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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2节

    尖白深渊前传 作者:DNAX

    第12节

    “这批珠宝下落不明,赫尔曼能够隐瞒一时,可迟早总会被家族的其他成员发现,这是重大失误,如果不及时把东西找回来,他将提前失去参与竞争继承者的机会。”

    “那麽戒指怎麽会在你这里?”

    “我捡来的。”

    “我想听实话。”艾伦摆弄著手上的定时炸弹,上面的数字一刻不停地跳动。

    “是委托人交给我的。”露比说,“你搞错了顺序,我说过这是件幸运物,只要你带在身边,赫尔曼或者其他人都不会置你於死地,他们会更关心珠宝的去向,也许你会吃点苦头,但不至於丢了性命。可我没想到你还没被人抓住就搞丢了它,现在它没起到应有的作用,反而成了麻烦。”

    “你没有料到这样的麻烦?”

    “我怎麽知道你会这麽丢三落四,或者你根本是故意的,总是和我作对。”

    艾伦看看他,忽然问:“你刚才提到了委托人,到底有几个委托人,赫尔曼委托你杀了奥布里.巴奈特,还有谁?”

    “这个委托和你无关,我们只是口头约定,也没有要求你去做任何事。也许将来我心情好时会考虑当做故事说给你听。”

    “这件事关系到我的生死,要是你不告诉我,我们只有死路一条。”

    露比注视著他的眼睛,过了一会儿说:“艾伦,如果你想做什麽事最好立刻动手,威胁对我可没什麽用。就像你说想揍我一样,你真的想吗,要是你想的话就不会几次三番犹豫不决了。”

    艾伦说:“我并没有犹豫不决。”实际上他每次都有充分的理由想给露比一点真正的苦头尝尝,可事到临头这种冲动总会立刻偃旗息鼓。泄愤不是他的作风。

    “要是你不想和我同归於尽,我倒可以替你想个办法解除危机。”

    “什麽办法?”

    露比说:“隔壁的工具箱里有锯子,把手弄断你就解脱了。”

    47.分头行动

    这时出现在朱蒂眼前的是一幅令人费解的景象。露比的房间一片狼藉,艾伦正用电锯切割写字台。

    “发生了什麽事?”

    露比冷眼旁观,好像被破坏的只是另一个空间的家具,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艾伦发疯了,他去了一趟隔壁的工具房,结果就变成这样。”露比说,“没关系,钱可以从下一次的委托金里扣除,他最近可能压力过大,需要放松一下。”

    朱蒂理解地看了他一眼说:“我可以让他试试新到的p7,要是子弹的钱也能从下一次委托金里扣,冲锋枪会让他感到很爽快。”

    “这个提议不错,你可以告诉他,但最好不要提钱。”

    两人站在门边看著室内木屑飞扬,过了一会儿,艾伦朝他们走去。

    “怎麽样?觉得好一点了吗?”

    “你真的关心我的感受?”

    “偶尔会关心一下。”露比说,“既然你不喜欢我的提议,我们可以另想办法,别著急,我不会让你飞灰湮灭的。”

    “不是我,是我们。”

    “我们都不会。赫尔曼想知道珠宝的下落,他不会成为你的阻碍,而且在适当的时机甚至会帮你一把,但你得记住不能激怒他。至於另一位委托人的身份,暂时不能透露,我可以给你一个提示,赫尔曼是个棘手的对手,冷酷,残暴,一意孤行,但他一样有锺爱之物。”

    艾伦把电锯关上扔进乱糟糟的废木堆里,他推翻了自己的想法,有时候泄愤是必要的。

    “你认为我还有多少时间可以去了解他,窥探他心中的秘密花园,找到所谓的锺爱之物?”艾伦看了一眼定时器,“还有七小时三十分。”

    “时间过得真慢,我以为你分解写字台的时间会更长一点。”露比说,“去戈登家找答案,老戈登和他的儿子们在那里,赫尔曼的秘密也在那里,还有我们的对手锡德家族,委托人承诺会找一些额外的帮手,这样你就轻松多了。”

    “什麽帮手?”

    “我也不知道。总之你是单干的,目标不如成群结队的杀手们那麽大,尽量保护好自己,然後寻找机会。”露比想了想说,“如果赫尔曼问起你其他东西的下落,你就这样对他说。”

    他走过来,在艾伦耳边说了一句悄悄话,接著问:“明白吗?”

    “你打算用这种借口敷衍他?这就像你刚才说的,一个只看重眼前利益的人是不会接受这种抽象答案的。”

    “何不试试呢?”露比说,“既然你不愿意锯断手腕,我只能想出这个办法,或者到时你会急中生智,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

    艾伦看著他,很快把目光转向朱蒂。

    “我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

    朱蒂说:“子弹是不免费的。”

    “今晚替我看著露比,别让他到处乱跑。”

    “你会给我多少钱?”

    艾伦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钞票放在她手里:“怎麽样?”

    “好的。”朱蒂轻快地答应。露比站在一边,对此没有异议。“只要你在炸弹爆炸前回来,这里照常提供各类锯子,电动或者手动一应俱全。”

    “你不妨把酬劳好好算一算,我会回来和你算账的。”

    “祝你好运。”露比说,“我们在这里等你。”

    艾伦转身离开了他们,他去武器库拿走上次预定的枪和弹夹。露比的告别语有些耐人寻味──我们在这里等你,好像这里成了一个群居动物的巢穴,一个类似於家庭的地方。他忽然想起以前家人总会在窗户边翘首以盼,对他的回归感到万分喜悦,可是有一天,他发现她等待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另有其人。那个人几乎和他形影不离,对他关怀备至,现在他终於明白这是为什麽。他成了帮凶,成了幌子,成了别人撒谎的借口。

    艾伦把枪放进装备带,重新穿上外套,这样就看不出什麽特别之处,即使走在路上也不会引人瞩目。回去路过露比的房间,露比正和朱蒂商量买新桌子的事,昆廷被叫来帮忙清理房间。大个子看到艾伦时朝他做了个无奈的表情,这使艾伦感到有些心虚,加快脚步走了出去。

    偷来的车还停在原来的地方,继续使用有点太惹眼了,毕竟有人追著他走了一路,艾伦可不认为对方会记不住车牌和车型。唯一不必担心的是,这类车不会有人报失,因为去那种酒吧的都是些“圈内人士”,按照安东尼的说法是“我们这样的人”,那种场合,一张生面孔会遭到冷遇,甚至会直接被赶出来。

    艾伦离开小巷来到路边,不太确定是否有人跟踪,现在时间还早,他找了个舒适干净的旅店睡觉,醒来时天已经快黑了。定时器显示还剩不到三小时,对於自己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睡得如此安稳,连他本人也感到有些惊讶。他悠闲地起床,去餐厅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离开时,餐厅的服务生叫住了他。这个年轻姑娘微笑著说:“请问你是白猎鹰先生吗?”她似乎觉得这个称呼非常有趣,或许是朋友之间戏谑的昵称。艾伦问:“什麽事?”

    “柜台上有你的电话。”

    “谢谢。”

    女招待对他眨了一下眼睛,艾伦收起餐桌上的报纸,朝柜台走去,电话听筒放在一边,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站在里面,艾伦拿起听筒时,她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是谁。”艾伦不客气地问,他相信电话那头不是什麽令人愉快的朋友。

    过了一会儿,赫尔曼的声音传了过来。

    “已经过了十三个小时了,事情进展得如何?”

    艾伦靠在柜台上,眼睛望著窗外的街道,外面似乎有下雨的迹象。

    “不错,进展得很顺利。”

    “你找到我想要的东西了吗?”

    “我正在找。”

    赫尔曼沈默了一会儿,艾伦几乎可以想象到他此刻的样子──双眉紧皱,面露不虞之色,嘴角以最不愉快的弧度往下弯曲著。

    “我不是在开玩笑。”赫尔曼说,“你应该知道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可我看到的并不是这样,你浪费了十几个小时在睡觉和闲逛上,这可不是珍惜生命的表现。”

    “那麽我该如何表现?”艾伦说,“哭著来求你吗?”

    赫尔曼终於控制不住脾气,在电话里发起火来。他提高声音,以威胁的语调说:“我不是在求你办事,时间一到你就会知道你的小命不值几个钱。”

    “赫尔曼先生。”艾伦冷淡地说,“要是找不回那些东西,你会怎样?戈登家族的的人会把你赶出去吗?你的弟弟们似乎和你关系并不好,而你在家族中也没有什麽同盟,他们都有些怕你,但并不表示他们会心甘情愿地和你和平共处。”

    “你现在可以悠闲地来评论我的家庭了?”

    艾伦说:“兄弟阋墙总是因为父亲偏心,要是你觉得机会渺茫,即使挽回错误也不会发生奇迹。”

    赫尔曼愣了一下,非常用力地挂断了电话。他想必放弃了这条不好走的路,也不再遵守十六小时的约定了。

    艾伦把听筒放回原处,柜台里的女人看著他说:“还想来点什麽吗?”

    “如果你有的话,我想要一把钳子。”

    他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一把生锈的旧钳子,附加一张印著优惠券的卡片,看来餐厅的女主人也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麽不近人情。女人都是天生的演艺家,能够在各种场合把自己装扮得让人捉摸不透。出门後,艾伦松了口气,他对赫尔曼没有好感,不想让他如愿以偿。露比可能希望他能尽量完成手头的委托,但艾伦已经决定按照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还剩下两个小时,他该去工作了。

    麦克回到警局时,奥斯卡和马克斯正全副武装准备出门。

    “你们要去打仗?”麦克问。

    “刚才接到报案,我们得去一趟。”奥斯卡检查了手枪里的子弹,“穿上防弹衣,是不是应该申请新装备了?”

    马克斯说:“并不是每次都会发生枪战。”

    “到底是什麽案子。”麦克说,“我也去。”

    “不,你还是新人,我得对你负责。”

    “你说过不会再把我当新人看待。我来这是为了成为合格的警官,而不是接受保护,你不能像命令孩子睡觉一样对我。”

    “今天你的劲头不错。”奥斯卡看看他,“但我还是可以像上司那样命令你的对吗?”

    “不让我去是因为有危险?你总该告诉我是谁报案,关於什麽。”

    马克斯说:“别吵架,麦克可以自己决定做什麽,听听他的想法。”

    “是吗?这个时候就不该搞什麽民主。”奥斯卡停顿了一下,发现眼前的两人都在看著他。“戈登家族今晚有一场好戏,但我不赞成你去。”

    “你们为什麽要穿防弹衣?”

    “以防万一。老戈登宣读遗嘱,有人认为可能会发生凶案,因此希望警方到场。”

    “你看起来好像没有什麽抵触情绪。”麦克说,“我还以为你不喜欢以任何形式为黑道家族服务。”

    “是的,我是不喜欢,可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戈登家族只是合法商人,违法行为全都假他人之手,而且从不让外人进入家族内部。我们好不容易逮到老戈登一次,却被奥布里?巴奈特的一张嘴辩护成无罪释放。这是个好机会,难道我应该放过?”

    “我的车就在楼下,我去开车。”

    麦克不等奥斯卡回应,转身出去了。

    “你听到他说什麽?”奥斯卡看著门外。

    “他去开车。”

    “好像他是头。”

    “奥斯卡,他在警校的成绩比我们都好。”马克斯说,“而且他不是理论家。”

    “让他穿我的防弹衣吗?”

    马克斯朝他做了个“随意”的表情,奥斯卡无奈地跟著出了门。

    48.黑暗中的影子

    “诺曼在追查一宗珠宝走私案,价值上亿,嫌犯是一个名叫阿黛尔?俾斯麦的女人,但在追查过程中忽然失去踪影,接著她被人发现死在郊外的小河里,尸体惨不忍睹几乎无法辨认。”

    马克斯说:“诺曼怎麽会把这种事告诉你,你们的关系已经进展到可以互相讨论案情了吗?”

    “他认为这件事和戈登家族有关。”

    “最近的事件好像都和戈登家族有关。”

    “所以今晚之行非常有必要。”

    麦克问:“是谁邀请你去当戈登家的保镖?”

    奥斯卡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借机反问:“你认为家族中谁最关心老戈登的死活?”

    “他们关心的并不是他的死活。”麦克说,“而是谁能够获得最大的利益,难道你认为今晚他们齐聚一堂是为了亲情?”

    “好吧,那麽我换一种提问方法,谁最关心遗产的去向?”

    “他的妻子或者三个儿子,但赫尔曼不是个会求助警方的人,罗伯特和爱德蒙即使报警也不会找到你。排除法後只能是玛蒂娜?戈登,而且她也有足够的理由,因为她的机会最大,她是杰弗瑞的生母,好事最终会落在她头上,她完全可以通过正当途径来保证遗嘱的宣读。”

    “那麽你觉得谁会因为对结果不满而动手杀人呢?”

    “都有可能,但表面看起来一定和谁都无关,现场想必会有不少职业杀手混迹其中,他们受雇於不同的雇主,情况不对就出来搅局。每一行都有专家,杀手也一样,他们是不会随便让雇主现形的,所以我们得随机应变才行。”

    “我有一个提议。”奥斯卡说,“我们尽量只做观察。”

    “见死不救吗?”

    “不,但我总觉得其中有什麽不对的地方。很有可能这是个圈套,不能过分相信这些人,特别是玛蒂娜?戈登,这个女人的心思谁都猜不透。”

    “电话是她本人打来的?”

    “不,是她的一个手下,这一点本身就非常可疑,可我又想不出除了她还会有谁。知道我名字的只有她。”

    “那就小心。”马克斯看著窗外说。

    艾伦正前往戈登家族的别墅,这次他不再无所谓地不掩踪迹,开始小心翼翼甩掉尾巴。赫尔曼虽然愤怒地挂断了电话,但仍然有可能派人跟踪他,看看他到底想搞什麽鬼。艾伦经过酒吧,在跳舞的人群中找了个和自己体型相仿的年轻人。他把这个正和姑娘蹭著臀部的小子塞进洗手间,枪和钞票双管齐下逼他换下外套和棒球帽。从酒吧後门出来,艾伦朝空旷的大街走去。

    时间在他的手腕上一刻不停地跳动,如何解除这个危机似乎是目前最大的难题,但他并不著急,船到桥头自然直,他也有露比不知道的王牌在手。

    当他来到戈登家族的别墅外围时,觉得这里更像一个古堡。四周人迹罕至,整幢别墅没有任何光源,如同一座山顶上的鬼屋,被诅咒的亡灵正从高高的塔楼上俯视著一无所知的闯入者。

    他弯腰快速往前走,尽量把自己埋没在周围丛生的杂草中。看来这里确实是个被遗忘的家园,只有垂死的老戈登孤独地居住著。然而这种想法未免有些太过忧伤了,乔治?戈登身体健康时是个老谋深算冷酷无情的人,他的长子赫尔曼完美地继承了他性格中的缺点,没有父亲的机智聪明,却足够残酷冷漠。

    艾伦抬头望著别墅的围墙,高度不算太高,没有安装防止入侵的电网和铁丝,似乎是因为这些东西和古堡的风格不符,艾伦只看到围墙上有一些雕花的铁栏杆,如同童话故事中虚张声势的棘刺玫瑰园。

    他往後退了几步,飞快地朝围墙跑,借助惯性和冲力往上爬并抓住了围墙上的栏杆。艾伦越过尖锐的玫瑰棘刺,以最快的速度落到庭院中。他感到有些古怪,似乎什麽地方出了问题。这里不该这麽安静,或者说不该这麽冷清。尽管还有好几个小时才到午夜,但是整幢别墅却没有聚会的征兆。难道所有人都只在最终时刻来临才会出现吗?

    为了证实这一点,艾伦决定改变原来的计划,他给自己限制了时间,半小时内得搞清楚这里的秘密,万一遇上最坏的情况──比如说这里是个空巢,就得另想办法了。

    他穿过庭院正打算找找哪一扇窗户更适合悄悄潜入,就在这时身後传来一阵奇怪的低吼声。这个声音肯定不是人类发出的,更像一种动物。艾伦几乎可以肯定是一只狗,未必饥肠辘辘,但好斗凶猛。他没有立刻回头看,而是飞奔向前,同时伸手摸到了怀里的猎刀──康斯坦丝模型店的军火库真是应有尽有。他在心里想,今後他也要有一个自己的武器库,子弹像谷仓一样堆满整个房间。

    艾伦沿著墙边跑,希望能摆脱看门狗的追赶并且找到一个进入别墅的入口,但是好运似乎在今晚与他绝交,当他转过墙角时,另一只狗出现在他的视野中。这是一条黑色的纽波利顿犬,脖子上戴著镶嵌宝石的项圈,一边淌著口水一边朝他走来。

    艾伦回头看了看身後,追兵同样是条纽波利顿犬,也许是此地主人的爱好,这只狗的脖子上也有一个项圈,但宝石的颜色略有不同,它们以此来作区分。艾伦倾听四周的动静,似乎有更多同类蜂拥而至,它们嗅到了入侵者的气味,开始有条不紊地组织起猎杀来。

    要想脱身只能趁现在,艾伦选择继续往前,後面已经没有退路了。他看准一扇窗户,走近时前方的那条狗发出一声低沈的咆哮,张开口水横流的嘴扑了过来。艾伦对准它的脑袋踢了一脚,但这条看守庭院的狗并不是只会用爪子和利齿,它更接近高等动物,懂得如何运用战术,而且并没有忘记自己的本性。

    艾伦差点被咬中,但最终惊险地躲过了利齿。他有一阵恍惚,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只有一扇小铁窗的地下仓库,此刻正和派恩互相搏斗。派恩就像一头野兽,尽管他不肯承认,认为自己站得高看得远,可他确实有野兽的特质──勇猛、顽强、直觉敏锐,对待猎物绝不轻易放弃。艾伦不禁要感谢他的教导,要不是习惯了这种厮杀,或许此刻他已成了看门狗的晚餐。

    这条狗锲而不舍地对他猛扑撕咬,它的同伴也已经加入了厮杀。艾伦举起匕首对准其中一只的脖子猛刺过去,凶狠的动物似乎感觉到了危险,在即将咬住他手腕时放弃了这次进攻,往後退去。

    如果它们能够友善一些,这些家夥已经算得上聪明可靠的朋友,艾伦没有给它任何反击的机会,握著匕首的拳头往它湿漉漉的鼻子上打去。看门狗发出一声凄惨的叫声,这一拳正中要害,但其他的狗并没有被吓退,反而更为勇猛地扑了上来。艾伦看准机会,踩住墙边的花坛往上跳跃,伸手抓住了高处的窗台。他敏捷地缩起腿来避开底下不断猛扑的狗群,接著用匕首砸碎玻璃,翻身进了别墅内部。

    艾伦躺在地板上,听著自己的呼吸声,现在他遇上了难题,刚才的声音一定已经惊动了一些人,这将使接下去的行动更加危险困难。真是个令人尴尬的意外,他从未想过庭院里有狗该怎麽办。一分锺後,他从铺著地毯的地板上起来,走到窗边往下看看院子。几只体型相当的纽波利顿犬仍在下面游荡,不肯轻易离去,其中一只倒在草丛里没有动弹,奄奄一息。

    ──这只狗生病了,它的鼻子干干的。

    艾伦离开窗户,把这些挥之不去的声音赶走。他已经不再是会对生病的小狗好奇的年纪了,定时器上的时间还剩下一小时五十九分。这里是个宽敞的房间,但没有光,只有一股灰尘的味道。艾伦走到门边,他得尽快离开这,以免听到响动後有人来查看。

    他的手已经伸向门把,轻轻转动一下。忽然间,一种奇怪的感觉冒了出来,就像门外是一个巨大的冰库,冷空气从缝隙中钻进来。

    艾伦打开门,一个人影站在黑暗中。他立刻举起枪,影子晃动了一下,毫不犹豫地抓住他握枪的手。对方的直截了当令艾伦万分惊讶,好像他不知道手枪是可以瞬间致命的。艾伦感到手腕如同被重型机器碾压著,发出咯咯声响,骨骼和肌肉全挤在了一起。

    黑暗中的影子以意想不到的速度对准他的脸颊揍了一拳,行动坚定不移,好像接受指令的机器。艾伦被这一拳打得摔倒在地,尽管他已经尽了最大努力抵挡仍然无法控制平衡,向身後的桌椅摔去,接著还没有来得及站稳,对手又朝他猛扑过来。

    手枪已经不知道丢在哪个角落,但艾伦从派恩那里吸取经验教诲,不能过分依赖武器,因为它们随时都有可能离开。他蜷起身体,朝影子踢了一脚,但却被轻松躲开了。当影子抬起右手时,艾伦好像触电一样浑身起了一阵麻痹,这是不好的预感,也是刺激感,他下意识地把头转向一侧。一个极轻微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随即散开一股火药味,一枚子弹擦过他的脸颊射穿了桌子。

    黑暗中,艾伦的肋骨又猛挨了一下,几乎折断,剧痛使他出了一身冷汗。这个人比派恩更强吗?他立刻否定了这个判断,派恩的拳头是致命的,因此他对武器总是嗤之以鼻,可眼前的人却擅长利用一切工具,他更像派恩和韦德的混合体,没有骄傲和自负,没有对特长之外的一切嗤之以鼻的轻蔑,甚至没有感情。艾伦感觉不到他的回避,对於大多数的反击,他都以强硬的方式抵挡下来,简直令人怀疑朝他开枪他也不会完全躲开。

    真是个怪人,但更奇怪的是只有他一个人到来,难道他的同伴认为只要一个人就能对付所有未知的入侵者?

    艾伦在剧痛中拔出了另一支枪,他对准影子的头部开枪,但对方以程序设定般的精确行动躲开了。枪火在黑暗中一闪而过,艾伦看到了他的脸。一张年轻的脸,也许只有十五六岁,冷峻沈默,不能用稚气未脱之类形容同龄男孩的词汇来形容他。稚气是无忧无虑者的特权,是快乐的伴生品,永远不会属於黑暗中的影子。

    “你是谁?”艾伦问。

    枪火消失,两人又重归黑暗之中。

    49.家园

    “你是谁?”

    黑暗是公平的。人们站在阳光下会有影子,黑暗中却不能自然发光。

    艾伦心里明白这个问题不会有正面答案,但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甚至他可以肯定这就是他的对手──另一个杀手,除此之外不会有别的解释。他接触过戈登家族的保镖,那些家夥只能对付普通人,一对一比不上派恩的一根指头,他们不会有这种自信认为可以单独行动完成任务。艾伦摸了一下被打中的肋骨,疼痛的感觉在减缓而不是加剧,证明没有骨折,他不能花更多时间去仔细检查自己,空气的异常流动在提醒他危机尚未过去。

    对方显然能够看到他,可艾伦仍然相信黑暗是公平的,他们机会均等,他需要的只是适应对手的风格,找到习惯和规律。

    派恩是靠揣测他人的目的来判断行为,这个人却是以最直截了当的方式来控制对手的行动──不断进攻。他对被攻击对象的反应了如指掌,挨了一拳会往何处倾倒,人类自我保护的本能和下意识反应,从第一次袭击後他就掌握了整个搏斗的节奏。

    艾伦想起了韦德的话,节奏可以创造也可以破坏,破坏节奏的方法是制造意外。他意识到自己竭尽全力躲闪对方的攻击反而成了牵线木偶,於是当一阵疾风朝他脸上袭来时,他忽然停住了,不躲不闪,好像忽然被施了静止不动的魔法。

    艾伦的脸上挨了一拳,但能感到对方有点意外,似乎这一拳不该这麽轻易命中,但他的反应也很快,知道搏斗中的人挨了一拳之後一定会努力使自己站稳,踉跄一下接著反击。他手中的枪已朝艾伦可能去的方向瞄准,没有犹豫立刻扣动扳机。但这一枪并没有如预期的那样命中目标,甚至没有对艾伦造成多少威胁,子弹距离他的身体很远。当他挨揍时不像往常一样尽力保持平衡寻求反击,反而顺势往地上摔去。这一拳不足以把人打翻在地,但他却倒下了,这是难以预料的意外。艾伦的手臂在地上撑了一下,抬起脚朝对手的小腿扫去,接著如愿以偿地听到了倒地声。他心无旁骛,飞快翻身起来,朝黑暗中的人猛撞,膝盖用力往下压,接著伸手去抢武器。

    然而这个出人意料的战术只让他占了几秒锺上风,当他全力以赴要把对手压在身下时,忽然感到一件冰凉的物体紧贴在自己的小腹上,他不敢犹豫,立刻松手往後退。冰凉感化成了实体,在他的腹部划过,留下一道刺痛的伤口。艾伦来不及吃惊,伤口部位又被猛踢了一脚,这一次他确实无法站稳往後倒去,一时间剧痛像潮水一样汹涌而来,使眼前的黑暗更加浓厚。此时的黑暗不是环境造就,而是来源於他的身体。当视觉略微恢复时,一支枪的枪口对准了他的额头。

    他随时会开枪。

    艾伦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距离死亡如此之近,好像压在他身上的是死神本人。他的鼻子闻到几种完全不同的气味──血、灰尘、防锈油、金属,还有汗水。这些气味混合在一起,闻起来就像岩浆,是地狱的欢迎仪式。

    接著他听到了扣动扳机的声音。千钧一发之际,艾伦忽然脱口而出:“戈登先生。”

    扳机声停止了,艾伦需要这个停顿,他伸手握住对方的手腕以最大力量往上推,轻微的枪声响过,子弹打在他头顶的地板上。

    这次惊险的搏斗使双方都陷入难以动弹的境地,艾伦紧抓著他的手不放,这样他就无法再施展神乎其神捉摸不透的格斗技巧了。艾伦说:“你叫什麽名字?”

    这个问题并不比“你是谁”更讨人喜欢,也未必会获得友善的答案,但刚才他们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艾伦却没有感到敌意,也没有产生敌意,好像只是一场竞技比赛。黑暗中的人沈默著,一言不发,简直令人怀疑他根本不会说话。这个猜测并非无稽之谈,杀手不是演说家,不需要高谈阔论喋喋不休,沈默能够获得更多信任。也许露比更喜欢这样的合夥人,善於服从,身手不凡。

    艾伦和他僵持不下,感到手中的力量一直没有消失,可接著发生了一件令他分外吃惊的事。黑暗中的人说:“我没有名字。”

    他的声音又低又沈,没有年轻人应有的轻率和活力,不包含感情,但口齿却很清晰,不像疏於交谈的人。

    艾伦奇怪地说:“怎麽会没有名字?”他居然和这个要置他於死地的人聊起天来,事实上他们仍在互相较劲,试图找到机会把对方彻底击败,但这并不妨碍语言交流。艾伦甚至比对方更需要创造和把握机会,他心里明白,眼前的人可能是他至今为止遇到的最大难题,这和派恩的健身课不同,派恩对他降低了标准,虽然严格得不近人情但毕竟不是生死相搏,而这个年轻的对手却像一条野生的狼,拥有上天赐予的天赋,并从严苛环境中获得了生存和搏杀的技能。艾伦可以感觉到他手臂和全身的力量,他花在锻炼上的时间显然比自己多得多。

    为了获得更多机会,艾伦不得不想法引开他的注意力,幸运的是他似乎并不是个一意孤行完全没有情感的人,艾伦在生死关头喊了“戈登先生”,他对这个称呼有反应,戈登先生可以是很多人,一个庞大家族的姓氏所代表的对象数之不尽,艾伦用这个称呼自救了一次,而接下来的问题连他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为什麽要问他的名字呢?眼前的人确实令人好奇,但绝不是个可以随意交往的对象,提问仅仅是想分散他的注意力,并没有期待任何友善的回应,可是这个更加莫名其妙的回应却来得又快又突然。

    艾伦说:“要是你没有名字,你的同伴怎麽称呼你?”

    黑暗中的人说:“我没有同伴。”但是随即,他又说,“他们叫我‘叛逆’。”

    这倒是个不错的称呼,艾伦对他的有问必答感到十分诧异,他的枪还对著自己的头顶,只要略微松一下手,子弹就可能在他的脑袋上开个洞。艾伦非常相信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杀了自己,但他没有杀手该有的凶神恶煞,不像赫尔曼那样──憎恶之情溢於言表。艾伦从他有条不紊的呼吸中感受到,他在完成一个任务,一项对他来说再普通不过的工作,就像披萨小弟送外卖一样,没有好恶之分,心中想的只是把东西送到指定地点。这个结论令人啼笑皆非,艾伦的脑子里居然冒出“营养、快捷、方便”这样奇怪的词来。

    就在他胡思乱想晃神之际,忽然感到头顶的枪往下一沈,他大惊失色,手臂用力往左侧扳动,枪响後子弹擦著了他的额头。艾伦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脑袋里好像有一群焦虑的蜜蜂在四处飞舞。他用力踹开对手,往黑暗的角落滚去,他认为自己还记得手枪丢在哪个方向,没有武器,脱身的几率为零。

    艾伦在角落中寻找丢失的枪械,这次好运站在了他这边,冰凉的手枪如同一团希望重回手中,这时又是一颗子弹朝他射来。艾伦没站稳,身体一侧倒在角落,他小心移动,可回应他的仍然是沈默无语的一枪。艾伦忽然呻吟起来,不再乱动。他的心还在猛烈跳动,频繁得令人有些不耐烦,接著他听到黑暗中的人朝他走来。实际上并不是听到,而是感觉到。四周根本没有脚步声,对方也不会如此莽撞,把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艾伦屏住呼吸,等他来确认自己的生死。

    当他感觉对方近在咫尺时,一鼓作气伸直手臂,举枪对准黑暗中的某一处说:“正面开枪是我的杀手!。”枪声响过,艾伦却不敢去确认是否命中了目标,这也是他虚张声势的计划,他放弃了继续这场快餐式的搏斗,开枪後立刻往门边跑去。

    艾伦打开房门,头也不回地冲出了这个令他终生难忘的房间,在空荡荡的走廊里飞奔而过。他感到身上忽冷忽热,冷汗湿透了衣裳,但却热血沸腾。

    他忽然发现此地的不对之处。

    这里不是戈登家族的别墅。

    艾伦沿著走廊跑,他怀疑自己引来了更多杀手,但此刻周围却是静悄悄的,两边的房门全上了锁,为了避免那个名为“叛逆”的追兵再次追来,他得先找个安全之所躲避一下。当他走到走廊尽头时,发现这扇门虚掩著,里面没有光。艾伦小心推门进去,似乎空无一人,但他不敢放松警惕,举枪对准一片雾霭似的黑暗,反手轻轻把门关上。这个房间没有窗户,也有可能拉著窗帘,关上门後整个空间变成了一种固体般的黑。艾伦擦了擦额头,黏稠感和刺痛表示那里正在流血。他松了口气,放下枪,这时,他听到了一阵掌声,接著整个房间全亮了起来。

    赫尔曼?戈登坐在对面的椅子里,面无表情地鼓著掌。在他身旁站著一群全副武装的男人,一部分枪口对准艾伦,还有几支对准另一个人。

    艾伦朝那个人看了一眼,是老戈登的妻子玛蒂娜?戈登。

    “真令我刮目相看,白猎鹰先生。”赫尔曼放下手掌说,“欢迎你光临杀手们的巢穴,你们应该会有共同语言。”

    艾伦做了个无奈的表情,从身上摸出匕首和枪一起扔在地上。他说:“我希望我的待遇能和你的继母一样,给我一张椅子,我现在累极了。”

    50.同谋

    一张桃花心木的缎面椅子放在艾伦身後,荷枪实弹的保镖们面无表情地注视著他的一举一动,手中的枪口纹丝不动,手指放在扳机上,似乎在暗示他们随时都可能开枪。

    艾伦张开双手说:“坐下之前还需要搜身吗?戈登先生。”

    “我希望你没有藏什麽武器,如果你藏了,最好像刚才那样勇敢无畏地扔在地上,这样我们还能好好地聊一会儿。”

    “但我的时间不多了。”艾伦说,“还剩下不到两小时,而我身上只有一张路边餐厅的优惠卡,一把打算用来修车的旧钳子,还有几张面额不大的钞票。你认为我有多少胜算?”

    赫尔曼的眼睛成了一条细线,瞳仁在细线中微微收缩。

    “我说过,最好不要惹怒我,但你似乎很想反其道而行。”他对艾伦手中的钳子视如无睹,认为这只是一件试图激怒他的玩具,钳子锈迹斑斑,既不能当武器也不能当工具,唯一的作用是加深绝境中的无奈。艾伦此时的境况不能算手无寸铁,但一把生锈的钳子却起不了任何作用,赫尔曼甚至没有吩咐手下将他捆绑起来。

    “我们该从哪里聊起呢?”赫尔曼说,“你一定满腹疑问,我可以让你先提问,看我心情来决定是否回答。”

    “有一个我很讨厌的人对我说,希望我能多看点书,实在不行看看电影也行。”艾伦摆弄著手中的钳子说,“虽然对於讨厌的人说过的话并不需要珍而重之,但我还是接受了这个建议,多看点东西没坏处不是吗?”

    “不错,看的东西多,得到的东西也多。”赫尔曼的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膝盖上,态度沈稳没有以往的暴躁。艾伦注视著他的手和膝盖,以及裤子上笔直的折痕。

    “於是我看了很多关於阴谋和枪战的电影。我发现这些影片有一个共同点。”

    “什麽?”赫尔曼饶有兴致地问。

    艾伦说:“胜利者觉得自己稳操胜券时,总是喜欢悠闲地和敌人聊聊天,这也情有可原,毕竟一个好计划只有自己知道,别人都蒙在鼓里是多麽令人遗憾。就像现在这样,我坐在这里,成了阶下囚,而你,整件事的主谋,聪明的幕後主使者,如果不把经过重述一遍,今後也不会有更多机会向其他人叙述了。”

    “你好像以为自己知道得很多。”赫尔曼看著他说,“让我瞧瞧你到底有多大能耐。”

    “说来话长。”

    “炸弹爆炸前你可以畅所欲言,一旦倒计时接近尾声,我的手下会提前结束你的生命,我可不想和你同归於尽。”他故作幽默地耸了耸肩膀。

    “不错。”艾伦说,“同归於尽是抽象的,不适合你所锺爱的现实。”

    “你最好快点开始。”赫尔曼说,“别以为自己有多重要,你只不过是个走错了格子的小卒,轮不到你喊‘将军’。”

    艾伦像前一次见他时一样翘著腿,散漫而无礼地说:“奥布里?巴奈特不是你杀的。”

    赫尔曼面无表情地说:“当然不是我,是你。”

    “我说的是委托人,那只拿著棋子的手。”

    “你认为我没有充分的理由杀他?”

    “正好相反,你的理由很充分,而且你早有准备。戈登家族在郊外的别墅发生过一起枪杀案,杀手的目的是抢走一份遗嘱。这份遗嘱关系到戈登家族的未来,你想必已经看过了。”

    “你的意思是我雇用你的同时,还雇用了另外一些杀手。”

    “不。你只雇用了他们,但是抢到遗嘱後,你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艾伦说,“遗嘱的内容正是你期望的,你原本可以安享这一切,可却被你的自作聪明搞砸了。”

    赫尔曼说:“说下去。”

    “这时情况还不算太糟,你有足够的时间把遗嘱放回去,但这其中出了点差错。下面是我猜的,遗嘱少了一部分是吗?”他说,“而且还是很重要的一部分,是你父亲的签名?是其中提到你的某一部分?不管怎麽样,这份遗嘱已经无法生效了,除非你把丢失的那部分找回来,但是很遗憾,它可能已经落在警方手里,这件事涉及一宗谋杀案,你不会蠢到自己上门去把东西要回来,於是就想到了伪造。这是你最自作聪明的地方,伪造可以瞒过其他人,但是瞒不过签名者本人。遗嘱上不但有你父亲的字迹,而且有巴奈特律师的名字,尽管你可能并不喜欢他,认为他是个趋炎附势眼里只有钱的混蛋,但同样在金钱面前,你也只能委曲求全,只要他不提出疑问,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这就是你的推理?”赫尔曼轻蔑地看著他说,“杀死巴奈特时,我曾对你刮目相看,整个计划完美大胆,还有独行杀手独特的炫耀和自大,但你对整件事的看法漏洞百出。既然父亲决定由我来继承家族,没有遗嘱律师也会遵照他最後的遗言来宣布。我何必去讨好巴奈特那个面目可憎的家夥。”此刻,赫尔曼对奥布里?巴奈特的厌恶之情毫不掩饰。艾伦看了看同样在枪口下的玛蒂娜?戈登,赫尔曼的继母似乎对眼前发生的事不屑一顾,脸上没有表情,像一尊蜡像一样纹丝不动。

    “那麽我收回刚才的所有推断,一切从头开始。”艾伦轻松地说,“赫尔曼先生,我曾经问过你一个问题──你觉得自己有多少机会能得到父亲的青睐?但当时你并没有回答,现在看来答案很明显,你不可能得到继承权,你心里明白,所以那份遗嘱上写的也不是你的名字,或许老戈登出於亲情给了你一部分遗产,但那远远不够。可是你为什麽没有毁掉那份遗嘱,也没有索性杀了你的父亲取而代之呢?我的中介人分析了一部分原因,他认为你需要得到家族成员的认可,不能来硬的,可实际上,我知道你是会干出这种事的。你是个凶残的杀人犯,别人的命没什麽重要,只要有人反对就杀了他,这是你一贯的想法,而且你也确实无误地照做了。奥布里?巴奈特就是个范例。”

    艾伦悠闲地看著他,好像他们在谈论的不过是一场双方都没有特别喜好的足球赛,不管谁输谁赢,结论早已在那里了。

    “这是我感到非常奇怪的一点,当你发现遗嘱上并没有什麽对你特别有利之处时,非但没有将它毁去,反而费尽心思去修补。如果有时间倒退这回事,你一定非常希望自己没有干过那件蠢事,那是你一时冲动的後果。”

    “修补?”赫尔曼这个结论嗤之以鼻,“如果可以修补,为什麽不干脆伪造一份新的?看来我错了,你是个脑袋生锈的蠢货,我不该期望你有什麽惊人之语。”

    “那麽你是想让我继续说下去,还是开枪让我闭嘴?”艾伦说,“开枪的话表示你心虚了,这次我的推断比上一次更接近事实。”

    “你早晚会听到枪声。”

    “但现在我还有说话的权利。”艾伦看了看手镯上的时间说,“老戈登把他一手建立的钻石王国留给了别人,但你既不生气也不执行你的大屠杀计划,这未免有些不合常理,即使我只是个别人手中的棋子,难免也会在闲暇之余思考一下。我想到除非你是个很能忍耐的人,否则绝不可能任由事情就此发展下去,你的父亲把继承权交给了谁,而这个人得到遗产和你本人得到的效果一样,因此你很乐於见到这样的结果。这个人是你的同谋,也是我的雇主。”

    赫尔曼紧盯著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他看待艾伦的目光如同市场上的主顾看著一块块切割整齐的肉块,没有什麽生命也没有什麽灵魂。他仍然是这里的主宰,因此他还能平心静气地听下去。

    艾伦说:“这个同谋或许和你有著不为外人道的密切关系,但表面上你们并不友好,甚至互相敌对仇视。他知道你们有一些共同的敌人,一些同样拥有继承资格的家族成员,为了排除阻碍,你们经常悄悄密谋暗中计划。但是你,赫尔曼先生,雇用锡德家族的杀手在他的意料之外,这是个你的同谋没有料到的突发事件。你没有和他商量就冲动行事,结果反而弄巧成拙。因为这件事,你们之间起了一次冲突,但是很快这个问题就化解了。一个新消息使你们重归於好。”艾伦玩弄著手中的钳子,握住把手使钳口张开,接著合拢,钳子发出单调的咯吱声,好像在为他的长篇大论伴奏。

    “想要我告诉你是什麽消息吗?”艾伦把目光转向坐在椅子上的玛蒂娜?戈登,她的脸色在枪口的威胁下仍然是一片玻璃般的光泽,没有皱纹,没有愁绪。艾伦说:“你的同谋从老戈登的私人律师那里得到消息,他要修改遗嘱。这个消息打乱了你们的如意算盘,你们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是谁在父亲耳边说了风言风语,或者是他突发奇想,总之大事不妙。你意识到你的一举一动可能都逃不过生命垂危的老父亲的眼睛,开始慌张起来。但他毕竟已经是个垂暮的老人,躺在床上什麽都干不了,重要的是应该把他身边的人清理干净,这也和你的初衷不谋而合──铲除对手,只留下需要的人。”

    艾伦忽然站起来,赫尔曼警觉地看著他,几个保镖已经上前威吓警告他,但他突然出其不意地朝其中一个人的手臂踢去。这一脚用尽了力气,连艾伦自己都有些踉跄,接著另一个保镖朝他背上砸了一下,随之而来的一脚踢中了他的腹部。他们都没有开枪,因为没有得到赫尔曼的命令。艾伦弯下腰来,膝盖碰到地面,似乎正用双手按住受伤的部位,和黑暗中的杀手搏斗消耗了太多体力。

    “我说过别动。”赫尔曼的声音像冰屑一样纷纷落下,他说,“要是你这麽想消失,我可以满足你的要求,把你送到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等时间到了你就灰飞烟灭。”

    “别动的人应该是你。”艾伦说,“我重复一遍,别动,赫尔曼先生。”

    他从地板上直起腰,赫尔曼看到了他的双手,右手的钳子架在左手的手镯上,金属表面已经在他的钳制下出现了裂痕,几条红蓝色的线出现在断裂的手镯内部。艾伦在他一愣之际飞快起来,但并不是向赫尔曼本人,而是朝他身旁的玛蒂娜?戈登扑去。

    戈登家族的女家长,赫尔曼?戈登的继母这时脸上才有了惊慌之色,但那也只是一晃而过,当她发现艾伦的手臂已经勒在她的脖子上时,她立刻接受了这个现实。

    “子弹会比这把生锈的钳子来得快吗?”艾伦恢复了轻松愉快的姿态,即使此刻他狼狈万分,额头上的血还没有完全凝固,但他好像已经成了新的主宰。“要是子弹不够快,我们就会变成抽象的一部分,同归於尽,这里所有人都包括在内。现在去找个拆弹专家,把这件漂亮的首饰收回去。”

    他说:“谢谢你,赫尔曼?戈登先生,以及你的同谋,戈登夫人。”

    51.真实之钥

    “同谋?”

    赫尔曼阴沈的脸色表示此时此刻他心情不佳,但这并不影响艾伦的好心情,当他如此反问时,艾伦以非常肯定而不是猜测和犹豫的语调回答:“是的,雇用我杀死奥布里?巴奈特的人就是这位戈登夫人,你父亲的妻子,你的继母。”

    “你认为我们串通合谋?”

    “不,我肯定。你想提出什麽异议吗?”艾伦把钳子的刃口放在那些细线上,这时不锋利的刃口似乎成了最危险的武器。“比如说,你想告诉我一些我可能不应该知道的内幕来排除你们合谋的可能,因为奥布里?巴奈特律师和你的继母暗通款曲,私底下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们是一对秘密情人,因此她不可能雇凶杀害自己的情夫,更不可能和你串通起来搞鬼。这确实有点不可思议,当我第一次看到你时,我完全接受了资料上的内容,你和你的继母互相仇视,恨不得对方立刻死去,可实际上你的憎恨并不是针对戈登夫人,而是死者巴奈特律师。他是不是真的应该死去,这个问题有待商榷,但你极力赞成这个方案,你希望他消失,因为他拥有了不该有的东西。”

    “什麽是不该有的东西?”赫尔曼的脸色恢复了正常,艾伦觉得他在努力使自己冷静,但现在的情况不允许他冷静思考,艾伦说:“让你的保镖都把枪放下,退到门外去,炸弹拆除之前这里只允许有三个人,你,我和戈登夫人。我们来一次愉快的揭秘游戏,然後各自回家。”

    “你想要什麽?”赫尔曼问。人们甘冒风险,要的无非是钱和权力。

    艾伦说:“真相。”

    “什麽?”

    “我只要真相。”

    赫尔曼保持沈默,这并不是个好笑的玩笑。他示意保镖们暂时离开,所有的枪都被放在地上,所有人都离开了房间。

    “很好,出了这个房间,他们就有事做了。”艾伦说,“这里是杀手们的巢穴,不管杀人者如何自我克制,都不会希望别人侵犯自己的领地。你和锡德家族的买卖包括了这个房间,只有在这里你才能随心所欲地看好戏,出了门他们可不会和你讲雇主的交情。”

    “你知道这里是什麽地方?”赫尔曼终於有些动摇,他感到这个走错格子的小卒非但脱离了自己的手,而且随时可以把他的手指削断。

    “对,这里是锡德家族,你传递父亲宣读遗言的消息,这将使你认为有威胁的人聚集在一起,老戈登已经人事不知,即使回光返照也不会把时间定在第二天深夜,他真的能活到今晚吗?”

    “这个主意不错,但我的兄弟可不是傻瓜,还有他们背後的那些老家夥,这些人怎麽会相信父亲在这里,怎麽会轻易落入圈套。他们对我的话连三分都不信。”

    “由你来说他们不相信,但如果同时你的继母也这麽说,他们就会相信,因为表面上你们之间关系恶劣,没有人会认为你们串通一气。这个解释很合理,今晚会有多少人踏进这个坟墓?”

    赫尔曼的双手松开了,放开自己的膝盖,手指在裤子上弹了弹,但上面并没有灰尘。这个阴沈冷酷的人说:“你的故事已经讲完了,现在该我说了。”

    艾伦客气地说:“请讲。”

    “如果我现在从这里走出去,你会怎麽办?真的会剪断线和我同归於尽,你的脑袋是不是出了什麽问题,你原本应该抓住我,直接威胁我的生命,这样或许还有谈判的筹码。可是你却蠢到抓住她,或许之前我们曾经合谋过,但现在已经不再是同谋了。你用这个女人的性命做挡箭牌,结果又会如何?”

    “我得想一想。”艾伦说,“有时候枪口并不是威胁,而是……”他听到一些杂音,是从楼下传来的,接著是狗叫声,庭院里有人来了,和他一样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而是什麽?”赫尔曼一定也听到了那些声音,但他却充耳不闻,他对眼前的事件更感兴趣,艾伦因此增加了信心,如果赫尔曼真的一走了之,他没有任何办法阻止。然而赫尔曼并没有那样做,他选择继续交谈,交谈意味著还有交涉的余地,这里还有他不能放手的东西。

    ──他冷酷,残暴,一意孤行,但一样有锺爱之物。

    艾伦想起露比的话,赫尔曼的锺爱之物。他的嘴角往上弯曲,变成了一个迷人的微笑。

    “老戈登把大部分遗产都留给了最锺爱的儿子杰夫瑞的母亲,你本该视她为眼中钉,是比两个有血缘关系的兄弟更优先的仇恨对象。可是你非但不憎恨她,反而和她联手对付自己的父亲和兄弟,即使到了这样的地步你仍然在保护她。能告诉我理由吗?赫尔曼?戈登先生。”艾伦感到玛蒂娜的脖子在他的手臂下轻轻动了一下,他微笑著说,“如果你没有头绪,我倒是可以提醒你。这位夫人──乔治?戈登先生的妻子,乔许?堪比特的女儿,杰夫瑞?戈登的母亲,她不是奥布里?巴奈特的情妇,而是你的,杰夫瑞不是你父亲的儿子,也是你的。这次我的推理怎麽样?会不会让你大吃一惊。我又得推翻之前的推断,你们并不是同谋,你们从来都是一体的,你们是一家人。”

    艾伦看了看门外说:“拆弹专家还没有来吗?时间快到了,看来到最後关头,我也只好碰碰运气。”

    “出去。”艾伦忽然感到手臂上的颤动更加剧烈明显,玛蒂娜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她的声音冰冷而尖锐,不带感情,不像一个暗中和丈夫的儿子偷情的女人会发出的声音。

    “奥布里?巴奈特以为孩子是他的,因此为遗产的事奔波忙碌,也许他不像外界传闻的那样一丝不苟,偶尔还有点小情趣,比如在得到好消息时故意隐瞒,作为情人之间的猜谜游戏,结果却让你这个货正价实的情夫焦虑不安,做出抢夺遗嘱的蠢事。好事多磨,巴奈特发现病重的老戈登似乎对杰夫瑞的身份有所怀疑,并且在某一天忽然提出要修改遗嘱。对於坏消息人们总是不会像好消息那样保密,以便适时来个惊喜,於是他匆匆忙忙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你,戈登夫人,而你告诉了你真正的情人,你们最终商量出来的计划却是把这个自以为是的家夥干掉,并不是因为遗嘱上的签名,而是因为你们之前起的争执,你们双方都不想再忍受中间有个第三者的地下情人关系。奥布里?巴奈特已经完成了任务,尽管之前你们想尽办法要以最小的牺牲获得最终胜利,但到了这时感情仍然战胜了理智,干掉巴奈特之後,再让病危的父亲永远开不了口,伪造遗嘱一切顺利。为此赫尔曼又再次雇佣了锡德家族的杀手,不,也许不能说再次雇佣,而是不得不继续雇佣。”

    外面的走廊里开始传来枪声,艾伦问:“应该剪哪一根线?”

    赫尔曼看了一眼玛蒂娜,两人沈默不语,对於艾伦的话,他们都没有否认。艾伦手中的钳子仍然对准定时炸弹上的细线,他的心情并不紧张,因为最紧张的时刻已经过去了。

    赫尔曼说:“红色的。”

    艾伦毫不犹豫地剪下去,什麽事也没有发生,只有计时器停止了,看来同归於尽也并不是什麽抽象的事。艾伦说只要真相,如今真相大白,他不会去当正义使者。

    他从地上捡起手枪和匕首,玛蒂娜的胸脯不断起伏,但什麽话也没有说。艾伦在思索她刚才说“出去”是什麽意思,玛蒂娜是不会像个发狂的女人一样胡言乱语的。

    出去。

    现在已经不能出去了,外面是战场。

    “赫尔曼先生,你可以算是个珠宝商人,虽然行商的手段与法律背道而驰,可毕竟是这一行的专家。你不该用珠宝来当幌子。”

    “你是怎麽知道的?”如果这个素不相识的杀手轻松地看穿了他们的全盘计划,那麽是否意味著别人也能轻易看穿,那些人是不是正在暗中嘲笑他的愚蠢,嘲笑他们不光彩的恋情。

    艾伦说:“那批遗失的珠宝是你给锡德家族的雇佣金,一开始就不能算遗失,你在家族的生意上动手脚,造成遗失的假象,以此来支付锡德家族的高额酬金。虽然这麽做会使你在家族中的声誉一落千丈,甚至遭到怀疑是否有能力继承家族事业,但是你的竞争对手并不知道你已经退出了角逐,现在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能够使戈登夫人得到家产。她得到了一切,你得到了她,真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好事。可是没想到这笔钱并没有到锡德家族的人手里,反而真的失踪了。誓约之红在我这,中介人为什麽会有这批珠宝中的一件。你感到事情又出了意外,而且是你不能控制的意外。你胁迫我去完成一个你无法完成的任务,可事情仍然不在你的控制之中,这个房间是禁闭室,你被关在这里,杀手家族也有规则,要是你不付钱,你就得付出代价。”

    艾伦检查了一下枪里的子弹,但他暗中也在观察赫尔曼和玛蒂娜的反应。他觉得自己说得大多都不错,也许细节上会有点小出入,但不影响整体效果。

    “今晚,你们和锡德家族的领头人达成了什麽秘密协议?他为你杀光所有在这个房间以外的人,而你会给他多少酬劳。我说不清,等你的对手都死了,你或者你们就是唯一的继承者,报酬是戈登家族财产的多少?”艾伦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打开窗户,确定下面没有狗,他忽然回头对赫尔曼微笑,“要是你没有找他们,只找了我,现在会好过得多,我可以以每个一百元的价格替你杀人,可是现在已经没有机会了,物价飞涨,今时不同往日。”

    他忽然又想起什麽,回到赫尔曼身边,弯腰对著他的耳朵说了一句话。赫尔曼的脸色顷刻间变得苍白难看。艾伦接著说:“再见。”他从窗口跳了下去,落地时仍然听到很多枪声。

    他从窗口跳了下去,落地时仍然听到很多枪声。

    这场好戏接近尾声,如果时间允许,他很乐意在这里观赏一番,他的工作还没有完,凡事得有始有终。今晚他说了太多话,事实证明电影中的理论是有道理的,揭露真实会令人感到身心愉悦。艾伦有时会想,他无意间看到的东西是露比出於疏忽而随手放在那里的,还是故意想让他看到的。这将是个永远的谜,在那张被电锯毁掉的书桌里,一张杰夫瑞?戈登的照片上用醒目的红色笔写著“赫尔曼与玛蒂娜的私生子”──重要的提示,开启真相之门的钥匙。

    52.战场

    麦克把车停在这里时,感到情况有点不妙。黑暗中的别墅如同正在沈睡的怪物,但随时会醒来择人而噬,此地显得又安静又危险。他松开安全带,奥斯卡说:“感觉有点不对劲?”

    马克斯说:“没有灯光,你会不会记错了地点?”

    “你说呢?我还没有耳聋到这种程度,先别下车,这里一个人都没有,难道老戈登已经死了,他们打算在这里进行一次降灵大会?”

    “你干嘛要在这种时候开玩笑。”马克斯说,“你担心什麽?”

    奥斯卡瞪了他一眼:“我在担心你们的安全,既然这件事有不对劲的地方,在没有搞清楚之前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我同意。”麦克说,“这里肯定有问题,门口连一个守卫都没有,但也可能是另外的原因。”

    “什麽原因?”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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