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逢竹马 作者:明今狐
第7节
定国候忽然趋前,一手抓住他苍白纤细的颈项将人拉向自己,一手拨开翡翠瓶木塞,仰脖将药水全数灌入自己口中。再扔掉瓶子,大掌犹如虎钳,牢牢掐住他下巴,逼得他将口唇微微张开——狠狠将自己嘴唇压覆上去,用膝盖死死压住对方奋力反抗的四肢。
冰冷的药水经过口腔过渡,带上了人体的温度,从夏遵唇中渡到卜竞辰口里。
后者拼命反抗,拼命用舌尖将药液往外推阻,反而被定国候捉住了空隙,将舌头侵入进去,狠狠与他追逐,吮吸,在带着淡淡血腥味的口腔中纠缠成一处。
“唔、……”强势而不容推拒的缠吻,逼得苍白的脸上渐渐泛起一层病态的红潮,越睁越大的眼里怒意蓬发,是烧不尽的恨火。然而那恨火,因着主人被制住呼吸的关系,又染了一层薄薄的水雾,看起来格外动人心魄。
夏遵近距离的亲吻着那个朝思暮想又咫尺天涯的人,将所有药液渡入他嘴中,再逼着他不得不吞咽下去。他明知道对方已经迫于无奈,将药物服用下喉,却仍然不知餍足的亲吻,纠缠,像是想将那受桎梏的人活活拆吃入腹,——这近乎疯狂的举动,终于在他舌尖被狠狠咬了一口后,才告结束。
尖锐的疼痛蔓延,夏遵将舌尖从对方口中退出,唇边溢血。
卜竞辰双眸喷火,面对着男人平静如水的神色,恨不得扑上去与他同归于尽。
火光中,两人对视的眼睛越发明亮,妖异的火焰在彼此眼中燃烧,好似同时烧在两个人心间。
夏遵看着他许久,直到确认他的咳喘已渐渐平复,面色也渐渐添了些人色,才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密室门重重阖上,记忆中卜竞辰藏在阴影中的眸子,依旧是亮得瘆人。?
☆、26、三皇子
? 历经数百年风雨,粉墙白瓦渐次褪去原本颜色,在时光中沉淀成一派古朴庄重,特属于皇城的气质。马蹄哒哒,车驾驶过青石板路面,就连拉辕的马儿仿佛也屏气凝神,沾染了这京城里庄严肃穆的气氛。
夏安逢把头探出来,好奇地打量与家乡截然不同的风物景象。北方较南方干冷,晚春仍然寒意料峭,宽阔绵长的街上,不少人还裹着袄子匆匆行走。
车驾在一座气派非凡的府邸前停下,朱红漆色的大门上镀金的门环闪闪发亮,旁边各站了持戈警戒的卫兵。见到马背上的罗棠,立刻抖擞精神行礼,口称“三爷”。
罗棠翻身下马,将笼头交给上前来的小厮。
小厮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夏安逢瞅见好友俊美的脸庞露出诧异的表情,说了句:“现在?”
小厮点了点头。罗棠踌躇了片刻,叹了口气。
抱歉地对夏安逢道:“原本打算邀请好友与卜公子到府中用点便饭,聊尽地主之谊。但家父急事召见罗棠,只好待来日再约。”
夏安逢道:“兄弟之间这么客套干吗。老爹给我们在城里安排了住处,我将地址留给你,等你闲暇下来再来找我。对了,这辆车暂时借给我,送到目的地再还回来。”
罗棠笑道:“你开口,就算是送给你也不成问题。”他笑得明显有些走神,心思已不知飞去了哪里。
夏安逢猜想他八成有重要事情亟需处理,留了地址,同他道过别。
进了卫国公府大门,罗棠没有换装,过了正厅,直接往自己书房走。
快到书房时,他好像想到什么,刻意放缓了原本急匆匆的脚步。推开房门前,他略略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才迈进门槛。
书房内悬挂着一幅美人出浴图,笔触细腻,人物栩栩如生,单手捂胸的仪态风韵诱人。一个锦衣华贵的身影负手而立,正微微仰头观视美人。
听见门响,那人回过头来,系在油亮黑发上的金饰叮当作响,额间一抹孔雀红镶银钻发箍,神情优雅,含笑的眸子里春//意//盎然。
道:“终于等到你了。”
罗棠反手将门掩上,那人便朝他怀里依偎过来。惯于游戏花丛的罗三公子鲜见的涨红了脸,往旁边闪了一步,道:“三皇子。”
“这么多日不见,你想我吗?”
那被称作三皇子的年轻男子与罗棠年岁相近,模样周正,言语间却更是轻佻放肆,罗棠避开,他便迎上去,一手挽住他手臂,如小女儿般娇俏。罗棠呼吸一梗,给他挽住手臂便再也无处可逃,只道:“怎么不等我去找你,而是直接到这里来?”言语中不无责怪之意。
那人眨巴着眼睛,笑道:“你说是只去半个月,却耽搁了如此久的时日,我记挂你啊。放心吧,我走的密道,行踪隐秘,除了你心腹小厮外再无第二人知晓。”
罗棠道:“你是记挂我,还是记挂我去打探的情报?”
三皇子看着他笑了笑,闲闲道:“你钻什么牛角尖?两者并无本质差别。”
他往罗棠怀里钻,双手去搂罗三公子腰身,两人面对面相拥。
呼吸近在咫尺,他只要微微踮起脚尖,便能吻住罗棠唇瓣。
然而三皇子并没有那么做,他只是抬高了头颅,若有若无的气息吹拂在罗棠唇角,像一点捉挠不得的痒意,在男人唇瓣不断游走、戏弄。“虹秀那边,收集了定国候多少罪证?”
罗棠感受着那熟悉的气息就在鼻尖攒动,每当他想要低头捕捉的时候,就像游蝶一般蹁跹而去。
他道:“定国候为人严谨,滴水不漏。我借着拜访夏安逢的机会,到定国侯府去过几趟,他的举止做派一切正常,看不出破绽。”
“那个夏安逢,有几分趣味。”忍俊不禁的眼眸里,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眉眼弯弯,“若不是当时赶着回京,我还真想同他结识一番。疾马之下舍命救素不相识的平民小孩,他倒是甘愿做赔本买卖。”
罗棠皱起眉峰,“我早说过定国候那边让我来负责,你居中捣什么乱?险些弄出人命不说,你去见虹秀时送了玉佩予她,被夏安逢察觉与你马车上徽纹同样——”
“平民百姓的孩子,死便死了,值得大惊小怪?枉你还是将门世家之后,这点牺牲都担不起。”
罗棠忍耐地:“必须有的牺牲,同草芥人命不同,要我跟你说多少次?你再这样……”
“嘘——”暖热唇瓣在他唇边一触即离,罗棠心口一荡,就听那人笑,“定国候府里的卜璋白,对当年的事情有察觉吗?”
罗棠抓住他手臂,呼吸略略粗重。
三皇子自问自答:“嗯,我收到线报说他是个沉默内敛的人,心事大都藏在心里,以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办事态度,大约目前还没有来得及同他有深入接触。”
他给罗棠抓住手臂,男人急遽升高的体温从手掌直透过肌肤,传递到他身上,他仿若未觉。歪着头笑:“话又说回来,你进度迟缓,该不是顾忌着你好友的面子,想给定国候留条退路吧?”
罗棠忍了忍,道:“我既然愿意给你做事,你就无须疑神疑鬼。”
“可是你的态度如此模糊暧昧,教我怎么放心得下呢。”
是谁的态度模糊暧昧,总让人难于揣测?罗三公子心中方掠过这句抱怨,只觉手臂一轻,唇瓣已被先前渴求不得的温软主动贴上。
那人在他唇间轻笑:“罢了罢了,良宵苦短。”拉着他的手,往自己腰间系着的玉带摸去,语音逐渐黯哑,“我们,就不要浪费时间争论了……”
车驾还未走出一里,一直假寐的卜璋白忽然睁开眼,道:“安逢,我想了想,还是不去侯爷为我们安排的住处。我住会馆就好。”
会馆是尚书省为应试考生准备的住所,只须缴纳少量的住宿费便能一直住到考试结束,对于资金窘困的有些外地考生而言,是再合适不过的选择,但居住条件就只能说过得去而已了。
夏安逢当然舍不得他住那种条件简陋的地方,跟他讨价还价:“会馆床硬,人多又嘴杂,身边没有一个使唤丫鬟,你住在那里会很不习惯。”
卜璋白失笑:“你又没有去住过,你怎么知道人家会馆床硬?”
“总归不会比我侯爷府安排的住处舒服。”
卜璋白柔声道:“我是来考试,不是来享乐,你叫人将我伺候得舒舒服服,我还怎么认真温书?侯爷花了这么大力气将我送进京城,我总要有多少说得过去的成绩,才有脸面回去见他老人家。”
夏安逢一想也是,小白要认真考试,他自己也要去兵部报名补缺。偌大京城,他俩老这么腻歪在一起确不合适,还是各自将事情办一办。
他终究不乐意离卜璋白太远,担心他在会馆里也遭人欺负。送了人去会馆报了到,自己寻了个离会馆不远的客栈住下。
书桌上文房四宝被推开到一边,空出大片桌面,褪下的衣裳凌乱落了一地。
“嗯……”
细微的呻//吟//与粗重呼吸交织,青丝交缠,难分你我。
头高高扬起,又因为脖颈处被啃//噬//吮//吸,而颤抖着低下来,紧紧抱住在胸//前//作乱的头颅,星芒闪动的眸子里蕴着水雾,吃力地喘息。被压在桌上的三皇子,散乱目光凝注在壁上的美人出浴图,只觉得那美人颜容娇艳,轻挑上扬的眼角里藏着的微笑,却是居心可议。
他笑了起来,笑到一半,又被剧烈顶//撞//冲//断,抿紧唇,脸色由苍白转为慢慢浮上红晕。
他抬起手臂,将怀中罗棠搂得更紧,亲昵的在他耳边道:“别这么急……唔……没有人、会看见……”
罗棠眼中,只看得见他面若春花,眼角泛红,自己索求再多次也难以改变那种食髓知味、铭心刻骨的滋味。祁学邈的滋味。
他被这种气息包围,被他的诱惑捆绑,手足俱废,无处可逃。
他只有沉沦在他的笑容、他的声音、他的身体、他的一言一行里,最终走向万劫不复的结局。
从很久以前他就知道了,祁学邈的终点不在他,而他的终点定然会是祁学邈。
——施主,桃花乱象,务须留心。
浓腻的情//欲//味道,即便是开了窗、照射进来铂金色的太阳光,也还是在房间里徘徊盘桓,迟迟不肯散去。
三皇子将地上衣物拾起,懒懒地一件件穿上,再用金线将发饰重新绑好。他瞟了眼旁边背对他站着的人,罗棠只穿了一条长裤,赤//裸//着上身,周围是萧条消沉的低气压。
三皇子吃吃笑起来,从背后过去揽住他腰,罗棠身子明显一僵,却没有推开。
音柔婉转的声音对他道:“念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给你这几月辛勤奔波的奖赏。但下次,就要拿实际进展来了哟。”罗棠看不见的阴柔秀美面上,笑容在慢慢变得淡薄,三皇子将头抵在他肩背,淡淡道:“别逼本皇子自己动手。”?
☆、27、会试与田猎
? 兵部竟然当真有空缺,夏安逢报到当天,当值的官员拿着他的名帖,直接就给他补录了新进御卫。
笑眯眯把他领到库房里,慷慨的发了一套御卫制服和佩剑,恭维道:“夏二公子龙章凤姿,一表人才,果然有令尊之风。正好后日便是皇家田猎的日子,二公子好生准备一下,相信必能崭露头角。”
夏安逢捧着那套制服和佩剑,又被人塞了一块沉甸甸的腰牌,当下哭笑不得:“这么快……”他本来只是按照父亲吩咐,来兵部晃悠一下,走个过场,谁料得居然当场补录?现在他说不玩了还来不来得及?
负责将新近人员录入名册的官员挤了挤眼睛,对他露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笑容:“只是定国候的公子,方有这份福气,别人来的话可未必有空缺。”
于是夏安逢懂了,定国候很早便派人将一切打点好,就等他跳坑。
“围猎在东山草场,二公子拿着腰牌,后日一早去御卫队报到,切记不要迟了。”对方叮嘱他。
后天同样是会试开考的日子,小白要考上三天;罗小棠一回京就跑得不见人影,也不知在瞎忙什么。去参加田猎,松散松散筋骨也好。
夏安逢点点头,算是默认了这项新工作,横竖他只要负责出个勤,乐意的话猎几只兔子就好。
将东西送回入住的客栈,夏安逢往隔了一条街的会馆走去。
这几日他摸熟了会馆的情况,知道塞点银钱,看守的侍卫就会放他进去。那里面住着的都是读书人,既有年过五旬、胡子头发白了一大把的,有正当壮年的,也有像卜璋白这样,年纪轻轻就通过乡试,以举人身份住在会馆的。夏安逢自幼不大爱读书,看见书本就发愁,若不是为了找卜璋白,进到会馆这种地方,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他刚走到门口,看守的侍卫早已熟识他,正要放行。恰有一人从会馆里步出,低着头,脚步极快,和夏安逢刚好擦碰了肩膀。
对方抬头看了他一眼,面色有微微改变,但很快恢复常态,若无其事的越过他走上大街。
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夏安逢觉着有几分眼熟,不免回头看了几眼。但那人走得委实太快,他并未看得清楚对方长相。
卜璋白端坐在自己房中,正整理手边书卷。
夏安逢叩门,推开门看见他的刹那,电光火石的想起:饱经风霜的眼睛,锐利内藏的杀气,门口遇到的那个人,岂不就是在流云观山脉中挟持了卜璋白的那名黑衣刺客??
竟然阴魂不散的跟到了京城来?
卜璋白把书卷放下,笑道:“今天来得这么早,你不是去兵部报到了吗?”
他面前的小几上,摆放着两个陶瓷杯子,其中一杯盛了一半茶水,仍然温热。
注意到夏安逢的目光在两个杯子上扫过,卜璋白拎起一旁水壶,往空杯中倒入热茶,笑:“幸好方烧了热茶,来,暖暖身。”他将杯子推过。
夏安逢皱着眉头道:“我在门口撞见了一个人。”
卜璋白端起那半杯茶水,嗯了声:“认识?”
“好似当日挟持你的黑衣人。”
卜璋白笑道:“这会馆门禁甚严,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出入,你亦是因着我在内、又是侯爷府公子的身份,与门卫讨了商量才得进来。若是刺客,光天化日下怎会登堂入室,你是不是看走眼了?”
夏安逢道:“你在这里几日,没察觉到什么不妥罢?”
“你总是跑来打扰我,算不算不妥?”
见他言笑晏晏,一派轻松自如,并不将自己的话当真,夏安逢有些急躁,“我同你说认真的,罗小棠虽然将那批刺客押去了当地官府,但难免其中会有一两个漏网之鱼。如果冲我来,我自是不怕,唯独担心他再将你作为手段,伤害于你。你孤身在此,凡事多留神总没错。”
他眼里不加掩饰的关心,望进卜璋白眼里,卜璋白抿了抿唇,声音低了些,笑:“放心吧,我保证,不会有人能在这里伤害我。”
这会馆外围,掩藏身份藏匿行迹,等着他随时召唤的,不单止夏安逢方才撞见的那一个。
夏安逢素来对他信任有加,见他这么肯定,想了想,终于妥协,道:“后日我去参加围猎,等我回来,就将你接出会馆。”
卜璋白道:“会试结束,我自然不能在会馆再赖下去。你补了缺?”
“……”小侯爷露出牙疼的表情,“新进御卫,独此一家,别无分号。”翻遍名录,今年补录的勋贵世家子弟,就他夏安逢一人。老爹这招先发制人,真是心狠手辣。
他道:“我还没有编入队中,正式任职可以推到一个月后,现下不过熟悉环境。等你——”
还未说完,便听见门口朗朗笑声,转眼看见罗棠摇着折扇,风流倜傥的迈进门来。
罗三公子桃花眼勾着笑意,随手就搭上夏安逢肩膀:“宫中御卫,如此快就补缺成功,好友,令尊对你期待甚高呐。”
“你的要事办完了?”
罗棠笑容不变,不甚在意的答:“办到一半了。”他对卜璋白道,“卜公子后日应试,应是胸有成竹罢?待卜公子会试结束,罗棠有一人想介绍给卜公子认识,不知公子可愿赏脸。”
夏安逢立刻道:“我也去。”
“投卷拜师之事,你有兴趣?”罗棠道,“那是文官走的路,你夹在中间不伦不类。我听说后天会进行皇家田猎,皇上与诸位皇子皆会出席参与。田猎乃皇家大事,一年不过春猎、秋狩两回,好友你当把握机会,别射两只兔子了事。”
消极怠工的心思被一眼看破,夏安逢道:“好好好,我猎几只狐狸回来,给你做身狐狸袄子。”
罗棠笑道:“狐裘我是一点不稀罕。你若猎来白虎皮,倒是可以给卜公子做一个围脖,我看他在北方终究不如在南方适应。”
他只提了一句要介绍某人给卜璋白认识,再无交代第二句,卜璋白心知这是当着夏安逢不便谈论的意思。只是不知,罗棠与他交情泛泛,有什么事需要越过夏安逢来找他?
祖父卜庆天当年朝中为官,与卫国公罗碧秋无甚私交,谈不上照拂后人。在当年中军幸存者提供的线索中,与定国候狼狈为奸的官员名单上,也没有罗碧秋的名字。既无人情往来,又无仇怨瓜葛,罗棠突然这么一提议,卜璋白自是好奇。
但他也没有追问,听着罗棠与夏安逢将话题扯去后日田猎,间或插几句话而已。
待闲聊完毕,罗棠邀请他们去附近酒楼用饭,算作迟来的接风洗尘。
转眼到了会试当天。
卜璋白背着一个小包裹前往贡院,经过缜密搜身和检查包裹后,和其他人一起进入内中。半个时辰后,所有考生入场完毕,贡院大门沉沉阖上。
夏安逢一直到贡院大门阖上,才急急忙忙往东方草场赶,刚刚好踩点碰上御卫队长列队点名。
御卫队长扫了他一眼,认出是新补录的御卫,定国候夏遵的二公子。考虑到定国候的军功与地位,忍住了没说什么,命令他站到军列最后头去。
夏安逢被划入新手队伍,一列十人看起来都是初来乍到,一脸跃跃欲试。
旗帜飘扬,军鼓赫赫。阳光透过云层,向广阔无垠的远郊猎场洒下金黄。
皇家猎场虽位处远郊,但因为其中各色生物齐全,经常有百姓冒险穿越围栏,越入其中偷猎。即便不被捉住判罪,也常有被野性十足的凶禽猛兽伤及性命的情况发生,因此近年来,对周遭设置的防范措施更为严密,今日则尤其。
数百人的田猎队伍最前方,隐隐能够看见明黄色车驾,气势恢宏的华盖昭显车驾上王者身份。
车驾左右两旁,几名英姿飒爽的身影端坐在高头大马上,彼此笑意盈盈的交谈,从着装的考究严谨能够判定皇子身份。
果然如罗小棠所言,本朝田猎无异于一场军事演习,由来就受到皇家重视。
夏安逢站在最后头,逐一打量那些皇族子弟,猜测他们的容貌性格。忽然看见当中一人回过头来,笑吟吟的同他身后的什么人交谈,星芒闪动的眸子里,狡黠的笑意一掠而过。那笑容像是对什么都充满兴致,又似并无特别在意的事物。模样倒是生得周正美好。
“……”他脑海中模糊想到什么,又捉摸不定。
战鼓再响,声如惊雷。数百人振臂齐应,音入云霄,响天彻地。?
☆、28、杀虎
? 旌旗招展,三令传过,数百人在散开的云层下涌入围场,马嘶声与人声交汇到一处。
夏安逢很快与他的队友失散,军鼓响起的刹那,大家就像饿虎扑羊,持着刀剑各自奔杀出去。他手持自己那把标准化佩剑,慢吞吞的一个人落在最后头。遇见兔子、田鼠、野狐之类小动物,够得着手就捉,够不着手也懒得去追,慢条斯理在广阔无垠的围猎场上晃荡。同僚早就奔得不见了人影,喧哗声渐渐四散入了密林。
他正低着头观察一只野兔留下的踪迹,忽然旁边传来马蹄飞扬,一声长吁,有人勒住马缰停在他身边。
“御卫,这种表现可不会让你的队长欣赏。”
声音里还带着笑意,不似批评口吻。
夏安逢抬头一看,立时一道激灵划过脑海,金玉锦带,紫色锦袍,头抹孔雀红镶银钻发箍,是皇族成员。
看起来跟罗棠年岁差不多大,自如勒着马缰,任那匹雪蹄青骢马在他身边缓慢打圈,跟着主人一道打量这名身着崭新宫中御卫制服的红发少年。“佩剑拿歪了,”对方评论,“半个时辰过去还未沾血。你是来踏青的?”
“……”就算是皇子,这口气也着实让人火大。而且你好好打你的猎,来围观我做什么?
夏安逢道:“我……属下剑法不纯。”还没有习惯改口,自称属下总觉得口舌打结。
他越是看对方,越是觉得似曾相识,方才在几名皇子中觉着眼熟的也正是这人,可是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皇子深居深宫,他又是初次进京,按理没有任何见面可能,难道是遇到过跟这位皇子相似的面孔?
“本皇子在宫中排行第三,你可称呼我三皇子。”
不需要你自我介绍好吗。
三皇子微笑着朝他弯下身,伸出一只手:“剑法不纯,可会弓箭?”
夏安逢决心解开这个迷惑,抓住他的手,跳上马镫。“会。”他在三皇子背后道,“你怎么没带随从?”
三皇子驱动骏马小跑,轻描淡写:“走散了。”
他握住缰绳的手指间有血迹。夏安逢瞅见了,皱了皱眉,三皇子将马背上背着的箭囊箭袋取下,头也不回的塞给他,道:“若是有人靠近,你就射箭。”
……我是来狩猎动物的,没有错吧?尽管这么想,夏安逢还是迅速将箭袋背上身,一手将佩剑入鞘,一手拿稳那张大弓。
“你这种随机挑人的方式真特别,素未谋面,你就敢信我?”
“定国候夏遵的二公子,夏安逢,兵部新补录的御卫,知道这些够不够?”三皇子仍然没有回头,策马往密林深处走去,“我们并不是素未谋面。奎阳街上,你救了一名女童性命,我对你印象深刻。”
夏安逢在他身后噎了一下:“你是马车上那个人——”登时想起这个皇子他在哪里看到过了,马车里一闪而过的照面,星芒闪动而若有所思的眼眸,阴刻梅花纹路的主人!
然而阴刻梅纹并不是皇家徽饰。
他忽然觉着自己像是牵扯进一件非关己身、轻易沾惹不得的事情中,东张西望着,准备找个机会跳马。可是马背并不宽阔,他和三皇子紧紧相贴,随意动弹,三皇子自然会有察觉。
三皇子像是猜到他陡然生起的警惕心,笑眯眯地回过头,“营救皇子有功,可连升两级。”
“????”
马匹带着他俩来到一片较为开阔的地段,四周灌木足有人高,风声刮过,呼呼作响。忽而,一道冷箭带着锐利风声,朝着三皇子横空射来。夏安逢大惊,不及思考,已将佩剑抽出,半路将箭矢横砍而下,噹然一声。
三皇子侧头看了看,道:“准头和力度都把握得很好。”
没等夏安逢破口大骂,他淡定示意:“又来了。”
这回有四五支箭,从不同方向疾射而出,夏安逢顾不上再考虑这是什么破事什么情形,只知道那些箭矢没长眼睛。他猛然扬手,佩剑在手中划出圆滑剑花,将疾箭一一扫落在地。三皇子赞了一声,然后一踢马肚,夏安逢摇晃了一下,赶忙抓住马鞍稳住身形。
雪蹄青骢马扬蹄如飞,穿过灌木丛,轻快脱离随后追至的箭矢范围。
在一条小河旁,三皇子勒停青骢马,夏安逢二话不说跳下马背。
“我回去了。”掉头就走。
一柄森冷长剑横在他颈边,剑身映出三皇子含笑的眼睛。“这条河边的山上,有一头成年白虎,年年围猎皆是众人追逐的目标。本皇子为了报答你救命之恩,特意领你抄近路来到此处,你不想拔得头筹吗?”
“恐怕我没有那个本事。”拨开长剑又要走,三皇子在他身后悠悠道,“你想抽身也来不及了,我大皇兄的那些刺客,方才已经亲眼目睹你卫护于我。如果你不同我一起走出这个围猎场,很可能第二天,不,今天下午就会被人发现横尸某处,面目全非。”
夏安逢顿住脚步,心头升起的悔意简直能让他把自己埋入这条河流中去。他做什么多事上他的马,又干吗任由他带着自己到处游逛,明明知道他的随从不可能只是无意同他走散?
侯爷府的内斗已经够烦人,他现在算不算又牵扯进皇族争斗?
“你若猎得白虎,我保不止是你,还有卜璋白,均能在京城平安无虞。”
夏安逢猛然转身,紧紧盯着仍端坐于马上,笑颜如花的人。
“你……”
“昔日卜帅在世的时候,对本皇子多有照拂,既然他的后人来到京城,本皇子于情于理会助他一臂之力。”言辞中意味深长,“他想要的东西,本皇子鼎力相助。相信你也愿意他夙愿得偿的,是不是?”
虽然眼前这个皱着眉头,认真思索的红发少年,未必知道卜璋白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东西。
半晌,夏安逢怏怏道:“小白能凭自己本事,考过会试,无须你多此一举。”
“过了会试,还有殿试。殿试点中,还有做什么官的问题。”三皇子笑道,“你补录御卫如此顺利,那你猜,卜璋白顺利通过学馆考试,轻而易举榜上有名,定国候在其中有没有做文章?我正好认识一位学政,听闻他的亲生儿子,前阵子刚刚在侯爷麾下得到提拔,时间恰巧在会馆考试结束、榜单出来的那几天。”
“……”
“考虑清楚了?考虑清楚就上马,我俩互作掩护,取下白虎皮进献给我父皇。”
想要猎得白虎的并不是只有三皇子祁学邈一人。
洞穴外的地上落了一地兵器,血迹满地,却是不见猛兽的踪迹爪痕,倒像前来猎虎的人们在自相残杀。
三皇子将马拴在一棵大树上,叫住抬脚就要往洞穴内走的夏安逢,扔给他一颗金色药丸。
夏安逢接在手里看了一会,莫名其妙:“作甚?”
“里面有瘴气,这是解药。”
“老虎住的山洞里怎么会有瘴气?”
“或者瘴气只弥漫在洞口一带,会对进入的人类产生不好的影响。”
夏安逢道:“你派人动了手脚?”
三皇子自顾自拿出一颗同样的药丸,吞服下去,眉眼弯弯的笑:“本皇子与随从走散了,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做了什么,所以你的问题本皇子无法回答。”
这根本谈不上巧遇了,而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局。
夏安逢给他磨得没了脾气,将药嚼碎了吞下,祁学邈把弓箭又拿了回来,让他持剑走在最前面。提醒他:“如果见到白虎,千万不要跑。”
“那白虎不惧人?会追?”
“不,因为本皇子在你身后,你会撞到本皇子。”
“……”
白老虎的方位很好找寻,它大概也知道洞口处被人设了埋伏,不能外出,光是听着外面乒乒乓乓自相残杀的声音,焦躁的在洞穴内走来走去。虎啸声阵阵,从洞穴深处传来,地动山摇,直穿耳鼓。
从三皇子的随从动手脚开始,想必它已经至少两个时辰没有进食,脾气应该不是很好。
夏安逢走在前面,脚步轻盈,凝神警戒。
杀虎,在侯爷府的武艺训练中并不是没杀过,但那是空旷场所,腾挪转移,有足够闪避与进攻的余地,旁边还有信任的人助阵。这次却是在不清楚地形的洞穴内,跟着一个心思叵测,不知道脑子里到底在转什么主意的三皇子。
他扭头看了一眼,三皇子气定神闲的走在他身后,将他回头的路线堵得死死。
虎啸声渐近,却陡然而停。嗅到生人气息的猛兽,发出低沉的呜呜声。
夏安逢转过洞口,一眼望见趴在一块巨大山石上的白色老虎,皮毛犹如初雪一般洁净,吊睛眼上方“王”字花纹霸气十足。他握紧手中长剑。
那只白色老虎却并不如预料,直扑过来,而是趴在原地弓起腰背,发出恫吓的吼声。它的肚皮下方,拱出两个毛茸茸的脑袋,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
看见两只老虎幼崽,夏安逢一愣,身后一支箭矢已嗖地一声蹿入,直中老虎抬起的爪掌。
“嗷——!”白老虎吃痛,发出惊天咆哮。
“你还在等什么?”三皇子越过他,熟练撘弓上箭,夏安逢一句“慢点”还没说完,箭矢已射入老虎肩胛,鲜血汩汩冒出。
夏安逢怒道:“它护着仔呢!这是胜之不武!”
祁学邈轻轻嗤笑,“打猎要什么光明正大?不趁它投鼠忌器的时候动手,本皇子为何要冒着生命危险同你两人孤身入内??”
接连两箭终于将白老虎激怒,将两只小白虎拨弄到山石后面,仰天长啸一声,直扑两人而来。
三皇子往后退两步,道:“你想做仁人君子,不动手就是。”
眼见老虎两步已扑至面前,夏安逢迫于无奈,强行出剑,只挡住老虎第一次扑出,沉重的冲击力道,连人带虎一起栽倒地面。
老虎张开血盆大口,猛地朝夏安逢脖颈咬下去,他忙中将长剑横档在身前,只听铿锵一声,老虎一口咬断。
暗暗叫苦,这给御卫配的什么破剑,居然老虎一咬就断?
但老虎也被剑刃伤到,口中滴出鲜血,短暂的停顿片刻。夏安逢一个翻滚,从它身下翻出去,后背遭遇老虎扬爪一挥,衣衫尽裂。
翻滚途中随手摸到一块头颅大的巨石,夏安逢将之抓牢手中,迅速调整姿势站起,强忍肩痛回身,准备与老虎拼死命。老虎却没有向他扑去,而是调转虎头,愤怒的咆哮。
三皇子站在山石后,一只脚踩着两只呜呜哀叫的小老虎,撘弓上箭,箭头瞄准了白虎额头。
面上仍然含着春风化雪般的笑意,眼底却没有任何温度。弓弦一颤,长箭在近得发指的距离内,准确直入白虎额心,自脑后穿出。
庞大身躯颓然倒地,未阖拢的琥珀色眼睛还牢牢盯着祁学邈脚下两只幼崽。
“好了,来剥虎皮吧。”三皇子收回弓箭,笑吟吟的冲怔愣的人招手,“这两只小老虎还没断奶,八成也活不下去。一同收拾了。”
夏安逢默不作声,将断裂的剑身拾起,头也不回的走出洞去。?
☆、29、反心
? 是夜,白虎皮被三皇子叫人剥下,在大帐中进献给了当今皇上。皇帝很是高兴,将他大大夸赞了一番,问有哪些人协同一并将这只棘手白虎解决。
祁学邈垂手站立在皇帝面前,神情从容,看不出丝毫虚伪矫饰,他笑道:“无非是儿臣与儿臣宫中随从罢了。”嘱人呈递上去一份猎虎名单。
位站皇帝旁边的大皇子,当今东宫太子祁学圣迅速扫了一眼皇帝手中那份名单,十几人全数是祁学邈的心腹,却并无下属通报的那名身着御卫制服的红发少年名字。祁学邈是想保护夏安逢,不让他对夏安逢起杀心;还是不想将定国侯府牵扯进来,惹皇帝疑窦?
祁学邈在皇帝面前侃侃而谈猎虎的惊险,只字不提夏安逢,更没有一句话暗示他在白虎洞中做足手脚,陷害先行进入寻找的人中了迷药互相残杀。
这名皇弟,心思深沉,与他人畜无害的天真嘴脸相去甚远。
众人第一天狩猎的猎物分别呈递到御前检阅,受了一批赏赐后,所有人回归自己营帐休息,准备抖擞精神迎接之后还剩下的四天围猎。
祁学邈回到自己营帐,用婢女送上的热水将手脸擦洗一遍,正背对着营帐门口换下猎装时,一个人影闪进帐来。
熟悉的气息与脚步,祁学邈并没有回头,褪到只剩里衣,抬手去解发辫上的金饰。来人脚步轻缓,走到他旁边,没有做声,他便道:“头发后边我够不着,你帮我拆。”将头向来人方向歪了歪。
罗三公子臭着一张脸,还是伸手过去,耐着性子替他拆精细的链珠。链珠与金饰拆下,一头青丝黑瀑般披散下来。
沉着声音问:“你白天为什么要刻意接近夏安逢?”
祁学邈将青丝用一根束带挽起,笑吟吟的回过头,修长指尖抚触上男人俊美的脸。“消息好快,你在猎场里安排了人?”
“你答应过我,定国候的事归定国候的事,夏安逢是夏安逢,不会将他卷入进来。”
“本皇子给人追杀,身边无人护驾,正好夏二公子在附近,这是机缘巧合的遇见啊。”
玉白双臂顺势搂住罗棠,亲昵的鼻尖相触,祁学邈早已掌握如何巧妙化解男人的不满:“他的名字甚至不在猎虎名单上,本皇子的诚意还不足够吗。就算大皇兄知道他帮了我一把,只要他没有明确表示依附,大皇兄顾忌定国候的声望地位,也不会轻易对他动手。你的担心,纯属多余啊。”
“你被人追杀,他正好在附近,当真如此简单?”不信任的问。
唇瓣给轻柔的吻住,轻轻厮磨,那人撒娇道:“是啊,就这么简单。你我自小一起长大,我说的话你还不信?看看人家夏安逢,对卜璋白言听计从……”
“卜璋白的心机城府,远远不及你重。”
三皇子亲吻的动作稍稍一顿,继而若无其事的,继续同他亲吻厮磨,只是唇边挂起莫名的笑。
罗棠大概也察觉到这话说得有些重了,放缓了语气,道:“你做的很多事,我从来不问你为什么。你想将当年事情翻案,要将夏遵拉下马,我不问你为什么;你跟太子积怨早深,明明收到线报他要趁田猎对你动手,故意将随从遣开,我不问你为什么;你想拉拢卜璋白,他现在不过一介没有官职的举人,我同样不问你为什么。但是有些事,你必须要有分寸,不要过头,枉害无辜。”
这苦口婆心的话仿若打在一团棉花上,祁学邈听他说了这么一大段,只是笑道:“你是特地来教训我的?”
“我不希望你走到不能挽回的那一步。”
“即便有那一步,你也会陪我一起走到底,不是吗?”
祁学邈的语气理所当然,甚至恃宠而骄,罗棠哑然,一时间竟然不知如何反驳。
静默了片刻,他道:“……你要我调查的事,我去查了。卜璋白入住会馆期间,陆续有两名非考生身份的人前去探望,一名是夏安逢,另一名通过相貌比对,是当年天脉谷战役幸存的中军残兵之一,也是定国候通报当地府衙自称的‘叛逃家奴’。”
三皇子若有所思:“如此说来,他已经跟当年那几名亲兵联系上了,是什么时候……”
罗棠又沉默了一会,“只能确定,他避开夏安逢独自住在会馆里,正是为了着手调查当年事件,方便行事。夏安逢应该还蒙在鼓里,以为他一门心思都在考试上——”
“好了,你不要三句话都不离你那位好友行吗?”祁学邈打断他,压下心头不悦,过一会又笑,“他什么时候起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了怀疑,我们今后行事就容易许多。你找机会带他去见那个人——剩下的事交给我来办。”
罗棠定定的看着他,三皇子对他笑:“你总露出这种提防我的眼神,实在让我伤心。若是委实不愿,你现在抽身还来得及。”
罗棠问:“我若抽身,你会罢手吗?”
祁学邈的笑容慢慢减淡,看了他一眼。
“如果你还留在这里,我要如何抽身?”男人苦笑着,掀开营帐遮幕离去。
祁学邈将发丝解开,靠着营帐床褥躺下,轻轻笑了出声。
——你问我的诸多为什么,我都有一个同样简单的答案回复你。
可是我猜,你并不希望听见。
躺在营帐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的,还有一个人。
夏安逢心头,在不断闪回与三皇子相遇的一幕一幕。奎阳街是他们定国侯府掌控的范围,本该在京城的三皇子微服出现在那条街上;三皇子的玉佩赠送给了暖云阁的姑娘;他知晓父亲与学政私底下做的关于卜璋白考试资格的交易;他自称是敬慕卜帅为人,暗地里却盯梢卜璋白与他的行动;他在猎场故意制造机会接近他,又让太子派来的杀手看见他俩在一起……
揣摩事态走向、分析陷阱布局不是夏安逢的专精,但这么多线索纠葛在一处,白痴也能推断得出,背后必然指向某种不可告人的意图。
他越想越躺不安稳,越想越忧心孤身在贡院里的卜璋白。
手指把玩着天青色锦囊,绕着上面的线条转了一个圈,又转一个圈,夏安逢爬起来,穿上衣服,掀开营帐门帘。
门口站着一个人,夏安逢跟他猝然打个照面,后者冷冷道:“御卫,回你的营帐去。”
是御卫队队长。
夏安逢笑了笑:“夏安逢这么荣幸,值得惊动队长来一个新补录的御卫营帐前守卫?”
队长道:“田猎期间,所有参与狩猎人员,无皇上口谕,不得私自外出,这是规矩。”
“如果我非要出去呢?”
口吻虽然是调笑的,小侯爷的模样却不像说笑,手已直接向腰间摸去。
他的手被另一只手捉住,罗棠自他右后方闪出。
“你的剑断了,想出去也不急在一时。”
“罗小棠……”
他对御卫队长点点头:“夏小侯爷还未适应宫中规矩,看在罗某面子上,给他一点时间。”御卫队长说轻了是负责皇宫护卫,说重了是皇帝身边举足轻重的干将,夏安逢若跟他直接杠上,今后有的是苦头吃,定国候也未必照料得到。
御卫队长其实也是受太子叮嘱,要多留意这帮初次参加田猎的新人,尤其是刚刚补缺的夏安逢,才会往这边营帐走动。见卫国公府的公子出面说情,再看夏安逢也默不作声,不再有硬闯的意思,便也不再计较,转背离去。
待人走掉,罗棠松开捉住他的手,口气埋怨:“这才田猎第一天,你怎么就耐不住性子了?若不是我放心不下你,找了关系进来看看,你还打算跟御卫队长直接杠上不成?”
夏安逢将他拖进营帐里,皱着眉头:“你来得正好,我同你说今天发生的怪事——”
他将遇见祁学邈的事一五一十说给罗棠听,罗棠其实早就从线人口中了解了一切,但听得祁学邈诱着这个懵懂不懂险恶的小侯爷,在太子派来的人手下闯了一遭鬼门关,心头还是一阵阵气血上涌。
祁学邈将人命视作草芥,不仅把夏安逢拿来游戏,也枉顾自身安全,居然将太子派来的刺客当成试验夏安逢能力的踏脚石,他不想想,万一夏安逢不愿配合,或者哪里出了差错,很有可能两个人都要送掉性命!
他做事不是号称心思缜密,怎么今天做出这样任性的事情来!
明明都告诫过他不要接近夏安逢!!
“咦,你脸色很难看,不要紧吗。”夏安逢陈述完白天发生的事情,将手掌在他眼前晃了几晃。
“三皇子是个喜怒无常之人,太子同样不好惹。你最好离他们远点,别牵扯进他们的事情当中。”
“我当然希望有多远离多远,但这个三皇子说,他对小白的祖父非常熟悉,他想尽一切力量帮助小白完成他的心愿。”夏安逢看罗棠的脸色更加难看,问他,“你在京城这么多年,跟这个三皇子熟不熟?他的底细你清楚多少?”
我是祁学邈的伴读,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十二岁那年我们有了第一次肌肤相亲。为了他,我会做很多自己不情愿去做的事情。包括将当年事情翻出来,令你父亲定国候身败名裂。
种种话语在喉口打转,罗棠的脸色一沉再沉,面对夏安逢毫无保留信任的眼神,他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我每次同你刻意接近,十几年来与你攀上亲密好友的交情,也全是因为……他的背后撮弄。
“我同他……”罗棠只说了三个字,忽然转了话题,直截了当问道:“夏安逢,如果有一天,你面对至亲至爱的人,和你肩负的责任与义务,两者只能选择其一——你会怎么选?”
“我有什么责任和义务?”夏安逢莫名其妙,“我既不是世子,又不在朝为官,这问题于我并无干系。”
“只是一个假设罢了,你尝试想想看。”
这样的环境,问这样的问题,夏安逢也收起玩笑心思,认真道:“如果真有需要面临那种两难局面的一天,我想我会倾尽全力,在确保责任完成的前提下,保全我至亲至爱的人。”
罗棠苦笑了起来。他拍了拍红发少年肩膀,轻声道:“这就是你我的不同。我会无视责任,选择我爱的人。”
他道:“你问我,多了解三皇子——我对他不了解。但是我有一句话,你务必记在心上,不要太相信任何人,不论是三皇子,卜璋白,还是我。”?
☆、30、前因
? 金竹寺内,海棠正艳。花枝轻轻敲打着矮窗,在这阙无人迹的寺庙中听来,颇有禅意。矮窗外,一名扫地僧正手持笤帚,悄无声息的清扫着地上落叶。
两碗银丝素面摆放在朱红漆木的小几上,撒了一层青翠葱花,拌了两片嫩黄叶子,清香扑鼻。
罗棠轻轻用折扇拍打着手心,对对面端坐的卜璋白笑道:“卜公子,贡院方散考,便让公子长途跋涉来到城外,罗棠甚是过意不去。这处无其他招待,唯有这碗素面,是出了名的清甜爽口,就暂作公子的午食罢。待事了,罗棠再替公子另择他处用膳。”
这座禅房里只有卜璋白和他二人,但旁边还摆放有第三副碗箸,卜璋白心知这就是留给稍后要介绍给自己的那个人了。
看罗棠行事如此隐秘慎重,对方的身份要么不能摆上台面,要么过于堂而皇之。
他颔首,微笑道:“多谢罗公子费心。”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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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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