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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节

    倚栏含笑看柳娘 作者:阳和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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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名:倚栏含笑看柳娘

    作者:阳和

    文案

    爹爹一死,柳娘便被祖母卖进学士府做小。

    本以为自此命若浮萍。

    哪知夫君是名动长安、惊才绝艳的风流才子。

    她满以为这便是老天怜她的后福。

    可入府那天才恍然大悟。

    后福不是这府邸里的郎君,而是他素有贤名的妻子。

    一句话文案:急急急!!在线等!!我爱上老公的大老婆了肿么破!!ヽ(o`皿′o)/

    cp:柳娘x平君 1v1 he

    内容标签:报仇雪恨 豪门世家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柳娘,王平君 ┃ 配角:赵世卿 ┃ 其它:妻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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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柳娘初入府

    柳娘顿住脚步,怯生生的转头望了一眼赵府三间五架、绿油漆了的大门和两旁张牙舞爪的石狮子,只觉得这门似乎一瞬间变成要吃人的怪兽,张大嘴,懒洋洋的盯着她看。吹着酽冽的北风,她不由得从脚底生出一股寒意,瑟缩着打了一个颤。

    “小娘子,你还是快些吧!”走在前头的牙婆回过头来不耐的催促着。

    柳娘赶忙底下头,轻轻的嗳了一声,手里紧紧的捏着自己少少的行李,有些害怕的紧跟了上去。

    那牙婆埋怨的瞪了她一眼,嘴里还在絮絮叨叨数落她:“小娘子,赵郎君是咱们长安城数一数二年轻有为的大好儿郎,不过是你的八字更合适,你可是好大的福气!”她顿了一顿,压低了声音说,“更别提府中那位娘子,顶顶有名的贤惠人,你要是肚子争气……”

    “嗳。”柳娘直把头压的更低了,她局促的扯着手中的行李,耳边嗡嗡响着,牙婆的话左耳进右耳出,扰得她更糊涂了。

    这也是好福气吗,柳娘不禁想到,原来不做正头妻子,单单做个妾,也有许多人要夸一声好福气呀。又想到爹爹死之前时常吹胡子瞪眼的叱责自己,说自己一脸狐媚,不似他那般人的女儿,不由得苦笑着摸摸自己的脸。

    牙婆嘴里不停,脚下不慢,领着柳娘从赵府正门大街上拐到西边的角门边上,敲了敲门,朝门房说了两句,不一会门里就走出一个身材敦实,样貌平常的老嬷嬷。

    牙婆一身油肉,寒冬腊月走了一会儿仍能出一头大汗,她拿着手帕颤颤的擦着汗,一脸堆笑的朝老嬷嬷说道:“可让老姐姐好等了!”

    又将背后缩的像只鹌鹑的柳娘拉出来,抬起她的下巴让老嬷嬷细看。

    老嬷嬷板着脸,凝神看了柳娘的脸,只见她白嫩的小脸被风吹的发红,眼睛水汪汪的,鼻子小巧可爱,双唇微微嘟起,却是个少见的美人儿,又扯着她走了几步,才点了头嗯了一声,从袖子里拿出一小袋银子抛给中人大娘。

    牙婆也不避讳,拿出银戥子仔仔细细的称了重量,心中计算一番,方才笑道:“确是三十两。”又在袖中摸索一番,拿出一张文书来递给老嬷嬷,“这是小娘子的卖身契。”——一边柳娘总算忍不住抬头瞅了一眼那张薄薄的纸。——老嬷嬷眯起眼睛看了,又点了一下头,朝着牙婆拱了拱手。

    牙婆得趣的告了退,门房将角门关上。老嬷嬷便带着柳娘朝着府中走去。她一边走,一边平平对柳娘说道:“府中有府中的规矩,先带你见过了娘子,再得教教你我们这的行事。”

    柳娘又嗳一声,这回声音又轻又抖,引的那老嬷嬷多看了她一眼,放慢了声音对她安抚的说道:“你到也别怕,我们家娘子是个不为难人的,只要你本本分分的便好。”看她有些稚气未脱的模样,又问她“你今年可有十五?”

    “过了十五有月余了。”柳娘答道。

    老嬷嬷怜悯的看了她一眼,几不可见的撇了撇嘴:“看着也太小了。”

    之后两人便再无话,老嬷嬷领着她穿过长长的夹道,左拐右拐,期间碰见不少穿墨色棉袄形色匆匆的婢女,无不对老嬷嬷行礼,柳娘一路上应接不暇,屏气凝神,只觉得这辈子都没有来过这样富贵的地方,好容易才踏进了一间院子,敲了门,几个小婢女忙来开了门,跨过垂花门,又过一个穿堂,之后是三间厅,有个穿黛色棉斗篷的婢女正笑盈盈的候着。

    老嬷嬷见了她,总算露出几分和缓颜色,笑道:“怎么是你这个泼皮亲自出来,那几个小的呢?”

    那婢女看着二十上下,生的鹅蛋脸,杏仁眼,天生一副笑模样,让人看着便觉得可亲,她上前迎了老嬷嬷,携了她的手,又回头看了鹌鹑似得柳娘一眼,答道:“是三娘子差人送了冬至礼过来,娘子便让那些小的去开库房取回礼了。”

    她又拉过柳娘的手,仔细的瞧了两眼,轻轻叹了口气,和老嬷嬷对视一眼,摇头道:“真是个小美人儿,可惜了。”又嘱咐柳娘,“小娘子先在这里候着,待我跟老嬷嬷进去跟娘子回了话。”

    这时柳娘才知道这个老嬷嬷真的姓老,闻言乖顺的点了点头,目送她俩回了上房。这厅又大又空,单单摆着四把圈椅,两方小几并几个素色花瓶,索性房门半闭,风倒也吹不进来,柳娘也怕坐的,呆呆站着,只对刚刚她们的话外之意有些疑惑。

    柳娘是被亲祖母卖进赵府做妾的。她家本是个寻常小户人家,家中靠着秀才爹爹给人写信,祖母阿娘做针线活过日子。爹爹前些日子去了,办丧事花了一笔钱,小弟小小年纪又中了秀才,之后读书考举人更是少不了开销,家中一时之间穷的开不了锅。

    恰好这时候赵大学士府要给赵家独苗苗采买良妾,点名要葭月十五日酉时出生的标致小娘子,备着给赵家郎君出孝转运之用,有牙婆跟柳娘家住的近,也就找上了门来。

    柳娘爹爹生前一直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对自己这个美貌逼人的女儿一直看不过眼,她长到这么大,也就识得几个字,在家里动辄得咎,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祖母看着争气的孙儿,左思右想之下,一咬牙写了卖身契,将柳娘卖给了赵府,得了六十两银子。

    她阿娘一辈子懦弱,舍不得女儿,又不敢忤逆婆母,只得细细的替她打探赵府的底细,临走前一晚再悄悄的告诉柳娘。

    原来赵府总共也就一个正经郎君,名叫赵世卿,弱冠之年金榜题名,考的二甲头名,传胪之身,打马游街时也不知引了多少长安女儿丢了魂去,端的是惊才绝艳的风流人物,娶妻是定国将军府的长女王平君,也是个颇有贤名的女儿,只可惜刚点了庶吉士一年有余,赵大学士便生了急病,拖了半年也驾鹤西去了,这赵世卿便告了丁忧回家守孝。

    如今三年孝期将满,不知听了谁的话,要一个八字相合的良妾转运,这才有了柳娘的运道。她阿娘含着泪,一遍又一遍的摸着她的小脸,低声背着祖母嘱咐她,要她乖顺听话,不要顶撞大妇,将来有了一儿半女傍身,也算的上好福气了,擦了泪,又偷偷塞给她一枚好玉,那是阿娘唯一值钱的嫁妆。

    柳娘脑子里乱糟糟的想着阿娘的话,手伸进袖子捏着阿娘给的玉,又想到老嬷嬷的神色,婢女轻轻的摇头,她们口中的三娘子,混沌之中似乎觉得这赵府不像外人看来那般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那样貌可亲的婢女便出来唤她,柳娘连忙整理了衣着,朝她走去。婢女立在门边,伸手帮柳娘打起厚厚的团花素锦棉帘子,屋内和着暗香的暖气便迎面朝她袭来,柳娘被暖气一熏,就有些晕晕的,只见眼前这间房也是素素净净,地上铺着素色缂毛毯,只放着两把圈椅,一方八仙桌,后面摆着一方翘头案,均是紫檀木,这些到也没什么特别的,可是那翘头案上,却端端正正的架着一柄好剑。

    柳娘心里有些惊诧,联想到娘子出身武将家庭,也不做多想,低下头再不敢看什么。婢女引着她进了里间,笑着说:“娘子,小娘子带进来啦。”

    里间摆着一件罗汉床,旁边站着老嬷嬷并几个婢女,均是样貌清秀,举止不俗,见她们进来一齐朝着柳娘看来。

    婢女又推了柳娘一把,柳娘得意,只把头埋到胸前,小心翼翼的朝罗汉床前行礼道:“见过娘子。”

    罗汉床倚坐那人轻笑一声,声音似金玉相击,道:“何不抬起头来让我见见?”

    婢女们都善意的笑了起来,把柳娘领进来那位婢女又笑道:“小娘子何故如此惧怕我们家娘子?我们家娘子不吃人呀!”

    柳娘羞得小脸通红,在众人轻笑声中扭捏的抬头看向娘子,这一看,只觉脑中轰的一声,竟不舍得移开目光。

    娘子斜斜的倚在罗汉床上,手中握着一盏清茶,屋外北风呼啸,她上着殷红色缕金蜀锦襦,下着靛青色素软缎裙,挽着妃色披帛,头上简简单单挽了一个百合髻,只插了一只玉簪。

    她见柳娘迷迷茫茫的看着自己,反倒轻笑一声,澄如秋水的双眸微微弯起,饶有趣味挑起入鬓的剑眉。

    柳娘从未见过这般美貌的女子!她日日被爹爹责骂,说她是狐媚长相,早就对自己这般我见犹怜的长相唾弃万分,今日见到娘子这般剑眉星目,风姿绰约的女子,恨不得朝她顶礼膜拜,早已是看的痴了。

    婢女们见此情景,更是相视偷笑,老嬷嬷到底沉稳,见柳娘失了态,便咳嗽一声。

    柳娘一个机灵,发觉自己样子难看,不由得脸红到脖子根,一时又舍不得不看娘子,一时又觉得自己十分失礼,直瞧着娘子嗫喏着说不出话来。

    房中烧了火墙,十分暖和,柳娘又穿着棉夹袄,这会又羞又恼,没一会儿大汗淋漓,更是手足无措。娘子见她生的可爱,心中满是怜惜,不忍让她尴尬,敛了神色问道:“小娘子姓什么?”

    柳娘好似松了一口气,答道:“我叫李柳娘。”她见娘子和颜悦色,忍不住又开口:“因为我生下来时家门口有一颗柳树,所以我爹爹给我取名柳娘。”

    娘子闻言失笑,道:“那我以后便叫你柳娘吧。”她又朝领头的婢女一抬下巴,“你的婢女明天才过来,今天让杏仁儿带你去小香院吧。”

    柳娘答应了一声,有些恋恋不舍的看了娘子一眼,便跟着杏仁儿退下了。

    待柳娘一走,娘子神色一变,问老嬷嬷:“这小娘子可满十五?”

    老嬷嬷道:“已满了。”

    娘子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凉意:“赵世卿真是能耐人啊。还未出孝便闹的满长安都知道。”

    底下几个婢女几个也是面含不屑,似乎都不把郎君放在眼里。

    娘子回想起柳娘那张懵懵懂懂的小脸,有些莫名躁动,心中计较一番,对着婢女们说道:“李子,你去前院说一声,让赵世卿回来了到我这来一趟。”

    李子恭恭敬敬的回道:“婢子知道。”

    ☆、第2章 府里好些人呐

    那边柳娘跟着杏仁儿朝小香院走去,边走杏仁儿边跟柳娘说些府上的事:“你住在小香院里,那院子原住了章姑娘跟谢姑娘,章姑娘带着她的小郎君住在正房里,谢姑娘住东厢房,你便住那西厢房。”

    柳娘凝神听着,闻言应了一声。

    这府上说大并不特别大,但也不小,杏仁儿也不急,就拉着柳娘缓缓的走,这才出了娘子住的正院。

    她又说道:“原本每个姑娘都是配一个贴身婢女的,只可惜原分给你那婢女急事告了假,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只得辛苦你一天,明日她就过来。”

    柳娘长这么大还没有被人伺候过,心下恹恹的,也说不清什么感觉,一时又想到娘子,又想到自己这些妾,便问杏仁儿:“郎君可是只有三个妾?”

    杏仁儿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也是一派天真,摇头答道:“李姑娘这话问的不应该。”不等柳娘反应过来,又冷然道:“郎君现在只有三个良妾罢了。”

    这话背后的意味不得不让人毛骨悚然,柳娘只觉得背脊上一股寒气上来,刺的她头脑空白。

    杏仁儿见她脸色发白,知道她是想得岔了,急忙安抚她:“倒是想些什么呢?郎君并不常纳妾的。”

    柳娘这才好些了,之后杏仁儿也不在多话,指点了一下花园在哪,哪儿是厨房,又走了一盏茶的功夫,这才到了小香院。

    柳娘四处打量,小香院是个方方正正的四合院,瞧着不大不小,一间大些的正屋带了两个耳房,两边小些的厢房各带一个耳房,又有几间倒座房,看着十分可爱。

    杏仁儿进来后,迎上来了两个婢女朝杏仁儿行礼道:“阿姐竟亲来了!章姑娘跟谢姑娘在正屋里候着呢,不知是阿姐亲来,阿姐可要进去吃杯茶水?”

    杏仁儿摆了摆手,笑道:“娘子还有事要我去做呢!”又拉了柳娘出来跟她们见礼,“这是新来的李姑娘,今天可就先托你们照料着了。”

    婢女们纷纷道不敢不敢,杏仁儿跟她们寒暄一番便走了。一个黑些的婢女显然是为首的,对柳娘说:“我是章姑娘的婢女,她是谢姑娘的婢女,你唤我阿田,唤她阿用就好,章姑娘谢姑娘在正屋里等着你呢!李姑娘先随我去吧?”

    柳娘自然不敢有二话,跟着阿田去了正屋,阿用打了棉帘子让柳娘先进去,这间正屋比娘子的正屋小的多,屋内也没有那么暖和,柳娘一进屋,边看到了一张八仙桌边坐着两个容貌秀丽的女子,知道她们便是章姑娘和谢姑娘了,走上前去朝她们行礼,口中道:“见过两位姑娘。”

    柳娘甫一进来,章姑娘和谢姑娘就觉得这小娘子生的真是好模样,待到柳娘上前来行礼,更是觉得她冰肌玉容,娇憨可人,章姑娘已经生了一个小郎君,气度到底大些,倒是觉得没什么,但谢姑娘从小也是美人胚子,从不觉得自己输了谁去的,心中一酸,当下就有些不服气。

    柳娘行完礼,章姑娘便起身回来一个礼,温言道:“我不过痴长你几岁罢了,要是愿意的话,就叫我一声章阿姐罢!”

    柳娘只觉得这位姑娘语调温温柔柔,长得又是眉清目秀,就有几分欢喜,开开心心的叫她:“章阿姐!”她歪头想了一想,又笑,“章阿姐以后叫我柳娘可好?”

    章姑娘也觉得欢喜,笑着叫了她一声柳娘。

    谢姑娘见状更是不喜,干脆坐在椅子上不起身,翻了个白眼朝章姑娘嗔道:“这李姑娘才来呢!章阿姐就对她这样和善了?连小名都叫上了?”

    章姑娘听了这话觉得很是尴尬,见柳娘有些不知所措的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谢姑娘,低了头不敢说话,显然觉得受了欺负,更觉失了面子,有心说谢姑娘几句,又按了下来,面上下不来,一时生了气,场面就僵硬了起来。

    在旁边一直默默听着没有插嘴的阿田阿用赶紧上来打圆场,阿用看着老实平常,声音倒是有几分悦耳,她对自家姑娘劝道:“李姑娘今儿才进府,姑娘干什么要这样说话呢?”

    又回头朝柳娘道歉:“我家姑娘一向没有坏心的,李姑娘可不要生气呀!”

    柳娘还来不及回阿用的话,这边章姑娘站起来扯了柳娘便朝外走,面上还是挂着笑道:“先带柳娘去看看西厢房吧,先头娘子早早遣人来收拾好了,被褥都是新的,还有几件新衣,柳娘的衣服也该换一换啦。”

    柳娘应了下来,跟着走了两步,又踟蹰着回头看谢姑娘,生怕谢姑娘又发起脾气来。

    谢姑娘见章姑娘恼了自己,心中后悔,这下章姑娘要走,忙把那些小脾气都抛开了,急急站来朝她们喊道:“阿姐莫恼我!我、我也要一起去!”

    章姑娘早打了帘子出门了,柳娘怯怯的看了她一眼,怕她又拿话刺自己,不敢开口说什么,也跟了上去,谢姑娘急的跳脚,三步并作两步赶了上去,后头阿田阿用相视苦笑,连连摇头。

    章姑娘气冲冲的走在前面,柳娘缩头缩脑的紧跟着,后头谢姑娘又小跑着追了上来,三人同时到了西厢房门,一时竟然谁都进不去,站在门口挤做一堆。

    三人大眼瞪小眼的互看了一会儿,柳娘小心翼翼的往后退了一步,谢姑娘狗腿的替章姑娘打起了帘子,章姑娘也不瞧她,抬脚便进去了。

    柳娘连忙低眉顺眼的跟了上去,谢姑娘撅着嘴巴一阵跳脚,还是扭扭捏捏的进去了。

    柳娘一看这房间,就特别特别喜欢,西厢房不大,被隔成了两间。一间放了圈椅八仙桌,两个香几上摆了白胖的花瓶,里头斜插着一只梅花,这间用来会客。一间起居室,放了架子床、梳妆案、等身镜子和几个衣柜,擦得干干净净,墙上也挂了几幅画,窗纱、被褥皆是簇新好料子做的,布置的十分温馨。

    她长这么大,一直跟祖母睡在一间房里,这是柳娘第一次有一间自己的房。

    章姑娘见柳娘神情就知道她十分满意,遂笑道:“你喜欢就好,这衣柜里还有几件好衣服,是娘子吩咐人做的,明儿早上你可要记得换上给娘子请安。”

    柳娘一听是娘子吩咐,心中便有些说不清的情绪,羞怯的对章姑娘说:“娘子真是个好人!”

    后面一直跟着的谢姑娘闻言大大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的抢着对柳娘说:“可见是个没心没肺的!也不想想娘子还能帮你收拾这房子?她不过就动动嘴皮子罢了!这间屋子可都是章阿姐领着阿田收拾的!好个小娘子!到晓得夸娘子了?怎的不知道夸夸章阿姐跟阿田?”

    柳娘不妨谢姑娘不喘气儿的说了这么大段,又听到这是章姑娘收拾的房间,又觉得谢姑娘对娘子好不庄重,羞恼中红了脸,小声的回了嘴:“我是不知道,这会知道了自然会谢谢章阿姐!”

    她朝脸黑的像锅底的章姑娘郑重行了个礼,道了声谢,低下头不说话,也不瞧谢姑娘的脸色了。

    章姑娘只觉得心中气血翻涌,也不知道谢姑娘发的是什么疯,半响说不出话来,勉强对阿田说了让她留下,又向柳娘告了罪,回头就要去拧谢姑娘的耳朵。

    谢姑娘见大事不妙,脚下抹油拉着可怜的阿用就躲了出去,章姑娘风一阵的也追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柳娘便听见远处隐隐传来谢姑娘可怜兮兮的讨饶声,阿姐阿姐叫的肉麻极了,也不气了,倒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阿田也显得很是无奈,请罪道:“李姑娘可别恼了,这会儿也累了吧?也快用晚饭了,阿田去帮你拿了饭,再打热水来,记得今晚早些睡,明早可要早些起来去给娘子请安呀!”

    柳娘含笑一一应了,待阿田走了,先打开衣柜拿出新衣服往自己身上比划,又在穿衣镜前大笑着转了好几个圈,叫了好几声万岁,往床上一扑,这房里烧着几个大火盆,柳娘觉得周身暖洋洋的,模模糊糊的睡着了。

    这边李子看着时辰,觉着赵世卿快回府了,赶忙到外书房门口候着。果然没过一会出门交际的赵郎君便哼着小曲过来了,李子心中不屑,面上倒是不显,恭恭敬敬的朝赵世卿行了礼道:“郎君,娘子吩咐我来跟您说一声,找您有事儿商量。”

    赵世卿远远的就瞧见了李子,心中暗骂一声晦气,不知道王平君那个疯子又搞什么鬼。她带来的这几个贴身婢女都不是美貌之人,赵世卿往日便嫌她们这些婢女碍了他的眼,听了李子的话,更不想给她好脸色看。

    本想着不理她直接回书房,他都走到了书房门口,还是顿住了脚步,俊美无匹的脸上一阵扭曲,显得有几分可怖,想了几瞬,转头恶狠狠的朝着李子吼道:“带路!!”

    李子面无表情,恭敬的带着一脸阴沉的赵世卿回了正院。

    正屋里,王平君翘着脚,好整以暇的看着气冲冲快步走进来的赵世卿。

    赵世卿被她的态度激的一肚子火气,抬眼便看到了案上那柄剑,忍了又忍,只觉得牙都要咬碎了,才朝她道:“你又有什么事?!”

    王平君冷笑一声,站起朝着赵世卿走了一步,挑眉道:“我的好良人,你还没出孝呢,纳个良妾闹的满城风雨,我这个做妻子的,不过提醒一二罢。”

    赵世卿实在禁不住,往后退了一步,梗着脖子道:“平君如此贤惠,何故干涉良人纳妾?”

    王平君再进了一步,一脸寒霜:“孝中纳妾,你好大的脸面!我不过为了我那可怜的孩儿,不想他有个不着调的爹爹罢了!”

    赵世卿只觉得手心都是汗,后退了两步,僵硬答道:“不劳平君担心,我自有分寸!”说罢也不管王平君怎么看,转身逃也似得走了。

    他也不敢看婢女们的脸色,埋头走的飞快,几乎一路小跑,从正院回了外书房,他面无表情的冲进卧房,里头候着的侍妾不察,一脸娇笑着迎了上来,却当头挨了一脚飞踹,捂着胸口起不来了,赵世卿狂怒着又踹翻了书桌,像困兽一般转来转去,暴躁的大吼:“我要休了她!!我他妈要休了她!!”

    屋外婢女们跪了一地,恨不得自己没长眼睛、没带耳朵,各个都瑟瑟发抖,噤若寒蝉。

    ☆、第3章 看你舞剑

    傍晚柳娘迷迷糊糊的被阿田叫起来,用过晚饭,又洗漱一番,便窝进了用汤婆子暖过的被子里,忍不住的慢慢的滚上了好几圈,只觉得这辈子从未睡过这样软的床,盖过这样暖的被子,甚至整个被窝都浸了某种闻不出来的香,她一时觉得欢喜极了。可是没滚上几圈,又想到了一个现实的问题——自己是给人做妾的,今天主夫不来自己,这里未必以后也不来,心里又顿时紧紧的害怕起来。

    她虽然常常被祖母责骂是榆木脑袋,可又不是傻子,今天娘子院里那一番经历,人人都能看出问题来。她的主夫,赵家唯一的正经郎君赵世卿,怕不是个好相与的,日后说不定享不了福,苦的还在后头。

    柳娘到底刚过十五没多久,平日里也是被爹爹管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此时天黑了下来,她又早早熄了灯,窗外呜呜刮着风,吹得树枝哗啦啦的响,不知道章姑娘和谢姑娘是否睡了,院子里也没有人声,倒真可以称得上万籁俱静。

    总算有了自己房间的愉快感慢慢消散了,白日里刻意忽略的恐惧和孤独此时都袭上了心头。

    她想念总是责骂她、已经去世的爹爹,想念重男轻女、只对小弟有好脸色的祖母,想念向来不太看得起自己的小弟,还有,她把那块玉紧紧握着手心里,眼泪悄悄的淌在软枕上,还有那个从来懦弱、连自己都护不住的阿娘。

    阿娘从不敢顶撞爹爹,却在爹爹打她的时候紧紧把她抱在怀里,爹爹的柳条打在阿娘身上,阿娘的眼泪滴在柳娘的脸上。

    柳娘缩成了一团,咬紧牙关不要哭出声来,祖母把自己卖了,好歹不会卖了阿娘,希望小弟早日成人,早日撑起那个家,不要叫她的的阿娘,夜夜熬红了眼,做了女红卖钱养家。

    柳娘哭了好一会,心里担心早起来眼睛会肿,生生转来想起娘子,娘子跟她不一样,跟她阿娘不一样,跟她见过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她本以为娘子素有贤惠之名,肯定也是个温温婉婉的女子,却没想到,若是将她们这些女子比作星辰,那娘子必是太阳,她看上去那样美丽又那样强大,让她打心眼里想要靠近。

    柳娘努力回想着娘子的一颦一笑,慢慢的驱逐了内心的恐惧,终于渐渐的睡着了。

    第二日柳娘醒来时便觉得大事不妙,她觉得自己已经睡了很久,可院子里还是安静极了,一点点声响都没有,柳娘霎时心慌起来,难道大家都已经去请安了?

    想起昨日阿田她们也没有说要来叫她,她急的从床上跳了起来,先点起灯靠近镜子细细的看看自己眼睛,瞧着没有肿,便就着昨日的冷水稍稍洗漱一番,麻利的随手挽了个髻,也没有插根簪子,便开了衣柜穿衣服,手忙脚乱的穿了黛蓝色袄襦、鸭黄马面裙,挑了件琥珀色大氅,披起厚厚的棉斗篷便一路小跑出了门。

    那边阿田还没有起床,听见动静立马披着斗篷出来一看,发现西厢房门大敞,小香院院门也开着,柳娘早跑的没了影儿,顿时傻了眼。

    柳娘一路形色匆匆,路上只遇见了几个扫地的老嬷嬷,她们瞧她的眼神颇为怪异,有几个似乎还想跟她说什么,心中更是大惊,这天色还是黑的,大家便都开始干活了吗?自己在家里的习惯竟然这样懒惰?她觉得羞愧不已,更是加快了脚步。

    脚下带风到了正院,正院的大门还没开,柳娘心中忐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娘子责骂,犹豫许久才上前轻轻的敲了敲门,过了许久都没人应门,柳娘只觉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院子外面一个人都没有,天还是黑黢黢的,只有风吹着落叶打着旋风,一时又急又慌,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转。

    她含着泪,鼓起勇气要去敲第二次门时,院门忽然开了,里面一个小婢女拿着一盆水便想往外泼,冷不防门外有个人,吓的尖叫了一声,柳娘被她这样一吓,也尖叫出声,小婢女的水盆哐当砸在地上溅了两人一身。

    这下动静大了,屋内王平君正收拾妥当,换上胡服准备练剑,听见两声尖叫,面色一沉,杏仁儿等婢女围在王平君周围,正在院里的李子立刻前去查探。

    一时之间众婢女都有些面色凝重,面面相觑没有说话,杏仁儿甚至想去屋内开箱拿兵器,被王平君挥手拦了下来。

    李子一会儿就回来了,一脸哭笑不得,后头跟着泼了水、低了头、手上拎着盆的小婢女,和斗篷湿了大半、头上的发髻也松了、眼睛红红脸上还带着泪痕的柳娘。

    王平君有些闹不明白这是怎么了,拿眼神问李子。

    李子撑不住笑了:“李姑娘起来的太早了,以为她们院里早早的来请安了,这才一路赶过来,碰巧这个小的开院门泼水,乍一见李姑娘给吓了一跳,盆砸在地上了。”

    柳娘看着王平君一身短打,听了李子的话,这才明白自己闯了祸、丢了大脸,羞得恨不得从未生下来过,低着头什么话也不敢说,只觉得连耳朵尖都红透了。

    王平君闻言笑的花枝乱颤,瞧着柳娘觉得可爱极了,上前将她拉了过来,挥手叫那小婢女也下去换衣服。

    她努力的收敛了神色,看着柳娘低着头不敢看自己的小模样,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对后边忍俊不禁的杏仁儿道:“带她下去,找件我的衣服先给她换上吧。”

    杏仁儿笑着拉了柳娘的手,进了屋来,后头另外两个婢女也跟了进来,朝杏仁儿说道:“让小桃我来给李姑娘梳个髻吧,杏仁儿的手艺可不好!”

    杏仁儿笑着啐了她一口,嗔道:“小桃的手艺倒是顶顶好!数一数二的好!”

    小桃便朝杏仁儿做了个鬼脸。

    另一个婢女看上去沉稳些,开口说道:“我记得娘子有一件旧斗篷,原是放在后头的箱子里的,我去给李姑娘找来。”

    那叫小桃的婢女又笑道:“知道阿梨最可靠了!”

    柳娘被小桃按在梳妆案上好一番折腾,梳了一个颇为精致的同心髻,阿梨从后头拿了衣服过来,还拿了一些王平君不带的旧首饰,递给小桃道:“娘子交代把这些给李姑娘带上。”

    小桃笑眯眯的往柳娘头上插了一方华胜,两朵绢花,满意的看了看柳娘的小脸,又要她站起身来,把阿梨拿来的大氅给柳娘换上,这才完成了全部的活计。

    杏仁儿见小桃忙的开心,一早出去了,此时屋内就只剩下小桃阿梨。

    小桃扯过阿梨,示意要她细细的看看柳娘,阿梨便从头到尾把柳娘打量了一番,跟小桃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一丝惊艳,柳娘没有同小桃阿梨讲过话,见状有些局促的看着她们俩,小桃见她怕羞,笑着把柳娘拉到穿衣镜前道:“瞧瞧你这模样,说是天女下来了也不为过罢!”

    柳娘看着镜中的自己,她从未梳过这样精致的发髻,戴过这样贵重的发饰,小桃还给她微微上了点妆,她看起来目光潋滟,眉眼如画,真是明艳不可方物。

    她从不知道自己也有这般美貌,竟看的痴了。

    小桃见她这般,又有些好笑,对她道:“李姑娘可要去看娘子练剑?”

    柳娘方才回过神来自己失态了,又听说看娘子练剑,想起摆放在正屋紫檀木翘头案上的那柄剑,心中有些向往,忙点了点头。

    小桃正经了神色对柳娘说:“娘子练剑,你可千万别出声,别乱走动。”

    柳娘听了更是好奇,连忙一叠声的对小桃保证自己绝对不动,小桃这才带了柳娘出去看王平君练剑。

    跟着小桃出了屋,王平君就在院子练剑。

    众婢女静悄悄的站在抄手游廊上看着,屏气凝神,眼中全是崇拜和敬佩。

    这是王平君,定国将军之长女,十年前她曾随父镇守边关。十年后她常住深闺里,是名动长安的风流才子赵世卿素有贤名、默默无闻的妻子,其中多少故事,使她蹉跎,柳娘看着,心中生出一些可惜跟惆怅。

    王平君将一头青发束成冠,着了贴身的胡服短打,手中握着一把剑,竟舞成了一片的银光,她的动作有力,出手又快又利落,不管是谁在看,都知道这一招一式都是实招、都是杀招。

    劈、刺、点;撩、崩、截。

    她目光坚毅,剑眉入鬓,嘴抿的紧紧的,手中的剑仿佛是身体里延伸出去的一部分,尖啸声中隐隐带着许多情绪。

    小小的院里剑气逼人,似乎连空气中都充满了肃杀之气,这满是清贵绵软学士府,一时间竟似黄沙漫天的战场。柳娘明明离她有一段距离,却觉得自己已被剑意所伤,被王平君的威压所迫,连稍稍动一下手指头都不能够。

    一刻钟后,王平君舞完剑招,将剑收于剑鞘,禁不住长啸一声,那剑虽然已在鞘中,却仍有和鸣之势。

    小桃悄声对柳娘说:“此剑,名为破军。”

    而柳娘再也听不到别人的声音,看不到别人的样子,她眼中只有一袭胡服、发鬓紊乱的王平君,这一刻她不像闺中的娇弱娘子,却像肆意的侠客,像睥睨天下的强者,她虽为女子,却从不弱于男。

    她只觉得这是自己从未触碰过、甚至从未想过的某处。

    柳娘静静的看着,王平君轻抚衣袖,转身看向自己,她的眼神无悲无喜,却好像一直看到了自己的心底。

    ☆、第4章 相视而笑

    平君略松了筋骨,回头瞧着被狠狠打扮一番的柳娘,不知怎的,心中好像被触动了一根弦,饶是她见过世面,也不得不赞叹柳娘真是好模样,见柳娘不错眼的盯着自己,笑道:“柳娘在看什么?”

    柳娘这才回过神来,脸像烧了似得,赶紧低头嗫喏道:“瞧见娘子练剑,柳娘很是仰慕。”

    将破军剑递给杏仁儿,又接过李子递来的手巾略擦了擦汗,平君因为练剑而散落的发丝一缕一缕粘在了脸颊上,她有些烦恼的烦恼的伸手将头发撩开,微微蹙着眉头道:“是吗?像你们这样平素只拈针拿线的女儿家,也会喜欢舞刀弄枪?”

    柳娘闻言抬头责怪的瞧了平君一眼,不平道:“柳娘自然是比不上娘子这般、这般厉害,但柳娘自幼便想了,要是个男儿身,我也要上前线打仗呢!”

    平君被这番豪言壮语逗笑了,她摇摇头,轻声道:“打仗是要死人的,小娘子。”

    见柳娘听了一脸懵懂,平君也不解释,转头嘱咐杏仁儿:“让厨房多上一人份的朝食吧。”

    这时小桃也从里屋钻出来对平君道:“水都备好了,娘子快些换了衣裳吧!”

    阿梨跟李子便簇拥着柳娘平君进了正屋里,李子进里间和小桃服侍平君换衣服,这边阿梨拉着不知所措的柳娘硬要她坐在八仙桌旁。

    平君一会儿就出来了,她仍旧是松松的挽了百合髻,这会子换了一只衔珠翡翠步摇,穿了家常的袄裙,婷婷袅袅的朝柳娘走来。

    现在的她跟刚刚满身煞气的她根本就像两个人,小桃给她上了淡淡的妆,衬得她唇红齿白,眉目如画,柳娘只敢看了一眼,就赶紧起身给她行礼。

    平君满不在乎的冲她挥挥手,随口道:“坐罢,我这儿可只有清粥小菜,你别嫌。”

    柳娘忙摆手道:“哪里敢嫌的,我在家里头,素来就是阿娘头天晚上烙的饼,第二天早上做朝食用的!”

    说话间小婢女已抬了食篮在屋外候着,杏仁儿几个手脚麻利的将碟碗摆了一桌,果然只几样粥并素火腿、熏鱼子、小松菌等小菜。

    柳娘不敢让婢女们动手,抢着给平君盛了一碗粥,又给自己盛了一碗,见平君只笑着看自己,手上捧着粥也不敢用,可怜巴巴的望着平君道:“娘子怎的不用?”

    只见平君目光艳涟,嘴角翘翘的看了柳娘好一会儿,直把她看的浑身不自在,这才悠悠的捻起调羹用了一口粥。

    柳娘低着头再不敢看平君,小脸儿又烫了起来,匆匆用了几口粥,只觉得口中细腻绵软,满是谷物的清香,想必厨房也是下了几分功夫的,心中暗暗夸赞一番,也不敢显在脸上,悄悄拿眼睛去看桌上的小菜。

    柳娘又不敢伸筷去夹菜,怕自己失礼,又不忍心错过这样好吃的东西,心中揪成一团,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粥,眉心都纠了起来。

    平君大大方方看了她半响,见她这样纠结,心事都写在了脸上,实在是可爱的紧,便笑盈盈的挟了一块素火腿放在柳娘碗中道:“吃吧,快别看了,再看粥都凉了。”

    一旁围观的婢女们纷纷捧场的笑了起来,柳娘又是闹了个大红脸,再不敢乱看了,道了谢,赶紧把碗中的小菜吃了,谁知平君像是作弄她似得,轻笑着将小菜每样都挟了一点放在柳娘碗里,眼见碗里堆得山高,柳娘伸手将碗掩住,撅着嘴朝平君嗔道:“娘子作弄我呢!柳娘不依!”

    平君见状更是开心,朝杏仁儿道:“来来来,再给柳娘添一碗粥!”

    两人正笑着呢,阿梨进来朝平君道:“章姑娘、谢姑娘跟二郎来向夫人请安了。”

    柳娘完全把这事儿给抛在脑后了,此时听到两个姑娘来了,自己又安安然然的在跟娘子一起用朝食,不知道怎么的,心中突然觉得十分不好意思起来,放下碗别别扭扭对平君道:“娘子,我用好了,不如叫我也出去跟章阿姐她们一起吧?”

    平君作弄她也够了,也不想因着自己的偏好让这群姑娘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想了一想,到底还是让柳娘下去了。

    柳娘如蒙大赦,低着头鸟悄儿的溜了出去,正巧在外间跟谢姑娘章姑娘打了打照面,章姑娘见了柳娘从里屋出来,先是松了一口气,接着心又提了起来,柳娘这一头珠翠瞧着可是娘子的旧物。

    谢姑娘更是毫不掩饰的瞪着柳娘,一脸凶神恶煞,谁都不会看错她眼中的信息:“你这小娘子搞的什么鬼呀?”

    柳娘又不敢说话,眼神接触一会儿就觉得格外的心虚,便不看她们,低头去看章姑娘手中牵着的小郎君。

    小郎君生了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十分有灵气,见柳娘盯着自己,也大大方方的歪着头看着柳娘。

    赵世卿子嗣单薄,如今活下来的孩子也只有平君的大郎跟柳娘跟前这个二郎了,便是二郎,囫囵看着倒是不错,柳娘却是知道自己昨天来的时候他刚刚病好,他从生下来开始大病小病没断过,让章姑娘操碎了心。

    柳娘跟二郎你看我我看你的神游太空,谢姑娘见自己把眼睛瞪出框了柳娘也不瞧瞧自己,气的直瘪嘴,四个人在外间打了好一会儿的眉眼官司,里头小桃终于出来传话让她们进去了。

    柳娘斜眼悄悄打量谢姑娘,见她乖顺的跟着小桃身后,把头压得低低的,一点儿也不像昨天那副刁蛮任性的模样,又低头见小小的二郎都努力绷着脸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自己不由得也严肃起来,低着头又一次进去了里间。

    里间的碗碟早就撤掉了,平君倚在罗汉床上,接过杏仁儿递上的一杯茶,轻吹一口气,又稍稍抿了一口。

    章姑娘和谢姑娘赶紧上前给平君行了一个礼,柳娘慢了一步,还挨了章姑娘一阵好掐,三人异口同声道:“给娘子请安。”

    平君放下手中的茶碗,“唔”了一声,杏仁儿又递上一条绢帕让她擦了擦嘴,这才开口道:“天愈发冷了,碳可够?”

    章姑娘回道:“劳娘子挂念,碳不少,小香院里也不缺什么。”

    平君又冷漠的唔了一声,低头看了看绷得紧紧的二郎,略带了点笑道:“二郎留下吧,你生了许久的病,大郎成日问弟弟怎么不来,这会儿两个人好生相处吧。”又抬头看向章姑娘,“留他用了晚膳再给你送回去。”

    二郎闻言顿时笑了起来,他还记得要去看自己阿娘的脸色,见章姑娘福身向平君道了谢,便急急的问平君:“二郎谢谢母亲,母亲,哥哥怎么没出来?”

    在一旁默默听着的柳娘顿时竖起来耳朵来,自己还没进府时就知道,这个大郎生的是玉雪可爱,听闻他还随平君进过宫,得过圣人的夸赞。

    平君对着二郎倒是和气非常,笑着对他说:“大郎去了他舅舅家里,今儿回来,他性子倒也急,估摸着再过一会儿就到了。”

    正说着,果然有小婢女在屋外禀告,杏仁儿出去听了,回来就高兴的道:“娘子正说着呢!大郎就回来了!”

    屋外远远的便嘈杂了起来,声音一路向着正屋里来了,柳娘更是抓心挠肺的好奇,旁边章姑娘谢姑娘也是稍稍露出了一些和缓,更别提二郎了,要不是顾虑这是娘子的正屋,他怕是早就嗷嗷叫着迎上去了。

    不一会儿,一个脸生的婢女打起帘子,一个生的眉眼精致、十分可爱的小郎君快步走到了里间,平君也是耐不住的向前倾了倾身子,含笑看着大郎。

    大郎先是有模有样的给平君行了个礼,口中道:“儿子回来了,给母亲请安,让母亲惦记了。”

    又是回头朝后面的几个姑娘拱了拱手:“章姑娘、谢姑娘……”他看到了柳娘,显然是不知道怎么称呼,眨巴着大眼睛,有些无措的回头看了一眼平君。

    平君笑道:“这是李姑娘。”

    “……李姑娘好。”大郎不过虚岁三岁,整个人看上去还是一团稚气,这么样一本正经的小大人似得请安,真是让人看得十分愉快。

    几个姑娘不敢托大,也均是福身道:“大郎也好!”

    二郎在一旁等着抓耳挠腮的急切,这会儿大郎也请过安了,赶紧凑上前去眼巴巴的看着大郎道:“大哥!许久没有瞧见你了,你想弟弟了吗?”

    大郎也是笑开了花,一把搂过二郎道:“怎么不想!舅舅差人给我捏了好些个泥人!我给你留了一整套呢!”

    平君见这两个小人感情好,挥手冲大郎的婢女道:“你把小郎君们带回房玩去吧,仔细别磕磕碰碰了。”

    大郎闻言不好意思的对平君说:“我也给阿娘带了礼物的!”接着像是想起什么,小脸皱成一团,声音也低了下去,“也给爹爹带了。”

    二郎听到大郎提到爹爹,也是顿时泄了气,两人均苦了脸,婢女见着不好,赶紧把两个小郎君哄着带了下去。

    章姑娘见状也对着平君告了退。

    柳娘一个人走在后头,有些不舍的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平君正笑盈盈的看着自己,顿时觉得心中像炸开了烟花似得,禁不住对着平君也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第5章 居然有这种事

    三个姑娘出了正院,一前一后的走着,谢姑娘心里千般计较,最后还是不服气的转头问柳娘:“嗳,我说你怎么一大早的就走了?你没被娘子责骂呀?”

    柳娘浑身上下都有些不自在,别别扭扭的回道:“娘子待人和气,我去的早了,她让我也用了朝食。”

    谢姑娘白了她一眼,嘁了一声。

    三人又走了几步,这次是章姑娘犹犹豫豫的开口了:“柳娘呀,你今儿个真的没有惹的娘子不开心?”

    柳娘只觉得满心疑惑,反问道:“章阿姐,娘子人特别好呀!她瞧见我湿了衣服,还拿旧衣服给我呢!”

    章姑娘欲言又止,迟疑道:“娘子还给了发饰给你?”

    柳娘笑眯眯的摸了摸头上的绢花,得意洋洋的道:“对呀!我就说娘子是个大大的好人呀!”

    谢姑娘听了这话仔细瞧了瞧柳娘头上颇为精致的绢花,心中顿时酸气翻涌,啐道:“那也是你能戴的东西?也不照照镜子瞧瞧自己是什么模样呢?那定是宫里头圣人赐下来的!你这个小娘子好大的脸面也敢带着了?”

    柳娘被劈头盖脸的一通骂,整个人呆呆的站在原地,恼的眼眶都红了:“这哪里是我知道的事!”

    这一番闹腾引得好些过路的婢女侧目,章姑娘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赶忙安抚委屈不已的柳娘:“我原是瞧着你那绢花有些不妥呢,前些日子宫中的圣人才赐了好几盒子下来给娘子带着玩,怕是娘子随手便给了你了,咱们做妾的,带这个有些担不起呢!”又转头数落谢姑娘,“你倒是新来的,竟然这样欺负柳娘!可还算是姐姐了?”

    谢姑娘见柳娘红了眼眶,心中有些悔,偏偏嘴上不肯认输:“我不过是比她先来个几个月,大个几个月,算得上什么阿姐了!”

    章姑娘见她嘴硬,喝道:“好啦!在外边这样像什么话?快些回去!”

    说罢一手一个拉着回了小香院。

    章姑娘把两个小的拉进屋按在桌旁,要阿田倒了茶来,自己拿了一杯举杯道:“咱们住在一个院里本是缘分,喝杯茶和好,以后可不许再闹了!”

    谢姑娘瘪着嘴拿过杯子,朝着柳娘那边举了一下,低声道:“都是可怜人,有什么好胡闹的。”

    柳娘正举着杯了,听了这话,有些糊涂的问道:“哪里是可怜人了?”

    谢姑娘捏着杯子喝了一口,扔在一边道:“这小香院啊,先前住了我和章阿姐两个,现在多了个你,恐怕咱们三个是要守在这里变老咯。”

    章姑娘见她说的伤感,安慰道:“便是三个人守在这里又有什么不好?你不过才与郎君相处过一次,你当外院那些姑娘们过得好吗?”

    柳娘被她们越说越糊涂,迟疑的问章姑娘:“郎君怎么了?外院在哪里?怎么又有姑娘呢?”

    谢姑娘不耐烦的翻了白眼,嗤笑道:“你又是被那些个牙婆说了胡话哄着了吧?什么娘子贤惠,肚子争气就好。我告诉你吧!这府上不止咱们这三个姑娘,可郎君也拢共只有两个小郎君,你想当这些姑娘是吃白饭的?怎么就生不下一个孩子?”

    柳娘一时没闹的明白,问道:“可这里就住了咱们三个呀?”

    谢姑娘伸手从桌上扒拉过来一盘瓜子,边磕边翻白眼边说:“章阿姐不是说了还有外院吗!外头人说娘子贤惠的很,还不是说的郎君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府里头拉,她自己做个慈悲的菩萨,郎君没什么事可不会回后院里来,咱们还不够可怜的吗?”

    谢姑娘把瓜子壳随手扔在桌上,凑近柳娘悄声说道:“她竟然是菩萨,怎么府里就是活不下孩子呢?”

    柳娘一时被吓住了,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话了,章姑娘见状,气的伸手去拧谢姑娘的耳朵,骂道:“从哪里学来的瞎话?娘子若是那样的人,我又怎么放心让二郎留在正院?”

    谢姑娘被拧的直求饶,章姑娘拧了好一会儿才放过她,叹了口气对柳娘道:“娘子人不坏,不过呆在小香院确实也不知道等到哪天才见得到郎君,我好歹是有了二郎,你们就……”她又迟疑了好一会儿,“也许见不到他才是好事呢!”

    三人静了一会儿,阿田挑起帘子进来了,后头跟了一个肤色略黑,样貌端正的小婢女。

    阿田见三人气氛略有些尴尬,笑着道:“这是李姑娘的婢女,先前告了假的,这会儿回来了。”

    那小婢女朝柳娘福了福身,脆生生的开口:“李姑娘,你管我叫招娣就好了!”

    人生中第一次有人来服侍自己,柳娘暂时把那些想不明白的东西抛在了一边,略有些不好意思的叫她:“招娣。”

    章姑娘见柳娘终于是有人照顾了,朝她笑道:“昨儿还担心你年纪小,一个人睡害怕呢,这会儿招娣回来了,我也是放心了,你们俩快些回去吧,我看柳娘也是不懂的,招娣帮她瞧瞧可有哪里缺了?”

    招娣又利落的应了一声,柳娘见章姑娘帮她都说好了,也想跟自己的婢女多多相处一会儿,便起身回了西厢房。

    招娣果然手脚利落,不过一会儿便把屋里收拾的仅仅有条,把热水满上了,火盆也点上了,又把柳娘睡的一团糟的床铺收拾好,还燃了香。

    直把柳娘闹的不好意思了,她在家里也是一贯做活的,才入府呢,这些似乎都生疏了似得,急忙想要给招娣打下手。

    招娣满不在乎的让柳娘一边玩去,麻利的把柳娘的妆奁收拾整齐,开口道:“姑娘在家里也是娇客,哪像咱们这些做惯了活的,招娣是作婢子的,哪里有让姑娘干活的道理?”

    柳娘见她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似乎比自己还要小,有些怜悯的问道:“招娣是签了死契的?”

    招娣正拿着鸡毛掸子忙着呢,闻言答道:“是啊,我家里头还有个弟弟,爹爹早死了,为了养我那个弟弟,阿娘便把我卖了,我每个月还有月钱拿,先头就是我阿娘生了病,老嬷嬷放我出去照顾了两日,这才回来的晚了。”

    这话说的柳娘更是戚戚焉,若不是自己长的好容貌,怕是要跟招娣一般了吧?

    她有些同情的对招娣说:“我也是有个弟弟,不过是被祖母给卖了的。咱们俩都是可怜人。”

    招娣百忙之中回头看了她一眼,不以为然道:“姑娘还是别这样说了,要我说啊,你既然入了娘子的眼,这府中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的。”

    说话间招娣手中的活停了下来,她想了想,似乎有些犹豫该不该开口。

    柳娘赶紧上前表态:“好招娣,我才入府,万事都糊里糊涂的,你有什么话可直接说呀!”

    招娣便犹犹豫豫的开口道:“这话不该我说,原先学士大人还在的时候我便在府中了,冷眼瞧着,郎君恐怕不是好相处的。”

    她压低了声音靠近柳娘,话里透露出了几分森然:“郎君自来都用府中的老人,娘子打入了府就跟郎君分了两个院子住,这两边的下人自然也不是合得来的,我原先在外院打杂,也是见过几次郎君的,那边院里可也住着不少姑娘。”

    柳娘听住了,道:“谢姑娘也说了这话,可这外院的姑娘,与我们又有什么分别呢?”

    招娣平平淡淡的脸上露出一丝恐惧,她的声音都有些发抖:“外院那些姑娘惨着呢,郎君好交际,时常大宴宾客,那些姑娘们……”

    柳娘骇的有些抖,颤声打断招娣:“那为何我和章姑娘谢姑娘呆在后院呢?”

    招娣道:“章姑娘有了二郎,是娘子开口把她挪到后院来的,谢姑娘也是才来没多久,郎君要开运,找了一个和尚一个道士,两人写了两个生辰,说是要良家小娘子,郎君一气儿全卖了。”

    柳娘简直有些站不住了,招娣赶紧扶着她安稳道:“原是娘子说的,既然是良家小娘子,与外院那些姑娘不同了,做主都挪到后院了。”

    柳娘听了这样的消息,一口气没上来,一时身子就有些软,招娣好歹把她架到床边坐着,哄道:“也是谢姑娘不懂事,开始听人说还闹着要去外院,好姑娘,你可千万别学她犯浑,招娣好容易求爷爷告奶奶到后院干活,可再也不想去那了!”

    柳娘瘫在床上,伏在枕边呜咽道:“我原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我爹爹也是教我读了女四书的,便是与人做妾,也是明明白白写了文书是良妾的,我断不会去那腌臜地方!”

    招娣松了一口气,对柳娘说:“姑娘休息一会儿吧,招娣给你拿午膳过来。”

    两人一下午无事可做,柳娘伤心了好一会儿,到底没有见过郎君的样子,被招娣一阵好劝,也是放开了,打定主意要好好的侍奉娘子,与院里两个姑娘好好相处。

    待到用晚膳的时候,正院那边来的小婢女把二郎送了回来,还传话了,说娘子明儿要回将军府去,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让姑娘们都不用去正院请安了。

    ☆、第6章 初遇郎君

    娘子回了娘家,这后院里边失去了主心骨,小香院里的三个姑娘也不用请安了,外头的风又吹的紧,便各自猫在房里不出门,整日的闲的无聊,柳娘实在是没有过这样成日不用干活的日子,便要招娣去针线房里讨了些针头线脑、闲碎布料来做女红。

    女红也做腻了,脑子里便想些闲事了,按理说,长安城里风气十分开放,贵女们即便出了嫁,回娘家也是常有的,只不过少不得要跟自家良人报备一二,像娘子这般时常回去,显然也不同郎君讲的,却是少见的。

    娘子走了两三日,柳娘心中实在是好奇,自己拿着荷包绣了两针,忍不住开口问招娣这是怎么回事,却被招娣玩笑般的打趣道:“我们家姑娘真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连娘子这般顶顶有名的故事也不知道?”

    柳娘的爹爹乃是个屡试不第的酸秀才,本事并不十分大,对女儿的管教倒是十分严厉,最恨女子多嘴,平日里柳娘就跟阿娘窝在家里做女红,对这些传奇故事到真是一无所知。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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