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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4节

    明武宗野史 作者:celiacici

    第14节

    朱宸濠苦笑了一下,唯有谢恩。他孤注一掷,此刻也只能耐着性子等那消息。

    正德皇帝带着一干人等回了下榻之处,江彬这回倒跟来了。正德皇帝也不理他,传了饭,摆了桌,自顾自吃着。

    江彬垂手侍立,毕恭毕敬。正德皇帝吃到一半,筷子一丢,挥手让人都下去。踱到江彬跟前,端详他片刻道:“你往宁王身上弹的什么?”

    方才与朱宸濠一同看那画像时,分明见了江彬指尖动作。

    “皇上上回擦于我伤口上那花粉。”

    “哦——我险些忘了。”正德皇帝冷笑道,“这会子想着引蛇出洞了,才跟了我来?”

    江彬不答,此刻他尚是戴罪之身,去何处都显可疑,倒是向正德皇帝讨饶更像些佞臣模样。见江彬那看似恭顺实则冷淡的模样,一股邪火窜上来,正德皇帝扯开他衣领便咬在他颈上。那颈上尚且包裹了几层,之前都湿透了,被正德皇帝一咬,立刻渗出血来,看着触目惊心。

    江彬吃痛地皱了眉,却不做声,正德皇帝松开了,摸到他胸前挂着什么,掏出来见是那司南佩,并一个锦囊,便又将他按在墙上吻得透不过气来。血腥气与焦臭味都一个劲儿地往鼻子里钻,却非要凑着吸着,狠狠咀嚼那杀伐决断所不能解的情之所系。

    推推搡搡地倒在榻上,江彬拗不过那发了狠的力道,被他撕烂了袍子,扯碎了衣带,顺着就往里摸去。

    瘦了,当真是瘦了,瘦得没心没肺,只剩了把磕人的硬骨头。扯下那司南佩与锦囊丢在一旁,用唇描摹那轮廓与旧时的伤。战栗与推拒,不过烧旺了那一股非他不可的怨愤。

    这冥顽不灵的一截朽木,丢开了偏就想着,到了跟前,却又恨不得劈了他当柴禾使。这一番心思,免不了意惹情牵,凤倒鸾颠。

    待抱着入浴,又去舔那耳廓,觍着脸问他,做何感想。

    江彬精疲力竭地靠在他怀里,半晌方道一句:“撩蜂剔蝎。”

    正德皇帝不怒反笑,撩拨他胸口道:“你便招惹了!”

    说罢又一阵翻云覆雨,直到江彬没了声,这才命人换了水重头来过。

    江彬本就疲惫,这一睡,便到了夜里。

    朦胧间听得好些个脚步声,来来回回地喊着什么。挣扎着凝神分辨,说的却是宁王不知所踪。

    江彬猛地坐了起来,却又因酸痛而险些跌回去,只好用手肘支着身子。

    在小兵伺候下穿衣出去,外头已乱成一团。这里本是江西布政使司衙门,之前宁王谋反,这里早人去楼空,如今正德皇帝驻兵南昌,便在这一处权且住下。此时,那本留给朱宸濠住的厢房,已是被烧得坍塌了一角,灯下,兵士们来回奔波着提水去浇灭那躲在缝隙里的火苗。

    张锦、张冲、吴瓶儿及一干守门的兵士跪了一地,张锐正低声向正德皇帝禀报着什么。

    正德皇帝一扭头,便见了不远处的江彬,忙解下自己斗篷给他披上。江彬此时也顾不上这些,只反手抓了他袖子道:“王爷在何处?“

    正德皇帝替他系了斗篷,轻声安抚道:“方才起了场火……我已命王勋他们分头去追了。”

    江彬几步走到那厢房查看,里头陈设、家什倒未怎么烧着,显是从外头起的火。

    这时候,朱宸濠断没理由逃走,定是为人胁迫的。可这守备森严的,又有张锦、张冲在边上厢房,怎会中了这声东击西的招数?

    正德皇帝见了江彬神情,便知他想什么,冷笑一声对跪着的三人道:“我也无暇再审,只望尽快找你们王爷回来,也不辜负你们衷心一片。”

    最后一句,一字一顿,江彬自是听出那话里的弦外之音,也知若无内应,此事断不能成,幸而他早动了些手脚。

    待到了廊上,江彬轻声道:“那花粉之事,可有说与他们?”

    “说了的。”正德皇帝轻轻勾了他手指,“你只歇着便是!”

    江彬不语,只瞅着正德皇帝。正德皇帝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终是一拍那朱漆栏杆道:“罢!罢!我与你同去!”

    这般,二人蒙了头脸,只露一双眼,后头跟着张锐和一干太监,一同骑马出了南昌城,往鄱阳湖去了。

    江彬身下疼得厉害,却咬牙忍着,正德皇帝小心观察他的脸色,故意放慢些。

    半路,有小兵来报说,人已抓到,在鄱阳湖西边的王家渡,江彬未听完便拍马朝着王家渡去了。

    远远的,便见了渡口处密密麻麻地围了好些个人马,都举了火把伫立着,还有人在马上喊话。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渺,但江彬却认出那为首的是王勋。

    一片流云遮了月色,江彬皱了皱眉勒住缰绳,正德皇帝已带着张锐等人赶到,将火把递给江彬。风有些大,江彬耐着性子按辔徐行,近了才见那围着的一群,无一例外地举着鸟铳、快枪、弓弩等,只对着中间那人。

    这该是插翅难逃了。

    江彬还未看清被围之人的容貌,头顶那流云却已散去。

    月色下,就见巴掌大的数十只蛾子,绕在那人周遭。奇的是,不远处的渡口边,也飞舞着零星几只。

    江彬顺着望去,隐隐见那水里浮着一团什么。

    此时乔宇已过来了,下马朝正德皇帝一跪,瞥了眼马上只扭头看水面的江彬,低低道了句什么。

    江彬猛地回过头来,见了鬼般瞪乔宇片刻,旋即调转马头就往湖边去了。

    渐渐近了,终是看得分明。

    那浮着的一团,是他月白色的袍。

    他的发髻散了,丝丝缕缕,舞在水中,宛若亘古不化的情思。

    被泡得略微浮肿的苍白的脸上,一双半睁的眼,静静望着天际。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却只落了个,魂消梦断。

    那些个蛾子,循着香,依依不舍地舞着。翅上荧斑,宛若一对眼,望着,叹着,只道他痴情薄命。

    一只手伸过来,将他颤抖的手握在掌心,轻声道一句:“别看了……”

    江彬甩开正德皇帝的手,策马往另一处去了。

    满腔的悲愤,都化作淬了毒的恨意。

    是谁?究竟是谁?

    这活该千刀万剐的祸根!死不足惜!

    “躲开!”江彬马不停蹄地冲进包围圈里,在惊呼声中勒住缰绳。

    那罪魁祸首一袭素色道袍,背对着江彬,负手而立。数十只蛾子,绕着他飞得起劲,他却只旁若无人地望着湖面,仿若那里暗藏着什么玄机。

    “文宜!”王勋骑着马过来,按了按江彬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旋即又想对那人喊话,却见他缓缓回过身来。

    江彬猛地拽紧了缰绳,嘴唇微微颤抖着,却吐不出只字片语。

    那一瞬,他看见了院里的老槐、老旧的书卷、残破的棋盘、碧绿的粽叶……

    依稀年少,躺在那人怀里,看漫天星斗,听他道神仙故事。

    那一年,邓伯的妻女尚在,来求他题春联。邻里街坊起哄,要他左右开弓。写罢,便有个自京城来的算命先生道,这左手一蹴而就的一联,蚕头燕尾、行云流水,竟像极了太子太师杨廷和的墨迹。

    那一日,梅花间,那位高权重的阁臣,折枝写就的,可不就是那春联为首一个“梅”字?

    命之修短,实由所值,受气结胎,各有星宿。

    江彬望着月下的江梓卿,想起汤禾的那幅画,当真是造化弄人。

    ☆、第八十四章 阴阳两隔

    千丝万缕,都指着二人的河同水密。

    夜风凉得刺骨,一阵阵笞在心上。江梓卿望着江彬的眼神,神闲气静,仿佛从未有过离别,从未有过隔阂,也从未有过这一场珠胎暗结的算计。恬淡寡欲、与世无争,都不过是包裹着神机鬼械的一张画皮。教他文韬武略,令他入朝为官,都不过是举无遗算的环环相扣。

    故乡的老槐,守着黄粱一梦。是画中仙,是水中月,直教人目断魂销、椎心泣血。

    王勋见江彬失魂落魄的模样,轻声问道:“你可认得?”

    江彬苦笑,何止认得?

    王勋见他不答,知是有苦衷,回头看了眼已赶过来的正德皇帝,正德皇帝后头跟着去别处寻无踪迹,此时方赶来的乔宇、王守仁与伍文定等。

    正德皇帝端详江梓卿片刻,又看他周遭飞舞的蛾子,忽就想起那幅画来。

    “抓回去审!”

    王勋领命,刚指着江梓卿要下令捉拿,却见水波不兴的鄱阳湖上,忽地弥漫起一阵雾来。那雾在月色下幻化着流光溢彩,无风而动,迅速朝着岸上来了。

    兵卒们哪见过这般场面,顿时吓得惊呼起来,甚有几个已扔了火器跪在地上磕头念佛。

    王勋、伍文定等文臣武将,也不曾见过这妖雾,护着正德皇帝迅速后撤。

    江彬顾念着江梓卿,仍原地望着,奈何身下坐骑惊得嘶叫着连连后退。他想弃了马去找江梓卿,那雾却已到了跟前。

    一团红紫钻入口鼻,那似是什么花香,又似丸香、似庙香,似美人香……闻之令人忘忧,只觉尘气倐灭,飘飘欲仙……

    这般如痴似醉地怔了片刻,直到那雾散去,重复清明,这才如梦初醒。

    环顾四周,哪还有那妖雾踪影,虽是毫发无伤,却又似魂离片刻,都是面面相觑,惊疑不定。马儿们也都一副方醒的模样,东张西望地打着响鼻。

    江彬暗道糟糕,望向岸边,哪还有江梓卿的身影。

    “什么妖术?”正德皇帝此时也回过神来,喃喃自语一句,又高声道,“分头搜!”

    只这一眨眼功夫,料他也是跑不远的!

    几队人马方要领命去了,却又听人惊呼。

    循声望去,就见那水波不兴的湖面,忽来一艘小船。那船无帆,却也如那妖雾般无风而动。而他出没之地,恰是江梓卿方才眺望之处。

    众兵士又惧怕起来,不知这妖雾过后,怎会凭空生出艘小船来,莫不是触怒了鬼神,才生出这些奇闻异事来?

    “皇上……”乔宇皱眉想劝什么,却被正德皇帝一扬手止了。

    说话间,那船已近了。

    船首赫然立着名白衣男子,月下衣袂纷飞,飘然出尘。见岸上众人都如临大敌地瞪着他,一对酒窝便浮上来,朗声道:“你们怎都在此?可还别来无恙?”

    那嗓门并不大,却是字字句句清晰地传入每人耳中,倒像是在身侧说的一般。

    此时,江彬与正德皇帝方认出他。

    不过别了一季,却恍如隔世。

    他眉宇间依旧凝着份沉稳,举手投足却更为洒脱。

    见无人搭话,吴杰未待船停稳便跳上岸来,几步踱到脸色惨白的江彬跟前:“怎的?都将我认作索命鬼了不成?”

    江彬只觉得一股凉意自脊背窜上来,无知无觉地扯了缰绳,竟是退开了一尺之遥。

    吴杰见江彬如此,愈发奇怪了,又举目去瞧被重重围着的正德皇帝。见他也是怔怔望着自己,还道是受了惊吓。摇头啧啧道:“只别数月,倒将我当了天魔星了!”说着便去摸挂在腰间的乾坤袋,“我这一去,也是说来话长。今夜归来,缘是因一故人……”话至此,却忽地顿住了。

    那目光落在几丈外的湖面上。

    那一处,浮着一团死气沉沉的月白。

    吴杰霎时面无人色,怔了半晌,才缓缓挪了步子。

    万籁俱静中,又起了风,吹得湖面涟漪阵阵、浮光跃金,连带着那一具冰冷,也起起伏伏地,好似不忍让心上人看他这模样,要往水中躲似的。

    无数双眼,只静静看着。

    看他一步步,踩得肝肠寸断、心胆俱裂。

    到了跟前,竟像是走不动似的,重重一跪,呆呆盯了半晌。才又如梦初醒般倏然起身,跌跌撞撞地趟水过去,一把捞起那朝思暮想的人儿,紧紧抱在怀里。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那一双眼,盼君几多个日夜。如今,临到跟前,却是睁着,也瞧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写得凄然泪下啊……

    ☆、第八十五章 天变

    死生契阔,又怎敌得过阴阳两隔?

    对于宁王与吴杰的风流韵事,在场的都有所耳闻,此刻便都拿眼瞧着水里二人。

    一个是手足,一个是至交,正德皇帝看着此情此景,也是心中酸涩,别过头低喝一声“听命行事”,王守仁与张锐便领命去寻找江梓卿了。只留了江彬、王勋和乔宇以及一队骑兵。

    “皇上……此时吴太医悲不自胜……”乔宇下马跪在欲往吴杰那边去的正德皇帝跟前。

    正德皇帝却不听劝,仍是驾着马去了。到了近前,下了马,只站在岸边轻声道:“我定会给你个交代……”

    吴杰只管抱着朱宸濠已冰冷的尸首,置若罔闻。月色将二人轮廓镀了层银光,仿若生而相合,浑然一体。

    那一头被水打湿的青丝,月下却如覆了层霜,顺着,顺着,便凉进心里。

    “你啊!都做爹的人了!还总把药偷偷倒了,当我真不知道?冬病夏治,难怪手脚总暖不起来……”每每,非要他揣在怀里替他捂着,这才露出个心安的模样。

    可如今,却为何抱了这许久,都未曾觉着那偎贴的暖意?

    “别这般睡了,仔细着了风寒……”

    浅酌了几杯的王爷却依旧枕着他腿躺在亭中,一副睡熟了的模样,非要他抱着进了房间,招惹一番,这才半睁着眸子嗔他,颊上却已红透……

    站在岸上的正德皇帝,不忍再看吴杰喃喃自语的模样,别开眼,却见江彬解了斗篷递来。

    正德皇帝会意,又近前一步劝道:“上来吧!我定厚葬他。”

    厚葬?

    吴杰蹙了眉,看着怀里人儿。

    那微启的唇,似在说着什么。凑近了去听,却只听了一声冷笑。

    心下骤然一紧,抬起头,只见了岸边层层叠叠狰狞的鬼面,桀桀怪笑着,手舞足蹈,嚷着“死了死了!”,幸灾乐祸。

    再看怀里,已只剩了一堆袍子包裹的白骨,那白骨也森森笑着,面上俩窟窿里,却流出血泪来。

    霎时间,一股秽念冲破了神识,吴杰只觉得天旋地转,痛贯心膂,一会儿置身于火海,一会儿又被丢入冰潭里,摇摇晃晃的竟不知身在何处。

    正德皇帝见吴杰起身,还道他听进了那话,正待迎上去,却被身后江彬猛地一扯,拉着他就要他上马。

    正德皇帝不明所以地扭头看去,却见一手抱着朱宸濠尸首的吴杰,竟就这么腾空飘在水面上!

    那眼中,已无了清明,只剩了浑浊的血红。他裂开嘴,桀桀怪笑着,乱发飞舞,宛如索命的厉鬼!

    这一幕令在场的兵士都吓得连连后退,乔宇却一声令下,挡在了正德皇帝与江彬跟前。

    “快走!”

    这怪力乱神之事,原是经历过的乔宇自是要镇定许多,他下令骑兵朝着吴杰发射火铳,不为伤他,只为扰他视线。

    江彬也顾不得探究缘由,待正德皇帝上马后,便与他同坐一骑,挥鞭飞奔而去。

    “这是入了魔不成?”颠簸中,正德皇帝仍频频回首,正见了吴杰凭空抓出只曾在宁王府里见过的金酒壶来,五指一伸,那酒壶霎时化作一团慑人的金光。那金光升到半空,竟开出一朵金莲来,那花瓣层层叠叠无穷无尽地自中心舒展开来,竟像无数只舞动的佛手。开至盛处,忽地自花心燃起幽兰的火苗,那火苗过处,无不蜷缩成暗红的一团,扭曲着剥落下来,伸展开了,竟是一条条吐着信子的赤练蛇。那些个碗口粗的爬虫,在半空扭着身子缠成密密麻麻的一团,这才从口中吐出一股股浊气,迅速连成一片乌云,掩住了它们身形。但那金色的蛇眼,却宛如千万盏灯,盯得人毛骨悚然。

    吴杰念了句什么,便见你妖云渐渐压低了,在湖面上方形成一个暗红的漩涡,飞速吸吮着湖水,远远望去,便宛如一条通天的水龙。

    那风驰电掣的怪力之下,岸边的树木几乎都被连根拔起,好些个兵士还未来得及惊呼,已被卷入那水柱之中,霎时便入了那妖云,被一拥而上的赤练蛇啃食得只剩一堆白骨。

    这场景,宛若血池地狱。逃的逃,死的死,哭号声不绝于耳。

    江彬与正德皇帝虽逃得远些,但此时也难逃一劫,马儿被那龙吸水的威力拉扯得寸步难行,嘶叫着跪下了,不肯再走。江彬忙取了刀划开袖子,取出缝在里头的避水珠,刚塞入正德皇帝口中,便被一股气流掀得人仰马翻。双双落地,却没个可抓的,霎时被一只无形的手扯着向后飞去。

    挣扎间已是翻滚在了半空,撞上好些个哭号的兵士,一同被卷入那水龙之内。

    湖水倒灌进口鼻里,带着一股呛人的腐臭,江彬忙憋住气,紧紧抱住自己膝盖蜷起身来,却仍旧被那力道甩得头晕目眩,心如刀绞,只支持了一会儿便松了力道,任凭那些个脏水冲破防线,疯狂地涌入他体内。耳边都是凄惨的哭声,无数双冰冷的手狠狠拉扯着,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朦胧间,忽的有个什么狠狠攀住了他的身子,狠狠揪住他的头发,摸索着他的脸面。紧接着,一双冰冷的柔软贴上来,一颗圆滑的珠子被顶入口中,下一瞬,倒灌的水流便被那珠子散发的暖意化为空气一般的存在。

    江彬猛咳了一阵,稍稍恢复些意识。睁开眼来,就见了紧紧抱着他的皱眉忍着不适的正德皇帝。江彬心下大震,忙紧紧回抱住他,此时却又听了水声中夹杂了一阵阵刺耳的尖叫声。循声望去,就见头顶无数条赤练蛇,正把巨大的脑袋插入水中,捕食着被卷入漩涡的人们。逮到一个,便一拥而上疯狂地撕扯着,活生生的一个,霎时就被蚕食成了白骨和肉末。血水晕染开来,诱得那一双双泛着金光的眼更为饥渴地嘶吼起来。

    那究竟是何妖物?

    江彬惊恐地望着那越来越近的时不时呕出一截白骨的叫嚣着的巨蟒,只觉得万

    ☆、第八十六章 降魔塔

    这种时候,或该回忆些往事的,却又觉得没什么可留恋的,除却怀里这个冤家。若此时能用自己性命换他阳寿,断是不会犹豫的。可偏偏就要共赴黄泉,还死得这般惨烈。

    正想着,便已被水流推到那些个赤蟒跟前,那金色的眼流露着嗜血的贪婪,齐齐望着江彬与正德皇帝,弓起身子就要窜上来咬得他们身首分离。

    恰在此时,忽听一声琴音。那湍急的水流忽地顿住,继而急转直下,“哗”地一声落回湖面,溅起无数几丈高的水花,遂又归于平静,不复方才骇人模样。

    江彬与正德皇帝被那巨大的冲力拍到岸上,一阵猛咳后只觉得身子散了架似的,互相扶持着回望,就见天边一颗璀璨星辰,散发出的银光幻化成莺飞燕舞,扑向那些巨蟒,啄瞎了眼,拔掉了鳞,刺穿了骨。一时间血沫横飞、皮开肉绽。那些个妖物嘶叫着、翻滚着,渐渐都化为一团红雾,风一吹便散了。

    此时,那星辰又渐渐收敛了光芒,恢复成往常模样。那月明星稀的一派祥和,仿若从未起过这一场劫难。只湖面飘着的不计其数的铠甲、碎步与白骨,仍旧诉说着这一场无从说起的噩梦。

    湖心,一条赤鳞巨蟒,紧紧缠绕着一具冰冷的躯体,浮浮沉沉地睡着。

    惊魂未定的江彬吐了那避水珠在手中,刚想说什么,就听了不远处的马蹄声。江彬忙忍着五脏六腑移位的不适,爬到高处大声呼喊着。

    走在前头的王勋与张锐听见江彬声音,便都带着人急急赶过来。原本,王勋、王守仁、张锐、伍文定,兵分四路都已走远了,却遥遥见了鄱阳湖上金光大盛,遂起了“龙吸水”的景象,奇的是那雷云又只是压得极低的一团,灿若莲花,却又烧得火红,如何看都觉着诡异。因担忧正德皇帝的安危,几人便都派了小兵接头,商议着回来瞧瞧。到了半路,却又见了星光大盛,照得夜如白昼,片刻后那龙吸水与雷云便都烟消云散了。

    兵士们哪见过这般天象,都道是老天显灵,好些个当即跪了连连叩首,被几员大将呵斥了才作罢。

    四队人马近了岸边,却见方才还郁郁葱葱的一处,如今已是光秃秃的什么都不剩了,找着了正德皇帝与江彬,却又见河面上漂浮的残肢断臂与不知死活的一条巨蟒,当真是诡异得很。

    “带人去找乔尚书,看看可还有活着的。”正德皇帝被扶着倚在一歪斜的树根旁,吃力地下令道。

    王守仁与伍文定便领兵去了。

    张瑞俯□,替正德皇帝与江彬查看伤势,二人俱是披头散发衣衫凌乱的狼狈模样,外伤倒还好,只不知脏腑可有伤着,便命兵士去寻车马来。

    王勋见二人无碍,这才松了口气,又回头看那湖中巨蟒,压低声音问江彬:“那是什么妖物?”

    正德皇帝听着了,苦笑了一下道:“别管是什么,只把王爷仔细捞上来便是。”

    王勋听了虽心下奇怪,但也没多问什么,带着一队人马寻了船来,渡到水中去捞宁王尸首。可奇的是,那巨蟒虽死了般,缠着朱宸濠的力道却极大,有几个大着胆子提刀下水去砍,那布满周身的红鳞却如金丝般般,虽软,却如何都砍不破,潜到水里去瞧,竟是生了爪的。

    王勋无法,又回岸上报了已入得马车的正德皇帝。正德皇帝枕着江彬的腿看着顶上挂着的那一盏吊灯,片刻后,叹了口气道:“去瑞虹镇寻几个道士瞧瞧!”

    王勋领命去了,心里却有些嘀咕。今日之事,就没得一件是循了常理的。

    正德皇帝也不走,枕着江彬的腿小睡了会儿,醒来时,王勋已带着两个诚惶诚恐的道士在外候着了。那俩道士一个白发须眉、一个仍旧是少年的稚气模样,这瑞洪镇本是个小镇,道观也只这一座,平日里也就见个把小官,哪知今夜被拍门叫醒了,却是要来见天子。

    正德皇帝也不多言,让二人去看看湖中那巨蟒是个什么妖物。那小道士未见过这场面,当即吓得说不出话来。那老道士抱着个拂尘掐指一算,却是大惊失色,匆忙回报道:“启禀皇上,那并非妖物,而是条蛟龙。”

    蛟龙?

    正德皇帝与江彬对视一眼,都放入听了天方夜谭。

    “它可还活着?如何就兴风作浪地伤起人来?”

    那老道士也不知前因后果,只恭敬道:“这般模样,该是已成了仙的,断不会无故伤人……如今,只因失了神识未醒来罢了。”

    正德皇帝颔首,让那老道先退下,向江彬道:“你如何说?”

    江彬仿佛还能闻到那血腥气与尸体的腐臭,皱了眉道:“吴太医回来得凑巧,若他真是那蛟龙所化,怕是这一出也是被算计下的。只不知出了什么岔子,到底没遂了他们的愿。”

    正德皇帝点头苦笑道:“先让那道士想法子都带回去罢!”

    那老道士便又让小道士回去取了好些个法器来,借了艘小船,到了那蛟龙边上,边上小道士只跪着敲木鼓,老道士用朱砂在蛟龙额上画了道符,左手执了三清铃,念念有词的一阵摇晃,那蛟龙周身便散出暗红的光亮,星星点点地连成一张网,将它包裹起来,随着铃音节奏愈加急切,那网也越收越紧,最终在老道士大喝一声之时,一股脑地钻入老道士右手举着的八卦镜里。

    “他既非妖,降魔塔也镇不住他,不过绝了杂念,不教他醒来又胡乱伤人罢了!”老道士上岸后,被小道士扶着歇了好一会儿,才回禀正德皇帝道。

    正得皇帝点头,命人取了千金酬谢,送他回瑞洪镇,明日再瞧。

    恰在此时,听人来报说,乔宇已在鄱阳湖西岸找着了,暂且昏迷着,不知如何,正德皇帝当即下令回城。路上又传令,不得将今日所见传出去,违者斩。

    张锦、张冲、吴瓶儿苦等了许久,听了好些个流言蜚语,都是心惊肉跳,见正德皇帝一行回来,却无朱宸濠的踪影,顿时便慌了。

    正德皇帝已是疲惫不堪,强打精神,掠过那些个怪力乱神之事,将大致经过说了,又安抚一番。

    吴瓶儿当即泪如雨下,张锦与张冲也是一时半会儿回不了神来,他们家王爷,之前还好端端的,怎就这么没了?

    张锦不信,道要见王爷尸首,正德皇帝却含糊其辞,只说已入殓。张锦也是个火爆脾气,哪里信得这话,当即指了正德皇帝鼻子骂道:“监守自盗的把戏!这一处,哪是什么外人能来去自如的?不给见王爷,不就是心中有鬼!”

    正德皇帝也不去理会张锦这些胡话,扬手止了想命人制住张进的张锐,吴瓶儿与张冲忙上前劝了几句,拉拉扯扯地暂且回房去了。

    张锦的叫骂声仍旧不绝于耳,边上忽地伸来只手,在袖下轻轻握了,正德皇帝扭头见是江彬,这才心下宽慰许多。御医号过脉,并无大碍,令二人喝了些汤药,沐浴睡下。

    熄了灯,正德皇帝搂着江彬闭上眼,黑暗中,却走马灯般,将今日之事过了一遍又一遍。

    听了怀里一声叹息,这才知他也没睡,扳过他身子,轻轻吻了吻。

    “一早再去看他罢……”

    江彬“嗯”了声,却知此事并不那么简单。

    京城的吕携与刘卿,也不过是与杨廷和有些牵扯,无朱宸濠的指认,端的是死无对证,要将其一党揪出来,谈何容易?且如今这情形,已暴露正德皇帝的心思,怕就怕他们狗急跳墙,做出些大逆不道之事。

    这般想着,便是到天方亮了,才小睡了会儿。

    起身,却不见了正德皇帝,问了才知道,是吴瓶儿求见,正德皇帝会她去了。

    江彬去寻时,恰见了吴瓶儿出来,仍旧是肿着一双眼,梨花带雨的模样,见了江彬做了个万福道:“皇上都说与我了,谁又能想到这般荒唐事……张锦是断不会信的……我也不怕人说闲话,你们若去,便带上我罢!”

    江彬看向吴瓶儿身后的正德皇帝,正德皇帝略一点头,几人吃过些东西,便带着些人马朝瑞洪镇去了。

    瑞洪镇位于鄱阳湖东南岸,是闽越百货所经之处,人口不过两万,却也是富庶之地。先前,因了宁王叛乱,都逃到别处去了,只留下些无依无靠的老弱妇孺,及守着庙、庵、道观的出家人和道士罢了。

    清晨,不闻人语响,牵着马走在那雾气弥漫的僻静巷子里,两边夹杂在青砖红瓦间的雕梁画栋、游龙浮凤,便像极了一张张狞笑着的鬼面。

    那老道士脚下无声无息的,足见功力。小道士倒有些紧张地一路东张西望。走到巷子尽头,便见跟前豁然开朗,那荒郊野外的平地之上,赫然一座寺院,那寺院中心耸立着一座高塔。寺院门前,左右分立着好些个披袈裟的高僧,恭恭敬敬地候着。

    “贫道不便进去。”那老道士说着,便退到一旁站着。

    正德皇帝一点头,带着江彬与吴瓶儿等一同进去了。

    到了里头,才见那石塔塔基就高达两丈,下层呈方形,上层则是八角形,塔身层层叠涩出檐,自下而上逐层内收,共十五层。塔的第一层如楼阁一般,南面开门,远远便见了里头一尊三丈高的佛像。

    那为首的主持方丈念了声佛,上前一步道:“请随我来。”

    正德皇帝让随从都留在外头,只让吴瓶儿和江彬跟着。一行人到了塔基跟,拾级而下,就见一门洞。那方丈止了步子,手捻佛珠念一段经文,这才带着三人进去。

    刚入得里头,一阵阴寒扑面而来,吴瓶儿打了个哆嗦,却见跟前是面雕刻着佛像的石壁。石壁上,镶着好些个夜明珠,将这盘旋而下的甬道,照得绿莹莹的,十分渗人。

    江彬见吴瓶儿那模样便知他害怕,自愿落在最后,让她走在中间。

    一时间便只听了脚步声,终于停下时,又见跟前一道一人高的门洞。

    “他已醒了。”那主持念完一段经文,便站在门边候着。

    正德皇帝点了点头,率先走了进去。

    ☆、第八十七章 瑶池

    进去先只见了雾,那雾冰冷刺骨,却带着股若有若无的香。

    再往里走了,便见了一个方形的池子,氤氲间,一条巨大的赤鳞蛟龙,静静盘在里头,水上朵朵金莲,无根而生。听了脚步声,他缓缓睁开了眼,一双金目流光溢彩,未开口,却闻人语声。

    “倒来得早……”

    三人俱是一愣,未料到他竟会口吐人言。

    还是正德皇帝先反应过来,打量这蛟龙道:“你可是吴杰?”

    那蛟龙嗤笑一声:“你道是谁?”遂昂起头来,“昨日我入了魔,并非有意伤你们……幸而有这佛塔瑶池,还我清明……”

    “我可没这幅好心肠。”正德皇帝指了指江彬道,“他的主意。”

    江彬被说得尴尬,只好将昨日之事都原原本本说了,末了又道:“我想这怕是有什么苦衷……”

    那蛟龙颔首,也未说什么感激的话,只拿眼瞧后头仍一脸错愕的吴瓶儿:“你本是见过世面的,怎又这般怕我?”

    吴瓶儿这才苦笑道:“我道你也是穿来的,怎就成了这模样?”

    蛟龙头上一对牛耳微微一颤,呵出口气道:“我本是被菩萨收到座下的一条蛟龙,去凡间历劫时遇了他,也便是你出生那时候……我枉费了一段姻缘,却又念念不忘,便跳了乾坤盘,回此处寻他。”说着看了眼怀里那仿佛睡去的人儿,“怎料竟又生出这些个冤孽,犯了杀戒,触了天条,怕是时日无多……”

    这话,引得三人都是唏嘘,那蛟龙沉吟片刻后又道:“我该是中了计的了,那人趁我狂性大作,偷了我的乾坤袋。那里头有能招魂的楠木,也有我千辛万苦自蓬莱取来的锁魂犀……为了逃过天庭的法眼,当初我将法力都散了,只留下些封在你们见过的金酒器里。如今,用得只剩下一只杯盏,招魂断是不够的……”

    听了这话,江彬与正德皇帝对视一眼,心道果真如他们所料,是有人从中作梗。

    “宸濠身上无外伤,也并非溺死,死而不腐……你们可有寻着些蛛丝马迹?”

    正德皇帝听他问这个,便将这前因后果都说了。

    “那人是谁?”蛟龙语气中透着顾急切。

    正德皇帝摇头道并未见过,遂取了之前汤禾画的画像递到那蛟龙跟前。

    蛟龙端详半晌,也不曾记得这人。

    江彬看了眼蛟龙怀里那已合上眼的尸首,想起那日他浮在水面的惨淡模样,忽就插话道:“那是我叔父……”

    几人俱是愣住,齐齐看向江彬。

    江彬别开眼道:“他名江梓卿,宣府人,我父母走后,便是他将我养育成人……我为官后,他便离了宣府,再未见过。”

    正德皇帝与吴瓶儿并不曾听过这说辞,如今知道了,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倒是吴杰,心里念着招魂的事,便问江彬道:“你可知那处能寻得他?”

    江彬搜肠刮肚,竟一时间想不到任何江梓卿会去的地方。

    自幼,江梓卿便陪在他身旁,不曾离开半步。除了宣府,他几乎哪里都未去过,也未见他有什么故交……

    “如今我也是无法,若他真搀和了此事,必定与夺我乾坤袋之人脱不了干系,他也未必就是个凡胎……你且带我去宣府走一遭如何?”

    江彬心中也是疑云窦生,对于江梓卿,他知之甚少,若有吴杰陪着,或许能知些别的。有了这心思,便去看正德皇帝,正德皇帝摆摆手道:“你且去罢!”又向吴杰道,“宸濠留在我这处便是,生时我保不了他,如今,我定不让人动他分毫。”

    那蛟龙摇了摇头苦笑道:“你也不过是泥菩萨过江,我那还敢交与你?倒是这瑶池,不是谁都可入的,将他留在此处,又有我一成法力护着,才更放心些。”

    正德皇帝道如此也好,便定了此事。吴杰道,要再修养一日才可启程,江彬、正德皇帝与吴瓶儿便不再扰他,先回南昌城去了。

    一路上,与正德皇帝同乘的江彬又觉着此时去宣府不妥。

    “如今,竟是无什么能令他们坐实罪名的,又打草惊蛇,只怕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正德皇帝知江彬担心他,便握了他手道:“怕什么?我当初要揪那狐狸尾巴,便未想过要全身而退。”说着又掀起帘子看那佛晓之光:“这世上既有神仙,那也必有命数,即便你寸步不离,也改不了我命格。”

    这话江彬听了便觉黯然,到头来,还是得了个身不由己的天命难违?

    “有一事,我且如实相告。”正德皇帝对上江彬的眼道,“当初你进宫,我是命人查过你身份的,可户贴上虽有你与江梓卿的姓名、籍贯,全家口数却并无记录,到了宣府查问,也都只道你是六岁那年迁至此地的,其他一概不知……”

    江彬一愣,怔怔望着正德皇帝。

    “当初,因了你是他所荐,我还道有何机关,便故意留你在身旁,暗中留意……未料到却是连累了你。”

    江彬听正德皇帝这一番剖白,唯有摇头苦笑:“皇上莫说这些丧气话,若我真是颗棋子,也必能寻着些蛛丝马迹的”

    正德皇帝一颔首,搂江彬在怀:“生则同襟,死则同穴,切莫教我等来个遥遥无期。”

    江彬摸着腰间的玉司南佩,轻轻喟叹一声。

    ☆、第八十八章 黄粱一梦

    第八十八章黄粱一梦

    一日后,正德皇帝启程回京,江彬也便要与吴杰前往宣府。

    别时那日,正德皇帝用朱笔在江彬胸口画了只小猪:“这是我家乡那边的符,保平安的。”

    江彬知道正德皇帝拿他玩笑,红着脸要去擦,却被正德皇帝按住又吻了一回:“我回京,便只说宁王溺死了,佯装操办后事……那些个战俘、败将,我仍是要带去京城审的,总是做个模样,且看他们如何行事。陆青与汤禾,等你回来再作处置……这一去,你也别总听吴杰那厮的,多顾全自己些,早去早回。”

    江彬点了点头,又在床上温存了会儿,才各自穿衣起来,吃些东西。

    到了外头,就见王勋、乔宇、王守仁、伍文定、张锐等都已领着兵士整装待发。

    正德皇帝问乔宇可好些了,乔宇恭敬道,并无大碍,眼却只瞧着江彬。正德皇帝轻咳一声,下令班师回京。

    出城的一路,仍是同行。江彬并未与正德皇帝同乘,只自己骑了马跟在边上。王勋故意落后些,悄悄问他:“皇上又遣你去何处?”

    江彬笑得真诚:“回娘家。”

    王勋拿手肘戳他:“跟我耍嘴皮子?”

    江彬被戳了软肉,只得“噗”了一声忍着,片刻后才敛容道:“去查我叔父之事。”

    “你叔父?”

    “那夜被你们围了的那个。”

    王勋一怔,全然未料到会是这答案,半晌方追问道:“他不是……自你为官后便一走了之了吗?怎又会出现在此处?”

    江彬苦笑,他若知道这事情的原委倒好些,总比如今爱憎不分要强上许多。

    “那夜你也见了,他与害了王爷的真凶,脱不了干系……”

    王勋其实也是这般想的,却碍于江彬与江梓卿的身份,不好明说。如今听江彬说了,便道:“若真如此,怕是与那些个有贰心的多少有些牵扯,只不定是被胁迫的,毕竟他是你叔父一事,不难知道。”

    江彬略一点头,知这是安慰。

    王勋又道:“说起来,那日情形也着实古怪,你叔父怎就凭空消失了,又恰见吴太医回来……况且那蛇……”说到此处,偷偷瞥了眼马车,想着正德皇帝是不让问的,便压低声音道:“我征战多年,怪事也见得不少,可从未有这般蹊跷的,此中缘故,你可知道?”

    江彬摇头叹道:“说了怕你不信。”

    王勋忙拍着胸脯说不信他还信谁,并信誓旦旦地保证绝不说出去,要江彬多少告诉他些。

    江彬想着毕竟当日见了那诡异一幕的不在少数,只下个封口令,定不能服众,还落个军心不稳的下场,倒不如让王勋知道些,也好帮着圆谎,于是将他所知道的的,都原原本本地说了。

    王勋听了个目瞪口呆,半晌方道:“还真有这些个玄乎东西?!照你这么说,让宁王起死回生再指认那些个罪魁祸首也并非不可能了?难怪皇上至今都不发丧……”

    江彬见王勋如发现个新奇玩意儿似地喋喋不休起来,忙止住他话头道:“如今尚没个定数,我不在这几日,宫中若有兴风作浪的,你且多担待!”

    “晓得!”王勋拍江彬肩道,“我还等着你一同去看欣儿!”

    江彬笑了笑,拍了王勋的马,让他前头去了。

    到了城门口,悄悄作别。

    却不知乔宇在他身后呆呆望了许久。

    独自到了瑞洪镇,跟着主持去塔下瑶池寻吴杰,正见了他已幻为人形,坐在池边,替朱宸濠篦头。

    那原本苍白的两颊,此时已被雾气熏得微有些红,仿若只是醉倒了般,软软俯在吴杰膝上,任他打理一头青丝。

    ☆、第八十九章 画皮

    门没有拴,在二人靠近时,“吱呀——”一声开了,那一条漆黑的缝里,似乎隐着无数窥探的眼睛,瞪得江彬一阵毛骨悚然。吴杰却并未因此而停下步子,走到那门前,轻轻一推,门便悄无声息地开了。

    屋子又暗上半分,等到了跟前,竟见了紫黑的一团雾,蠢蠢欲动地飘在周遭,一惊之下下意识地憋了口气。江彬屏住呼吸朝里望去,正午的阳光,被一颗老槐茂盛的枝叶遮得严实,那乳白色的一串串花,围绕着几缕光线,宛如灯下的一群蛾子。右手边架子下的一片菜地早荒废了,长满野草,还开了些不知名的紫色小花。小花一直蔓延到一条通向天井的石板路。一切似乎都只是久无人居而至的景象,却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森冷,且此处听不见半点别的动静,方才的风声、鸟鸣、街上朦胧的喧嚣,都被隔绝在一步之遥的门外,仿佛阴阳两界。

    跟前的正屋敞开着门,里头只一张炕桌,几个圆凳,一个旧立柜,东厢房平日是江梓卿住着的,门也开着,仅一张水楠木床和一方案,一目了然。唯独江彬住的西厢房,门紧闭着。

    吴杰低头看了眼江彬牵着他衣带的手,这才朝着那西厢房走去。江彬分明只是凡胎肉眼,却分明见着那再熟悉不过的厢房外头,渐渐显出一团紫黑来。那雾气仿佛无数交缠的巨蟒,缓缓游动着,不知是什么秽气东西。

    吴杰见江彬如此,便压低声音道:“无妨,刚对你施了法,暂且开了天眼,这瘴气害不着你。”

    江彬狐疑地又看了片刻,这才试探着吸一口气,除了冷飕飕的阴寒外,确无什么异样。

    江彬松一口气,含着嘴里那愈发温热的避水珠,警惕地打量那扇破旧的木门。那窗户纸,还是两年前糊的,不知被什么虫咬得破了好些个洞,那紫黑的雾气便如长虫般,在这些个洞里钻进钻出的,也不知是否因了屋里有什么不得见人的东西。

    然而边上吴杰却没了动作,江彬疑惑看他,却见他也望着自己,一脸忧色。

    江彬这才明白他意思,心道事已至此,岂容他回避的?此时也顾不得那瘴气了,牵着吴杰腰带一步上前就把门推开了。分明是用了破釜沉舟的力道,那门却依旧是吱吱呀呀不疾不徐地开了。周遭瘴气似也被一股风扇得散开些许,入眼的是陈列着旧书的略微倾斜的书架,而边上木床上却露了一角素色衣缘。

    江彬一惊,抬脚便要进去,却被吴杰一把拉住了。吴杰不等江彬反应,便跨过门槛走在了前头,江彬也只好跟进去。

    刚站定,一抬眼,就见了床上那非人非鬼的东西,一阵头皮发麻。

    依旧是那张脸面,依旧是那袭旧衣,可如今穿着素色道袍的江梓卿,却仿佛被车马狠狠碾过般,成了薄薄一张,软绵绵地瘫在床上,仿佛被鬼怪蜕下的人皮。

    江彬只觉得一阵急火攻心,顿时眼前一黑,幸而始终观察着他神色的吴杰一掌拍在他膻中穴,这才缓过来,退了半步,紧紧捏着衣带大口喘息着。

    眼前那张诡异之极的人皮,在他扭曲的视野中,仿佛微微抬起脑袋,冲着他咧嘴一笑。

    “那不过一副皮囊。”吴杰伸手挡在江彬跟前,“他早便走了。”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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