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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0节

    无冥之火 作者:倾凤茗玥

    第10节

    姜文曜在废墟跟前转了转,往旁边那栋老楼走去,段容枫莫名其妙,也跟着过去了。

    一脚迈进老楼,立刻有种从炎炎夏日走进了数九隆冬的感觉,清凉得两人同时打了个哆嗦。走到一楼昏暗的深处,姜文曜左右看看,盘腿坐到地上,把书包抱在怀里,从里面掏出两瓶二锅头。

    段容枫:“……”

    姜文曜又拿出两打一次性纸杯,每个杯子都倒上酒,想了想,又从包里翻出瓶果汁,倒几杯和二锅头摆在一起。

    段容枫:“……”

    准备工作就绪,姜文曜搓了搓手,拿出白天从保安那抢回来的烟,点了十支摆在酒边上,他自己也点了一支叼在嘴里,左手掐着烟,右手拿起最近的酒杯一饮而尽。

    段容枫傻呆呆看着这幕,小蚊子是怎么一秒钟变颓废民工的?

    阴暗的楼道里起风了,段容枫脊背绷直,他知道,游荡在周围的鬼魂聚集过来了。虽说这些游魂没什么攻击性,但毕竟人鬼殊途,人不犯鬼,鬼不犯人,一旦越界,就可能引起很难处理的麻烦。段容枫担忧地看看自斟自饮抽着烟的姜文曜,总觉得对方这么做无异于引火。

    摆在旁边的那些烟眼看熄灭时,烟头的火光突然亮了下,姜文曜看见了,微笑着举起酒杯,朝着周围做了个敬酒的动作。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那些一次性纸杯全都飞了起来,像被人拿在手里那样,和姜文曜的杯子碰了碰,里面的酒和果汁很快见底了。

    姜文曜把剩下的酒和果汁倒在杯子里,感觉不太够,姜文曜对戳在一旁,被群鬼举杯共饮的景象惊呆的段容枫说:“你再去买点烟酒果汁来,对,再买几盒牛奶酸奶什么的。”

    “还有鸡爪子和猪头肉!”

    “花生米!”

    “土豆丝!”

    段容枫:“……”

    这群游魂并没本事显形,所以普通人只能看到姜文曜坐在那里,但段容枫却看得到那群奇形怪状的游魂,也记住了哪些鬼把他当跑腿的,居然厚颜无耻地点菜。段容枫磨了磨牙,压下狠扁他们一顿的想法,闷闷地说:“我没钱。”

    开玩笑,这里有几十只鬼,他要是离开,小蚊子还不被碎尸万段啊!

    可惜姜文曜没接收到他发射的危险信号,掏出自己的钱包扔过去,还附加一句:“多买点下酒菜!”

    “哎呀,小兄弟你真够大方的,又给我们送钱又请我们喝酒吃菜,来来来,老哥敬你一杯!”

    “我也敬你!”

    “还有我还有我!”

    “我我我!”

    段容枫:“……”最后那个,你断奶了么,居然敢喝酒!

    “还不赶紧去买!”姜文曜瞪了原地不动的段容枫一眼,一把夺下小娃娃鬼手里的酒杯,换了杯果汁递过去。

    段容枫不情不愿往外走,边走边回头,心里快被问号塞满了——难道小蚊子体内的天眼能力比较强,能看到鬼了?

    ☆、第5章 29

    为免整晚都当跑腿小弟,段容枫这趟几乎把校内唯一营业的小超市给搬空了,收银员帮忙装了十几个大塑料袋,边花痴地询问帅哥一个人能不能搬动,她可以帮忙的。段容枫冲着勤工俭学的小姑娘嘿嘿笑了两声,然后在人家捂脸害羞的时候拎着大包小包没影了。

    开玩笑,难道要他扛着个女人跳围墙,再陪着一群鬼吃吃喝喝吗!

    段容枫回来的时候,差点被眼前的景象气晕过去,几十只大鬼小鬼举着不知从哪个食堂偷回来的筷子敲地抗议跑腿小工不给力,影响他们难得一次的聚餐活动。看几十只鬼齐刷刷冲他竖起中指,段容枫真想把塑料袋砸到这群不识好歹的鬼东西身上,再把他们一锅全端了。幸好姜文曜反应迅速,不等段容枫发作就跑过来接他手里的吃喝,顺带夸奖几句当作顺毛,段容枫才勉强压下怒气,拿了两罐啤酒闷闷地坐在角落里,暗搓搓地瞪着这群鬼——

    让你们嚣张,等小蚊子问完话,老子让你们尝尝上刀山下油锅的味道!

    吃喝到位,群鬼欢呼一声,各自寻找爱吃的东西,姜文曜把小娃娃鬼抱在怀里的啤酒夺下来,换了个旺仔牛奶给他,小娃娃鬼不高兴地噘着嘴,姜文曜拍拍他的头顶,又塞给他个棒棒糖,小娃娃满脸不爽地把棒棒糖拆开塞在嘴里,翻着白眼表示抗议,于是姜文曜又给了他一包手指饼干。

    小娃娃鬼:“……”老子要喝酒!!!

    姜文曜凉凉地与他对视,小娃娃鬼蔫了,悻悻地把牛奶喝光,把盒子捏成了碎渣渣。

    段容枫以为很快就会切入正题,所以始终伸长耳朵听那头的对话,可听来听去无外乎哪只鬼是怎么死的,在外面漂泊多久,有哪些心愿未了,姜文曜很少说话,在段容枫这个角度上看,姜文曜更像个局外人,他看不见那群鬼,那群鬼也看不见他,偏偏每次有鬼在打闹,他都会好巧不巧伸手拦一下,说明他确实和这群鬼相处得不错。

    段容枫抱着膝盖定定地望向姜文曜,他对小蚊子的好奇越来越重,他很想知道那只看谁都不顺眼,连他都敢骂的小娃娃鬼怎么从不跟姜文曜顶嘴,虽说吃人嘴短吧,但那些东西是他买回来的喂!

    好吧,钱是人家出的。

    这顿饭吃的像是没有尽头似的,从七点一直吃到午夜,期间,左等右等看不见人的阿丢找来了,看到它的便宜老爹被一群鬼围着顿时炸毛,汪汪叫着就要冲上去把他们吞了。

    别看这群鬼没把世家子弟段容枫放在眼里,看到阿丢气势汹汹扑过来的时候却都吓成了筛糠,在他们眼里,阿丢虽然是土狗的形态,但透出的凶兽气息却让他们浑身发软,连反抗的勇气都提不起来。姜文曜看到自家儿砸跑进来,赶忙起身迎过去,先一步把阿丢抱到怀里,揉了揉它的狗脑袋。

    杀气四溢的阿丢:“……”能不在这么严肃的时候摸它尊贵的狗头么!嘿,那个小屁孩鬼,你笑个毛线!

    “儿砸,你困了吧,乖,去怪蜀黍那儿趴一会儿,晚点咱们就回家。”姜文曜边说边把阿丢抱到段容枫那。

    怪蜀黍段容枫:“……”

    于是段容枫和阿丢这对驱鬼界颇负盛名的饭桶组合蹲在角落里,一起对那群害得姜文曜无视他们的游魂们释放怨气。

    群鬼开始还有些害怕,频频偷看阿丢,确定那条狗非常听姜文曜的话,全都放心了,又开始推杯换盏。

    阿丢气得刨地,可脚下是大理石,刨半天磨得爪子生疼不说,一不小心还滑倒了,四仰八叉的。

    肚皮贴地,阿丢绝望地用前爪捂住眼睛,它仿佛听到了小鬼们的嘲笑。

    曲终鬼散,姜文曜晃晃悠悠站起来,今晚喝的有点多,看来回去不能开车了,被交警叔叔逮到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觉得要么是他们在耍你,要么就是你在耍我。”看姜文曜蹦了好几次都没能攀上围墙,段容枫认命地把人抱起来,如武侠中的大侠那样轻飘飘跳了过去,阿丢紧随其后,要不是怕哪个倒霉孩子跑老楼区探险出危险,它都想穿墙而过——把墙撞个大窟窿,出出心中这口恶气!

    把晕头转向的姜文曜放到车里,段容枫朝阿丢递了个眼神,阿丢心灵神魂,立刻施展卖萌神功,跳到姜文曜的大腿上求抚摸。段容枫借口替姜文曜买点醒酒药又返回老楼区。

    再度归来,段容枫没了先前的好脾气,站在四栋楼中央的位置,手举一张招鬼符念念有词,很快,那群散开的孤魂野鬼被召集来,齐刷刷围在段容枫周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晓得这家伙要干嘛。

    “刚才是你让我买鸡爪子的吧?”段容枫转到一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鬼跟前,冷冰冰地说。男鬼不明所以,愣愣地点头,跟着肚子一阵剧痛,整只鬼飞了起来。男鬼惨叫着狠狠摔在地上,抱着肚子呲牙咧嘴,好半天都站不起来。

    “还有谁点菜了,自己站出来。”段容枫冷傲的眼神扫过在场的每只鬼,这群家伙这才感觉到害怕。一开始,他们以为段容枫是姜文曜的小跟班,当老大的脾气那么好,又给钱又请他们彻夜喝酒吃肉,小跟班肯定也特好欺负。没想到啊没想到,小跟班一秒变黑老大,这是要秋后算账,把他们一网打尽啊!

    “老大,我们错了,饶了我们吧!”也不知哪只鬼带头,一群鬼呼啦啦全都跪在地上,像古时候的老百姓碰上贪官恶霸似的磕头求饶。小娃娃鬼咬着手指头看看其他鬼,纠结着自己是不是也要照做,算起来,他是今晚欺负段容枫最多的,他还骂他来着。

    可是坏人在凶也不会欺负小孩纸吧?

    像是听到小娃娃鬼的心声,段容枫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到他身上,小娃娃鬼狠狠一抖,小腿一软坐到地上,扁扁嘴就想哭。

    “你过来。”段容枫用下巴点点小娃娃鬼,小娃娃鬼“哇”一声哭出来,可惜周围的鬼早被吓破胆,根本没人出来替他说话。小娃娃鬼偷眼瞄段容枫,对方的脸越来越冷,他知道再磨蹭下去,下场绝对很悲惨,只好抹抹眼泪,哆里哆嗦挪到段容枫脚边,仰起脑袋可怜巴巴望着段容枫,希望换起对方的怜悯。

    段容枫的目光始终盯在小娃娃鬼身上,他早看出这群鬼里,修为最深的就是这只小娃娃鬼,不然就他这么个小不点动不动爆粗口,早被别的鬼打得满地找牙了,鬼可没有人的是非道德观念,向来是强者称王称霸。小娃娃鬼的气息介于游魂和厉鬼之间,应该是个死得挺惨的孩子,这种鬼很容易受到刺激变成害人的玩意。

    “你们既然成了鬼,就该断绝阳间的一切念想,老实进入轮回,徘徊阳间只会让你们日渐虚弱,最终消散。”段容枫移开目光,重新看向群鬼。群鬼噤若寒蝉,他们大部分都是因为心愿未了而耽误了下地府的时间,不得不在阳间游荡。最初他们觉得自由自在挺好,游荡的时间长了才知道这么做无异于慢性自杀,早晚灰飞烟灭,消失在天地间。

    做人和做鬼都是一样的,在不懂的时候总想按照心意为所欲为,慢慢地才知道先前做的都是错的,都是不该做的,可惜时间无法倒流,鬼也没处儿买后悔药去。

    “想入轮回的站到左边,想自生自灭的站到右边。”段容枫如帝王般发号施令,群鬼闻风而动,一股脑全都挤到了左边,生怕动作慢点就失去了难得的轮回机会。小娃娃鬼也想站过去,被段容枫瞟了一眼,顿时僵硬在原地,小眼睛眨巴眨巴,泛起了泪花花,他这是做的什么孽啊,早知这位才是瘟神,他说什么也不敢口出狂言啊!

    也不知瘟神同志会不会一个不痛快把他打碎了。小娃娃鬼越想越后悔,进而想到他及其短暂的人生,伤心地捂着脸小声哭起来。

    段容枫没理会他,给其余鬼每个发了张很像符纸的纸条,让他们拿好,然后烧了张黑色的符纸,很快,老楼区阴风大作,群鬼抱着脑袋蹲在地上,鬼类的直觉告诉他们,这是有厉害的家伙要出场了!

    很快,地面出现个黑洞洞的大坑,两个高大的黑影从里面冒了出来,段容枫冲他们挑挑眉梢,两个黑影默了片刻,不情不愿从洞里飘出来。段容枫指指旁边那群快吓尿的鬼,不耐烦地摆摆手,两个黑影甩出铁链子把他们穿成一串,牵着回到洞里,洞口浮起波纹,消失了。

    看到地府之门关闭,小娃娃鬼哭得都不行了,他刚才想不管不顾跳进去,他就不信段容枫敢追他到地府。可没等他动,段容枫就在他头顶拍了下,他就像定格似的怎么都动不了,眼睁睁看着晚上一起吃菜喝酒的游魂被鬼差带去地府。

    段容枫用脚尖踢了踢小娃娃鬼的屁股,小娃娃鬼别扭地蹭了蹭,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能动了,赶忙从地上跳起来,恐惧地瞪着段容枫。

    “问你几个问题,老实回答。”段容枫冲着小娃娃鬼勾勾手指头,小娃娃鬼抹着眼泪打着嗝讨价还价:“回答完问题也能送我去地府轮回吗?”

    段容枫没回话,居高临下看着他,最后小娃娃鬼妥协了,低下头踢着脚边的小石子,让他有什么就快问,他知无不言。

    “这里是不是有一只很厉害的红衣女鬼?”这是段容枫眼下最关注的,谢璠璠死后尸体神秘消失,这绝不寻常。段容枫眯起眼睛,如果不是谢璠璠遭遇某种变革而尸变,就是被人抬走的,不管是哪种情况都说明她的死不简单。

    “有的,”小娃娃鬼立即点头,“从去年年底吧,她就时不时在这里出没,当时我和刚才那些兄弟还只是在校园里游荡,后来这里塌了一座楼,被封锁起来,我们想住进来,却发现有只一看就很不好惹的女鬼在这里,所以我们就没敢。今年年初开始,她会每隔一段时间离开些日子,只有她离开我们才敢进来。”

    段容枫继续问:“知道她什么来历吗?”

    小娃娃鬼摇头:“不知道,我们还讨论过这事,大伙都说第一次见她就是在这里,不过这片楼好像有什么阵法还是法宝,以前我们都不敢随便靠过来的,所以也不晓得她是怎么出现在这里,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段容枫看了眼四栋呈菱形建立的老楼,当年建楼都会请风水先生指点,这里也是一样,四栋楼两两相望,形成一张无形的网,保护着这片区域的安宁。可现在一栋楼塌了,网就破了,这群鬼才敢把这里当成寄居地。“学校里还有其他可疑对象吗?”

    小娃娃鬼想了想:“我记得去年这附近还有几只新鬼,看打扮应该就是当时楼塌压死的几个工人,那个红衣服的女鬼似乎很讨厌他们,看到一次就揍一次,就把他们赶跑了,现在我也不晓得他们被赶到了哪里,不过有个年轻的小子时不时会飘回来,偷偷往这边看,也不知是在找东西还是在看谁。”

    那些工人的魂魄还停留在学校?段容枫没想到这点,横看竖看,楼塌得都很诡异,之后,尸体失踪的谢璠璠又以厉鬼的形态出现在这里,还对工人的魂魄很凶,是否说明谢璠璠的死和老楼坍塌有某种联系呢?

    段容枫又问了几个和案子相关的问题,小娃娃鬼说来说去都是这些话,没能提供更多线索。最后,段容枫沉吟半晌,突然问了个南辕北辙的问题:“晚上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凶却那么听那个人的话。”那个人自然是指姜文曜。

    “你说那个大哥哥啊!”小娃娃鬼皱巴的小脸上绽放个灿烂的笑容,然后在段容枫愈加冰冷的注视下憋了回去,乖乖回答问话:“他很好啊,一看就是能当大哥的人,跟着这样的大哥混,不愁没肉吃。”

    段容枫嘴角抽了抽,他怎么感觉小家伙答非所问呢!这都哪跟哪啊!

    “白天他来送钱的时候我们就在楼里看到他了,你不知道我们多羡慕他!”小娃娃鬼捧着脸,一副花痴相,段容枫更糊涂了:“你们羡慕他什么?”

    “羡慕他能在大白天来去自如啊!不像我们,晴天的时候只能躲在阴暗的地方。”小娃娃鬼有些哀怨,他其实很喜欢阳光,可他注定永远无法触摸这份温暖,陪伴他的只有无尽的冰冷和永远看不到未来的绝望。

    段容枫刚想说“他走在阳光下很奇怪吗”,话到嘴边却突然停住了,他忽然记起初春去郊外春游那次,饿死鬼围攻他们,姜文曜是抵挡的主力,可饿死鬼却像看不到他似的,尽量避免和他直面冲撞,那时他对姜文曜的身份还有怀疑,所以善后时他曾问过饿死鬼为什么这么做,可惜饿死鬼智商有限,反反复复就是一句“我们只吃人”。

    难道在鬼类的眼里,姜文曜根本不是人?

    ☆、第5章 30

    第二天大早,段容枫通过他的途径联系上那所大学的校长,表示愿意出马收拾学校里的脏东西,不过校方也要给予他一定的报酬。前一晚的查到的情况,段容枫捡闹鬼相关的告诉了姜文曜,没想到姜文曜说他都知道了,那些游魂昨晚都告诉他了。段容枫想了又想,也没记起那群鬼什么时候说过这些,否则他昨晚也不用特意回去一趟。至于鬼们把姜文曜当自己人这事他选择了保留,不是信不过小蚊子,而是怕这种匪夷所思的事说出来吓到他。

    虽然怎么看,姜文曜都不像个会受到这种惊吓的人,在鬼类方面,他的神经貌似比油管子还粗。

    起初,校长还以为段容枫是个骗子,听到点传闻就跑来危言耸听诈骗钱财,所以没等段容枫把话说完就挂断了电话,段容枫气得哼哼两声,用手指在手机话筒上敲了几下,姜文曜纳闷地看着他的举动,不明白电话都掐断了,敲话筒有什么用。

    五分钟后,段容枫的手机响了,段公子像是早料到这点,并不急于接电话,任由手机在茶几上欢快地撒花跳舞,最后还是姜文曜被震动加铃声吵得受不了,替他把电话接了。

    “咳咳,”中老年男性特有的磁性嗓音从话筒那边传来,姜文曜发现段容枫的嘴角往上挑了挑,一副大鱼上钩的得意劲儿,“我,我家好像突然有点不太平,你,你要是真能,真能对付那些,那些东西,能不能先把我家这个处理了?”

    段容枫拉着长音“嗯”了一声,慢悠悠拿起手机,像刚才那样在话筒位置敲了敲,那边传来噼里啪啦的杂音,很快,那男人又说话了,语气里满是激动和不可置信:“没了,真的没了!”

    姜文曜整个人都抽了抽,段饭桶,这么做生意真的没问题么,你们行业不会被投诉么!

    “既然你信了,咱们是不是可以谈谈谢璠璠的问题了?”段容枫翘起二郎腿,慢条斯理和校长谈判。电话那边沉默片刻,提出找个饭店慢慢谈这个问题。段容枫吹了声口哨,毫不客气地挑了本市最贵的一家酒店。

    姜文曜翻出很久以前买蛋糕送的蜡烛,点了一根。

    其实他很想把这把小蜡烛打包全给校长送过去。

    离约定时间还有两个多钟头,段容枫把姜文曜拉到阳台,让他躺在前阵子刚买回来的躺椅上。姜文曜搞不懂段饭桶要干嘛,看对方一副认真模样,还是乖乖躺好,按照段容枫的要求闭上双眼。

    “小蚊子,我现在问你的问题很重要,你一定要想清楚再回答我。”段容枫调整好躺椅的角度,让姜文曜的上半身正对强烈的日光,然后拉把椅子坐到躺椅边上。姜文曜闭着眼睛点点头,心里更好奇他要干嘛。

    “你现在能看到鬼了?我是说那些别人看不见的鬼,比如昨晚和你吃饭喝酒那群?”不想再猜来猜去,段容枫决定直入主题,他确信姜文曜不是坏人,更不是邪修那派的,那姜文曜眼下的不正常八成是肩上无火导致的,他必须想办法解决这个难题。

    姜文曜侧过脸,面向段容枫的方向,摇摇头。他又不是段饭桶,也没有家学渊源,怎么可能随便看到鬼。

    “那你昨晚怎么总拦着那只小不点喝酒?”段容枫瞠目结舌好半天才问出这句,他本以为上个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哪曾想恰恰相反。

    “我感觉到拿着那杯酒的是个小孩子,所以就把他的酒换成了饮料。”姜文曜眼珠在眼皮下转了转,后知后觉地发现这种情况似乎发生许许多多次了,每回他都没见到真正的鬼,但总莫名其妙地感知了鬼的形态,甚至内心。

    “只是靠感觉?”段容枫的嘴张得比大号馒头还大,段太爷爷曾说过,修炼的至高境界不是用眼睛去看,而是用心去感知,这是天眼都达不到的顶级修为,而且不可能与生俱来,据说连很多修炼成仙的人都做不到。

    姜文曜仔细地想了想,肯定地点头。

    从小到大,每到一个死过人的地方,他都会烧香点蜡,然后眼睁睁看着香烛以难以想象的速度烧完,他知道,这是地盘上的“兄弟们”允许他踏进他们的范围,当初搬来901室的时候他也这么做过,那时他不晓得这里死过人,只是感觉里这间房似乎有些非人的东西存在,所以他就把随身携带的香烛拿出来拜山头,得到允许才住进来。为了和“原住民”和平相处,他挑了阳光最足的房间当卧室,客厅那张沙发他也从没坐过。

    “那个,你,你想想,过去,尤其是小时候有没有被鬼怪附身的经历?”姜文曜的回答打乱了段容枫原本的计划,段公子想了半天忽然想起姜文曜两肩的火灭了,肯定会导致阳气低,运势差,很容易被鬼类附身。从最近的情况来看,鬼已经把姜文曜当同类了,自然不会把他当成附身对象,所以他想知道当初姜文曜肩上火刚灭时遭遇过什么。

    传说,人在走夜路的时候千万不能急转身,尤其听到后面有人叫或者拍肩膀的时候,因为转身带动的气流会吹灭两肩上的阳火,如果这时候周围有鬼怪,或本来就是鬼怪在叫人拍人,那转身的人就更危险了。但凡人肩上的火不是蜡烛,灭了就完了,当人的运势增强,或长时间接触阳气重的东西,肩上的火会自动燃起,保障人们不被鬼类骚扰。段容枫想不明白的是,听段太爷爷的意思,姜文曜肩上的火在他小时候就灭了,这些年来似乎就没有重燃过,这实在太不合理了。会不会正是因为姜文曜肩上火灭了太多年,阴寒之气入体,才会让鬼误以为他也是只鬼?

    可就算肩上没有火,脑袋上还有一把呢,那是只有人死时才会熄灭的,群鬼再瞎也不可能忽略那把火吧?

    这次姜文曜想的时间比较长,把有记忆以来不太寻常的经历都回顾一遍,最后还是摇头,他记事儿比普通小孩早得多,从他有记忆以来,从来没有遭遇过灵异事件,严格来说,自打段饭桶出现,他的生活里突然冒出许多以往从未见过的牛鬼蛇神,所以真相是他上辈子欠了段饭桶,于是段饭桶这辈子来讨债,不仅要吃穷他,还要带衰他?

    姜文曜默默想:现在和段饭桶划清界限还来得及么!他真的只是个普通的零件厂小助理,平生最大愿望是有车有房有儿砸,目测现在基本实现了,拯救世界什么的,就留给超人和蜘蛛侠吧!

    “活人身上三把火你知道吧,”看姜文曜点头,段容枫决定实话实说,“太爷爷说你肩上的火很早以前就灭了,所以你的运势比常人低,总是很倒霉,现在我会尝试帮你点燃肩上的火,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放松就行了。”

    姜文曜有些惊讶,肩上没火会撞鬼的传闻他也听过,没想到他过去频频倒霉居然是因为这?不过人家最多是见鬼,他怎么总是丢工作或被人欺负呢?

    段容枫深吸口气,缓缓举起自己的双手,阳光的照射下,他的两个掌心浮现起淡淡的金色印记。这是他与生俱来的印记,但段家知道这事的却只有他的父母和段太爷爷,连他亲爷爷都不知道,他曾问过太爷爷,为什么在他出生后就封印了他掌心的印记,又在他成年后开启,段太爷爷只是神秘地摇头,告诉他这是他的冤怨缘,过早开启会影响他的命数,也没人有那么大本事永远封印住这段前尘往事,这双印记能增强他的修为,但终究是福是祸,就看他的造化,以及这双印记刻下的是怎样的因果。

    那之后,段家好好一棵苗就彻底长歪了,段容枫不再事事争先,不再力求上游,因为他有种感觉,早晚有一天,手上的印记会带他走向一条任何人都无法逆转的命运之路,他不可能承担起段家的责任,那就不要去抢其他人的风头吧。

    对于段容枫从天之骄子变大饭桶这事,段家从上到下全都愁得不行,只有段太爷爷整天笑嘻嘻的,还夸段容枫做得好,做得对。面对全家人的质疑,老爷子总是拍着段容枫的肩膀猥琐地说“此子不要脸的样子很有我当年的风采”,然后全家人集体吐槽——老爷子,都说让您少听相声!

    渐渐地,全家人都把关注的焦点转移到同样具有天生阴阳眼的段天海身上,没了家族的希望寄托,段容枫感觉生活变得更自由,活得也更潇洒,想捉鬼时就捉鬼,不想打打杀杀就找个清静地方度假,像现在这样,他想搬出段家老宅可以随便搬,其他子孙,尤其受器重的七哥段天海和二哥段名耀就必须留在老宅坐镇,日子枯燥乏味的很。

    回忆告一段落,段容枫微闭双目,双掌合十,两个印记相对,爆发出比烈日更璀璨的金光,段容枫慢慢将双手移向姜文曜的左肩,他知道这两个印记至刚至阳,普通人的肩火灭了,他用印记轻轻一拍就能燃起,但姜文曜的情况有些特殊,他不得不谨慎对待。

    离得近了,段容枫只感觉炙热如火的双手仿佛伸进了冰水里,凉彻骨,却在极致的冷冽中感受到一股无法忍受的灼烧。段容枫睁开眼睛,定定地盯着姜文曜的左肩,甚至调整掌心,让左眼的天眼去看,依然什么都没发现。

    段容枫不死心,重新凝聚心神尝试,随着印记升温,那股诡异的冷寒爆发出强大的力量,段容枫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整个人就被弹飞了。幸亏趴在旁边晒太阳的阿丢反应迅速,跳起来在段容枫的背后狠狠撞了下,让他偏离了原始轨迹,不然段饭桶就要大白天上演九楼坠楼毫发无伤的惊悚戏码了。

    “你……汪汪汪汪汪!”阿丢担心段容枫受伤,差点就说话了,段容枫赶紧给它使眼色,阿丢才想起来旁边还有它的便宜老爹,虽然凭姜文曜对灵异事件的深入了解,应该不会太排斥一只会说话的狗,但阿丢实在不敢想象姜文曜知道它其实不是狗,有思想会说话,不吃饭也不会死这些特质后,还会不会每天都换着样给它做好吃的。

    为了好吃的,它忍!

    姜文曜被阿丢的叫声惊得睁开眼,这才发现段容枫脸色难看地坐在地上,头上脸上全是汗,撑着地的两只手不住颤抖,像是被人狠狠揍过。

    “这是咋的了?刚才不好好好的吗!”姜文曜急三火四从躺椅上下来,扶着段容枫坐好,又是端茶倒水又是用湿毛巾擦汗,要不是段容枫拦着,他都打电话叫救护车了。

    “没事,可能刚才操作有问题,没能点起你的肩火,还把自己震伤了。”毫无血色的嘴唇吃力地向上挑挑,段容枫故作轻松地吹了声口哨,吹了一半就被急促的咳嗽打断。那股反弹的力量好像和他掌上的印记相生相克,被弹飞的瞬间,他有种全身力量被打散的错觉,幸好缓了会儿,掌心的力量渐渐回弹,告诉他他的修为还在。

    段容枫心里长出口气,刚才那瞬间他还真怕自己的修为尽失,拥有过力量的人都很怕力量消失那种无力彷徨的感觉,即便他背后还有个强大的家族做支撑,也无法抵消这种无助。

    姜文曜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肩膀,早知点燃肩火要冒这么大风险,他说什么都不会让段饭桶尝试的,反正这么多年没火也熬过来了,他现在有稳定的工作,还有六间随便住的鬼屋,楼下车库里还有那么多段饭桶的车任他开,银行还有一百万存款,日子好的不得了,偶尔倒个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放心吧,我休息会就没事了。”看出姜文曜的担心,段容枫心里暖烘烘的,仿佛连心口的憋闷都消失了。姜文曜把他架到客厅,提出推后和校长的会面,真正抓鬼还得靠段容枫,就算自己上班也没啥影响。段容枫却按住姜文曜拿电话的手,表示自己真的没大碍,休息一会就行了,再说中午是去吃饭,又不是去抓鬼,完全没影响。姜文曜见说服不了他,只好赌气地把手机扔到茶几上,跑去翻冰箱看能不能弄点消火降暑的东西,万一某人是不小心晒中暑了呢!

    望着姜文曜忙碌的背影,段容枫无意识地张合着方才握过姜文曜的那只手,受伤后,他的掌心始终火烧火燎,难受的很,触摸到姜文曜的手时,那种难熬的感觉却消失了,这会儿手里空落落的,掌心又开始升温,不过比另一手要舒服得多。

    难道小蚊子还有灭火的功能?段容枫满心狐疑,费劲巴拉地站起来,趁姜文曜不注意,一把将他抱在怀里,两手紧紧扣住他的腰。

    一阵清凉从头到脚,段容枫舒服地呻·吟一声,享受地闭上双眼。

    阿丢:“……”要死要活一秒变高·潮脸真的没问题么!

    姜文曜也沉默了,手里切水果的刀顿了顿,好想把后面那颗蹭来蹭去的大脑袋当西瓜切怎么破!

    警察叔叔会找他谈人生吗!

    ☆、55|61

    在姜文曜身上磨蹭半天,段容枫发现之前的不适真的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股说不出的清凉,好像在沙漠干渴了两天的人突然喝了口加冰块的可乐,爽得北都找不着了。正想把这个发现告诉姜文曜,一抬头,就发现小蚊子举着菜刀黑着脸,应该是在琢磨一菜刀能不能把眼前这个脸皮厚的混蛋给剁碎了。段容枫吓得直缩脖子,灰溜溜逃回自己的房间。

    阿丢哼哼两声,甩甩脑袋,钻到茶几底下睡大觉。

    中午,西装革履的段容枫带着花裤衩大拖鞋的姜文曜出现在约定饭店门前,看着金碧辉煌的大厅,姜文曜终于明白为什么段饭桶宁愿顶着近四十度的高温也要穿那么一身人皮,可现在再回去换衣服也来不及了啊!姜文曜抓抓被风吹乱的头发,犹豫着直接走进去会不会被服务员赶出来。

    段容枫似乎对这种地方很熟悉,把千万豪车的钥匙甩给泊车员,带着姜文曜往里走。迎宾员看到那辆车时就知道是段家的十三公子来了,殷勤地过来开门,姜文曜作为小跟班,被酒店人员无视了个彻底。

    听说校长已经在包间里等他们了,段容枫侧过身,毕恭毕敬地冲姜文曜比了个“请”,姜文曜面无表情地走到段容枫前面。招待他们的服务员抹抹脑门的冷汗,能让段家最不羁的十三公子如此恭敬的……乖乖,敢情这位才是主角?也对,一般人谁敢穿成这样来他们这吃饭啊!

    点完菜把服务员打发出去,段容枫正襟危坐,云淡风轻地看了校长一眼,校长立刻陪着笑脸说着客套的话,等菜上齐了,校长亲自给二人倒了杯酒,这才进入正题:“二位能叫出谢璠璠的名字,想必是对我们学校的事有一定的了解了,那我也就不和两位绕圈子了。”校长举杯,段容枫象征性抿了口,姜文曜倒是一口全干了。

    五星大酒店里的极品茅台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喝到的,得多喝几口!

    “学校里闹鬼的传闻我早就听说过,也亲自去老楼区看过,但从未见过学生们说的那个红衣女鬼,所以我一直以为这是学生们以讹传讹,故意把两件毫不相关的事情联系在一起。”校长说着,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坐到他这个位置,一年到头说不上要处理多少事,每当有学生自杀或意外死亡,校园里都会流传着各种闹鬼传言,听得多了再迷信的人都变得麻木,何况他本来也不是很相信这些,直到早上,他挂断段容枫的电话后,家里就开始闹鬼,桌子椅子满天飞不说,屋子里还回荡着让人毛骨悚然的鬼笑。

    亲眼所见还不信就是智商有问题了,所以校长二话不说立刻回拨了段容枫的手机。姜文曜闷着头给自己倒酒,要是让校长知道他家那鬼是段饭桶派去的,会不会掀桌子啊?他得快点吃,把贵的菜全部消灭掉,省得浪费。

    “昨天我们去学校看过,也问过学校里的孤魂野鬼,经他们证实,老楼区确实有一只女鬼,我想您也听说过,红衣服的鬼都特别凶!”段容枫故意压低声调,做神神秘秘状,封闭的包间里适时地刮起一阵风,校长讪笑着抱起肩膀摩挲手臂。

    “当然,我们这么说,想来您也不会完全相信。”段容枫话锋一转,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校长刚想摆手说他信,段容枫突然拿出个只有小孩巴掌大的易拉罐摆在桌上,校长和姜文曜好奇地看着,纳闷他怎么说着说着拿出这么个小东西。

    段容枫挑起一边嘴角,姜文曜太熟悉他这个表情了,每次段饭桶这么笑,就说明他要放大招了,放大招的潜台词就是他又要秀下限了……

    “具体什么情况,还是让当事人亲自向您解释吧。”段容枫说着开启易拉罐,包间里刮起不停歇的旋风,五分钟后,一个模糊的人影呈现出来,校长使劲儿地揉揉眼睛,怎么凭空多了个小孩呢!

    小娃娃鬼被放出来后先是贪婪地看了眼桌上的美食,段容枫瞪他一眼,小娃娃鬼立刻一脸严肃地跳到校长旁边的空位上,校长受到了惊吓,噌地站起来躲到了段容枫身后,惊恐地看着那个忽视半透明状态还是很可爱的小娃娃。

    “不要怕嘛!”段容枫笑得一脸欠揍,推着校长把他按回座位,同时给小娃娃鬼使眼色,小娃娃鬼立刻板起脸,小大人似的把他跟段容枫说过的话又重说了一遍,不过这次,小家伙着重强调了女鬼每次出现的阴森,还时不时配合上逼真的惊悚表情,把校长吓得不停擦汗。姜文曜把筷子都放下了——照你这么说,那还是学校么,地狱也不过如此吧!

    小娃娃鬼说完乖乖地坐在凳子上,可他的身子太小,从桌上看只能看到他半个小脑袋,校长咽了咽口水,好想落荒而逃啊!

    段容枫慢条斯理地笑着,他在等校长主动开口请他收鬼,这样他可以把价码提的高些。没多久,段容枫的表情就裂了,因为姜文曜见小娃娃伸着脖子往桌上看太可怜,一把将小鬼抱到自己怀里,挨个菜给小娃娃鬼喂到嘴里。段公子咬牙切齿,他刚才怎么没直接把小鬼收回来呢,现在好了吧,都坐小蚊子大腿上了,还享受喂饭服务!

    不行,他要额外送小娃娃鬼个地狱十五日游!

    姜文曜哄孩子似的照顾小鬼彻底把校长震住了,校长看着乖乖坐在姜文曜怀里吃饭喝饮料的小鬼,脑筋都不会转了,好半天才颤抖着出声,说学校愿意出钱请两位去收了谢璠璠,但是有个条件,谢璠璠是跳楼后尸体失踪,这事若传出去,肯定会造成在校师生的恐慌,校长希望他们尽量低调,事后也不要大肆宣扬。

    段容枫没好气地白校长一眼,校长赶紧掏出支票,写好后递过去,看段容枫没什么表情,校长赶忙表示这只是定金,事情解决之后会一次性付清尾款。

    谈完重点,校长随便找了个理由开溜了,开玩笑,就算桌上摆着龙肝凤胆他也没兴趣和小鬼同吃啊!

    没了碍眼的,段容枫原形毕露,把西装外套一脱,衬衫扣子解到胸口,抄起筷子玩命往自己嘴里塞。小鬼看他这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识相地放下筷子,反正他是鬼,不吃也饿不死,还是留点给这位说不上几天没吃饭的兄弟吧。

    既然收了校长的定金,就得尽快搞定这单业务,饭后,段容枫和姜文曜回家换车,然后一路杀到学校。小娃娃鬼被段容枫找借口要了回去,重新装进易拉罐里,姜文曜好奇地拿过易拉罐左看右看,他开过的易拉罐不计其数,今天还是头一回看到开启的易拉罐居然还能恢复原状。

    “你是什么时候把他带出来的,我怎么不知道?”姜文曜摆弄着易拉罐随口问着,他只记得昨晚段容枫离开过一阵,回来时给他带了碗醒酒汤。段容枫心虚地把易拉罐拿回来,随手扔在杂物盒里,要是让小蚊子知道他昨晚回去狠狠教训了那群鬼,肯定会生气的。

    ……

    周日的校园依旧人少的可怜,两人无聊地在校园里游荡,如今摆在眼前最大的问题不是谢璠璠的鬼魂出来闹事,而是他们根本不晓得谢璠璠去了哪里,是否还会回来。

    “我还真是头一回见到她这样的鬼,”段容枫像晒蔫的茄子,刚才回去换车怎么就忘了顺便换身衣服呢,“大多厉鬼只会在死亡地点附近徘徊,或是去找自己的仇家复仇,而后在仇家附近游荡,可你说谢璠璠一个跳楼自杀的鬼能跑到哪去?总不会是去找当初卖巫毒娃娃给她的店主报仇吧?”

    谢璠璠这么大个人,肯定也晓得普通店里买的巫毒娃娃靠不住,考试前非要买一个带在身上无非是找个心理慰藉。段容枫始终觉得考试失败不是谢璠璠跳楼的主导因素,和男友分手才是重点。

    可还是那句话,事情过去这么久,谢璠璠若想找前男友复仇,那男的早玩完了,何况根本没人知道谢璠璠的男友是谁,他们总不能拿着谢璠璠的照片挨家挨户去调查吧。对方那么神秘,应该本来也没打算让谢璠璠身边的人记住他,想把他挖出来就更难了。

    “谢璠璠的室友不是说有合影吗,咱们可以联系谢璠璠的父母,索要那张照片。”姜文曜昨天就觉得合影上的男人是整件事的关键,也许谢璠璠就是因为放不下这份夭折的感情才会诈尸,最终变成厉鬼。

    说起厉鬼……姜文曜灵光一闪,急忙拉住段容枫,段容枫不解地转头看他,姜文曜想了想,指指路边正在营业的奶茶店,段容枫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拉着姜文曜冲进去,点了两杯加冰的奶茶。

    找了张偏僻的桌子坐好,姜文曜终于组织好语言,左右看看附近没人,其他桌也都是在看书学习的学生,姜文曜探了探身子,小小声地说:“你不是说厉鬼都是杀过人的吗?”

    段容枫一口气喝掉半杯奶茶,才感觉燥热退下去一点,冲姜文曜点点头。驱鬼界对鬼类划分很严格,厉鬼是指怨气难以消散,杀人泄愤的鬼,被虐杀或横死的人死后怨气比其他鬼要重,被称为怨魂,如果不能消化这股怨气,就非常有可能杀人成为厉鬼。

    通过昨晚对群鬼的审问,段容枫基本确定谢璠璠已经化为厉鬼……难道她已经杀过人了?刚消下去的汗又冒了出来,段容枫急忙掏手机给校长打电话,确认这一年来学校里所有的死亡事件,趁校长整理资料的时候又给霍明亮去了个电话,让他在全市范围内汇总一年来可疑的死亡案件,尤其死亡对象是男人的。

    和毫无牵绊的学生比,前男友被杀的可能要大得多。

    很快,校长的电话回过来,从谢璠璠跳楼至今,学校共有三例学生死亡事件,一个是在校外车祸死亡,两例自杀。段容枫详细看过校长传过来的档案,认为这三起案件都没有问题,应该和谢璠璠无关。

    霍明亮那边的调查就慢了许多,他们队最近又接了个大案,所有人忙得脚不沾地,还要抽空帮他大面积撒网找资料,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不是一会半会能有结果的。段容枫也不指望霍明亮能马上找到线索,排除了学校,前男友基本已经早死早投胎了。现在唯一的希望是通过警方找出前男友的可能人选,然后以他的死亡地点展开搜索,希望能尽快找到化为厉鬼,随时会杀人的谢璠璠。

    “他们说过,谢璠璠很不待见那群工人的亡魂。”咬着吸管的姜文曜突然开口,段容枫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他们”是指那群鬼,昨晚群鬼也和他说过这个情况,却不晓得是为什么。

    “走,去老楼看看。”姜文曜说走就走,段容枫哀嚎一声,窜到吧台又点了几杯冰饮料才不情不愿地跟出来。

    翻过围墙,姜文曜径直来到倒塌的老楼废墟,段容枫边喝冰水边凑过来,发现姜文曜正蹲在瓦砾上头翻找着什么。

    “谢璠璠死后诈尸,再出现却变成了鬼,她的尸体哪去了?”姜文曜紧锁眉头,顶着大太阳四处制造灰尘。其实他也不知道这么做有什么意义,但他就是觉得这座楼的倒塌和谢璠璠由僵尸变成鬼有分不开的关系。

    “你记不记得王壮说过,校方听说这里闹鬼后曾搜索过,在废墟上找到一个巫毒娃娃。”段容枫的声音就像他喝下去的冰水,冷冰冰的,因为他突然想到了个可能,一个让他浑身发寒的可能。

    姜文曜点头,段容枫立即向校长求证,得到肯定答复。不过当时参与搜索的人都觉得在死过人的地方捡到个很邪门的小玩意,留着也是个麻烦,所以当场就给烧了。校长回忆说那个巫毒娃娃通体血红,不知道原本就是那个颜色,还是被工人的血染成那样的。

    “那个巫毒娃娃是谢璠璠的。”听完段容枫的转述,姜文曜肯定地说,段容枫也这么认为,再次给霍明亮打了电话。

    彼时,霍明亮刚开完会,正准备喝口水帮段容枫调资料,看到来电显示,眉毛不受控制地跳了跳,在挂断和接通间犹豫再三,还是接了起来。

    “我和小蚊子可能找到个凶案现场,你看你们局里能不能抽掉几个技术人员给我。”段容枫没像往常那样调侃几句,正经的语气听得霍明亮直愣神,直到段容枫又重复一遍才反应过来。外勤人员忙,技术科相对清闲点,霍明亮过去叫了两个人,想想觉得不放心,嘱咐刘辛扬案子有任何情况及时向他汇报,他带着两个技术人员亲自杀到学校。

    “你们说去年跳楼后失踪的女生尸体就在这堆废墟里?”霍明亮眼珠子瞪得溜圆,要不是头上阳光正好,他甚至要以为对面的两人在说梦话。

    “现在还不能确定,先让技术人员试试看吧。”段容枫拉起还在到处翻的姜文曜,示意两个技术人员取样。技术人员对这种工作驾轻就熟,打开专业工具开始搜寻。

    “我说你俩是不是疯了?”不客气地拿起段容枫放到一旁的冰镇饮料,霍明亮边喝边喘粗气,“你们自己看看这片废墟有多大,想把这里所有的泥土全做化验根本不可能!就算这里真有一具尸体,随机取样撞上的概率也微乎其微!再说楼塌压死人是有警方处理善后的,那么多双眼睛难道看不到里面还有一具尸体吗?”

    “如果尸体被磨碎了,或者根本就是骨灰呢?”姜文曜用平板地声音说着让人汗毛倒竖的话,霍明亮惊讶地连饮料都顾不上喝,跑过去交代两个技术人员一定要多取几个样本做对比。

    “也许不用这么麻烦。”段容枫静静地看着技术人员在废墟上忙碌,眸子暗了暗。在所有人望过来的时候牵起姜文曜的手走过去,两只左手交叠,那一刻,段容枫和姜文曜的脑子里同时出现了一个满身是血的女人尸体。

    ☆、56|61

    “在那儿!”段容枫和姜文曜异口同声,霍明亮虽然不明白这俩人咋突然和尸体互通有无,但仍指挥着技术人员去相应地点进行检测。那是一片靠近楼体边缘的碎石堆,技术人员先是搓了点水泥渣做对比,然后又敲碎两块比较整的砖头,脸色瞬间难看得像见了鬼。

    “霍队,咱们带来的设备比较简陋,无法做到精准检验,不过从目前得出的数据看,这里确实有一具尸体。”技术人员大范围画了个圈,霍明亮的脸也黑了,难不成要把整栋楼都搬回去,寻找尸体的碎渣?

    “以你俩站的位置为中心,两米为半径搜寻就行。”姜文曜凉凉地说,两个技术人员立刻跳起来,原来他们正站在尸体上?

    五个大老爷们从白天忙到半夜三更,才算把需要带回警局的砖头瓦块清理出来,段容枫他们仨只是喘得厉害点,平时严重缺乏锻炼的两位技术人员可惨了,背靠背坐在地上,任由霍明亮怎么拽都站不起来,两只手抖得像帕金森后遗症。

    “这里有一具零碎的尸体,还死过几个工人,全都是非正常死亡,怨魂难散啊!”段容枫用标准的神棍骗钱语气烘托夜半的惊悚气氛,两个技术人员打个哆嗦,疑神疑鬼到处看,段容枫悄悄捻捻手指头,远处飘过去个白花花的人影,又捻一下,又飘过去一个。

    “霍,霍队,这,这里有鬼啊!”技术人员甲上下牙打架,求助地望向霍明亮,霍明亮也看到那俩飘着走的影子了,不过他也注意到段某人的小动作,所以一联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恨恨地瞪对方一眼,霍明亮装出一副“是啊这里有鬼我也好怕怕”的表情,忽悠着俩人赶紧离开这里。

    要带回警局的砖石有几百斤,装了四个编织袋,霍明亮开来的警车根本放不下,段容枫大方地把自己的车钥匙递过去,让老霍天亮前再停回原位,别影响他们按时回家就成。

    “老楼区不会真的有鬼吧?”临走前,霍明亮趴在段容枫耳边小声询问着,段容枫挑起半边眉毛看白痴似的看着他,没鬼他会闲得放着大周末不过,跑来顶着暴晒搬砖头?瞧这一身脏的,流汗都冲出泥道道了!

    “尸体运走了,谢璠璠也不在,咱们还回去干嘛?”回去的路上,姜文曜疲惫地打着哈气,他可是要上班的人,再不睡明天就该闭着眼睛工作了。

    “谢璠璠不在,那些工人应该还在,我就不信他们不知道楼里为什么会出现死人。”段容枫微闭着眼,浑身散发着冷硬的气场,像是即将上战场大杀四方的将军。姜文曜的眼睛睁大了一点,这样的段饭桶在星月之光的映衬下,蛮帅的嘛!

    万幸,段公子这回帅过了三秒,一路上,他都保持着这份冰美人的气质,看的姜文曜都不困了。

    走到围墙外,段容枫拦住想跳墙的姜文曜,拿出一张搜鬼符扔到半空,符纸自燃成明黄色火焰,在空中载浮载沉,摇曳的格外璀璨。工人的亡魂惧怕谢璠璠,被赶出老楼区后就再没回来过,他们想找到那群工人就得扩大搜索范围。

    “干嘛不多用几张符纸?”姜文曜想起春游时,段饭桶得知王壮几人被饿死鬼追,一撒手就是十几张搜鬼符,那场面多壮观,效率也高。

    段容枫无奈地看他一眼:“你也不想明天学校里又流传出新的闹鬼传闻吧?”学校不比深山,干什么都得谨慎些,万一被哪个起夜的学生看到满院子飞火光,还不吓死人啊!再说那群工人的魂魄没有攻击力,也不会伤人,他们大可以用一整晚的时间慢慢找。

    姜文曜尴尬地挠头,缺觉影响智商这事看来是真的,他的脑子都成浆糊了。

    搜鬼符在离地两米左右的地方慢悠悠飘着,段容枫开启阴阳眼,领着睁眼也跟睡着差不多的姜文曜跟在后头,路上偶遇几只游荡的亡魂,全被段公子顺手超度了。

    凌晨两点半,段容枫有些着急,再过一个小时天就亮了,他们再想找到工人的鬼魂就更难了。看看昏昏欲睡的姜文曜,段容枫伸手在火团上拍了拍,搜鬼符像打了鸡血似的窜出去,一眨眼就不见了。姜文曜揉揉眼睛,还以为有突发状况发生,可瞪大眼睛找了半天也没看到半个人影,瞌睡虫再度爬出来,那双黑亮亮的眸子又眯缝起来了。

    段容枫心疼地摸摸对方点来点去的脑袋,感叹手感真是不错,四处看看,前面不远正好有个小凉亭,里面有石桌石凳,段容枫牵着姜文曜走过去,姜文曜屁股贴到石凳上,人就跟没魂了似的,软塌塌趴在石桌上睡了个昏天黑地。

    他昨晚的醉酒还没全醒呢!

    段容枫本想把那件差点捂死他的西装垫到石凳上,一回头,姜文曜已经睡死了。

    “……”段容枫只好把西装盖在他身上,今晚气温适宜没有风,在外头睡一宿应该不会生病。

    安顿好姜文曜,段容枫单手托着下巴到处打量,凉亭外面是个人工湖,湖上有座古色古香的拱桥,要是再摆上两个小人打把伞,妥妥的白蛇与许仙啊!段容枫正满脑子风花雪月,眼角突然瞥见拱桥上真的出现了个人,还撑着把伞!段容枫一惊,这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那人全身包裹在黑夜里,从段容枫这个角度看上去雾蒙蒙的,黑色的伞压得很低,挡住了他的脸,段容枫甚至连对方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对视片刻,段容枫在左眼上点了点,关上左眼的阴阳眼,发现依然能看见那人,也就是说,对方并不是鬼。

    不是鬼,那就是个人!到底哪个家伙这么大胆子,敢在大半夜穿成这德行跑来属阴的湖中桥上?生怕招不来鬼么!

    段容枫看了姜文曜一眼,感觉把他放在凉亭应该没什么危险,就准备起身去看看大半夜打算的人到底要干嘛,一抬头——嗬!人呢?

    段容枫冲出凉亭到处找也没再见到那人的身影,那座桥足有十多米,当时那人正站在桥中间,不管从那边下桥都要走七八步,怎么可能转瞬就不见了!难道是掉湖里了?更不可能啊,那么大的人掉湖里,隔着老远就能听到水声,可他刚才什么都没听到。

    回忆着那人从出现到消失,以及那及其诡异的打扮,段容枫目光凛然,看来那人是针对他们而来的,只是不知是哪个世家门派来探风的,还是邪修那脉来找茬的。

    打黑伞的男人无影无踪,段容枫不敢把姜文曜一个人留在凉亭里,只好放弃寻找,略带不安地坐回石凳,思忖着他们最近得罪了什么人,到底是谁对他们的行踪如此了解,那人是有意还是无意被他看到的?

    正想着,眼前火光一闪,段容枫猛地回神,原来是搜鬼符回来了。

    工人的魂魄找到了!

    段容枫推了推姜文曜,姜文曜哼哼两声,枕着另一条胳膊继续睡,段容枫没办法,一把将人抱起来,跟着搜鬼符一溜小跑。

    ……

    姜文曜正在做梦,梦里,他站在无边的虚无里,明明什么都看不见,他却知道脚下是不断波动的水纹,而眼前,有个同样黑漆漆的人。他看不见那人的样子,但感觉得出对方没有恶意。两人就这么沉默无言地对视着,谁也看不见谁,却都在彼此的眼里。

    忽然,姜文曜感觉对面的人影动了动,他仿佛听到对方幽幽地叹了口气,再去“看”,发现已经找不到那人在哪儿了。

    心里升起淡淡的失落,姜文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好像一个亲密的老友远去,再见不知何时。脚下的水面波纹大了些,随着黑暗一波又一波袭向姜文曜,姜文曜觉得很累,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只好蹲下,目光不自觉地落在脚下。漆黑的水面什么都看不见,但是和周围的空旷相比,那点能被看见的波纹显得格外可爱。姜文曜静静看着,嘴角莫名挑起,伸出手想触摸脚下的水纹,一张惨白惨白的脸突然映在水面上。

    姜文曜眨眨眼,再眨眨眼,后知后觉地跳起来,妈呀一声,疼痛传来。

    “小蚊子小蚊子,摔坏没有?咋的了,睡毛楞了啊?”段容枫没被眼前的群鬼吓到,却被姜文曜吓了得不轻,他抱得好好的,小蚊子甚至舒服得笑了,怎么毫无预兆就跟触电般从他臂弯里扑腾出去了呢!

    幸好屁股先着地,要是脑袋尤其脸部先着地……段容枫想想就觉得疼,昨儿他刚亲身体验过一把脸着地的滋味。

    姜文曜吭哧着站起来,迷糊地看看段容枫,再看看身后……还真有张惨白惨白的大鬼脸!姜文曜噌地跳起半米高,以前所未有的伶俐绕到段容枫身后,见鬼不可怕,可怕的是“梦想照进现实”,丫的你就不能美个容再出来见人吗!视觉刺激吓死人啊!

    鬼也被姜文曜吓了一跳,手足无措地戳在那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旁边有棵粗壮的老榆树,鬼飘到树后头,时不时探出脑袋好奇地打量姜文曜和段容枫的互动。

    这俩人,有问题啊!

    看到树后冒出半颗鬼脑袋的姜文曜:“……”哥们你这样更吓人好吗!

    幸好没大头朝下挂在树上。

    “他是谁啊?”拍走借检查为名吃豆腐的狼爪,姜文曜指指树后的仁兄,鬼发现姜文曜不怕他了,脸蛋红了红,腼腆地冲他招招手算打招呼,萌的一塌糊涂。

    姜文曜:“……”可是看看那张脸还是好出戏啊!

    “他就是那批被老楼压死的工人之一。”段容枫故作严肃地咳嗽两声,威严地转身冲那只鬼招手,鬼从树后飘出来,停在离他们两三米远的地方,两只脚别着,手死死抓着衣角,低着脑袋偶尔抬起眼睛偷瞄两人。

    他还从未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比电影明星都好看!

    “不是说压死了好几个么,怎么就找到他一个?”姜文曜仔细打量着对方,这只鬼一看就很年轻,可能还不到二十岁,娇羞的神态像个大姑娘。沉默半天也不知该问对方什么,只好把话头扔给段容枫。段容枫摊摊手,满脸无奈:“搜鬼符找到他们的时候,他被那几个工人的魂魄欺负得都不像样了,我怕他被打废了就把他救了,其他鬼魂趁这工夫跑没影了,我已经让搜鬼符去找了。”

    “他们为什么欺负你?”姜文曜立即抓住重点,按理说工地上的工人对年纪小的工友都比较照顾,偶尔几个凶点的也就是指挥着小孩儿多干点活,没听说几个人合起火来欺负小不点的。看这只鬼的腼腆样就知道他生前什么样,这种人很难与人为敌,至少姜文曜想不出得多坏的心肠能狠得下心欺负这种乖小孩。

    “他们,他们说是我害了他们……”男孩无措地盯着自己的脚尖,他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但他始终相信自己做的没有错。

    “难道是你把楼炸塌了?”段容枫纳闷了,几个工人死于老楼倒塌,怎么能怪在这个小工人身上。

    “没有没有!”男孩惊恐地摆手,姜文曜拍拍他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肩上的手传递给他安定的力量,男孩稳定心神,感激地冲姜文曜笑笑,姜文曜也回以他个柔和的笑容。

    段容枫挑起眉梢看着两人的互动,心里既是别扭又是惊诧。别扭的是小蚊子从来没这么安慰过他,凭什么差别待遇啊!惊诧的是小蚊子居然能碰到这只鬼?!

    工人横死,魂魄自然而然带着怨气,想要显形也比普通的亡魂容易些,但这不意味人们看得见就摸得着,小蚊子就算有天眼加持也不该能触摸鬼魂啊!

    段容枫暗地里攥了攥拳头,下次回段家老宅,他就是用钳子也要撬开太爷爷的嘴,问出小蚊子身上的秘密!

    “去年工程开始前有个男人找到我们工头,让他翻新老楼的时候往里加点东西。我们几个跟了工头好几年的人一开始都不同意,可那男人给了工头一大笔钱,还应承以后多给工头介绍大生意,工头就点头了,其他工人也同意了,我不干,他们还打我……”男孩抹抹眼泪,满脸都是委屈。

    “那男人让工头加什么?”段容枫和姜文曜异口同声。

    “……一具尸体。”

    ☆、57|62

    对于男孩的话,段容枫和姜文曜并不意外,虽然化验结果还没出来,但他们基本确定那具尸体就是谢璠璠的。可吩咐工头埋尸的人是谁,对方为什么要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把失踪的尸体送到学校来?

    “我觉得他们这么做是不对的,就算人不是我们杀的,那也是一条人命的,怎么能不声不响埋到楼里!”男孩说这话的时候鼓着腮帮子,两只手攥成紧紧的拳头,脸上全是愤怒。可那群工人当时被钱财冲昏了头脑,昧着良心也要赚这笔不义之财,男孩说要报警,工头还威胁说要把他一块干掉,反正埋一具尸体也是埋,两具也是埋,费不了多少工夫。男孩怕了,只好附和着说愿意干,并收下工头硬塞给他的钱。

    男孩明白,这是买他闭嘴的钱,如果他有一点反常,这笔钱就是他的要命钱。

    “那是个年纪和我差不多的女孩儿,可好看了,”男孩脸上又现出红晕,不好意思地笑笑,“她穿着吊带睡衣,头发上,脸上,身上,到处都是泥土,我猜送她来的那个男人是从哪里把她挖出来的。”

    出于愧疚和无奈,施工前的那个晚上,他陪了女尸一宿,天放亮的时候才发现她手里捏着个巫毒娃娃,男孩想着他救不了女孩的尸体,就把她唯一的遗物偷偷留下来,准备找机会把它埋个好地方,不用像尸体那样被封在教学楼里。

    “我们只是翻新老楼,并不是要盖房子,没办法把尸体整个砌进墙里或地里,工头也不知从哪弄来的强酸,把尸体溶了,再把骨头杂碎,混在水泥里,抹到墙上。”男孩半透明的身体微微颤抖,段容枫和姜文曜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谁都没想到他们处理尸体的方法居然如此令人发指,怪不得老楼倒塌后,警方没有找到谢璠璠的尸骨。

    老楼翻新时本来就很少有人往这边走,当时又赶上是暑假,因此他们大白天瞎折腾也没引起任何人怀疑,工人们成功地把谢璠璠毁尸灭迹。几天后,那男人又来一次,听他和工头的对话,应该是询问事情办得怎么样,工头把他的手段说了遍,男人满意地频频点头,再给工头几沓钱,这笔见不得光的交易正式结束。

    那之后,工地正常施工,因为并不是所有工人都知道这事,所以发了财的几个工人也不敢大肆声张,只有男孩满心愧疚,整夜整夜做噩梦。等到休息日,男孩带着巫毒娃娃,想找个离学校远点的地方埋,没想到却被工头发现了,工头把他臭骂一顿,抢走巫毒娃娃,把它埋在需要修补的破旧台阶里。

    “可能这事让工头他们对我起了疑心,怀疑我会把他们做过的事捅出去,所以他们总是时不时找茬欺负我,最后再小声警告我如果敢乱来,他们就把我杀了,以同样的手段处理,我,我怕极了,就保证说我绝对不会把这个秘密说出去,再说尸体都处理干净了,说出去谁会相信啊,他们这才放过我,但我看得出来,他们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不然我早就被他们弄死了。”男孩表情有些扭曲,那段时间是他内心最挣扎的时期,既受良心的折磨,又要时刻提防这群红了眼的工人。工头下面有三个班,参与这件事的工人都是同一班,如果趁另两班人休息的时候几个大老爷们想弄死他一个,简直易如反掌。

    “那天是我们班单独作业,工头又提起这事,他们就开始说我,甚至还想揍我,可没等他们动手,楼突然塌了,我们所有人都被埋在里面。你们不知道,我被埋在砖石里的时候整个人都轻松了,我以为噩梦终于结束,可以彻底解脱了,呵呵,我真是太天真了,我没想到这世上真的有鬼魂,我死了也无法远离那群恶魔,为什么我们没有下地狱,我们都应该下地狱的!”男孩痛苦地蹲在地上使劲揪着自己的头发,段容枫和姜文曜面面相觑,都不晓得该怎么劝慰对方。看来只有尽快找出那群工人,让男孩知道真正做错事的不是他,放下心结去轮回才能摆脱整件事对他的影响。

    段容枫拍拍男孩的肩膀,狠着心继续问他们死后的情况。男孩抽噎着继续讲述。他们死后在老楼区徘徊了很久,可能因为阳寿未尽,并没有鬼差来带他们走,他们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大概半年后,老楼区来了个红衣女鬼,男孩一眼就认出是那具尸体。

    女鬼的气息让他赶到害怕,但内心的愧疚却让他忍不住靠近对方,想要弥补生前的错。其他工人也认出女鬼,认为是男孩拿了她的巫毒娃娃才会导致她冤魂不散,所以在被女鬼一而再驱赶欺压后,工人们也变本加厉欺压男孩,要不是鬼没办法杀鬼,他们早就把男孩杀死一次又一次了。

    “你还记得把尸体交给你们的男人长什么样吗?”就算破案抓凶手这事不归他管,段容枫也要把这个罪魁祸首找出来,他倒要看看什么样的人能有如此狠毒的心肠!这得是多大仇才能把安葬的尸体挖出来,连个全尸都不留!再者,谢璠璠的尸体到底是怎么失踪的,也许同样可以在这个神秘的男人身上找出答案。

    让段容枫和姜文曜失望的是,男孩摇了摇头:“男人第一次来找工头的时候我没注意,就记得他带了个大大的草帽,那天特别热,大街上不少人都那么打扮,我也没当回事。后面那次他也是差不多的打扮,我特意往他脸上看了眼,才发现他戴着墨镜和口罩,我想离近点,就被工头给骂了。”那时候工头已经在防备他,自然不可能让他看到大金主的真颜,“不过既然他许诺以后给工头介绍大工程,那工头肯定知道他是谁吧。”

    段容枫胡乱安慰几句,把他收进装小娃娃鬼的易拉罐,等事情结束后再统一超度,姜文曜没再关注他怎么关注,满脑子都是对那几个工人禽兽不如行为的愤慨,即使他们变成了鬼,姜文曜仍旧想把他们碎尸万段!

    “搜鬼符怎么还没回来?”姜文曜在附近转了转,做贼似的在男生宿舍楼外面拿了把八成没人要的破拖布,把拖布杆拔下来抡了抡,对手感非常满意。

    段容枫缩缩脖子,他怎么觉得小蚊子要去和黑涩会火拼呢!

    “咳咳,你听我说,”段容枫像面对劫匪般举着双手,小心翼翼靠近姜文曜,这会儿正是小蚊子火气大的时候,他可不想替那几个人渣挨顿棍子烧肉,“那几个小子活着的时候能干出这种事,还打算杀同伴灭口,说明他们都是心狠手辣的角色,就算没成恶鬼,也绝对比普通人要凶,待会儿找到他们让我处理,你在旁边替我掠阵。”

    姜文曜凉飕飕瞟他一眼,右手的棍子在左手心里拍了拍,段容枫噤声了。

    小蚊子能触摸到鬼,但这根棍子应该打不到鬼吧?等会让小蚊子发泄发泄,就当抽风了。

    两人又等了十多分钟,搜鬼符终于晃晃悠悠飘回来了,姜文曜恶狠狠瞪着半空的搜鬼符,段容枫感觉那团火像是抖了抖,没等他吩咐就转身往来路上飘。

    段容枫:“……”

    姜文曜杀气腾腾地跟上去,段容枫也只好蔫头蔫脑地随着,走了半个钟头,在学校北门的小树林里发现了那群鬼。

    “是你们把谢璠璠的尸体埋进老楼的?”姜文曜低气压全开,段容枫到嘴边的话生生咽回去,握着符纸眼巴巴在旁边观察着,只要群鬼敢乱来,他就放大招,这种鬼,退他两层皮都不冤枉,下地府也是油锅里滚三滚的货。

    工人们的鬼魂并不是显形状态,所以姜文曜突然对着他们说话,他们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半晌,一个四十多岁,面相较凶的男鬼啐了口,骂骂咧咧地念叨:“妈的,肯定是海子那臭小子把咱哥几个卖了!当时就不该手软,直接收拾了就没这么多破事了!”

    “不否认就是承认了!”姜文曜微微扬头,目中的寒光犹如实质,段容枫抖了抖,他还是第一次见小蚊子这样。

    太可怕了!

    “妈的,是老子干的你能怎么地!”工头指着姜文曜的鼻子打算开骂,姜文曜直接一棍子抡上去,正抽到工头伸直的胳膊上,工头惨叫一声,捂着胳膊退后好几步,被其他工人扶住。

    段容枫惊呆了——这这这!那根棍子是金箍棒么!为毛能打到鬼!!

    这几个工人生前就是打架闹事的好手,如今变成了鬼更是肆无忌惮,看老大挨了打,其他人纷纷抡着拳头冲上来,嘴里骂着朝姜文曜脆弱的地方下死手。

    不是他们习惯赤手空拳,而是死后的他们没本事接触实体,想掰树枝当武器都不行,只能用拳头。

    段容枫看这么多鬼欺负姜文曜一个,立刻想过来帮忙,姜文曜大吼一声,抽飞跑在最前面的工人,扭头让段容枫老实儿在原地呆着。

    呆着就呆着吧!段容枫默默把迈出去的脚又缩回来。小蚊子的拳脚功夫相当给力,对付这几个打架范儿的鬼,肯定没问题。

    迎着群鬼的进攻,姜文曜后退几步,把他们带到贯穿树林的小径上,这里相对空旷,棍子这种长兵器能发挥作用。

    一只鬼挥着拳头打向姜文曜的脸颊,姜文曜看都不看,空着的左手劲道十足地一击,打中对方的肚子,那只鬼痛嚎着蹲下去,半天站不起来。另个鬼以为机会来了,从后面发动偷袭,姜文曜棍子拄地,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回旋踢,连带着偷袭的家伙,三只鬼全被踹了出去。

    一眨眼,群鬼被揍了个遍,姜文曜提着棍子冷冷地看着他们,一步步向他们逼近。

    “进树林!”也不知是谁吼了一嗓子,群里立刻手脚并用爬到密林了,这里两步就有一棵树,棍子根本发挥不出作用。姜文曜维持着原来的速度走过去,经过段容枫时突然提膝盖,双手握住棍子在大腿上一压,咔嚓,棍子变成两截。

    段容枫立马鼓掌,把手笼成喇叭状大喊:“小蚊子太机智了!小蚊子太帅了!小蚊子小蚊子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姜文曜踢到个枯萎的树杈,差点绊倒。

    群鬼幽怨且恶狠狠地瞪着段容枫——这么严肃的时刻请你闭嘴好吗!

    虽然武器制约解除,群鬼还是很快找出钳制姜文曜的办法:他们可以穿过树木,环境对他们毫无影响,姜文曜想击打他们却必须绕过树,只要他们用树干做掩护,或者飞到树上,姜文曜就没办法再打到他们。

    工头率先飘到树上,下一秒胸口挨了重重一拳,身体如断线的风筝直直坠落。

    段容枫蹲在树杈上笑得那叫个得瑟,伸着大拇指指着自己鼻子牛气冲天地说:“靠,真以为你段爷爷是死的啊!让你开外挂!让你上树!小蚊子,这里有一个,往死里揍!揍得生活不能自理算我的!”

    摔下去的几秒里,工头瞪着恍如死不瞑目的眼睛思考着对他而言非常重要的人生命题:这孙子啥时候上树的?

    姜文曜也没客气,两步跨到工头这边,两臂齐齐举起再狠狠落下,把尚未落地的工头直接砸进了地里。

    其他工人被这气势吓得忘了反击,姜文曜紧走几步,每人赏了两棍子,所有鬼哎呦着瘫在地上,这回连飘都飘不起来了。

    段容枫从树上跳下来,掐着腰得意洋洋地踩在一只鬼的胸口,这只鬼猛地吸了几口气,他感觉胸口像是压了块千斤巨石,又像放了块烧红的烙铁,快把他的胸膛穿透了。

    没再理会这些虾兵蟹将,段容枫来到还在坑里的工头跟前,蹲下敲了敲工头的脑袋。工头惨叫,段容枫吹了声口哨:“能叫这么大声,看来伤得不太重嘛!”

    姜文曜拍拍他,段容枫赶忙站起来躲到一边,只见小蚊子活动着脚腕,然后像足球运动员射点球那样,一脚把工头从坑里踢出来,撞向斜后方三米远处的树干。

    段容枫高喊着“漂亮”,脚下跟踩了滑板似的瞬移过去,把一张符纸贴到树干上,于是工头硬生生撞到树上,吭的一声,两眼一翻,厥过去了。

    “嘿嘿嘿,欺负你爷爷我没见过世面是吧,爷爷捉了二十多年的鬼也没听说鬼还有晕厥技能呢!”段容枫在工头脸上狠狠拍了几巴掌,“说你呢,赶紧给我起来,不然今晚就把你当世界杯过了!”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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