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惊心 第二部 作者:肉书屋
步步惊心 第二部第6部分阅读
想想自己,再想想绿芜,心中瞬间酸楚不已。
一夜无眠,待窗外微明,我便起身推开窗子。院子里的奴仆穿行、脚步匆匆,看来府里已开始着手准备晚上的寿宴了。
我抬头望着天空,除了皇宫,这方天地下真有自己的立身之所吗?我默默站了会儿,暗自失笑,不试试,又怎会知道没有呢?
我不再犹豫,关上窗子,简单洗漱后,打开房门向外走去。行至府门,突见巧慧自外面走进来,我脚步一顿,她已开口道:“一大早就要出去?”
我嫣然笑道:“偷得一日闲,还不能出去走走?”
她摇摇头,无奈地笑道:“出了宫,你似是转了性子一般。出去可以,只是要记得早去早回,省得晚上寿宴上承欢又惹事端,惹得福晋们不高兴。”
我口中“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举步向外行去。
我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了许久,站定后望望四周,不知这里是哪里,更不知自己身在何方。望着身边穿梭的人流,我心中一阵恍惚,我能去哪里,做什么才能养活自己?
做会计,在这里显然没有可能,任何一家店铺都不会用一个女子管理账目。去泡茶……我环顾四周,没有一个茶馆,即使有,人家用不用女子我心中也没谱。
但既然出来了,试试也无妨。
我提步走向路边的酒楼,还未进门,门口的小伙计便笑着过来道:“姑娘,本店今日……”
看他的样子,像是要把
招牌菜说个遍,我忙截住他的话头,赔笑道:“我不是吃饭的,不知道……”
我话未说完,他面色一变,扫我一眼,伸出手道:“问路呀,不早说!拿银子来。”我一怔,但随即明白他误会我是问路的。我摇摇头,道:“我想问的是你们店里缺人不缺?”
他嫌恶地上下打量我一眼,撇撇嘴,道:“衣着光鲜,还是一个女的,想找活,这儿没有,前面去找。”我心中一喜,忙扭头向前看。
斜对面,“云香楼”三字映入眼帘,几个花枝招展的妖媚女人在门前拉着客,我怒气直蹿向脑门,回身瞪他一眼,他双手抱肩,嘲弄地斜眼瞧着我。
我咬牙硬生生咽下怒气,甩袖离去,背后传来方才围观众人的哄笑声。
没走几步,身子又被人撞了一个趔趄,我在心中暗呼倒霉。
脑中突地一闪,这个情节电视剧中常有,我忙摸自己身上的荷包,果真已没了踪影。
我一时之间愣在原地,原来天地虽大,却真是没有一寸地方是自己可以立足的。我轻轻笑起来,来到此间,自己只是一个一无是处的人。
脑中空空,我随着人流乱走。
日渐西斜,我蓦然回神,左右看看,心中慌起来,这是哪里?
正在愣神,忽听前面传来一声轻笑,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我一看,一个年轻男子面带微笑站在自己对面,我左右一望,确定他是对自己说话,疑惑地道:“我们认识?”
那男子眉梢一扬,道:“姑娘可真是贵人多忘事。”
他的声音,我确实有些印象,低头默想一会儿,恍然憬悟,微笑着道:“多谢你上次带路。”
见我想了起来,男子大笑道:“每次见面,姑娘都好似迷了路。”
闻言,我心中一黯,愁绪又涌上心头。见我神色微变,那男子道:“姑娘不用焦急,如果还是迷了路,我倒是乐意效劳。”
我不知如何回答,遂默默向前慢行,男子见状亦慢慢地跟着。
过了一会儿,男子道:“我叫张毓之,姑娘有何为难之事,不妨说出来,或许我可以帮得上忙。”
我理顺思路,浅笑道:“只是想出来走走,却不知去哪里好,逛了一会儿,地方没找到,又迷了路。”
张毓之道:“有一个去处,姑娘定然喜欢。”
我不知要去何处,又早已走得乏力脚痛,遂笑道:“劳烦你带路,我叫马尔泰·晓文,公子无须一口一个姑娘。”他点点头,两人向前行去。
一个不太显眼的胡同里,一间古色古香的房子。我抬头看着门楣上挂着的匾,轻声道:“菊舍,好名字。”
他一笑,率先走进去,小二一见,不等吩咐就手脚麻利地带我们上了二楼,找了个靠窗的位子。
我们坐定后,他笑着道:“此处尚可吧?”我四下打量一番,笑道:“幽静清雅,难得一见的好地方。”
见他有意无意瞟了自己几眼,我问道:“想说什么?”
他瞥了我一眼,疑道:“晓文姑娘真是令人费解之人。”
我心知他为何这样说,遂轻笑一声,转移话题道:“叫我晓文就可以了。”
他似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仍接着道:“廉亲王府的仆人称你为小姐,你却不承认自己是王府中人。这还不算,最奇的是两次见你,你都独自一人在街头。”
我不想在这事上说得过多,遂笑笑不做声。见我如此,他讪讪地道:“我不该如此的,你莫要见怪。”
我心中有些过意不去,赔笑道:“我没怪你,是我不知如何回答你。”听了我的话,他虽愣了下,但没有继续再问。
“小顺子,你怎会在此?”忽听楼下传来熟悉的问话声,我心中讶异,正欲起身,对面的张毓之已先我一步,向楼梯走去。
我有些不解,紧随其后,走到楼下,赫然发现小顺子正微躬着腰,向一老者低声说着什么。猛然间见到我下楼,他面上一紧,转身就向外走。
原来如此,胤禛既是交代了高无庸,高无庸又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既然已打了照面,我又无地方可去,何不随小顺子回去?既不会为难他,又不用再找人带路。
于是,我开口叫道:“小顺子。”
小顺子和老者同时转身,那老者原来是张廷玉。
我忙向前,走到他的面前福了一福,轻声道:“奴婢见过张大人。”
他眼神犀利依旧,快速打量我一眼,朗声笑道:“刚才还纳闷为何小顺子会在这儿,原来是姑娘在这儿。”
我见他身后的小顺子眼神有些慌乱,心生不忍,对着张廷玉浅笑道:“奴婢很少出门,因此今日特意麻烦了小顺子。”
我心中知道这谎话说得实在拙劣,张廷玉怕是早已看出小顺子和我并非一路,但目前也只好这么说。
他目光越过我,盯着我身后,面色凝重。身后的张毓之已走过来,躬身道:“毓之见过舅舅。”
我暗吃一惊,他们竟是甥舅!他瞅了眼张毓之,沉声道:“你为何在此?”张毓之恭敬地回道:“这位姑娘寻饮茶的好去处,毓之就带她来了。”这个张毓之也是心思缜密的人,刚才的那番话他想是也听明白了。
闻言,张廷玉笑着对我道:“这里的茶可比不上姑娘泡的。”
我心知自己的出走计划已完全失败,倒不如早回王府。心中主意已定,我道:“谢张大人谬赞,奴婢已出来很久,如大人没有别的吩咐,奴婢就回了。”
小顺子面露喜色,忙不迭地点头。
张廷玉道:“让毓之送送,你们不常在外面走。”我道了声谢,向外走去。
经过刚才的事,张毓之也许隐约明白了一些,我心知这时亦没有必要再隐瞒身份,遂笑道:“我是宫中之人,先前没有明说,你莫怪罪。”
他扭过头,瞅我一眼,声音有点闷:“宫里的人,少有在外行走的,难怪你总是迷路。”
我笑了下,没有接话。他沉默了会儿,又道:“你身份很高。”刚才张廷玉对我的态度加上紧随在我身后的小顺子,让他认为我在宫中应该是有身份的人。
我有些无语,在心中苦笑一番,不再开口。三人静默地走着,我远远地望见怡亲王府,便停下步子,对他微微一笑道:“谢谢。”
他微怔一下,蹙眉道:“这么快?”说完,他似是觉得这句话不妥,又忙摆手辩道,“我的意思是,你们不是回宫吗?”
道别后,我心中有些奇怪,不明白他为何要解释一番。
愣愣站了一会儿,回头见小顺子面露难色,我暗叹口气,道:“高公公怎么吩咐你的?”他面上现出骇色,颤声道:“高公公交代说,如果跟丢了,让我直接提头回宫。”说完,他身子一抖。
我道:“你不必担心,我明日就回宫。”
他一喜,就要下跪,我忙托了下他的胳膊,苦笑着道:“你我都是奴才,用不着这样。”
看着小顺子千恩万谢的模样,我心中一阵欷殹迹约旱某鎏蛹苹尤蝗绱瞬豢埃灾虏畹憷廴诵悦?br /gt;
天色渐晚,王府内早已挂上大红灯笼,一片通明。
我牵着承欢向正厅走去,承欢边走边埋怨:“姑姑出门,为何撇下我?”我已无力再说什么,便朝她笑笑,不说话。
还未进门,我便听见了房中的声声恭贺。众人见承欢进门,纷纷住口,我用手轻摇了下承欢的手,她略微迟疑了下,才松开我的手,跪在兆佳氏跟前,道:“承欢祝额娘福如东海,寿比?span css=yql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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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承欢身后也矮身一礼,道:“奴婢也祝福晋福寿连绵。”
她忙起身,先扶起承欢,又拉着我走到她的位子旁边道:“姑娘坐吧。”我心知不妥,忙道:“奴婢不敢。”
她轻声嗔怪道:“莫非姑娘不给我这寿星面子?”话已至此,我只好欠身坐下。
刚坐下,承欢已钻入我怀中。兆佳氏笑道:“承欢在园子里,幸亏有姑娘在身边。”我正要回话,坐在下首的富察氏“哧”的一声冷笑,接着尖声道:“可不是有她吗,让我们这帮姨娘对承欢是有心无力。”
我强压下心中的怒气,瞅她一眼,轻笑道:“只要有心就一定会有力,如果不是托你的福,格格哪能待在园子里。”
众人掩口轻笑,兆佳氏却是一怔,若有所思地瞅我一眼。富察氏面色一紧,眼神一阵慌乱。
承欢抬头轻声道:“姑姑,我们回去吧,她们不喜欢承欢。”承欢声音虽小,但身旁的兆佳氏应是听得一清二楚。她目光柔和地瞅了一眼承欢,紧接着收回目光,轻哼一声,厉声道:“这府里是越发没规矩了。”富察氏面色一凛,恨恨地看我一眼,嘴张了几张,却一句话也没说。
随着外面的朗朗笑声,十三和胤禛同时进门。众人忙起身行礼,然后依次入席,我本想悄悄出去,可兆佳氏却执意拉我坐在她的旁边。我万分为难,自己的身份又怎能坐在这席上?可十三却笑道:“坐下吧。”
我坐下,悄悄看了一眼胤禛,他一反平日的清冷面色,眉眼间都蕴着笑。我不自觉地盯着他,他目光淡淡扫了过来,一时之间不安和压抑笼罩我全身。
他收回目光,笑道:“玉檠,你们不要过于拘谨。”兆佳氏忙笑着回道:“没听爷说皇上要来,所以准备得寒酸了些。”
他摇摇头,看向十三道:“让你大办,你就为玉檠办成这样?”他这话一说,兆佳氏已感动得眼圈微红。
十三虽在朝中重权在握,可只有薪俸,没有额外进项,而胤禛的赏赐,十三大多是坚决不受,所以兆佳氏的寿宴办成这样,已属难得。
胤禛也许是心中明白,轻叹一声,瞅了一眼十三,十三笑道:“皇兄,你不动筷子,让大家怎么开始?”他轻笑着道:“开始,开始。”
我眉眼低垂,默默想着心事,心思百转,浑然不知麻烦已近,突然只觉得手背一热,瞬间整个肩膀已是火辣辣地灼痛。坐在我身边的富察氏似是惊慌失措,斥责道:“你这不长眼的奴才,端汤也能烫伤人!”
胤禛和十三已先后离了座,众人见了,也纷纷站起来。
我一时之间有些呆愣,富察氏伸手欲拉扯我的袖子,胤禛沉声道:“不要动,高无庸,拿剪子来。”许是觉得不妥,又道,“玉檠,去拿剪子。”
我瞅了一眼富察氏,她眸中闪过一丝得意,而她身后的婢女则是满面委屈。心里顿时明白了来龙去脉,我暗暗苦笑,原来是刚才口舌之争惹的麻烦。
待兆佳氏拿来剪子,剪开我的袖子,却见整条手臂已起了大大小小的水泡。兆佳氏担忧地看着十三,道:“爷,请大夫吧。”
十三还未来得及开口,胤禛却淡声道:“十三弟,不用请了,还是让她随朕回园子,让御医瞧瞧。”霎时空气像凝固了一般,整个厅里静寂无声,扶着我手臂的兆佳氏的手轻颤了起来。
忍住灼人的痛,我浅笑道:“皇上,王府离园子还有些距离,不如就在府中让大夫先看,待简单处理后,再回去也不迟。”
他沉吟了一下,轻轻颔首。
兆佳氏面色这才缓了下来,扶着我准备出去。她是今日的寿星,怎能让她缺席,我停下步子,道:“奴婢谢过福晋,还是让她扶我吧。”
见我看着刚才洒了汤的婢女,兆佳氏微怔了一下,然后笑道:“姑娘真好心肠。”我淡淡笑了一下,道:“那福晋定不会再责罚她吧。”
兆佳氏摇摇头,脸上带着歉意,道:“不会的,快些进去,让大夫瞧瞧。”她或许也明白这汤为何会泼在我身上。
丝丝细雨带来秋的凉意。
境由心生,心悦则觉物美,心悲则感事哀。
因为心境淡泊,也越发觉得雨中景色美得出奇。我合上手中的青竹雨伞,微垂着头,缓步踱着,让这微风细雨层层地围着我。
手臂已结了疤,有些痒。我抚了抚,心中一阵难受。当晚兆佳氏寿宴结束后,我随着胤禛回了园子,当时他就宣了太医复诊。
自那日后,太医日日必来看诊,引得园子里众人纷纷猜度,连阁内的宫女太监们也争相议论,不明白皇上怎么会对一个宫女这么上心。
我不愿造成这样的局面,找了胤禛几次,居然次次都被高无庸挡了驾。我虽想硬闯,但看看高无庸满面为难,遂不再去找,任由事情这么发展下去。
忽听前面有细微的脚步声,我抬起头,原来是胤禛,高无庸举着伞跟在他后面。
我又垂下头,只当什么也没看见,转了个方向继续往前走。过了一会儿,又听到后面有脚步声,我还是不想理,加快步子又走了一会,但身后的人如影随形。我心中微怒,愤而转身,身后只有他一人默默站着,高无庸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我轻咬下唇,沉默了会儿,调头继续往前走。他既是如此待我,又何必惺惺作态。
雨似是大了些,身后传来他低沉的声音:“你手臂才好,不能淋雨。”
我轻轻笑起来,冷声道:“奴婢何德何能,能劳皇上您费心惦念。”
他道:“以后你会明白的。”
我步子一滞,停了下来,心神一震。他话中有话。
我转过身,凝视着他,道:“奴婢现在就想明白,想知道。”
他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神色,道:“以后不要自称奴婢。”
我直勾勾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泪和着雨水顺着脸颊滑下。我道:“现在告诉我,我不想再等,不想再猜。”
他自我手中拿出伞,撑开递到我手中,道:“你会明白的。”
说完,他不再看我,快步从我身边走开。我回身,望着他直挺的后背,一丝绝望在心中蔓延开来。
雨越发大了,风卷着雨,在半空拉出一条条又长又细的白线,一会儿工夫,地上就汇成了一条条的水流。
我全身无力,手中的伞被风刮入半空,打个旋飞走了。我神情木然,慢慢走在雨中,脑中一直想着那句话:“以后你会明白的。”
我仰起头,大睁着眼。原因……这天下都是他的,还能有什么原因。
双眼已被雨砸得睁不开,我觉得身子似是飘了起来……
我全身酸痛不已,人时而清醒,时而混沌。清醒时思绪飘忽,混沌时脑中不时闪着支离破碎的片断。
我觉得眼皮似有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耳边传来轻轻的叹气声,我心中一震,抑住呼吸。
紧接着冰凉的手拂过我的额头,我在心中暗暗苦笑。这是幻觉,不是真实的,我不要醒过来,也不能睁开眼睛,睁开眼后一切都又会恢复到之前的样子。
忽地耳边传来他略显嘶哑的声音:“若曦,我做错了吗?”
“若曦”,他叫我若曦,我的心开始隐隐地钝痛。
薄被下的手紧握成拳,我想保持镇静,可身子却宛如置身于寒冷的冬夜,瑟瑟抖起来。
他的手自我的额头移至发间,哑声道:“若曦,你还是不喜欢这里,还是要再一次撇下我,我以为你是喜欢我们的院子的……”
我喜欢,喜欢那个院子,可是,你……你为什么对我视而不见,为什么?我掀开薄被,伸手拉过他抚着我头发的手,放在胸前。
他手轻颤了下,静默了一会儿,他又道:“你难受,我又何尝不心痛,但你可知道我有多怕,怕自己会得而复失。”
“得而复失”四个字乍一入耳,我头“轰”地响了一下,他担心的,何尝不是我担心的?我再也抑制不住,喉中哽咽,泪成串自眼角落下。
我慢慢睁开眼睛,他面色憔悴,眼蕴伤痛。我凝视着他,半晌不动,他回望着我,伸手拭去我腮边的泪。
眼泪拭完又落,落了又拭,他默默重复着。
最后,他嘴角忽地现出一丝笑,柔声道:“是不是眼泪拭不完,我就不能走?”我微怔了下,突地明白他话中含义,面上一热,头向内移了移,打开他的手,闭上了眼。
他哑声一笑,拉起我的手在他脸上抚了一下,道:“你折磨自己,也就是顺带折磨我,如果心疼我,就不要再为难自己。”
话音刚落,我的手就被他轻吻了下,紧接着他的脚步响起,门“吱呀”响了一声,房内静了下来。
我睁开眼睛,凝神细想他的话。他认出我了吗?
望着帐顶,我默默思索着,如果他没有认出,这些日子,凭我的种种表现,又岂能安然无恙地躺在这里。
“即使丑陋,也要真实”,昔日话语犹在耳边响着。我心中释然,愁绪竟然瞬间烟消云散。
起身揉揉酸痛的肩膀,我走出房门,向阁外走去。
一丝霞光隐在乌云的罅隙里,一点一点地向外透出光来。
清风习习,走了一会儿,身上生出丝丝凉意,我拉紧身上的旗装,继续向前缓行。
远远地望见薄雾中影影绰绰站着一个人,我心中讶异,除了上早朝的人,居然还有人起得这么早。
这些日子,落在我身上的异样眼光不少,我虽不在意,但仍不想看见,停步欲转身避开,前方已传来弘历的声音:“晓文。”
我心中一松,走过去道:“四阿哥居然也这么早?”
他嘴角牵出一丝笑,不答反问,道:“身子可好了?”
不知为何,在他面前我总能轻易地放下心中的一切。挥舞一下拳头,我笑着道:“力壮如牛。”
他皱眉看我一会儿后摇了一下头,道:“看样子是好了。”说完,竟转身就走。
心中一愣,这孩子怎么回事?我在他身后大声道:“你怎么回事,莫不是有急事?”
他停步回身,面带无奈地道:“我两天没合眼,现在要回去补一觉。”
我心下微惊,有些不安,疑惑地道:“你在这里不是要等我吧?”
他轻叹口气,瞪我一眼,道:“难不成是等别人?”
我又是一愣,心中似是明白,又有些许不解,但脸上却表现得很从容,笑着道:“你不能进去呀?非要在这儿等。”
他眼神迷离,突地有一丝痛闪过。我忙收回目光,看向别处,他漠然道:“这几日,没有人能出入禛曦阁。”我心中震惊,呆愣在原地。他顿了下,又道:“或许,你真的可以取代她。”
我似喜似忧,一时之间竟难辨自己的情绪。望着弘历孩子似的脸庞,我浅笑道:“你觉得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他注视我一会儿,面无表情道:“她外表清冷,内心机敏,不喜约束,是很少见、很奇特的女子。”
我嫣然一笑,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默不作声。他轻轻吁出口气道:“你比不上她,你心中有太多的牵挂。她明明爱着皇阿玛,却依然义无反顾地去了十四叔那里,你做不到她那样决绝,而且现在的你也没有任何退路。即使这个人是你深爱的人,可伴君如伴虎,你做决定时还是要慎重一些。”
我暗叹一声,抬起头笑道:“既然你已知道,我也不想瞒你,我想随着心走,不想再违背自己的心意,即使这个过程是短暂的,我亦不悔。”
他面色冷峻,目光炯炯地盯着我,我始终笑着。他眸中闪过一丝痛苦神色,但嘴角却噙着笑,道:“你也是比较少见的女子。”
我望着他酷似胤禛的眉眼,脑中蓦地想起那夜十三的话。心中虽有不忍,但我仍上前牵着他的手,温言道:“四阿哥,在我心中,你和承欢一样,都是让我牵挂的孩子。”
他面色一紧,推开我的手,双手负于身后,露出揶揄的笑,道:“你还是称我四阿哥较为顺耳,真到了改口的那天,再叫我别的也不迟。”说完,他掠我一眼,转身疾步而去。
我本已平静的心绪随着弘历的一席话再掀波澜。虽然胤禛叫我若曦,可他能理解在我身上发生的种种吗?能理解我容颜的改变吗?心中刚刚建立的自信又轰然倒塌。
第七章
旭日东升,霞光穿透林木,身边霎时明亮起来,鸟儿初啼,迎接着晨曦。
我强自压下心中的不安,信步向前踱着,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因心中烦闷,我未回头,转到路的一侧继续缓步走着。
“晓文姑娘的架子倒是越发大了。”弘时阴阳怪气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我心口冒出一股无名火,自己的一再退让,却使得他得寸进尺。
我走过去,对他矮身一福,漠然道:“奴婢见过三阿哥,三阿哥吉祥。”他斜睨了我一眼道:“经过这些天的调养,姑娘的气色可是好得很。”
我心中冷笑,但却笑颜如花地道:“奴婢心中坦荡光明,气色自然很好。”
也许是讶异于我态度的转变,他一时竟愣了,但转瞬工夫,他便怒不可遏地道:“你可真是不要命了!”
我心一颤,脚也不自觉地痛了下。定了定神,我浅笑道:“奴婢的命虽贱如蝼蚁,但真要有一个堂堂皇家阿哥陪葬,那也是有趣得紧。”
他脸有些许扭曲,眸中闪着怒意,我开始有些后悔刚才的言语过于狠毒,于是收敛了笑容,诚恳地道:“三阿哥,或许奴婢的话有些不中听,但这也是奴婢的肺腑之言。有些事虽然努力做了却不成功,但您仍是地位尊荣的王爷。有些事不能强求,也不是您所能左右的,何不顺其自然?奴婢言尽于此,希望三阿哥不要责怪。”
我心中忐忑,不知道他会怎么回应。
过了许久,他隐去了面上的怒容,恢复平静,冷冷瞥了我一眼,道:“以后不要多管闲事,以免连累了自己的性命。”
我无奈苦笑,他仍认定我暗帮了弘历。我摇头轻笑道:“三阿哥过虑了,奴婢只做自己分内的事,其他的,都与奴婢无关,奴婢自然不会多管闲事。”他冷声道:“记住你自己说过的话。”说完,甩袖离去。
虽已是艳阳高照,可我身子竟阵阵发寒,丝毫感觉不到暖意。既已没了刚才的心境,我遂转身往回走去。
未走几步,便看见菊香气喘吁吁地跑来。小丫头边捂着心口边道:“晓文,快回去。”
她面带骇色,语气焦急,我心知必是阁内出了事,边向前疾行边问她:“出了什么事?”
她紧握着我的手,道:“皇后在阁内等你。”感觉她的手轻颤着,我轻拍了下她的手,以示安慰。
菊香领我一路进了内院,直至我房中。我心中微怔了下,不知皇后为何不在正厅。
透过纱帘,见她背对着门,盯着我的床。我走到她身后,心中一紧,床头挂着胤禛的中衣。听弘历的意思,胤禛应是连续两日都在我房里,今晨又自我房中直接上了朝,这衣衫应是他之前换下的,而我醒来后直接出了门,直到现在才看见。
我愣了片刻,矮身一福,道:“奴婢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吉祥。”
她似是从沉思中醒转一般,转过身,脸上有些许的恍惚,过了一会,才恢复了她原有的端庄恬静。
我神色从容,她静静地打量了我一会儿,淡淡笑道:“晓文,坐下吧。”
立着的菊香飞快地瞟了我一眼,我瞥了菊香一眼,她慌忙掩门离去。
我不知皇后有何意图,心中暗暗猜测。既然园子里有了传闻,她这次应该不会是为我说亲了。
见我站着不动,她轻叹道:“姑娘还在为上次给你说亲之事生气。”我心中一动,知道她不会为此事专门来这里,遂静等她的下文。
她起身,拉我坐在她身边,道:“晓文姑娘,你可知道皇上两天未上早朝?”
我心下微惊,胤禛自继位以来,便“以勤先天下”,不巡幸,不游猎,日理政事,终年不息。据后世研究
雍正的人统计,他每日平均批阅奏折约十件,均是亲笔朱批,从不假手于人。我眼中有些泛酸,霎时明白她为何前来,也明白了弘时话中含义,内心虽翻江倒海,面上却仍是微微笑着。
她眸中温柔忽逝,泛出欲置人于死地的冷冽光芒,冷冷地道:“本宫不希望以后有类似事情发生。”
我双手紧握,他竟两天未早朝……那句“得而复失”又响在耳际。这些日子所有的委屈和不满在这一刻得到释放。原来并不是我一个人在等,在熬,自己身边一直有他,只是我没发觉,不知道而已。又或者是因为我太过专注于自己的想法,太注重自己的心理感受,已没有精力想其他的事。
霎时,我心中暖融融的,嘴角不自觉逸出一丝笑。
一回神,却见皇后仍静静看着我,我忙收敛了笑容,道:“再也不会发生皇上不上朝的事,请皇后放心。”
闻言,她眼中凛冽渐减,脸上又是柔和一片,又成了雍容优雅母仪天下的端庄皇后。
她的眼光始终不离我的脸,此时,眼睛更是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我,看了一会,她轻叹口气:“难怪……太像了。”
我知道她话中含义,浅浅笑着不做声。
她微笑道:“姑娘似是对任何人都不恐惧。”她并不是要我回答,我依旧不做声,她续道,“既然皇上对你这么上心,就好好侍候着,不要顾忌太多,也不要在意什么闲言碎语,有了难事尽管来找我。”
她所说的闲言碎语,应当是我像若曦的传闻,我又岂会在意这些?但她这么说,确实也是真心为我。我虽不情愿,但仍站起来,朝她谦恭地行了一礼。
她的确是无可挑剔的皇后。我心中有些难受,既然已到了这地步,以后能做到如她一样,无视胤禛宠幸别的女子吗?
想到这里,我的身子不由得轻颤了一下。她似是看穿了我的内心,凄然笑道:“晓文,不要要求他太多,他是皇上,注定会有三宫六院。思量越多,痛楚也就越多。她……她若不是太在意,又岂会既难为了自己,又伤了皇上。”
我心中难受,为自己,也为皇后。她内心太过清明,她能做到,但我真能不想、不闻、不问吗?
她默默看了我一会儿,道:“你很喜欢皇上,这我就放心了。”我一愣,她拍拍我的手,道,“包容一些,看开一些,自己就不会难过。皇上看似薄情,那是别人不知,其实皇上是太过专情。”
说完,她轻叹一声,起身离去。
经此一事,我犹如吃了定心丸,心绪也平稳下来。
胤禛忙碌时,我写字看书,打理我们内院的住处;他闲暇时,我泡壶茶水,两人一起品茗谈笑,日子过得忙碌而惬意。
如今的日子仍过得如以前一样,他还一直称我“晓文”,仿佛若曦的一切与我无关。我有时虽疑惑,但转念一想,名字只是人的称呼而已,叫什么也不打紧,只要他心中清楚即可。
虽然常常在心中暗暗这么提醒自己,但我心中仍不时地泛酸难受,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无法张口询问。每当此时,我总是哀怨地盯着胤禛,他总是眸含深情轻轻摇头。
这日我不应值,就坐在院中树下默默啜饮茶水,脑中蓦地想起那日的事。皇后把胤禛看得太透,说他太专情,丝毫没有夸张。猛地,我脑中有个想法,难道他仍有疑问?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我隐去愁绪,未回头便问道:“皇上今日要回来用膳?”
话音未落,小顺子已站在了我面前,他道:“晓文姑娘为何不回头就知道是我?”我轻笑道:“我能先知先觉。”
他挠挠头,面带迷惘,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道:“还是不扯了,总是说不过你。高公公让我来传话,今日怡亲王会和皇上一起过来用膳。”说完,他一溜烟地跑出去,我又笑了一阵,才起身去准备。
待两人落座,我上前为他们倒上酒,然后退了两步,默默立着。
胤禛面色暖暖地掠我一眼,轻笑着道:“还不坐下,又没外人。”
我朝他一笑,坦然坐在下首,他笑着瞟了眼身旁的位子,我轻摇头,他静静看我半晌,站起身来,我咬唇站起,慢慢走到他身侧坐了下来。
十三先是有些错愕,目光在我们两人脸上游走一阵后,又会心一笑,对胤禛道:“皇兄,恭喜。”
胤禛在桌下握了一下我的手,道:“这还不是你的功劳。”
我面上一热,忙抽出了手,十三轻摇了一下头,笑而无语,低头开始慢条斯理地用膳,胤禛瞅我一眼,抿唇轻笑,为我夹了箸菜。
我心情欢畅,步子也越发轻盈起来,跟在身后亦步亦趋的菊香响亮地打了一声哈欠。
我回身看她一眼,道:“小丫头,如果困了就回去,用不着这样提醒我。”菊香贼贼一笑,道:“这可是你让我回去的。”我无奈地点点头,她拔腿就往回跑,生怕我再让她回来。我叹口气,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行去。
微风拂面,月光柔和地洒下来,整个园子笼罩在银色的光芒下。
我借着月光,在湖边寻了块平滑的石头坐上去,枕着双臂躺了下来。
这几日胤禛回来得较晚,也没回来用膳。但朝堂上似是没什么大事,我轻叹口气,将这些扔在一边不去想,看着夜空,让自己全身心地放松。
一声轻叹传入我耳中,旁边似是还有别人。我微怔了一下,心中暗叹,原来还有和我一样夜不成眠的人。我望着明月,没有动身,各人有各人的愁思,也都有不同的无奈,既然没有影响到我,我也犯不着管别人的闲事。
凄美的笛声若有若无随风飘了过来,我坐起来,默默听了一阵,笛声缠绵委婉,如泣如诉。
我忙起身,循着笛声向前方寻去。
十三执笛孤寂地端坐湖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似是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响,双眸空洞无神,像是一尊无生命的雕塑一般。
笛声太过凄迷,我不忍再听下去,重重地叹了口气,十三蓦然回首,愣了一会儿,才笑着开口道:“扰了你的清梦。不过,算算时间,你应该不是从阁内过来的。”
我未接话,仍站在原地,心中一阵酸苦。十三笑看着我,道:“你已得偿所愿,怎么还是这副模样,让皇兄看见,该伤心了。”
他虽是笑着打趣我,眸中却隐蕴伤痛,我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张口说道:“不要自苦了,明明放不开,干吗不去寻回来?”
他一呆,拿起身旁的酒壶灌了口酒,然后苦笑道:“把她绑在身边,又不能保证她能活得自在开心,找回来又怎样?还不如让她自由。”
我蹙眉盯着他,他又灌了口酒,然后仰头望着星空,我推他一把,他低头瞅我一眼,又拎起酒壶。
见他又要灌酒,我一把把酒壶夺了过来,放在身边,道:“你太不解女人,你们共同过了十余年,没有你,她怎能活得开心自在?”
他摇摇头,苦笑道:“至少现在她还活着。”我一愣神,他又道,“我虽贵为王爷,但有些事,还是无能为力,如今我和皇兄因清理积欠,得罪了不少朝臣,我们不能给他们留下一点儿把柄。”
他说的是实情,胤禛颁旨清查亏空,一直以来都是十三执行,在这过程中十三不论面对何人,只要有亏空,决不宽饶。虽有胤禛撑腰,但他确实得罪了不少满人贵族和各级官员。这些人对十三是既怵又恨,十三当然不能有任何把柄落在这些人手中。
我无奈地叹口气,把酒壶递给他,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
我沉默了一会,心里忽地想起一事,笑着问:“当初为什么让我一人陪承欢入宫?你不怕我别有用心吗?”
他自身后又拿出一壶酒递给我,我伸手接过,探身往他身后看了眼,笑道:“你拿了这么多,是不是准备在朦胧月色下一醉方休呀?”他举起酒壶,我和他碰了下,他道:“怎么想起问这事?”
我抽下帕子拭了拭嘴角的酒渍,抿唇而笑道:“早就想问,但总觉得时机不对。”他摇头轻笑:“胤禛,允祥,允禵,敏敏。”
他捏着嗓子,学得惟妙惟肖,我面上一热,伸手搡他一把,他躲了去,大笑起来。
我道:“那天你也在?”
他点点头,收敛了笑容,叹口气道:“你入府时,我就觉得你身上有种东西,很像当年的若曦,也就留意了你的一举一动。那晚,无意之中见你在园子里喝酒,本想和你深谈一次,不成想刚走近亭子,就听到你说了这么一大串人名。我们的,你知道了也不奇怪,可敏敏的名字你不应该知道。我吃了一惊,又仔细地观察了你一些日子,才做了这个决定。”
我呆了一会儿,笑着举起酒壶,十三轻摇下头,和我又对碰了下,道:“皇兄现在怎么称呼你?”
心中顿时涌起丝丝哀愁,我有些失落,道:“叫我的名字。”
十三道:“如果不是顾虑太多,皇兄又何须如此。他虽是高高在上的皇上,也有他的为难之处。”
我心中黯然,道:“不管他心中有何难处,只要是能认出我,我亦无所求了。”
十三道:“你能明白就好,我心中一直有个疑问……”
他话未说完,我已知他想问什么,轻叹道:“你不要问了,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
月挂正中,我们二人已有些许醉意。我扔掉手中的空壶,笑问十三:“为何今日没回府?”十三瞅我一眼,似是有些犹豫。我心中虽疑惑,但口中仍道:“朝堂上的事,不说也罢。”
他探身过来,敲了下我的头,道:“这口不对心的毛病也还在。”
见我揉着额头瞪着他,十三收敛了脸上的笑容,道:“这次中秋宫宴本要大办,皇兄的意思是让八哥、九哥他们都回来。可九哥却驳了皇兄的面子,在禁处不肯动身。”
我心下一惊,不由得直起身子屏住气,急问道:“那八爷和十四爷呢?”
见状,十三摇头道:“十哥和十四弟已回话说会回来,八哥还没表态。”
心里犹如被千万只蚂蚁啃噬着,泛着密密麻麻针扎般的疼痛,
步步惊心 第二部第6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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