟她们想象的有些出入,大家一时间觉得扫兴。
李四小姐愣了一下,才含笑道:“夫人,太老夫人寿宴,您赏脸来,敝府蓬荜生辉……只是不知道为何云姨太太不来了?夫人别怪我失礼,着实有难处的:云姨太太弹得一手好钢琴,俞州无人能及,三个月前安排寿宴的时候,她便道可以过来弹琴,所以压轴的曲子我给她留了……现在宴会已开,我从哪里去寻能弹琴的人?再说了,大家都是知道最后一首曲子是督军府的人弹,大家都冲着这个来的……”
慕容画楼看了李争鸿一眼。
李副官则撇过头去,不理她。慕容画楼一头雾水。
李四小姐语急如溅珠:“……李副官说夫人来了,云姨太太就不来……我也知道这样不好,只是太老夫人身子不好,过了这个寿辰,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下个寿辰,我们做晚辈的,自然是要尽善尽美的……倘若夫人不介怀,我还是想去接了云姨太太来……就让她弹完最后一个曲子……还望夫人体谅。”
慕容画楼依旧看李副官。她这个样子,才显得有些笨拙木讷,身后的小姐们终于看到她们想看的,才个个抿唇偷笑。
云姨太太得了天花,不能说吗?为何要说是她不让云姨太太来?
李四小姐刚刚惊鸿一瞥间,瞧见慕容画楼的神态,如今再看她,似乎真是笨拙的内地小姐了。
“云姨太太来不了……”慕容画楼收敛自己的声音,低沉一些,好似很委屈,“她生病了……是天花呢!”
李四小姐露出一抹冷笑,不想让云姨太太来,居然用这样的借口,着实拙劣。她心中一直对白督军存了一口气。他的夫人搅合了太老夫人的寿宴,李四小姐怒气更盛了,连招呼都不打,拂袖而去。
身后的那些女子,也跟着而去。
慕容画楼这才收回自己的目光,从侍者手中接过一杯香槟,缓慢饮下去。半晌,才倏然抬眸看了一眼坐在她身边的李争鸿。那目光仿佛刀锋被强光一照,阴冷又刺心。
李争鸿愣了一下,再瞧她时,垂眸品酒,眼眸被修长浓密的羽睫覆盖,看不清情绪。李争鸿舒了一口气,一杯香槟一口气下肚。
李府三楼,跟一楼二楼的格调完全不同,不再是水晶门、琉璃门、而是雕花木门。走廊墙壁上挂的,也是中式的字画,或梅或竹。李四小姐脚步焦急,嘟嘟的皮鞋声响彻整条走廊。
直到走廊末,推开了一间玄色香椿木雕花大门,倩影没入门缝中。
“……要不最后的钢琴曲就取消了……如今来的钢琴师,怕是独奏不了……”是李四小姐愤怒的声音,“白云归简直就是煞星……他那个夫人,又土气又木讷……筹备了这么久的寿宴,可惜了……”
“他的夫人来了。云媛不是一直称白夫人吗?”另外一个雍容的女声轻轻笑道,平淡又随性,“钢琴独奏的时候,让司仪依旧说,白夫人独奏……反正寿宴里,有白夫人的……”
“妈,这个不行吧?”李四小姐急了,“那个女人是乡下来的,她连钢琴都没有见过……您这样一来,寿宴不是更加糟糕了吗?”
“不,会更有意思……你去吧!”
李四小姐还想说什么,触及母亲的眼光,终究什么都没有说,气嘟嘟地又出去了,走廊上依旧一阵剧烈的走动声。
“白云归……想让我们李府做你麻痹日本人的棋子?你倒是想得太美了……”
第七节跳舞
第七节跳舞
晚宴初上,各色的英式名菜。
慕容画楼不太爱英式的晚餐,味道太过于清淡。她依旧回味着那日南渡餐厅的意大利的红酒烩火鸡丁。菜吃的不多,葡萄酒倒是喝了不少。李府的葡萄酒,却比南渡餐厅的更加美味。
晚餐的时间并不长,大家也没有太多的兴趣。晚宴过后,临时搭建的舞台上,白俄人上演了歌剧《罗密欧与朱丽叶》。白俄女子高挑性感,妖娆的模样哪里是朱丽叶,分明就是克莉奥芭特拉。
慕容画楼看到在场的华人个个沉迷,欧美男子也是向往的,一向自负性感美丽的白人女子却有些拈酸吃醋。还听到有个白人女子用英语道:“要是朱丽叶都长这模样,罗密欧只怕也难成情圣了……”言语之中,对舞台上的朱丽叶颇为嫉妒。
慕容画楼也是喜欢的,女子妖冶,男子性感,俄语的歌声意蕴顿挫,舞蹈有些芭蕾的痕迹,却不是完全的芭蕾。看过很多形式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白俄人扮演的,却是最动人心。
李争鸿却是听不懂的,蹙眉站在那里,瞧着舞台上声乐渐渐缓沉,演员渐渐倒地,灯光暗了下去,他舒了一口气,终于演完了,真是受罪!唱唱中国的大戏不好吗?非要弄白俄人的东西……
什么罗密欧朱丽叶,演一曲梁山伯祝英台不就好了?
谢幕之后,全场掌声如雷。慕容画楼缓缓鼓掌,心中依旧没有从最后的悲情中缓过来。她很喜欢看戏,也很容易入戏,眼角有些泪花。李争鸿好奇看着她,她这样的情绪激动,难道听得懂吗?
歌剧过后,便是舞会了。华尔兹的乐曲响起,整个大厅仿佛沉浸在花团锦簇的世界,华美乐章缓缓铺开,如水流淌,水晶灯枝盏的光线渐渐淡了几分,一切美得令时光踯躅。
斗室之间,犹豫华盛的天地。
慕容画楼与李争鸿坐在一起喝酒。不是香槟,不是红葡萄酒,而是自勃根第的正宗白葡萄酒,世界著名的ay,二十二世纪的时候,她曾经盗墓,从英国亲王的墓地里盗出一瓶,味道比这个却差远了。金黄|色的白葡萄酒缓缓躺在水晶杯中,散发出馥郁的果香,味道清爽,久久回味。
她品了一口,心中更加热爱这个时空。多好啊,想喝什么样的酒,不需要考证、然后盗墓、然后避开国际法律的制裁,简简单单便能喝到了。
有人过来请慕容画楼跳舞,她羞赧说自己不会,只是为了坐在这里喝酒。她在督军府邸住了半个月,只能在客厅与三楼的客房活动,二楼严禁她涉足。所以督军府里,她不能喝道这样的美酒。
李争鸿终于发觉她极爱喝酒,似乎千杯不醉,心中不免愕然,他越来越觉得,这个夫人跟旁人说的不同。她的木讷,她的疏远,更多的是一种与世无争后的平静。除了吃喝玩乐,她似乎对旁的事情不上心。说到吃喝玩乐,她虽然说自己不懂,举手投足之间,却是非常的熟练,没有一丝一毫的滞障感。
比如品酒,李争鸿发现很多人跟她的喝法一样,而且这样喝,的确比一口气灌下好很多……
李争鸿也看得出来,督军为何一直不归,她是真心不在乎。如此女子,着实令人费解。
“属下请夫人跳舞,夫人赏脸?”李争鸿见慕容画楼一边品酒,一边欣赏舞池里的身影,以为她也想跳,便开口邀请她。
慕容画楼转眸看他,脸上的笑意浅浅:“你会吗?”
李争鸿咳了咳,讪讪笑道:“学过一点……”
“要不……我们还是喝酒吧……”慕容画楼眼眸转了转,带着一丝狡狯。一束鬓丝微落,她素手轻抚,气息幽香如兰。
李争鸿哑然失笑,也越发觉得,她跟第一次见面时的木讷不同……
“那在下请夫人跳舞,夫人可否赏脸?”身后一声轻笑,声音玉润。话音刚落,人便在眼前。是李府六少李方景,如今换了一席黑色晚礼服,更衬托气质丰神如玉。
如此佳人,为何终身不娶?慕容画楼也是八卦至极的人,看到李方景,便会想起史书的那些话。跟史学家一般,她也很想知道个中内幕。微微仰起脸,神态故作软谄:“多谢六少美意,只是我愚钝,不曾学过……”
“很简单的,在下教夫人……”李方景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不免含笑。刚刚他在角落里坐,依旧看到她在品酒,好似一只贪嘴的猫儿,模样既可爱又娇媚,真像只午后慵懒的猫咪。
他伸出手,鼓励地望着她。十指修长,指节匀亭,比女子更加优雅秀气。男儿双手如此美丽,慕容画楼倒是头次见到。
她欠了欠身子,将手心放入李方景的手掌之中,指甲的冰凉触及他手掌温暖,一股子暖流好似潺潺小溪,缓缓流入心田:“有劳六少了……”
“夫人!”李争鸿倏然起身,想要阻拦。
慕容画楼扭头看了他一眼,明眸微睐,柔媚中锋锐猛绽,劈面顿生凉意,李争鸿生生住了口。回过神时,慕容画楼已随李方景入了舞池,两人舞步一开始很生疏,渐渐和谐了几分。
李争鸿蹙眉,为何刚刚她的眼神,让他看到了督军的模样?白云归不怒而威的时候,眼神正是慕容画楼刚刚那个样子,才让李争鸿一下子怔住。一杯酒入腹,他犹自低语:“我魔怔了吧?”
舞池乐章渐缓,舞步更加轻柔。慕容画楼亦能跟上。李府六少态度殷勤,风度翩翩,妙语连珠时时惹得佳人展颜;慕容画楼笑起来的样子,眉目轻扬,顾盼神飞,锦衣华服之间,两人神采美如云锦。
渐渐有人注意到了他们。
“六少不凡,新欢胜旧人啊!”舞厅的一角,几名金发碧眸的男子正欢声笑语,其中两位华人。一男一女。女子高挑美丽,男子大方得体。瞧见女子望着舞池失神一瞬,那华人男子收了一口流利纯正的英语,用中文缓缓而道。
他的口音带着京味,字正腔圆,特别的好听,声音天生的低沉,带着魅惑人心的力量。但是话语,多少有些挑拨之味。
女子回神,并不见恼怒,只是莞尔:“奥古斯丁先生这话,婉儿不懂了。旧人是谁,新欢是谁?那是白督军的夫人!”
奥古斯丁一愣,目光再次投入舞池之中,笑道:“便是那位俞州第一美人之称的云媛小姐?”
他心中却笑,气质不错,第一美人却是过誉了,姿容不过尔尔。
唐婉儿这才觉得真的好笑,眉眼疏开:“云媛是姨太太,奥古斯丁先生……她跟了白督军七年,只是姨太太……”说罢,心中有些物伤其类的悲凉,只是神情依旧在笑。欢场女子,云媛的结局,却是她们梦寐以求的。
第八节她是谁?
第八节她是谁?
在霖城的时候,慕容画楼参加过一次寿宴,唱的中国大戏。
鼓响罗鸣,锦旗漫卷;水袖轻抛,佳人醉颜;喝彩声高涨,生丑净旦粉墨登场,美得如醉如迷。那日唱的什么已经记不清了,却想起一曲贵妃醉酒,云袖抛,流波回,贵妃艳丽得勾去了她的三魂六魄。
铿铿锵锵,热闹非凡,那才是寿宴!
如今瞧李府的寿宴,来客纷而繁杂,华人不少,日本人、欧美人也居多,更加像是一枰早已摆放妥当的棋局,所有人各自演好自己的角色,端的富贵热闹,却有多少人真心是来拜寿的?
六少风采焕然,慕容画楼也很配合,笑的娇媚。
一曲已毕,走过来一对中年男女。男子面容已经不年轻了,青丝里掺杂许少银白,少年英俊经历风霜的雕刻,更显内敛沉稳;女子纤柔高挑,肌肤磁白,若不是一笑一颦中眼角带着细致纹路,风华不输年轻女子。
是李府的先生、夫人,刚刚晚宴祝词的时候、敬酒的时候都见过。五十多岁的人,依旧风度翩翩。他二人知道慕容画楼是白督军的夫人,态度殷勤备至,此刻过来,也是预料之中的。
“不知我这老头子,可有荣幸请夫人跳一曲?”李府的先生李帘苑缓缓笑道,手却伸了过来。他的掌心,不知道因为什么,轻茧可见。
慕容画楼眼眸微动,瞧见李老夫人站在一旁笑,顿时明白了几分,眼眸秋水湛湛:“是画楼的荣幸!”
李先生亦是风趣的人,说些话儿惹得慕容画楼频频展颐。
瞧见一切都很平和,李老夫人才携着爱子的手,步入舞池。华尔兹乐声轻柔,脚步也轻慢。
“你怎么看?”李老夫人用德语问李方景。
李方景还在回味慕容画楼身上甜甜葡萄酒的香气,母亲一语,才回过神来,目光迷离,同样用德语说道:“是个妙人儿,配白云归那个莽夫,有些可惜……”手心一痛,是李老夫人在掐他,他才呵呵笑了起来,神色微微正经一分。
“白云归内地夫人的模样,谁都没有见过……听说她在霖城的时候,从来不出来新式的应酬,极老式的女子。这个夫人嘛,虽然装作木讷,会跳舞,会品酒,这么明显,妈还想问什么……”李方景笑道。
李老夫人杏目微睐:“……她是假的?”
“不好说……”李方景笑道,“夫人应该是真的吧。却不应该是内地老式的女子……”
“那她会是什么人啊?”李老夫人睥睨爱子,眉眼微挑。
李方景勾起唇角笑,声音却故作委屈:“妈用这么简单的问题考我,真当我是草包了啊……白云归心向日本人,她可能是南方内阁的人;白云归心向家国,她可能是北方内阁的人;白云归心中觊觎东南,想自立一方,她可能是白云归的人……不过,她是小棋子而已……”
“云媛才是大棋子啊!”李老夫人对李方景的回答很满意,淡淡笑了笑,继而舒了一口气,道出了自己的隐忧。
“云媛聪明、美丽、精明,她是最好的棋子啊妈,您不是一直都知道吗?”李方景也笑,目光再次越过舞池的红男绿女,落在慕容画楼身上。她依旧在含笑,眉目飞扬,丰神自若。
“她是个妙人儿……”李方景又感叹道,“我的心啊,好像落在她身上了……”
李老夫人轻轻打了一下他的肩头:“胡闹……别惹白云归,那是个土匪!”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照顾慕容画楼,舞曲一直都是轻柔缓慢的,一些新派先生小姐有些烦腻了,便纷纷回来,坐在一旁饮酒。
李争鸿捧在酒杯,不知道在想什么,杯中酒一直未饮。
舞池的对面,三个男子站在一起,一手端着酒杯,一手轻捏雪茄,吞云吐雾之间,三人眉眼浅笑,似乎在说些开心之极的事情。其中一个男子,身量较高,鬓发浓密,一袭象牙色燕尾服,将他惊人天人的气质展现无遗。
不少新派的女子注意到了他,纷纷打听:“那是谁?”
“是爱德华奥古斯丁先生,英国商团的代表……”唐婉儿站在一旁,缓缓笑着为众人解惑,“他是华裔,听说从小跟着家人去了英国,后来便落户海外。曾经留学德国时跟六少同窗……”
“也是军官学校的?”
“是啊,六少对他赞不绝口,说他是个神枪手呢……”
“怎么成了商人?”有人还在打听。
那边,奥古斯丁好似察觉这里的目光,举目过来,笑眸深邃,勾起一分惊艳,笑容入木三分,好似能映到人心中去。
那些新派的女子都红了脸。
“奥古斯丁先生好魅力……”他身边的男子缓缓道。这人留着仁丹胡,脸颊削尖,眼角带煞,笑容颇为阴刻。
奥古斯丁并不介意,笑了笑:“山田先生过奖了……”
两个日本男子都比奥古斯丁矮些许,站在他们身边,更加衬托奥古斯丁身姿伟岸挺拔。
“那批货……”叫高桥的日子男子稍微年轻几分,面容也柔和,继续刚刚的话题,“只要贵团稍微协力几分,便能从俞州运出,直达平州……到时敝主不会忘记奥古斯丁先生的好意的……”
奥古斯丁将雪茄按在烟灰缸中,继而轻呷了一口手中香槟,拇指上古朴的龙纹玉扳指发出幽暗的光泽,他的眼眸仿佛被什么勾了去,转了两转才道:“贵主谈的是政治,鄙人谈的是生意,只怕道不同啊……”
“奥古斯丁先生也是华人吗?”山田听到奥古斯丁一丝都不肯松口,仁丹胡微微耸动,语气颇为不快,“既是华人,却为英国商团首席代表……奥古斯丁先生,如今的华夏,外国商团有的可不止生意吧?”
“鄙人……见识短陋……”奥古斯丁一瞬都不恼,品了一口香槟,舒服叹了一口气,才道,“鄙人与华夏,有家仇……这个不瞒人,但是无国恨。鄙人是生意人,不懂政治,却也读过书。鄙人啊,也喜欢华夏的名人,最喜欢岳飞、文天祥……”
高桥不知道岳飞与文天祥,山田却知道,顿时目光一凛,脸色大变,欲起身发怒,却闻到一阵哈哈大笑的声音。
奥古斯丁独自大笑,笑的眼角都带着泪意,他一只手轻抚眼角,语气也淡了几分:“刚刚听了一场戏,入戏太深了……鄙人自小生养在英国,那里是鄙人的家。如今的华夏,生意就是政治,政治即生意。告诉贵主,只要能避开白云归那头恶狼,这笔生意,我们商会接了……华夏嘛,谁是主子,还真轮不到我操心……”
眼眸的那个瞬间,却是戾气顿现。
“你们准备怎么避开白云归?”奥古斯丁斟了一杯酒,继而又问道,“倘若……我可不敢惹他。他那个人啊,太霸道了,翻起脸来,着实不讲情面的……如今俞州他是手握兵权……”
“今夜凌晨,白督军的官邸会有好戏看的……”山田淡淡笑道,阴刻眼眸里寒光微闪,“他的夫人与妹妹,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也是很好的保护伞。”
奥古斯丁缓笑:“一步险棋啊……但是着实是一步好棋!”
三人复又笑了起来,丝毫没有刚刚的芥蒂。
那边新派女子依旧在看奥古斯丁。他将酒杯放下,缓缓起身道:“如此良宵,白费了可惜。华夏女子亦有别样风味,两位别委屈了自己啊!”
说罢,便往这边赶过来。片刻便见他携手佳人,共入舞池。
第九节我想当个演员
第九节我想当个演员
一曲跳完,李先生亲自将慕容画楼送到李争鸿身边,还兀自玩笑:“李副官一晚上都紧绷了精神,生怕我等伤害了夫人,如今将夫人安全送还……”
李争鸿也起身笑。对于李帘苑,一代大儒,世家身世,李副官是敬重的。
慕容画楼微微欠了欠身子,行了一个西洋礼,才坐回自己的位置。
白色制服的俊美侍者捧上香槟酒,慕容画楼与李争鸿各自拿了一杯。
又是一首轻柔的曲子,舞池里身影渐渐也多了起来,反正坐席这边显得寥寥无几。
“快到尾声了吧?”慕容画楼问李争鸿。
李争鸿抿了一口气,面色平缓下来,笑道:“应该是吧?”他不太懂得西式宴会的规矩。
慕容画楼随手翻了翻桌上的金帛装饰的单子,已经是倒数第二个曲了。她的目光落在最后一个曲子上,是肖邦的g小调夜曲,独奏者白夫人……
墨迹犹干,应该是开宴会之前才写好的。她眼眸微凛,知道云媛没有来,依旧安排了白夫人独奏。
李家这是要干嘛?
走廊那边,李帘苑、李夫人、李方景、李四小姐两两一对,先后上了上楼而去。主人离席休息片刻,或者更衣换帽,或者修饰妆容,都是很平常的。慕容画楼却心中好笑。
没有督军的首肯,李府敢不敢故意为难她?
慕容画楼这才觉得自己在一个迷局中,将自己推向漩涡心中的,也许并不是旁人,而是身边人而已。
她回眸一旁的李副官,目光氤氲中,隐入鬓角的修眉微挑:“李副官,今晚……真有意思,是不是?”
李争鸿一愣,眉目微怔,心底却莫名地空了一块儿。她是无辜的,却要眼睁睁看着她在底线处苦苦挣扎,时局弄人。倘若是太平盛世,也许她一辈子就是普通人家的小姐,一辈子见不到丈夫的面,才是平安。他回神,淡笑回应:“夫人满意就好……”
滴水不漏的回答,眼神却闪忽不定,她真的猜对了,心底凉了一片。不管李府事先是否知情,他们都知道督军今晚安排夫人独自赴宴的意图。或者是一早商量好的,或者是猜测到的。
李府,要么是帮凶;要么也是棋子,但是他们明显不想当棋子,所以将慕容画楼一个人推了出去。
轻轻一口香槟下咽,慕容画楼笑了:她真的看上去那么好用吗?
华美乐章渐渐停了。曲终人散,坐席这边,位置渐满。白色燕尾服的司仪上场,高声说了几句祝福语,便道:“今日万般荣幸,可以邀请白夫人独奏钢琴曲,为太老夫人寿宴添上重彩一笔……钢琴已经备好,诚请白夫人!”
此语一出,四下里寂静,四周嘈嘈切切的声音响起。
白夫人是从内地来的老式女子,不曾留洋,不懂时髦,俞州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很多人专门过来瞧慕容画楼的笨拙。如今李府此手安排,着实叫人费解。这样明目张胆的欺负督军夫人,得罪白督军吗?
李副官似乎预料之中,他故作惊愕看了慕容画楼一眼,低声道,“夫人,他们怎可如此,明知你不会钢琴”,说罢,便想往高台那里走去,让司仪换个节目。
慕容画楼倏然出手,拉住了他的胳膊。她手掌力气颇大,拉住李副官的时候,中指与大拇指勾起,捏住一道|岤位,李副官身子好似被强电流传过,一时间脚步发软,一步都动弹不得。
慕容画楼眼神仿佛雷霆之势,剐了他一眼,这才放开他,高声道:“我之荣幸!”继而换上一副柔而媚的神态。刚刚眼眸的严厉,宛如镜花水月。
李副官目瞪口呆望着她提足而去。
她才知道,这是开始,目的不过是想让别人知道,她只是个内地小姐,是白夫人!她没有背景,没有身世,土气又木讷!
既然是摆好了戏台,可由不得他们独自唱下去,更加由不得他们将她视为道具。她也想做演员呢。慕容画楼笑,原本以为是出来见见世面,却逼得她将自己推上了高处。
想利用她?她一向不是好的棋子!
不仅仅李副官吃惊,四周的宾客更加吃惊。
奥古斯丁远远瞧见她,大红色并蒂荷花纹如意襟旗袍,身影袅袅,脚步轻快,眼角笑意很浓郁,黑白相间的钢琴面前,她仿佛一束艳丽到了极致的花朵,俯仰之间,眉眼全是风情。
这样的女子,有动彻心扉的美丽。
手中的酒杯微顿,奥古斯丁拇指间龙纹玉扳指反射出红葡萄酒淡薄的光芒,或明或暗之间,是谁的容颜惊心动魄?是谁的倩影勾魂引神?
李府三楼,雕花梨花木门背后,一套古老的太师椅,分别坐着李帘苑、李老夫人、李方景、李四小姐……
不知谁说了一句,李方景猛然起身,神情颇为肃然:“……不行!白云归那人,城府甚深,手段甚烈,得罪了他,咱们安居东南,亦无半日安宁。让他戏弄一回又何妨?偏偏将她的夫人推出去,只怕不行……”
“你坐下!”李帘苑缓缓端了茶杯,语气却甚严,“你以为只有今晚我们是棋子?不,我们是过河的士卒,用了便不会回头,白云归岂会不懂?真正的险招,偏偏是他的夫人!”
李方景仔细想了父亲的话,突然神色大变,半晌才似笑非笑:“他……果真心狠手辣啊!如此娇丽的佳人,他也下得去手?”
“家国前面,儿女情长算什么?”李帘苑倒是佩服,叹道,“时至今日才知道,白云归乃真丈夫!于国于民,他是英雄;偏偏于那个小夫人,他着实狠毒了一些……方景,你若是能学得他一半手段,为父也是放心的……”
李方景撇眸一笑:“我心中可没有白督军那般宏图伟志……我呢,想做个救美的英雄!”
说罢,他正了正衣冠,起身要走。
“你别胡来!”李老夫人在身后叮嘱道,“此前这乱世,没有兵权,命如浮萍。你若是搅了白督军的局,东南这方净土,怕是容不下你!”
李方景勾起一抹冷笑,薄唇微翘:“……我啊,最不愿意错过好戏。白督军布下的局,父亲如此智慧尚且冷眼旁观,何况愚笨如我?”
他脚步轻快,渐渐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李帘苑脸色铁青。
“老爷勿怪,他不懂事……”李老夫人劝解道。
“他太年轻气盛,总得碰了几次壁,才知道老人的金玉良言!让他去,我倒是想瞧瞧,他能在斗室之间,闹出怎样的繁景来!”李帘苑重重将茶杯顿在桌上,杯盖蹦起,哐当一声巨响,犹如谁的心弦。
第十节误解了
第十节误解了
大厅里空出一块,筑高成为椭圆形的舞台,强光打下来,四周金碧辉煌;明可鉴毫的地板上,反照点点星光,慕容画楼一步步走过去,步步生辉。她大红色的旗袍更加出色,脸颊霞光铺满,金红萃然。
那一瞬,四下里寂静,唯有她的脚步声嘟嘟响彻大厅。明光下,她好似从夜空降临的月宫仙子,声乐尽消,静籁里却听到靡靡之声,像是天人的高吟。男子夺了魂魄,女子却颇为羡慕。
她要用袅袅倩影,盛开怎样的繁华?奥古斯丁突然一口香槟滞凝在喉,手指握紧了水晶杯,玉扳指与水晶相磨,沙哑又尖锐的一声脆响,他才回过神来。扫视整个大厅,无一不是好奇又吃惊的望着舞台上的佳人。
慕容画楼缓缓落座后,轻微活动手指。钢琴是弹惯的,那些谱子早已烂熟于心。只是这副身子,从来没有弹过钢琴,她很怕肌肉没有记忆力,心有余而力不足,便试音弹了一个小段,是贝多芬的月光曲。
慕容画楼的身主以前会弹琵琶,刺绣非常出色,手指也是练得灵巧的,一串轻盈音符溢出,四周一片哗然。
她笑了笑,高声道:“一晚上都是低缓的音乐,着实生厌了……不如……”她手指轻动,欢快明朗的恰恰舞曲从她的手指流出,是莫扎特的a大调钢琴奏鸣曲第三乐章,曲子简单,节奏明快,音乐壮丽蓬勃,很好的恰恰舞曲。
曲子不难,她弹起来也很流畅,没有什么技巧可言,只是会弹钢琴的,都能将这一曲演绎得很好。原本大家都在期待她想干嘛,突然被这一轻松的曲子吸引,不自觉脚步动了起来,反而忘了她原本是土著夫人的事实。
气氛全所未有的热闹。
这样的舞曲很好跳,宾客几乎全部加入了舞池中,随着高低起伏的舞曲移动自己的脚步,身子也轻盈几分。
李方景伏在二楼的栏杆上,突然笑了,眼波横掠,透出前所未有的慵媚。强光下的她,丝毫一丝表情都藏不住,眼角挑起轻若的笑意,蚀骨般柔媚,底下藏的,却是顽固的冰凉。
她似乎心不在焉,手下却一个音符都不错,看似简单的曲子,想要弹得这样自然,需要多么的熟练。旁人不懂,自小学钢琴的李方景却知道。他学琴已经十五年,弹不出慕容画楼这样的流畅。
原本的担忧、心疼,此刻全部化成眼底浓郁的疑惑与戒备。
她是谁?
不知何时,李四小姐已经在他的身后,同样饶有兴趣看着底下的高台。
李方景回身,伸了一个懒腰,笑道:“四姐,这场戏好看吗?”
“她会弹琴吗?”李四小姐明显跟不上节奏,蹙眉望着钢琴后的女子。慕容画楼的情绪似乎全部倾泻在黑白键上,随性而优雅,满头乌黑青丝紧紧用步摇别起,随着身子的摇动,飘落下来。
娇媚自傲的神态,稳健熟练的指尖,漆黑浓密的青丝下,脸颊显得更加小巧精致。谁说妖娆的女子一定要十分性感?她这般清纯的模样,随着乐章幻化了一幅幅锦图,繁华盛开处,她这抹素色,生生逼退了万紫千红。
“是啊,她会弹琴吗?”李方景突然笑了,笑容里生出一份阴冷,目光幽幽处,他兀自自嘲,真当自己是救世主吗?真当自己是罗密欧吗?
台下那个,却不是朱丽叶啊。
她倨傲的模样,分明是艳丽精明的埃及女王!她俯仰之间,需要的不是相救,而是朝拜!
“局中人是谁,我很想知道呢……”李方景突然笑了,转身绕过旋转楼梯,一步步往下走去。
李四小姐莫名其妙,则折身回了三楼,把看到的情景一一告诉了李帘苑与李夫人。
李帘苑与李夫人都没有说话。片刻的沉默,将心底的内疚一扫而空,李帘苑突然哈哈大笑:“白云归这枰棋,很好,真好!”说到最后,已经是咬牙切齿的怨恨。
李老夫人也是面色微变。
坐席的一角,三个男子没有投入到恰恰舞曲的欢快中,他们的目光,紧紧逼迫在慕容画楼的脸上。
奥古斯丁看着山田与高桥都变了脸,莫名地痛快,用日语低声道:“刚刚我说,今晚督军官邸的好戏是一步好棋,也是一步险棋。如今,我收回我的话。今晚的好戏,是一步险棋!”
高桥一郎的脸色更加差了,山田俊目光尖利瞪了奥古斯丁一眼。
一曲完毕,舞池里的欢愉也渐渐淡了。李帘苑与夫人出现,祝今晚的结词。最后,李帘苑突然道:“今晚白夫人的独奏,为寿宴添了艳色。敝府想送夫人一件礼物……请夫人上前……”
李争鸿转眸瞧了一眼平静甚至看上去有些木讷的慕容画楼,至今无法回过神来。灯光下,她她颈项雪白,修长如玉,青丝泄了下来,有着撩拨心弦的气质,突然心间一颤。
慕容画楼却不瞧他。听到李先生叫她,便明媚一笑,大方端庄,往台上走去。后背笔挺,好似女皇巡视臣民,任何人在她高傲的神色之下,都黯然失色,不由自主撇开眼睛。
此女子,看似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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