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栏含笑看柳娘 作者:阳和
第2节
她也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娇嗔道:“好招娣,你别卖关子了!”
招娣便正色道:“咱们家娘子原是个顶顶了不起的女儿家!定国将军王家姑娘知道不?一门忠烈!前些年鞑子来了好些人打咱们,打了好些日子,听说国库都花光了,娘子的祖父、爹爹、大伯、长兄、堂兄五口人全部战死沙场,别提多惨了,整个王家只留下了娘子亲弟弟一根独苗苗,还是因着从小身子不好,从未学过武的。”
柳娘听着这话,似乎是回忆起了自家爹爹某年似乎提过王家将军一句,说他是忠君报国的典范,想起娘子那风清云道的模样,柳娘莫名的产生了一种怜惜的感觉,不由得喃喃道:“没想到娘子其实这么、这么不好过,我原以为自己命很苦了呢。”
招娣摇了摇头,跟着叹道:“可不是,就是王家这一根独苗苗,还常常三病五灾的,圣人是娘子的亲姑姑,连着官家也是从小看着舅老爷长大的,娘子阿娘去得早,这下爹爹也没有了,剩下娘子一个亲人,官家便下了旨,说是娘子要经常回娘家照顾着呢!”
柳娘听着出了神,她虽然是长安城长大的小娘子,但平日里见过最最有身份的人也就是她那秀才爹爹了,这些官家圣人的,她更是想都没有想过。
招娣坐在小马扎上往火盆里埋栗子,边埋边说:“舅老爷三不五时的就要生场病,这回怕是大郎回来说了什么,娘子担心了,这才回去的。”
把一盘子栗子埋进了火盆了,招娣起身拍了拍灰,见柳娘手中的荷包已经差不多绣好了,转念想了想,对柳娘道:“姑娘,每回娘子回娘家都是留下杏仁儿阿姐看家的,我听阿田说她对你挺照顾的,要不咱们去拜访她道个谢?”
柳娘一想也是,她自己不晓得这些关系的,招娣一来样样都帮她想到了,不由得道:“招娣你真聪明,你为何对我这样好?”
招娣哭笑不得道:“好姑娘,做婢女的哪个不是想要姑娘好的,何况招娣自个儿费了老大劲儿才钻到后院来,自然盼着姑娘你好好与娘子相处!在这后院扎下根来。”
柳娘颇为不好意思,又问:“那我可要带些什么上门?”
招娣拿过她手中的荷包,又找了几条柳娘先前做的手帕,拿了块好布包一包道:“娘子贴身大婢女什么没见过的?咱们就是讲个礼罢了,我瞧着姑娘的手巧,手帕做的有趣,荷包也怪好看的,就拿这个过去吧。”
她风风火火的收拾好了自己,又快手快脚的给柳娘好生打扮了一番,给她换上了见客的衣裳,主仆两人对着看看都觉得不错,便带好斗篷出了门。
外头风挺大的,一路上都没有碰见人,招娣凑近柳娘,小声道:“这些婢女必是悄悄找了避风的地偷懒吃茶去了。”
柳娘自己冬天也喜欢悄悄偷懒猫着,心里觉得挺乐的,便不答招娣的话,两人裹紧了斗篷,由招娣领着往正院的侧门绕过去了。
招娣熟门熟路的敲了敲门,喊了她相熟的婢女的名字,那婢女前来开了门,两人寒暄了几句,招娣便带着柳娘去了杏仁儿住的后罩房。
柳娘她们去的时候杏仁儿正好在院里巡视了一圈回房了,见她们来也是挺开心的,她到还记得招娣,和气的跟她打了招呼,便回头问柳娘:“李姑娘可缺些什么吗?”
她本是娘子身边的贴身大婢女,听招娣说在正院里除了娘子跟老嬷嬷,杏仁儿的话最管用,柳娘先头还不觉得,后来被招娣说的多了,想着自己是老嬷嬷接进府、杏仁儿送到小香院的,便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又见杏仁儿还是这样和气,不好意思的答道:“阿姐好生客气,柳娘不过是来跟阿姐道声谢罢了!”
她转身拿过招娣手中的包袱,打开来一样一样的把手帕、荷包给杏仁儿看了,絮絮叨叨的说了这是绣了个什么,荷包是怎么拼的,说罢扬起小脸,期待的问杏仁儿:“这些给阿姐使,阿姐你瞧着可喜欢?”
杏仁儿见柳娘眼睛亮晶晶湿漉漉的,又瞪大了瞅着自己,看着特别有趣,直乐得合不拢嘴,大笑道:“姑娘给的哪有不好的?”
柳娘也跟着在旁讪讪地笑了一会儿,杏仁儿笑够了,交代一旁的小婢女拿了娘子赐的新茶给柳娘泡上,对柳娘道:“李姑娘真是有心了,我这儿也没有什么好招待客人的,前儿舅爷给娘子送了好些新茶,娘子给了我些,姑娘尝尝鲜罢!”
又拿出自己做的女红来给柳娘看,笑道:“不瞒你说,将军府上的婢女,颇有不擅女红的,我就总是绣不好这鞋面,劳姑娘给我看看!”
招娣一旁跟着小婢女泡茶去了,只留着柳娘跟杏仁儿一道聊女红,先头她还有些紧张,索性杏仁儿会说话,不一会儿就逗得柳娘一脸笑容,话也多了起来。
两人一齐做了一会儿鞋面子,柳娘不过把活儿做的精细了些,就得了杏仁儿一阵好夸,教她又有些得意,又要谦逊,脸上表情好看极了,杏仁儿瞧着更是开心。
女人的交情不过是在谈话间便有了,杏仁儿脾气好,让柳娘感觉挺亲近,聊着聊着不知怎的鬼使神差的张口问:“娘子这般人才,为何会嫁给郎君呢?”
杏仁儿听了这话显然愣了一会儿,回头看了一眼一旁装死的招娣,笑笑道:“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长安城谁家贵女都是自个看上眼了才嫁的,我们家郎君自然也是娘子自己瞧上了,点头出嫁的。”
说完这话,她又看了一眼招娣,低头吃茶不语,一时屋里静极了。
柳娘话一出口就后悔极了,心中懊恼不已,只恨没有后悔药可以吃,暗骂自己是个猪脑子,又撑起来跟杏仁儿说了几句话,转了话题,就赶紧起身告辞了。
这回去走的比来时更快,主仆两人都觉得尴尬极了,因为在正院逗留了许久,出了院门天都快黑了,招娣便打算带着柳娘抄近路从花园里绕回去。
两人走了几步,招娣忍不住撅着嘴开口道:“姑娘真是嘴上把不住门。”
柳娘垂头丧气:“对不住,我连累你了。”
招娣憋了一会儿气,走了两步,偷偷瞄了一眼柳娘,见她一直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心中很是熨帖,不由得伸手捏捏柳娘的手,朝她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姑娘下回小心便是了!”
柳娘见她不生气了,也开开心心道:“嗯!以后我会注意的!”
她伸出手拉住招娣的手,两人嘻嘻哈哈的朝花园走去,刚进了花园还没有走几步,只见前头突然走过来一个男人并几个女子,把柳娘吓了一跳,招娣反应更是剧烈,伸手便把柳娘拉到身后,扯着她退到路边站着。
柳娘心里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心脏扑通扑通跳的快极了,只觉得自己手心全是汗,她低着头直直看着地面。
招娣把自己挡在她身前,朝着已经到了面前的那些人福身道:“婢女见过郎君,郎君安好。”
柳娘机械的跟招娣做了一样的动作,把头低的不能再低了,只盼着这群人别停下来,别看见自己,快些过去,快些过去。
祈祷是没用的,挡在自己身前的招娣被人大力推开,一个颇为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她大惊失色,几欲转身逃走,肩膀却被人抓住,一只指节分明、白皙如玉的手用力的抬起了她的下巴。
郎君真是好容貌,柳娘大脑一片空白,人格仿佛置身事外般打量着面前这个人,他有一双桃花眼,鼻子又直又挺,薄薄的嘴唇嘴角向上,整个人看上去真是温润如玉的好儿郎——如果忽略掉他像蛇一般阴谲的眼神。
赵世卿钩钩嘴角,挑眉道:“你是我新纳的那个小娘子吗?”
他放开柳娘的下巴,饶有兴趣的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的抚摸柳娘的脸颊,看着表情惊恐浑身发抖的她,似乎觉得颇为有趣的轻笑起来。
招娣被推到在地,只觉得自己吓得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浑身发抖,连抬头看一眼都做不到。
赵世卿身后跟着的两个女子见这小婢女不敢出声,赵世卿又突然对这个姑娘上了心,心下也着急起来,两人对视一眼,恭敬的对他道:“郎君,天快黑了,双娘子可是还在等你呢,你看?”
赵世卿闻言哦了一声,收回手整理了一下大氅,转身走了一步,又回头对柳娘灿然笑道:“那便先走了。”
☆、第7章 平君的另一面
听了赵世卿那若有所指的话,柳娘只觉得浑身发冷,她僵硬的站在原地不敢动,看着赵世卿走了也说不出一句话来,直到确定赵世卿带着婢女走远了,才长舒一口气瘫在地上,她觉得脚软的不行,连眼睛都有些花了,赶紧嚷道:“招娣快来扶我!”
似乎过了许久,才听见招娣呜呜咽咽的声音:“姑娘,我、我起不来了。”
柳娘只得用力打了打自己的脸,奋力爬起来,低头一看,招娣整个人都软倒在地上,一脸眼泪鼻涕,看上去面色苍白,似乎比自己还要糟糕。
这可把柳娘吓了一大跳,她连拉带拽的把招娣从地上弄了起来,二人互相搀扶跌跌撞撞的回到了小香院。
两人都是一身的泥巴,又不敢惊动别的姑娘们,好容易换好了衣服,柳娘强撑着给两个人都倒了杯凉茶,喝下去总算精神了许多,瞧着招娣的血色也回来了,这才开口问道:“你这是怎么了?瞧着比我还要害怕?”
不问还好,一问招娣的眼泪又上来了,柳娘当真吃惊了,这婢女虽然年纪小,但实在挺让人觉得放心的,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瞧着招娣哭得可怜,想着她才不过十二三岁,柳娘有些心疼她,赶紧安抚的拍着她的背,哄小孩似得道:“好招娣,最是能干了,别哭了,有什么事可别害怕,姑娘帮你一起出主意。”
招娣边抽抽噎噎的摸眼泪,边说道:“我确实有事瞒着姑娘,原先我在外院干活的时候,也是在姑娘们的院子里干活的,当时年纪小,也老是想着出人头地的,那边的姑娘虽然说过得不好,但得了宠的总是不同的,便想了法子在一个得宠的姑娘身边打杂。”
她说着,脸上带着十分惊恐的表情:“开始还好好的,郎君那一阵子可喜欢她了,常常过来找她,可有一回那姑娘的贴身婢女身体不舒服,让我替了她守夜,我自然是高兴的。”
柳娘一边听着,一边轻轻的摸她的背脊帮她顺气,招娣紧紧捏着圈椅的扶手继续道:“半夜里郎君突然来了,那姑娘仗着得宠撒了一回娇,不知怎么的就得罪了郎君,郎君当时就发了狂,顺手拿着什么东西就狠狠的打了那个姑娘,我跪在一边劝,郎君把我踢开了继续打她,先头她还有声音,后头就不喊了。”
她边说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落,哑着嗓子道:“郎君走了后我去看,那姑娘的脸都不成样子了,那回我生了场大病,病好了也不敢在外院干活了,一门心思想到后院。”她抱住柳娘,哇哇大哭,“姑娘,我真的不想去外院了。”
柳娘也被吓得不轻,一叠声道:“我不去!我还不要命了吗!不去的!”
招娣好歹安了心,抹了一把眼泪道:“可是这回让他瞧见了姑娘,他最是贪新鲜了,也不知怎生是好,听小厮们讲,郎君那人记性可好了。”
柳娘喃喃自语道:“郎君外院那么多美人,也许没过多久就想不起我来了!”
两人沉默一会,柳娘想想又觉得胆寒,颤声道:“你说的那、那姑娘可是一条人命啊,他、他这是不怕人命案子?”
招娣瘪瘪嘴,低声道:“外院的姑娘要不就是郎君的好友送的,要不是外头买的那种,牙婆自小□□,备着给高门大户做妾的,就是死上一个两个,不告不举,又有谁在意这些人的性命呢?”
柳娘张了嘴想要反驳,话到了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对呀,谁会在乎这些浮萍般女子的性命呢?
她想了一想,依稀记起来赵世卿来的时候旁边有两个婢女,她们嘴里说着双娘子云云,今天赵世卿会来后院,好像就是因为这个双娘子,她不由得有些气,问招娣道:“郎君身边有两个婢女,似乎是说双娘子在找他,谁是双娘子呀?”
招娣想了一想道:“是一直借住在府中的双娘子,郎君的亲表妹,她不常出门的,我们都很少见到她。”
柳娘听了这话,心头若有所思,再不言语了。
最后招娣强打起精神去厨房拿了晚膳回来,两人好歹用了些,洗洗就睡了。
入了夜柳娘却怎么也睡不着觉,她听着招娣在外间均匀的呼吸声,外头呼啸的北风,只觉得自己全身冷的不得了。
白日里见过了郎君,那人是她的郎君、主人,可是她却打心眼里害怕他,他看她的眼神好像她不像一个人,而是一个物件,那样□□裸。
她应该臣服于他的,乖乖做一个小妾的本分,可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想到这件事,柳娘的心中便满是抗拒,她甚至是十分的厌恶着这个自己名义上的主人。
招娣嘴里的话,自入府以来的所见所闻,都让她好生害怕。
相比起与男主人相处,她更喜欢女主人,娘子对她很好,会朝着自己笑,娘子看上去那样让人觉得可靠、有力量。
娘子待别人也很好,她照顾章姑娘和二郎,把素不相识的自己和谢姑娘纳入羽下保护,但却又不像柳娘的阿娘一样善良到懦弱。
她是那样的强大。
迷糊入睡之前,柳娘迷迷茫茫的想起平君舞剑的英姿。
娘子什么时候才回家,我可真想她。
小香院里主仆二人一筹莫展,平君在娘家的日子过得也不安生。
她是突然接到娘家老仆人的信,她唯一的血亲、亲弟弟王定之又病了,这次不知是怎么回事,也许是入夜时吹了凉风,也许是一口凉掉的茶。等平君回来在床边看着王定之苍白文弱的脸,心中有种让人抓狂的无力感。
偏生正在生病的那个人还在笑。
平君无奈的拧了一把弟弟的脸,嘲讽道:“你倒是二十来岁的人了,风一吹就病,可真是弱柳扶风呀!真难为了我,还能帮这样的弟弟找到人嫁进来。”
王定之满不在乎的笑了笑,有些撒娇道:“阿姐可是嫌弃我了?”
平君打了个寒战,几乎翻着白眼训他:“行行好吧三郎,您可别装了。”
王定之听了这话轻轻笑了,笑着笑着就咳嗽起来,一会儿就咳的惊天动地,看架势大有把肺咳出来的可能。
平君驾轻就熟的一把把弟弟在床上翻了个身,扶过他来按在膝头拍背,拍到不咳了又轻轻抚着他的背道:“好些了吧?我来的时候见你家那口子那表情,急的都要掉泪了,你说她都入门这么久了,你这三病五灾的她还没习惯?”
王定之趴在阿姐膝头闷闷的说:“阿姐,我真的有二十来岁了,你别动不动就把我翻过来掀过去好吗?”
平君又把王定之放好,被子拉上来捂住半边脸,毫无诚意的道歉:“真是对不住,好三郎,阿姐下次定不这样了。”
王定之弱弱的伸出一只手把被子往下挪了挪,露出嘴道:“阿姐,其实让你来是我得了消息,姑母病了,听说病的挺重,官家一直按着,外头都没有得到消息。”
他也没有提自己的消息是哪里来的,平君也没有问。
两人沉默一会儿,平君苦笑道:“官家老了,姑母这一病,若是不好,再没有人可以劝他几句了,内阁里王秃噜头更是势大了。”
王定之不敢大笑,闷闷的笑了几句,道:“阿姐最是狭促,王庸不过一年得了脱发病,你便年年管他叫秃噜头。”
王定之顿了顿又道:“王庸现在在内阁里一手遮天,官家信他,钱老日子也不好过。”
他一时觉得头晕的厉害,思绪有些模糊了,便伸手拉了拉平君的手,声音有些低沉:“阿姐,我真恨官家,我既恨他糊涂,又恨他太精明。”
平君平静的把王定之的手塞进被子里,自己也把手伸进去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心有些凉,到底是男子,比平君的要大上许多。
平君竟然一时之间有些恍惚,多年前三郎的不过小小一点,小手肉肉的像个糯米团子,走路也走不稳,生了病就哭闹着要阿姐,平时最怕两个兄长逗他,全家都喜欢这个宝贝疙瘩。
可是一晃多久过去了,三郎都娶了媳妇了,这将军府却空空荡荡的,偌大一个府邸,只留下了这个宝贝疙瘩。
家破人亡呀。
平君的眼里有些雾气,她咬了咬牙,按下去一些莫名翻涌的情绪,摩挲着弟弟已有了薄茧的手,柔声道:“赵甫仁死了,父债子偿,还有赵世卿,王庸也活的好好的呢,我们动不了官家,也能让他不好过。”
她看着弟弟沉静的睡颜,听着他安静的呼吸声,低声道:“慢慢来,我们等了许久了,再等一会儿吧。”
☆、第8章 平君耍流氓
柳娘在小香院里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娘子回府了。
一算日子,平君其实不过走了五天,柳娘却有度日如年的感觉,特别是上次在花园碰见郎君之后,更是提心吊胆数着时辰等着她回来。
她跟招娣似乎都有这样的感觉,平君在家的时候,哪怕她远远的呆在正院里,心里都觉得踏实许多。所以这回正院的小婢女过来告诉她们娘子已经回府了,正在章姑娘屋里打叶子牌的柳娘顿时乐开了花,牌越打越顺,直赢了两位姑娘几百大钱,挨了谢姑娘许多白眼。
晚上用完膳柳娘就早早的睡了,她在床上滚了大半夜,好容易睡着,感觉没有一会儿又醒了过来。
柳娘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实在按耐不住,探出身问招娣:“招娣!你可醒了?什么时辰了?”
过了一会儿,外间招娣迷迷糊糊道:“姑娘,怕是还早,娘子每天早晨要舞剑呢!”
柳娘一听,一个鲤鱼打挺的从床上蹦了下来,点起灯来,趿拉着鞋,哆哆嗦嗦的随手披了件大衣裳,压低声音叫道:“好招娣,快别睡了,来帮我收拾收拾呀!”
听着招娣还是有些迷糊,急的她冲到外间便去捏招娣的鼻子,招娣被闹的没了脾气,只得起身穿好衣裳,烧起小炉子,舀了水烧给柳娘洗漱。
这边柳娘打开衣柜,埋头进去翻了半响,好容易找到一件颜色鲜亮一点的裙子并襦衫,可惜摸着有点薄,她听了听外头的风声,一咬牙还是换上了。
待衣裳换好了,招娣赶紧的倒了水来洗漱,她埋怨道:“好姑娘,怎么都不等洗漱好在穿衣裳!水溅在裙子上了可怎么办?”
柳娘急急忙忙的洗漱了,仔细没有把水溅在裙子上,一把坐在妆案前,对招娣说:“别抱怨啦!快给我梳个百合髻!”她顿了顿,又改口道,“别别!还是梳个同心髻好了!”
她从妆奁里翻出一个华胜,几朵绢花,想了想又把绢花塞回去,换了一只步摇,然后把东西往招娣面前一推道:“帮我把这些戴上!”
招娣好难忍住了朝自家姑娘翻白眼,手脚麻利的帮柳娘好好的梳了一个同心髻,仔仔细细的把首饰插上了。
柳娘拿了铜镜左看右看,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好,她想了一想,恍然大悟,催促招娣道:“给我上些胭脂,再给我贴上花钿!”
招娣被搓揉的十分柔顺,老老实实的给柳娘上了些妆,又贴了花钿在她额间,柳娘又照镜子,这次十分满意,朝招娣夸奖道:“好招娣!手真巧!比小桃阿姐都不差呢。”
被夸奖的招娣无力想开口说些什么,柳娘挥了挥手,开心道:“呀!我就先去咯!”
不等招娣有什么反应,柳娘匆匆的穿了大氅,披上斗篷,边走边说道:“我先走啦,招娣帮我跟章阿姐她们说一声。”
话音未落人就走远了。
招娣磨磨唧唧的走到门口,伸出头看着小香院敞开的大门,无语凝噎道:“这会儿娘子怕是都没起床呢,急成这样,打扮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会情郎呢。”
正屋里门被打开一条缝,阿田只露了个头出来,问道:“李姑娘又先去了?”
招娣这会儿才正正经经的翻了个朝天大白眼,呲牙道:“对呀,姑娘起的早,便先去了。”
如果不是考虑到刚刚梳的精致发髻,柳娘定是一路小跑外加哼着小曲朝正院去了,她努力走的又稳又快,没一会儿就到了正院门口。
可是,这会儿门还关着呢。
柳娘傻了眼,抬头看看黑黢黢的天,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出来的太早了,娘子会不会还没有起床呢?
她紧了紧斗篷,踟蹰的不敢去敲门,一个劲的在门口转圈圈,她思索了一会儿,想起那天自己差点被一个小婢女泼了一身,想必今天那个小婢女还会再开门的,她要是一开门自己便去请她通报,便抱定主意蜷缩成一团缩在门边。
那小婢女果然又开门出来泼水,不过显然她被柳娘吓了一吓,开了门便伸出头左右看看,似乎是不要泼到人的样子。
柳娘见状心中一喜,上前道:“阿妹好,劳烦阿妹通报娘子一声……”
这小婢女被从门后突然蹦出来的柳娘吓了一大跳,手一软险些又要把水泼到两人身上,柳娘眼疾手快的伸手扶了,接过水盆顺手帮她泼了,又把盆塞回她手里,继续说道:“……柳娘来给她请安啦!”
小婢女有些愣愣的瞧了她一眼,开口道:“哦。”
两人站在门口大眼瞪小眼。
小婢女这才回过神来,红了脸,福了福身,转身往院里去了。
柳娘心满意足的站在门口等着,过了一会儿小婢女出来要她进来,领着她到正屋去了。
平君正在练剑,斜眼见到柳娘先是羞答答的跟在小桃后头溜了进来,看到了自己之后,就跟小狗似得瞪大了睛,手里捏着一块手帕,双眸亮晶晶的看着自己。
她不觉的有些好笑,心中有些蠢蠢欲动起来,有心想要逗她一逗。
平君挽了一个十分漂亮的剑花,翩若惊鸿的使了一招轻功,眨眼间就落到了柳娘面前,还不待她惊呼,伸手用剑一挑,柳娘只觉得手一松,手帕便被平君轻轻的勾走了,再一看,她已把手帕捏在手中,正一脸狡黠的看着自己。
柳娘觉得自己的心砰砰跳的厉害,脑袋都有些迟钝,胸腔里似乎什么东西满满的要溢出来了,她脸上浮上一抹绯红,扭了好几扭,才娇声嗔道:“娘子!”
平君见状有些顽皮的笑了起来,她瞧了瞧手中的手帕,这方手帕不过是素色打了底,角上端端正正的绣了柳枝,显得主人颇为兰心蕙质,点头夸赞道:“柳娘好俊的手艺。”瞧着柳娘那懵懂的小脸,转念一想,旧时狭促的本性又上来了,她夸张的嗅了一下手帕,神色陶醉,“小娘子真香呀。”
平君似乎是爱出汗的体质,此时她鬓角粘着几缕青丝,云鬓微散,脸上有些汗津津的,衬得眼睛都带了几分湿气,这般似笑非笑、调戏般的看着她,柳娘觉得嗡的一声,心中烟花炸开了似得,她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娘子好坏好坏好坏,偏偏张嘴都张不开,站在原地又羞得不行,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一时间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的,只能傻乎乎的笑着看着平君。
一旁的小桃见状,上来给柳娘解围,笑道:“娘子还是这般狭促,当心吓坏了李姑娘呢!”
柳娘这才惊觉身边还有许多婢女,仿佛一瞬间回到了现实世界,她赶紧收敛了些自己的神色,转头一看,小桃似乎手中拿着毛巾想要递给平君擦汗,不知怎么的,好像自己的本能比脑袋还要快了些,她脱口而出道:“我来给娘子擦擦吧!”
小桃显然一愣,回过神来又有些好笑的对柳娘道:“那便劳烦李姑娘了。”
柳娘也没有接过小桃手中的毛巾,而是有些淘气的一把抽出平君手中的手帕,凑近了细细的帮平君擦汗。
相对于身材娇小的柳娘,平君显然是高了些,但她一脸浅笑,配合的低下了头,任凭柳娘细细的帮自己轻轻擦拭脸上的汗水。
柳娘拿着手帕,一点一点的按掉平君的汗水,由于凑得太近,她可以看见平君脸上细小的绒毛,她有时微微颤抖的长睫,还有她颜色娇艳的唇,再加上平君运动过后显得格外浓郁的体香直往她鼻子里钻,柳娘一时之间好似着了魔,好久才不舍得把手帕拿回来。
旁边的小桃早教悄悄进屋里去了,这院子里只剩了平君和她二人,平君看着自己面前这个小巧玲珑的小娘子,觉得她好像可口的水果一般让人垂涎,她有些失神,失态的转头躲了一下,轻轻的挡开柳娘的手,不敢看她的脸,等了一会儿才掩饰般的轻咳了两声,笑着看着柳娘道:“看你似乎很喜欢剑,可要跟我学上一学?”
柳娘原是有些失落的把手帕放进袖口,以为自己让平君不开心了,没想却听到她这样问自己,忙不迭的点头道:“好呀好呀!”
平君爱怜的捏了捏她的脸颊,抽出自己的剑道:“此剑名破军,是我爹旧时佩剑,曾陪他在敌阵拼杀数十年,我爹死后,此剑才归我。”
她手中的剑剑鞘剑柄均毫不起眼,但剑刃却悠悠泛着紫光,仿佛有寒气从剑中溢出。
平君示意柳娘握住这柄剑,柳娘怀着敬畏的心情,从她手中接过这剑。破军入手有些沉,柳娘单手有些难以支撑。
平君见状圈住她,从身后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道:“剑是这样拿的。”
柳娘只感觉耳边一阵酥麻,半边身子都起了鸡皮疙瘩,被平君握住的那只手甚至有些拿不住剑,脚都软了起来。勉力颤声答道:“嗳,柳娘、柳娘晓得。”
身后那个女人不但没有体谅她,反而有些好笑的轻笑起来,吹出的气阵阵往柳娘耳朵里钻,她彻底软了下来,嘤咛一声瘫在了平君的怀里。
平君扶住靠着自己浑身发软的柳娘,只觉得这身子小小的,又轻又软,还只到自己的耳朵,自己的心底也跟着软了起来,忍住了笑,正经道:“好啦好啦,不欺负你了,用先去用朝食吧。”
说罢把破军入鞘,伸手扶住一脸红晕,不敢抬头看自己的柳娘,平君只觉得欺负这个小娘子让自己有种莫名的愉悦感。
☆、第9章 双娘子
跟章姑娘谢姑娘一道从正院告退后,柳娘的心情还是十分愉悦。她噙着笑,面满春风,嘴角两个小梨涡能让人醉倒在里面,要不是场合不适合,她都能哼上一曲小调。
一旁走着的谢姑娘简直有些受不了了,她随手摘了一片叶子丢柳娘,翻白眼道:“哎哎,我说你今天抽了什么风呀,乐得跟朵花似得,天还是黑的就先走了。”又拿眼上上下下的打量她,嘴中啧啧有声,“穿的也跟朵花似得,知道的是去见娘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冲着郎君去的呢。”
今天不管她说什么都改不了柳娘的好心情,柳娘笑眯眯的瞧着她,反问道:“娘子回来了你不开心的呀?我便是穿的好些又怎么了嘛。”
谢姑娘不料这个娇滴滴动辄脸红的小娘子也会抬杠了,有些吃惊道:“好你个小娘子,有这么跟阿姐说话的呀?”
柳娘朝她吐了吐舌头,反驳道:“我刚来的那会儿你可是说了,不比我大的,可不让我叫你阿姐,我便学章阿姐,叫你声嘉娘。”她咯咯直笑,走了几步躲在了章姑娘身后,挽着章姑娘的胳膊冲着谢姑娘直嘚瑟,“嘉娘嘉娘嘉娘嘉娘,我就要叫你嘉娘!”
谢姑娘不妨柳娘今天这样活泼,气的笑了,追上去就要拧她耳朵,叫道:“我今儿就要让你知道当阿姐的厉害!”
柳娘要躲,边躲还边嘴中叫着嘉娘,谢姑娘追着要拧她耳朵,嚷嚷着要给她颜色瞧,两个人围着章姑娘直转圈,把章姑娘闹的一个头两个大,哄了这个又劝那个,最后气的不行,大喝一声,把两个人的头都给敲了,特别是谢姑娘,被按住脑袋敲了好几下,疼的她泪汪汪,两个小的这才安分下来不敢闹了。
章姑娘黑着脸,边走边训,嘴中直念叨着:“才出了正院便这样闹腾,被娘子晓得了看你们得了什么好处,平素都老老实实的,偏生碰到一起就要闹起来。”
柳娘和谢姑娘两个低着头认错,章姑娘也不理,絮絮叨叨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谢姑娘听得忍不住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柳娘斜眼瞧着了,抿着嘴偷笑起来,谢姑娘装了一会儿正经,咳嗽了一声,最后也禁不住微笑起来。
章姑娘回头一看,晓得自己刚刚那一大通都白说了,直气的脑仁生疼,忍不住拿手去扶额头。
三人闹腾着,远远的走过来一位女子,瓜子脸杏仁眼,瞧着十分纤弱,颇有弱柳扶风的样子,远远的便朝章姑娘福了福身,口中道:“章姑娘好。”
章姑娘连忙回了个礼,谦虚道:“不敢受双娘子的礼,双娘子也好。”
双娘子又朝柳娘她们行了礼,说道:“两位姑娘刚入府,我也没有去拜访过,真是对不住。”
这话直把两个小的闹的手忙脚乱,纷纷回礼称不敢,谢姑娘是当真一头雾水不晓得这个小娘子是谁,柳娘却是心里清楚的,这个定是上次碰到郎君时,婢女口中的双娘子了,招娣跟她说过是郎君的亲表妹,她心中就有些好奇,悄悄的抬头去瞧她的模样,这一眼看过去就发现双娘子也正不错眼的看着自己,柳娘顿时感觉尴尬极了,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那双娘子却不放过她,许是见两个小的还一团孩子气,便和和气气的对着章姑娘称赞道:“这两个小娘子生的俊俏,不知道怎么称呼?”
章姑娘心中疑惑,嘴上滴水不漏,指着谢姑娘道这位是谢姑娘,又说了柳娘是李姑娘。
双娘子又深深的看了柳娘一样,笑盈盈的道:“我这身子也是常常生病,今天总算好了些,便过来给表嫂请个安,没曾想却见到了这样标致的小娘子,待得了空,一定要去小香院拜访呢。”
章姑娘又应了下来,双娘子这才施施然走了。
谢姑娘瞧着她的背影,想到她瞧都没有瞧自己,就晓得看柳娘,气的脸颊圆圆,低声啐道:“谁啊这是,好生无礼!”
章姑娘看她又赌气上了,生怕又闹起来,轻声喝道:“好了,这像个什么样子,那是郎君的表妹,不过借住在府上,你说些什么呢!”
谢姑娘不服气道:“什么表妹不表妹的,恐怕以后也要叫上一句双姑娘……”
话音还未落,就被忍无可忍的章姑娘伸手猛地一拧耳朵,又狠狠的瞪上了一眼,吓得她连一声惊呼都咽了下去,只得可怜兮兮的瞅着章姑娘,盼着她手下留情。
章姑娘再不心软,拧着她的耳朵就回去了,一路恶狠狠的道:“你就是缺个教训!让阿姐好好教你!”
她们走了,柳娘还站在原地看着双娘子的背影,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安,她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平君在里间请双娘子坐了,又叫杏仁儿上了一杯茶,好脾气的道:“双娘今日身子可大好了,往后也用不着来请安,自己好生歇着罢。”
双娘子有些腼腆的笑了,细声细气的道:“谢过表嫂关心了,双娘不敢托大的,病了些日子,许久没有过来给表嫂请安了,我这心里也是觉得不好的。”
平君又笑了,客客气气道:“郎君那边也常常交代的,双娘素来身子弱,前些日子送的药材可用完了?”
双娘子有些羞怯的道:“劳烦表兄操心了,上次娘子送来的,还有许多没有用完呢。”她停了一下,像是想了一想,装不经意的道,“表兄也是快出孝了,不晓得起复的事情如何了?听说他上次纳了两个姑娘,今天我碰上了,生的真是好看呢。”
平君一怔,眼中闪过一丝冷意,端起茶杯掩饰的抿了一口,轻笑道:“小娘子年纪轻轻,跟花儿似得,都是生的好的。起复这种郎君的事,我是向来不插手的,到也不晓得他要如何运作。”
双娘子见平君滴水不漏的把话都说了,也觉得没趣,两人沉默一阵,又说了些客气话,就起身告退了。
等她一走,平君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杏仁儿在一旁见了,想了一想,问道:“双娘子是什么意思?”
平君冷哼一声,不屑道:“赶着上来给她那好表兄做妾呢。”
杏仁儿有些无语,笑道:“这人啊,真是奇怪,只要外表瞧着花团锦簇,里头烂成一滩泥了,也有人要贴上去。”
平君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的敲着茶几,想了一会儿,摇头道:“她也不过是一个可怜人罢了,爹娘都死了,一个女子带着好些钱,又是自家表兄,这怕算的上好归宿了。”
杏仁儿见平君还是有些皱眉,问道:“这就得了,不过是她自己的事,娘子还操心什么?”
平君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轻声道:“她一个深闺女子,好生生的提起什么起复?定是赵世卿跟她说了什么,想是找了什么门路,要他的好表妹安心。只是不晓得他要走哪条路子。”
“她又提到了新纳的姑娘,恐怕不单单是给我提个醒,赵世卿出孝了,她想要个名分了。”平君说着说着,脸有些黑了,“还想给我上眼药呢,小桃,你去问问,赵世卿回后院遇见了谁。”
小桃闻言退下了,杏仁儿在一旁也不敢出声。
平君有些愣神,轻轻握了握手。
这只手早上时握过一个小娘子的手,小娘子的手柔软细腻,她的身子靠在自己怀中时,身上有馥郁香气,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全是崇拜、信任。
平君一时之间竟有些迷茫了,要保护她吗?
她是赵世卿正正经经纳的妾,自己要保护她吗?
☆、第10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
王定之理了理衣冠,正了正神色,恭敬的候在裕王府外书房穿堂内,等着内监唤他。隆冬过去了,天还是冷的厉害,裕王府里显得有些冷,特别是在透风的穿堂等人,又没有足够的火盆。
王定之手边只有一杯冰冷的残茶,周围一个伺候的人也没有,他努力拢了拢衣服,手摸索的在宽大的长袖中紧紧握住手炉,颇为无奈的笑了一下,对一个常常大病的人来说,即使像个女子一般披了厚厚的皮毛斗篷,捧了手炉,这环境还是显得太过难熬。
可也只有熬下去。
大概再等了两柱香的功夫,里头终于出来个小内监,朝王定之行礼道:“郎君这边请。”
他赶紧回礼:“有劳。”
那小内监也不说话,便在前头领路,王定之跟着走了几步,只觉得脚掌发麻,走着有些吃力,可小内监走的颇快,也只有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穿过内院,小内监领着他在正屋的外间站住了,恭敬的朝里头道:“殿下,王郎君到了。”
里头一个声音急急道:“快!快些让他进来!”
小内监刚应了声,里头那个声音却是等不及了,一把打起帘子迎了出来,上前执起王定之双手,欢喜道:“表兄!”
定之看他眼睛瞪得圆圆的,咧嘴笑着,显然是开心的不得了,又见他穿的一团锦绣,细细一看却是半新不旧的,有些心酸,温言道:“殿下,还是先进屋罢。”
裕王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道:“外头冷,让表兄久等了,快!快些进屋!”
回头有些拿腔拿调的朝小内监道:“去给表兄砌一壶热茶拿上来!要用圣人前些日子赐的好茶!休得以次充好,骗你王爷!”
小内监低了头,也不言语,应了一声就退下了。
裕王拉着王定之进了里间,里头烧了火墙,这才让王定之觉得太暖了,脱了皮草斗篷交给里间伺候的小内监。
裕王有些感慨的看着王定之道:“自舅舅去了,表兄便没有来看过我了,一眨眼竟是有这么些年没有见过面了。”
王定之笑笑道:“我身有重孝,自然不好拜访殿下,出了孝又接连生了好几场病,到现在才有空来拜访。”
裕王不满意的瘪瘪嘴,道:“自家人,为何表兄如此生疏?”
他左右看了看,又有些了然,沉下脸来对自己大伴道:“冯大伴,你带着你的徒弟先出去,我有好些话要跟表兄说。”
冯大伴自裕王小时候便在身边伺候,这回闻言顿了顿,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出去。
裕王见状仿佛在表兄面前大大的失了脸面,喝道:“你就是这样听爷爷我讲话的?!”
冯大伴脸色有些难看,低头给裕王行了礼,朝小内监使了个颜色,两人便退了出去。
裕王脸色这才有些好看,他一时觉得自己在表兄面前长了脸,有些得意,一脸求表扬的瞧着王定之道:“表兄,他们都走了。”
王定之苦笑着说:“阿晟都娶了王妃了,怎么还是孩子脾气。”
王不满的撅着嘴,挥挥手道:“我就是觉着难受,表兄也知道我已经娶妻了,冯大伴还是拿我当三岁小孩搓揉。”
王定之不欲插嘴裕王与身边内监的是非,转移话题道:“前些日子我去找了钱老,他给了准信,过些日子我便来给你当侍读了。”他顿了顿,把声音又压了压,凑近裕王耳边道,“还兼了国子监司业。”
裕王这才真真切切的被哄开心了,开怀道:“这可真是好消息!表兄!”
裕王兴奋的在书房内直转圈,越想越乐,若不是长久的仪态训练,定是要狠狠跳上一跳,即便如此,他也是捏着拳头朝着虚空狠狠的挥了一拳。
王定之也笑着看着裕王胡闹,两人又聊了几句幼时趣事,就听见冯大伴在外间不轻不重的咳嗽声。
裕王顿时黑了脸,王定之连忙打圆场道:“也不早了,我先告退了,阿晟不要与冯大伴闹的不愉快。”
裕王低着头,不情不愿的应了,又约定了要王定之时常来看他,这才依依不舍的把王定之送出了书房,又不顾冯大伴的劝阻,一直送到了门口,直到目送王定之乘马车走远了,才闷闷不乐的回了府。
直到王定之走了,那壶都没有砌上来。
王定之坐在马车上,有些疲惫的揉着太阳穴,脑子漫无边际的想着自己那个可怜的表弟,身为官家嫡长子,却拖到现在还没有立太子,亲娘又生了病,不晓得还撑得几年,明明已经是大婚过的人了,还受着身边大伴管辖。
越想越是头疼,身边的小厮上前给他拿捏着肩背,低声道:“郎君,你刚才在裕王府里,府里打发人来告诉我了,说哑叔回来了,说是找到那些人的家人了。”
定之猛然坐起,抓着小厮的胳膊失色道:“当真?!”
小厮也不怕被王定之捏的手发疼,恭敬道:“是我阿爹亲来跟我说的,哑叔已经在府里了。”
王定之脸上的表情也不知是哭是笑,脸一抽一抽,几乎要厥过去,小厮赶紧死死掐住他的虎口,过了好些时候他才缓过劲来,大声道:“去找阿姐回来!快去找阿姐回来!!”
王定之那边的惊涛骇浪完全溅不到小香院来,柳娘早上回来后先是呆坐了一会儿,接着就伏在床上,抱着软枕直傻笑,让一旁的招娣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好撒开手不去管她,让她一个人好好冷静一会儿。
柳娘傻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手里揪着帕子直乐,一会儿又把手帕拿过来闻闻,低声嗔道:“哪里有什么香味。”一会儿又拿手帕装模作样的给自己擦擦汗,接着想起这手帕给娘子擦汗的样子,羞得直锤床铺。
她想了一会,不知怎么的,又有些想见娘子了,心里头直痒痒,千回百转的思考了一下,决定给娘子的破军打个剑穗,这样又有理由去找娘子了。
想着就去做了,柳娘跳起来朝着招娣道:“招娣,咱们有打络子丝线吗?要挑好看些的!”
招娣正在外间拿了掸子掸灰,闻言头也不回的道:“都在箱子里头啦,姑娘自己去找一下罢!”
柳娘便低头在箱子里一阵好找,找了好些丝线出来,又回想起破军灰扑扑的样子,有些苦恼的想了一会儿配色,最后决定用青色搭黑色。
兴致勃勃的折腾了许久,连招娣拿了午膳过来都没来得及吃一口,害的招娣不舍得浪费,一个人吃了两人份的午膳,撑得直哼哼。
打了又拆,拆了又打,好容易弄得自己也满意了,柳娘瞧着平君就是午睡也该起来了,便兴致勃勃的要去正院找平君。
把招娣给急的直嚷嚷:“好姑娘,早晨才去过呢!这会子怎么又去了?要让正院的阿姐们讲闲话的!”
柳娘满脑子就是想要去见上平君一见,招娣的话左耳进右耳出,这边点头答应了,那边人都已经出了小香院了。
招娣在后头追了几步,觉得实在不好看,气的直跺脚,眼泪都要流出来了,眼巴巴的瞧着柳娘又兴冲冲的去了正院。
柳娘到了正院门口,脑子这才清醒了一些,有些不好意思的敲了门请小婢女通报。
那小婢女瞧柳娘的脸色就有些不好了,柳娘先是两次都把她给吓着了,这会儿上午才请过安,下午又巴巴的跑来了。
她冷着脸道:“那先请姑娘稍等了。”
柳娘被她的脸色一激,瞬间反应过来,手里捏着的剑穗都有些烫手了,她低着头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那小婢女才不情不愿的过来对她说:“姑娘跟我进来吧。”
柳娘萌生了退意,招娣说的那些话这才想了起来,只觉得脑子嗡嗡直响,有些难堪的跟着小婢女进去了。
她一边走着,一边想着是不是娘子根本不想见自己,娘子就算待人和气了些,自己也不应该这样不懂分寸,越想着,就越是觉得自己给娘子添了不少麻烦。
待到给自己打帘子的小桃都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柳娘更觉得又羞又悔,恨不得立即回头原路逃回去,或者又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就不用面对娘子嫌弃或者不耐烦的表情了。
柳娘心情低落的跟着小桃进了里间,也不敢抬头看平君,手里的剑穗也不敢拿出来,羞得泪眼朦胧,咬着嘴唇不吭声。
只听得一声轻笑,平君慢慢的从罗汉床上走了过来。
她抬起柳娘的下巴,用指腹擦了擦柳娘脸上挂着的泪珠,好笑道:“真好,正想着不晓得你在干什么呢,有只小花猫便自己送上门来了。”她温柔的揉了揉她的头,“哭什么呢。”
柳娘眼前一片模糊,平君的脸都要瞧不真切了,偏偏还听见自己的声音又似哽咽又似笑:“我给娘子打了剑穗,想早点给你。”
真好,你想见的那个人,刚好也想见你。
☆、第11章 往事
平君有些哭笑不得的给柳娘擦着眼泪,温言安抚道:“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柳娘不好意思的摇摇头,咬着嘴唇含含糊糊撒娇般道:“柳娘给娘子打了剑穗,你看!”她说着把手中握着的剑穗献宝一般的递给平君看,眼神充满期待,“好看吗?”
她的手很小,手指纤长又丰润,手心里躺着一枚样式古拙的剑穗,流苏沿着微微露出的莹白皓腕淌下来,像副画般好看。平君见了,竟然觉得有些心神荡漾,连忙转过头去,捂嘴假装咳嗽了几声,敷衍道:“好看的。”
这话说的让人有些失望,柳娘紧绷的肩膀都丧气的垂下了,有些可惜的低声说:“好像有些配不上破军哦。”
平君白皙的脸上浮上一丝红晕,她转头看了眼屋里的婢女们,见她们都老老实实低着头,便俏皮的冲柳娘眨了眨眼睛,轻声道:“好看呢!”
见柳娘歪着头一脸怀疑的看着自己,平君便伸手从她手中拿过那枚剑穗,手指不经意触碰到了柳娘的手心。
手指碰到的地方似乎有异样的感觉蔓延开来,两个人一下子都变得不自在起来,平君有些迷茫的眨了眨眼睛,美目流转间,目光似有实质般拂过柳娘的脸颊。
空气都似乎变得有些粘着了,屋子里静悄悄的,婢女们低着头不敢说话,连互相打个眼色都不敢。
柳娘觉得这气氛好像有哪里不对,平君看她的眼神有些渗人,她想了想,轻轻扭了扭身子撒娇道:“那娘子要把它系上吗?”
平君这才似乎清醒了些,她掩饰的摸了摸鼻子,挑眉道:“啊,这就系上。”她转头吩咐李子,“帮我把破军拿过来。”
李子转身去了,拿了破军剑交给平君,看了看那剑穗,有些欲言又止,平君对她使了个眼色,李子便没有说什么,福了福身退在一旁。
柳娘没有看到平君打的眉眼官司,只顾低着头看着平君灵巧的把剑穗套在了破军上,她把破军送到柳娘面前,示意她拿着看看,夸赞道:“柳娘手真巧。”
柳娘又有些得意,又要显得谦虚的不得了的样子,脸上表情变了几变,最后还是露出的得意洋洋的模样。
看的平君手痒痒,恨不得上去捏捏她的脸。
屋里气氛正愉快,老嬷嬷匆匆的从屋外进来了,也没有让人通报一下,径直走了进来。
平君见老嬷嬷这样莽撞的进来,愣了一下,立即皱起了眉头,肃然道:“嬷嬷,怎么了?”
老嬷嬷见着柳娘在这儿,显然也很是惊讶,将要脱口而出的话生生咽了下去,拿眼瞧了柳娘一眼。
平君会意,转头柔声冲柳娘道:“你先回去罢。”
柳娘见老嬷嬷来的匆忙,又显然有要事商谈,已存了告退的意思,听平君这样说了,如蒙大赦,赶紧行了礼退下了。
老嬷嬷斜眼见着柳娘走了,神色愈发激动了起来,她上前抓住平君的手,声音发颤道:“哑巴!哑巴他回来了!说是找着那些个挨千刀的了!”
平君听了也是激动,一叠声道:“哑叔在哪?可是回了将军府?小桃快给我备马车!”
老嬷嬷年纪不轻了,听了小厮传话一路快走到正院里,这下子有些接不上气,大喘了两口道:“在府中!三郎叫你回去呢!快些去吧!”
小桃一阵小跑的出门去备马车,余下几个婢女也是团团转的收拾了一会儿,将平君收拾整齐,一行急急的赶回了将军府。
将军府前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厮正搭凉棚看着街角,眼巴巴的候着自家已经出嫁的娘子回来,他急的转了又转,大冬天只觉得一身燥热,不住的拿了手帕擦汗。
忽然听得街角一阵马蹄声,小厮赶紧收拾了一会儿仪表,抬眼一看,果然来者马车上有一个赵字,是自家娘子回来了。
他赶紧迎上去想要接一下,可那马车还未停稳,上头就跳下来一个美貌女子,那女子快步上前来对他讲:“你家主人呢?”
小厮点头哈腰的对平君指引道:“这边、这边!哑叔在等着呢!郎君要我前来直接带着娘子过去了!”
平君冲着他点了点头,随着他往后头去了,后头的几个婢女收拾好了东西也匆匆跟了上来,将军府的门房上前来把马车好生停进马房去。
平君到了王定之住的小院,也不待婢女上前打帘子,随手自己撩了,大步的走了进去。
屋里头光线略暗,平君眯了眯眼,瞧见上首坐了一个瘦的脱了形,满脸风霜的老叟,那老叟见了她激动的老泪纵横,起身便要给她跪下。
平君只觉得喉中哽着一块东西,眼前一片模糊,她上前去按住了那老叟,哽咽道:“哑叔,您受罪了!”
老叟难过的垂头擦了泪,因没有声音,嘴中只能发出嗬嗬喘气声,他快速打着手势,一边摇头一边跺脚。
王定之原本在一旁看着,此时忙上来安抚两人情绪,朝两人说道:“哑叔您先别急,阿姐你也别……”
他给平君打着眼色,示意她擦了眼泪,别惹得老人家再激动起来。
平君别过头去,杏仁儿赶紧上前递了手帕给她,她擦了擦泪,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平静了一些了,才转头冲哑叔道:“您追到了他的下落?”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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