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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8节

    相见欢 作者:非天夜翔

    第28节

    武独梦见马车停在一座宏大的木桥中央,车夫不知去了何处,周遭尽是漫天遍地的银色月光,只有段岭依旧躺在武独的怀里,武独则仍旧是呆呆的那模样,抱着段岭。

    有人上车来,却是李渐鸿,问武独说:“我儿睡着了吧?”

    “睡了。”武独诚恳答道。

    “交给你了。”李渐鸿答道,“好好照顾他。”

    “武独?”段岭把武独摇醒,马车停了下来,他们刚出秦岭,回程走得比来时要慢许多,第一夜停在京畿路的分岔口处,于江边暂栖。

    江边有一客栈,武独睡醒的那一瞬间,像是忘了他的整个世界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革。

    “做了个梦。”武独打了个呵欠,被段岭枕得手臂发麻,拍拍段岭,示意他快点从自己身上起来。

    段岭见武独似乎恢复正常了,便收拾东西,准备下去住店,又问:“什么梦?”

    “梦见了先帝——”武独瞬间哑然,想起来了。

    段岭:“……”

    武独:“……”

    “梦见我爹了?”段岭问。

    武独答道:“让我照顾好你。”

    武独又开始意识到,面前这人是南陈真正的太子,虽然他的身份得不到朝廷的承认,甚至被人冒充,但他是眼下唯一的李家血脉。

    两人如常去投店,段岭伺候着武独,武独十分惶恐,几次要起身,却被段岭按下。段岭先是牵着奔霄到后院去安顿,再吩咐把晚饭送到房中,两人对坐,于一张矮案两侧用晚饭。

    武独左手包着绷带,不能端碗,右手拿着筷子,段岭问:“喂你吃吗?”

    “不不。”武独忙道,“我自己来。”

    段岭夹着菜,喂了他一口,武独那表情,实在是不知所措。

    “你和我。”段岭想了想,说,“嗯……还是照旧,武独,从前你说我薄情,我实在是没有办法。”

    电光一瞬,武独突然就明白了,段岭是背负着多大的责任,以及冒了多大的风险,才相信了自己,因为一旦有任何人知道此事,都极有可能为他引来杀身之祸。

    “我会保护好你的。”武独说,“你不会再有任何危险,再没有任何人能伤害你了。”

    段岭十分感动,他知道武独不会出卖自己,却没想到他如此坚决,且毫无余地。

    又是短暂的沉默后,武独食不下咽,放下筷子,又问:“那,咱们以后怎么打算?”

    “以后吗?”段岭想了想,说,“你说了算,今天答应你的,还是一样,你不成家,咱们以后就……”

    “我是说。”武独认真答道,“要怎么回朝?”

    “你见过现在的太子吗?”段岭说,“我没有任何东西能证实身份,我长得像我娘,不大像我爹,太子的长相是怎么瞒过……”

    “他就是蔡家的孩子。”武独这一生只有那天,自己挥剑朝向蔡闫时,乌洛侯穆的反应令他十分不解,然而这持续了七年多的疑惑,终于在此时此刻,得到了段岭的亲自解答。

    于是所有想不通的事情,就都有了确切的答案。

    “哦,原来是蔡闫吗?”段岭答道,“果然是他。”

    段岭心中涌起惆怅与悲伤,但他已隐约猜到了,只因上京逃亡后,就再也没有蔡闫的消息,那天从鲜卑山的村里逃脱,按道理蔡闫是成功了。而后郎俊侠说不定也去找了自己,直到带着“太子”回朝,也只有跟随父亲学过山河剑法,见过他的蔡闫能冒充得了。

    武独眉头拧了起来,段岭又说:“他和我爹长得也不像啊。”

    “见到他,你就知道了。”武独说,“乌洛侯穆一定用草药与小刀改过了他的容貌,眉毛、眼角与唇线,与先帝确实有一点像。”

    武独认真地端详段岭,说:“你长得比他好看多了。”

    段岭却在想蔡闫的事,心里有点烦躁,点了点头,武独又说:“只不知四王爷……不,陛下他认得你不?”

    段岭答道:“很难说,赌一把么?你能带我去见他?”

    武独点头,说:“真要求见不难,可你得想好,见到他面后,如何说,如何做,能让他信你。那假货回朝时,四王爷还让我们依次看过,我只记得在名堂时见过那厮,一时阴错阳差,便点了头。”

    说到此处,武独又十分愧疚,眉头深锁,用受伤的一手猛捶桌子发泄,段岭生怕又让他于心不安,忙道:“这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怎么想得到有人冒充我?”

    “咱们慢慢地,再从长计议吧。”段岭答道。

    武独点点头,撑着起来,要去收拾,段岭忙让他上床去,说:“我来,你有伤在身。”

    武独一直看着段岭,目光随着他跟到西,又跟到东,段岭知道武独一时半会儿还很难接受这个现实,先前武独居然就这么接受了也令他有点惊讶。但武独没有太怀疑他,感觉反而才是最真实的。

    武独跟随他爹,不过是短短的几天时间,他努力地观察段岭,但其实这个时候,他的心里已经没有多大的怀疑,段岭收拾完,依旧躺上床去,睡在武独的身边,兴高采烈地拉上被子,盖在两人身上。

    武独已经成了惊弓之鸟,蓦然看着段岭,似乎在考虑自己该不该滚到床底下去睡,段岭却拉起他的手,依旧枕在他的手臂上,心想把包袱扔给了武独简直是一身轻松,可以睡觉了。

    “你知道吗?”段岭朝武独说。

    武独:“……”

    武独说“是”太正式,“嗯?”又显得太敷衍,自己是个什么身份,到现在还没想清楚,是太子的私人侍卫,还是先帝的托孤大臣?

    “爹去世后的这一年里。”段岭笑着朝武独说,“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高兴,感觉是又活过来了。”

    段岭一笑起来,就像那年初春,武独刚下山,到江州的那一天,整个江州所有的桃花都飘飞了起来,那阵风恍若是等着他前来,世间盛景,亦像是一张幕布,为他而打开。

    武独在那一刻,只想把这世上最好的都给他,可自己什么都没有。

    “我……我的手伤了。”他想了又想,最后忐忑地说,“不然吹首曲子给你听。”

    “嗯。”段岭答道,闭上了眼,枕在武独的肩上,困倦地入梦,快睡着前说:“以后吧,来日方长,我睡了,好困。”

    段岭带着笑,进入了梦乡。

    第89章 大赦

    西川,夜。

    “殿下。”郑彦懒洋洋地过来,说,“明天就要动身了,早点洗洗睡了。”

    蔡闫坐在案几后,面对堆叠起来的奏折,看了郑彦一眼,客气地答道:“郑卿先歇着吧。”

    “还在等人呐?”郑彦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且口无遮拦,有时候蔡闫真想让武独把郑彦给毒死。

    “等谁?”蔡闫笑着反问道,“我倒是没有要等的人,郑卿又是在等谁呢?”

    “哦——那自然是等尸体了?”郑彦说。

    蔡闫笑不出来了,脸色极其难看,郑彦便笑着说:“我见你四叔去,与他喝喝酒,殿下去不去?料想一时半会儿的,尸体也回不来。”

    蔡闫只得僵硬地说:“郑卿说笑了。”

    “明日就要大赦天下了。”郑彦拿着杯,摇了摇,说,“听说一班小兔崽子们,都得放出来,看来殿下相当有仁心呐。”

    蔡闫又是一僵,敷衍地说:“罪不至死,如今正是缺人的时候,莫非郑卿对‘冯’,还有什么话说?”

    郑彦笑吟吟地,上下打量蔡闫。

    “你不像你爹。”郑彦说。

    那一刻蔡闫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变得极其难看,仿佛已起了杀意,郑彦又懒洋洋地说:“人生苦短,须得及时行乐呐。”

    “郑卿。”蔡闫的声音发着抖,仿佛带有按捺不住的愤怒,说,“回去歇着吧,祭日已过了,莫要再来招我,累。”

    郑彦却不离去,反而在蔡闫案几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背对当朝储君,自言自语道:“这世上就是一个大染缸,与什么人走得近了,便会变成什么人。”

    蔡闫生硬地说:“郑卿想说什么?让我提防‘冯’么?”

    郑彦说:“冯的智计,确实险恶,不过都是阴谋,非是阳谋,还不到需要特别提防的地步。只是忽然想起了先帝。”

    “世间万象,五彩缤纷,有太多的颜色,什么人在什么位置上,就会被染成那颜色;唯独先帝,又是另一种颜色。”说到这里时,郑彦起身,朝蔡闫笑道:“黑也好,白也好,先帝手持一把镇山河,始终不为所动,跟着他久了,竟是返璞归真,别的颜色都就此褪去,成了一张白纸,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窥见‘天道’的意思,唯愿殿下也记住这点。”

    蔡闫一时间竟有点晃神,郑彦朝蔡闫微一躬身,不复先前醉态,袍襟扬起,施施然离去,余下蔡闫在殿内发呆。

    秋风吹过,满庭落叶,宫内只剩下零星少许人,预备明日便动身启程。

    李衍秋坐在厅内,望着庭院里的景色发呆,皇后牧锦之已随着牧家的迁徙队先走了,偌大一个皇宫,空空荡荡,颇有萧瑟之意,案前放着一碗药,已凉透了。

    郑彦沿着走廊经过,一副睡不醒的模样,到李衍秋身边来坐下。

    “喝!”郑彦拿着装酒的瓶,朝李衍秋示意,“我喝酒,你喝药。”

    李衍秋拿着药碗,与郑彦稍稍碰了碰。

    “刚从东宫过来?”李衍秋问。

    “陛下的心肝,还在东宫批折子。”郑彦朝后靠,把背脊倚在矮榻边上,说,“看那模样,倒有几分像你,不像先帝。”

    李家以武立国,代代相传,于礼数上倒是不甚苛刻,李衍秋待臣子们也是颇随意,郑彦身份特别,两人与其说是君臣,更不如说是老友。

    “没有皇兄的那脾气。”李衍秋叹道,摇摇头,说:“心倒是很好的,想必是像我皇嫂。”

    郑彦若有所思地望向外头晴空,李衍秋又说:“方才睡了一会儿,竟是梦见了皇兄,祭日时不来,这会儿倒是来了。”

    郑彦没有回答,漫不经心地又喝了口酒。

    “梦见在一座桥上。”李衍秋说,“料想对岸就不再是人间了,桥下俱是月色。朝我说,‘皇儿回来了,该迁都了,又是一年了’。”

    郑彦这时候才说:“大赦天下一事,陛下说不得还得再想想。冯一放出来,说不得要天下大乱。东宫更是缺人,若先帝仍在,臣倒是不担心,可如今东宫之主,是未来的一国之君,陛下……”

    “大赦令已经发出了。”李衍秋叹道,“君无戏言,你还能收回来不成?至于冯,是荣儿特地要求的,其中利弊,想必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冯担任影队参谋多年,虽说当年获罪于父皇,押下死牢,但他待我大陈,却依旧是一片忠心。”

    郑彦摇摇头,叹了口气。

    “但你说得对。”李衍秋说,“东宫尚无太子门客,终究是不妥的,自荣儿归来的这大半年间,有乌洛侯穆看护着,朝中琐事又多,一时便未顾上。这次迁都以后,须得让他好好安排。”

    “恕臣直言。”郑彦喝着酒,随口道,“如今东宫,总是觉得似乎缺了些什么。”

    “缺一股气。”李衍秋说,“荣儿是可造之材,坐在那位置上,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为朕参批奏折,审阅民生,这一点是做得极好的,可他未曾认识到一事,这是他的基业,未能放开手脚去做。”

    “抑或这么说。”李衍秋端起药碗,凝视漆黑的药汤中倒映出来的自己面容,仿佛在那倒影中,有另一个熟悉的人在看着他,“他还未将自己视作李家的人,安顿政事,驾驭这朝廷,仍是在帮朕,而非为了他自己。”

    “不过锋芒太露,终究也不是好事。”李衍秋将药一饮而尽,苦得微微皱眉,说,“郑彦,你去替我安排,太子仍需侍读等陪同,便以门客之名招揽。”

    脚步声响起,十分匆忙。

    “太子求见。”外间侍卫通报。

    李衍秋眉头微微一扬,与郑彦一同望向走廊,蔡闫匆匆转出,笑逐颜开。

    蔡闫先是躬身,身后又出现了一人,正是风尘仆仆的郎俊侠。

    “乌洛侯穆?”李衍秋皱眉道,“不辞而别,还未治你擅离职守之罪,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叔叔。”蔡闫过来坐下,说,“且看他带回了什么东西。”

    郎俊侠一瞥郑彦,彼此素未谋面,却早已知晓对方大名。

    “你来了。”郎俊侠说。

    郑彦皮笑肉不笑,说:“我来了。”

    郎俊侠解下背后长剑,双手将它平放在桌上,剑鞘上雕着大势至菩萨斩妖除魔之像,伏一白虎,剑柄以砗磲制成,上镶一枚流光溢彩的舍利。

    “幸不辱命。”郎俊侠答道,便退了出去,在门外听吩咐。

    李衍秋一手按着剑柄,将剑抽了出来,发出低沉的声响,剑身古朴,上有斑驳血点,刻有三个字:断尘缘。

    清晨阳光灿烂,和风习习,山对面的梯田上农户正忙着秋收。

    段岭站在临江的客栈门外,伸了个懒腰,找小二要了个桶,打水进去,烧水给武独喝茶,换药。

    段岭睡了一年里最安稳的一晚上,武独却一宿无眠,辗转反侧,到天亮时才睡着,刚睡着没多久,听到段岭烧水的声音,瞬间又垂死病中惊坐起,萎顿不堪,手掌覆在眉眼间,一头烦躁。

    “什么时候了?”武独问出这句话,又觉不对,哪有臣子朝太子问时辰的?应该自己早点起来伺候才对,可是都成这样了,还能怎么办?

    “天亮了。”段岭说,“你没事吧?不舒服?”

    武独眼睛发红,看了段岭一会儿,说:“以后这些琐事,还是我来吧。不……不把你当殿下,平日里也该是我照顾你,那天从潼关出来,我就这么想着。何况你跟着我,也没过上几天好日子……”

    段岭知道武独已大概想清楚了,说:“这有什么打紧的,如果你不知道蔡闫是假货,出来跟着他,你也会这么说么?”

    武独说:“自然不会,可你和他不一样。”

    段岭昨天朝武独一股脑地倒了一大堆话出来,想想也有点尴尬,笑着说:“那如果……乌洛侯穆带回朝的人是我,咱俩换个身份相识了,你也会这么想么?”

    武独倒是从来没想过这茬,这么说来,他脑中更是充满了一团乱麻,如果段岭不是现在的王山,他俩单独相处,凭自己这一贯爱理不理的脾气,肯定也不会对段岭掏心掏肺的,顶多是心疼他,待他特别亲近些——当然这一切是在“太子”真心待自己的前提下。

    想了一会儿,武独不得不承认,只得说:“好吧。”于是释然,看着段岭,两人笑了起来。

    “昨夜一直在想你这事儿。”武独说。

    段岭解开武独手上的绷带,给他换药,头也不抬地“嗯”了声。

    武独:“有一个人,我可带你去见他,唤作谢宥,只要确定你的身份,谢宥哪怕牺牲自己性命,也会护着你。”

    “我知道他。”段岭说,“他忠诚于天子,是不是?可现在的天子,是我四叔。”

    武独微微皱眉,不说话了。

    段岭又说:“只要四叔认我,蔡闫根本就不构成任何威胁。”

    武独点头道:“还有一事,现在出面,对你来说,仍是太危险了,我一直怀疑牧相要对付那假货与陛下,先前那药,他从未说过是配给谁用的,说不定就是假货。”

    段岭为武独换好药,武独侧身下来,段岭便给他穿靴,武独低头看着段岭的一举一动,段岭做得十分自然,接着让武独一手搭在自己肩上,扶他出去。

    秋日晴空旷野,空气清新,段岭蹲在江边洗脸,朝武独说:“最坏的情况是,四叔不相信我是我,把我关了起来,咱们又没有证据,那就彻底完了。”

    “是这么说。”武独现在想来,也是十分凶险,运气成分太大。

    “最好的情况。”段岭说,“则是四叔认我,将乌洛侯穆与蔡闫一并杀了,可接下来呢?”

    接下来,他要面对的,就是朝廷中湍急的权力漩涡——牧旷达很可能要想方设法地毒死自己,当然,有武独在,他根本不必怕任何人下毒。可牧旷达想做什么呢?

    “接下来。”武独认真地朝段岭说,“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但这事,你千万不能在牧相面前露出端倪,否则会为咱俩引来杀身之祸……哎不过也没什么。”

    段岭:“……”

    “可是如果真的败露了,他们就会来杀你。”武独说,“那咱们就只好铤而走险,放手一搏了,下毒将他们全部毒死。”

    段岭道:“你……你先说到底是什么事。”

    第90章 端倪

    “是我有一次无意中听见的。”武独想了想,仍然觉得不太安全,看到江边有一艘小船,说:“上来,咱们到江心去。”

    段岭不会撑船,与武独上了小舟,武独勉强站直,横过篙,在岸边一点,小船如同箭矢一般,飞向江心,慢慢地停下。

    这里没有别人了,武独坐下,示意段岭过来一点,揽着他,两人坐在船头。

    “那天夜里。”武独说,“我在丞相府中找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段岭问。

    武独揭开段岭的外袍,露出他穿在里头的白虎明光铠,眼望段岭,段岭便点了点头。

    那天贺兰羯身死后,武独便将明光铠剥下来,嫌弃地用药粉泡了好几天,直到确认洗得很干净了,才让段岭穿上,便让他从此一直穿着,也不说用不用还,眼下既然是太子,更不用还了。

    “我躲在梁上,无意中听见长聘与牧旷达在书房中的半句密谈。”武独说,“非常可疑,文聘说的是,‘显怀的这个时间点,须得算好,千万不能出任何差错’。”

    段岭充满疑惑。

    “显怀?”段岭喃喃道,“是怀孕吗?谁怀孕?”

    武独说:“牧相只应了一声,二人便谈到别的事情上去了,所以,我怀疑长聘指的是皇后,若牧锦之为陛下生下皇子,牧相便名正言顺地成为了国舅爷,待陛下被……待以后,他便可顺理成章地把持大陈朝政。”

    “只是眼下太子归朝。”武独又说,“牧相一定很不甘心,他的敌人是太子,这个位置谁坐上去,都将招致危险。”

    这么说来,牧旷达先前要对付李渐鸿,确实情有可原,李衍秋未来的儿子将是他的外甥。而郎俊侠带着蔡闫回来,同时也打乱了牧旷达的全盘计划。但以牧旷达的智谋,段岭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

    “在那之前,说的会是什么呢?”段岭说,“那是他妹妹,又不是他媳妇,还能奇货可居,把大陈江山变成他牧家的不成?”

    段岭怔怔看着初晨的江水,心中涌出一个极其震惊的念头。

    如果真是这样,段岭感觉到自己隐约窥探到了牧旷达握在手中的阴谋,这对于牧家来说是致命性的,对他来说,武独透露出的这个消息,已经相当于一举为他扳平了整个战局。

    接下来的一路上,段岭始终在想这个问题,武独则困得要死,一上车就在瞌睡,最初的震惊已过去了,再醒来时,两人之间又恢复了自然。刚睡醒,还在出神的武独看着段岭,段岭已不再纠结于自己的身份问题,让他朝马车的窗帘外看,沿岷江下江州的路上风景非常漂亮,常常可见漫山遍野的枫叶。

    到得西江码头处,马车挪上大船去,顺流而下。

    大雁南飞,半年前,段岭路过江州时那惶恐的心境已渐渐地消失无踪,武独这一路上,也渐渐地考虑清楚了。

    “不能冒冒失失地去见你四叔。”武独朝段岭说,“否则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段岭点了点头,毕竟现在自己在暗处,而蔡闫在明处,局势看似危险,但在争取到了武独后,反而就像一夜间拥有了赌注,他可以放手一搏了。

    虽然未来的局势晦暗不明,但至少目前有一件事,是他可以做的。

    武独说:“我们继续藏身在相府中。只要咱们步步为营,乌洛侯穆拿你没有办法,更不敢贸然来杀你。你看,从那天晚上他见你还活着以后,”

    段岭最担心的就是郎俊侠,不知道他此时回去了没有,如果回去了,万一告诉蔡闫,自己就麻烦了。

    “为什么?”段岭问。

    “他怕引起牧相的察觉。”武独说,“无缘无故地去杀一个相府的门客,是为什么?牧旷达的脑子可不简单,他一定会追查这一切。”

    段岭一想也是,现如今,哪怕蔡闫知道自己在武独身边,也不敢让郎俊侠来杀他,否则一旦失手,牧旷达就会起疑,李衍秋也会起疑,毕竟以太子的身份,不可能无缘无故去杀一个无冤无仇的人。

    除非蔡闫与郎俊侠有十足的把握让他彻底消失在这世上,在这之前,他们一定不会贸然动手。

    青山隐隐,绿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木凋零。

    江州素有中原第一城之称,古称江陵之地,王气鼎盛,历朝历代,胡虏进犯边关,俱是帝王迁都之处,又是通西川、接江南的中原枢纽之地,背靠玉衡山,面朝滔滔大江,地位得天独厚。

    上一次段岭经过江州,过其门而不入,如今终于能看看父亲生前提过的地方了。听说这里春天有桃花,夏季鸣蝉翠绿,秋天飞枫遍城,而冬天白雪皑皑。当真美得如画一般,乃是人间盛景。

    码头停船,叮叮当当声响,正值大陈迁都,到处都是货物,段岭扶着武独下来,又上了车,撩开一边车帘,好奇地朝外看。

    一座恢弘的城市拔地而起,从古至今,江州未经战乱蹂躏,历千年积累,已有五十万户之巨,城墙绵延百里,十里长街繁华如织。

    “哎,武独。”段岭动动他,说,“这儿比西川繁华多了,为什么我爷爷一直不愿迁都过来?”

    “因为赵奎。”武独答道,“谢宥与赵奎,素来是死对头,先帝说过一次,谢宥与赵奎各自让了一步,免去了成千上万人死于非命。”

    段岭大约能感觉到,将权的争夺比相权的波及面更大,后果也更惨重,谢宥与赵奎俱手握重兵,最后祖父不得不顾及百姓性命,迁往西川,以免这两名大陈的重将发生内斗,得不偿失。

    车夫从未来过江州,走着走着就不知方向,江州城与西川不同,分内外城,内城为江州府,如今被设为皇宫禁地,外城则以环形建造,自中心朝外发散,最外层的乃是一百零八民坊,一坊中有千户,内一圈是商贸集散,环绕全城的一条长街,再内推一道,则又是一门,学堂、客栈等混合着民宿的一环,共有九十六坊,如天干地支,一环套着一环,彼此对应,如同一个宏伟的风水罗盘,长江便从这罗盘之外环流而过,途经六个码头。

    武独也被绕得有点晕头转向,段岭问:“你不是来过的吗?”

    “忘了。”武独说,“第一次来就迷了路,在城里走了半天,还是郑彦带着进去的。”

    “奔霄认识路么?”段岭问,“跟着奔霄走?”

    奔霄轻车熟路,带着马车先是一拐,进了小巷,又是一穿,从长街上出来。

    段岭习惯了上京、西川方方正正的城市格局,来到江州实在找不着北,及至回过神时,奔霄已停在了皇宫外头,还不耐烦地等着马车。

    那时间主街鸣锣开道,华丽的马车过来,一名身穿黑铠的武将骑着高头大马,道:“何人在此拦路?!”

    段岭道:“糟了,车里是什么人?”

    “我去应付。”武独说,“不要出来,别怕。”

    “是武卿?”蔡闫的声音远远传来,竟是亲自下了车,说,“你可回来了!”

    蔡闫认不得马车,却认识奔霄。

    段岭从车帘朝外窥探,见车队绵延直到长街上,登时便知自己二人运气实在太好,竟然与迁来的太子、皇帝同一天在皇宫外头会合了!

    只见太子车辇后有一辆古朴的马车,八马拉车,照那排场,一定就是他的叔父,当朝皇帝李衍秋!

    蔡闫下得车来,武独随手拄着拐,要过去见面,蔡闫却自己过来,示意武独不要走动,在车外一番嘘寒问暖。

    “怎么伤得这么重?”蔡闫问。

    “学艺不精。”武独淡淡答道,“一时轻敌大意,不碍事,将养数月就好。”

    那话一出,周围都静了,谢宥仿佛不认识般地打量武独。

    蔡闫答道:“回头传个大夫给你看看,这次当真是辛苦你了。”

    武独说:“来日待伤势痊愈,再去朝觐陛下。”说着又抱了抱拳,朝蔡闫说:“恭喜殿下迁来江州,虎踞龙盘,定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蔡闫会心一笑,说:“听说与你一同前往潼关的,还有一人……”

    段岭坐在马车中,心中一凛,武独却在车外答道:“王山并未跟着回来,还在潼关,想必过几日,也会动身。”

    “好,很好。”蔡闫说,“待回来后,咱们也叙一叙。”

    段岭从车窗中看不到蔡闫,心中五味杂陈,小心地将车帘揭起一条缝,远远地看着皇帝车驾。

    然而就在这时,谢宥前去拉开车帘,李衍秋下得车来。

    “我说奔霄怎么不知去了哪儿。”李衍秋淡淡道,“原来被武独骑走了。”

    那一刻,段岭瞬间如中雷击,仿佛见到了梦里朝思暮想的那个人。眼睛、眉毛、嘴唇,甚至神态,都像极了他的父亲。

    仿佛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一直流淌在他的血液里,就像那年在院里种花时,父亲站在背后的一刻,见到叔父时,李渐鸿仿佛又活过来了。

    “陛下。”武独抱拳道。

    “也罢。”李衍秋随口道,“既然骑走了我李家的马儿,来日便进东宫来当门客吧,也是你与荣儿的缘分。”

    李衍秋走上前几步,等着武独回答,武独竟是没有回答,也没有谢恩,甚至没有点头。

    蔡闫的脸色一下就变得十分难看,场面极其尴尬,末了,还是谢宥提醒了一句。

    “武独,听见没有?”

    武独自若答道:“听见了。”

    幸而蔡闫知道应变,朝李衍秋说:“叔,待他伤好了再说。”

    李衍秋又道:“也罢,倒是好久不见你了。”

    武独道:“蒙陛下挂心……”

    孰料那话却不是对武独,而是朝着奔霄说的,奔霄转头看见李衍秋,缓慢过来,李衍秋扳着马鞍,奋力一翻,骑上马背去,调转马头,朝谢宥说:“朕这就先进宫去了。”

    李衍秋在马上,朝蔡闫伸出手,要拉他上奔霄的背,奔霄却调了个头,不理会蔡闫,带着李衍秋挪了几步,得洛得洛地缓慢走到马车旁。

    段岭那时候还在朝外看,而奔霄就这么猝不及防,将李衍秋带到了一帘之隔的车外。

    那一刻,武独的脸色瞬间变了,暗道不好。就连段岭也万万料不到,李衍秋无意中就这么一瞥,瞥见了竹帘缝隙里,段岭的双眼。

    叔侄二人隔着竹帘对视,段岭马上侧身,避开李衍秋的目光,心头如同遭了一记重击。

    第91章 新居

    李衍秋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在马车旁沉默片刻,而后道:“奔霄,换了个主人,是不是就不听话了?”

    奔霄打了个响鼻,李衍秋一抖缰绳,说:“驾!”

    奔霄动了动,片刻后才不情愿地转身,沿着长街小跑几步。谢宥与蔡闫都笑了起来。

    “回宫!”李衍秋朗声道,又朝武独道:“借来骑几天,稍后便还你,看你这伤,想必也不能骑马。”

    武独点点头,谢宥又打趣道:“该不会是被这烈马儿摔的吧。”

    众人大笑,连李衍秋也笑了起来,蔡闫又朝武独说:“好好养伤。”

    李衍秋策马离开,奔霄便跑了起来,吹来一阵风,卷起枫叶,李衍秋驾驭马儿,朝着皇城内直冲而去,一袭明黄色的斗篷飞扬,与那漫天血色枫花映在一起。

    武独目送李衍秋离开,才转身上了车。

    “对不起。”段岭朝武独说。

    武独正在思考,听这话时,莫名其妙地问:“什么?”

    段岭觉得谢宥、李衍秋待武独十分不客气,冷嘲热讽的,听得他心里十分难过,何况武独是为了自己才受的这么一身伤,归根到底,是李家欠他的。武独明白过来,突然觉得好笑,摇摇头,说:“这有什么的。”

    段岭万万没料到,武独如今变得这么豁达了,先前昌流君嘲讽他几句都要气个半天,现在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武独手肘倚在车旁,看着外头沿街的黄叶,段岭过去,从背后靠在他的肩头,武独回过头说:“方才陛下他没见着你吧?”

    段岭摇摇头,回忆那短暂的瞬间,确实与李衍秋对视了,两人目光稍触即分,然而那须臾之间,又隔着一道竹帘,李衍秋定认不出他来。

    “他是个怎么样的人?”段岭问道。

    “他体质弱,常常生病。”武独朝段岭说,“终日病着的人,或多或少都有点脾气。”

    秋日烈阳万丈,李衍秋驻马太和殿外,暮风翻飞,吹起两道旗帜。

    “吾皇万岁!”黑甲军排山倒海,单膝跪地。

    谢宥与蔡闫慢慢赶来,李衍秋却停着,出了会儿神,刚才有那么一刹,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辛苦了。”李衍秋说。

    黑甲军如潮水般散开,让出一条路,李衍秋进了正殿内,江都皇宫几经风雨,如今重作修缮,足比西川还要豪华。太监上前,为李衍秋解下斗篷,李衍秋便沿着走廊过去。

    郑彦、郎俊侠也到了,李衍秋经过东宫外,往里头瞥了一眼,见郎俊侠正坐在走廊下吹笛子,李衍秋经过,他也不起身行礼。

    “这一路上也累了。”李衍秋也不理会郎俊侠,只是朝蔡闫说道,“去歇歇吧。”

    蔡闫跟在后头,说:“明日一早就是吉辰,还得祭天,叔也早点休息。”

    李衍秋答道:“家虽然换了,药还是免不了要喝,你安心。”

    蔡闫便与东宫一众仆役恭送李衍秋离开。

    长秋宫内,牧锦之正在镜前描眉,衣裳钗粉也送到了,正在一箱一箱地开着查验。

    “什么人又招惹陛下了?”牧锦之从镜中看着李衍秋,眉头一扬,笑吟吟地说。

    “并没有什么人招惹我。”李衍秋站在牧锦之身后,答道,“皇后这火眼金睛,却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牧锦之放下钗子,随口道:“太子门客一事,今天已吩咐下去了,科考后便当选些人,供太子细细地挑去。”

    李衍秋彬彬有礼道:“倒是承皇后费心。”

    夫妻二人话不投机半句多,李衍秋说完便又走了出去,牧锦之从镜中白了他的背影一眼。

    李衍秋回到自己的寝宫中,朝着宣室殿外的晴空。

    郑彦正在廊下坐着,让人开箱,找他的酒。

    “郑彦。”李衍秋眉头微皱,“你怎么还在这儿?”

    “太子嫌弃我,陛下。”郑彦彬彬有礼道,“有乌洛侯穆在,臣也不必去遭白眼了,大家两不相见,岂不是更怡然自乐些?”

    “我一见乌洛侯穆,心中就有把无名火。”李衍秋也和和气气地朝郑彦说,“四大刺客,个个歪瓜裂枣,如今看来,竟是最不得志的武独,比你们还要周正些,总奇怪是不是武独给你们下了什么毒,一个两个的,现在都变这副模样了。”

    这话是连郑彦也骂进去了,李家两兄弟,一个锋芒毕露,一个绵里藏针,郑彦早已摸清李衍秋的脾气,知道他怒了。

    郑彦马上说:“陛下恕罪,臣这就到东宫去。”

    郑彦离开后,李衍秋才长长叹了口气。

    “陛下,该喝药了。”宫女捧着药上来,李衍秋随手接过,喝了,随手朝院外一扔,琉璃盏一声轻响,摔得粉碎。

    “哇——!”段岭终于到了新家。

    相府特地拨给武独与段岭一间院子,与正府一巷之隔,较之先前在西川那僻院,新家大了许多,四房两进,一面照壁,还有后院供他们养马,又安排了一名主事、两名仆役伺候。

    院里有假山,有一个池塘,池塘后头种满了竹子,边上还有一棵桃树,细水淙淙淌入池中,从弯弯曲曲的渠再流淌出去,竹管架在院墙上,是从丞相府中引来的。

    “相爷请两位回来后先住着。”那主事的说,“洗洗一身尘,今夜便为两位接风。”

    “都回去吧,不必伺候了。”

    武独在前院朝那主事说,段岭正在房中左看右看,新家锦被屏风,窗影横斜,令他想起了琼花院,连摆设布置都是青瓷,还有一间书房给他读书用。

    主事小心地将武独扶进来。

    “是。”主事似乎料到武独会这一说,只站在院中,却不离开。

    段岭想了想,朝主事说:“武爷家里有江湖机密,且毒物太多,怕无意中伤了你们,所以不必留在院中,若有吩咐,我自当过去相府里传,都回去吧。”

    主事这才点头,朝段岭与武独躬身,告辞。

    没有外人在才方便说话,否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还有钱!”段岭在隔壁说,“二百两金子呢!”

    段岭在潼关已将宝藏一事报给了牧旷达,如今一座金山,也不知牧旷达要如何处置,但若拿来花销,买座城也足够了,这点赏赐也算不得什么。

    不过段岭还是挺高兴的,至少不必再顿顿吃饼了。

    武独在房中坐着,说:“想吃什么,我出门买去。”

    段岭说:“你坐着,别动了。”

    段岭抱着被子过来,让武独挪了挪,在他的床上又放了个枕头。武独看着段岭,说:“你睡这房,我睡地上,就在床下,就守着你了。”

    “不怕我半夜下床喝水一脚踩死你吗?”段岭笑着说。

    武独想起这话正是几个月前自己说的,突然觉得好笑,两人都笑了起来。

    武独说:“我来吧。”

    “你听我的话行不?”段岭认真道。

    “行行。”武独答道,“总得派我点事做,我受伤了,又不是废了。”

    武独这么被段岭照顾着,实在不安,倒不缘自段岭身份,只因自己长这么大,从来也不曾有人这么待他。

    “那你洗个澡吧。”段岭朝武独说。

    武独抬手,嗅了下自己的衣袖,满脸通红,段岭便出去传人打水过来洗澡。

    小厮们抬着个大桶过来,放在角房里,一轮一轮地添热水,兑冷水。

    “我自己洗。”武独忙道。

    “快脱。”段岭说,拿着武独换下的衣服,到后院去,扔进盆里,打水泡着,回房去找干净衣服,这次牧旷达吩咐对了人,方才那主事办事极其细心妥帖,居然忘了赏他。

    不多时,段岭就带着干净衣服来了,捋了袖子,给武独洗澡,武独手上还缠着绷带,不能沾水,一手在身上搓来搓去,见段岭进来,倏然一张帅脸红到脖子根。

    段岭按着武独,给他洗干净全身,从那天夜里受了伤,武独就没洗过澡,此时左手搁在桶边,露出健壮的肩背,任段岭搓揉。

    “别掉进来了。”武独说,“别别别,别朝下摸!”

    洗澡桶大得很,段岭半个身子探进去,武独感觉到段岭确实是认真地在给自己搓洗,奈何他的手一直在身上摸来摸去,摸得他快要受不了。

    段岭说:“把腿抬起来点。”

    武独忽然觉得段岭有趣,玩心忽起,一手抱着段岭,把他扯了进来,“哗啦”一声,溅得洗澡桶周围全是水。

    段岭怒道:“你!”

    段岭全身湿透,武独脸上发红,笑着说:“你洗吧,我不洗了。”

    段岭说:“你身上太脏了,别动。”

    段岭解开自己的单衣,脱掉湿透的衣服裤子,赤着身体,骑在武独的大腿上,突然他的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滋味。每一次与武独肌肤相触,都不曾有过现在的感觉。

    段岭的脸也红了,仿佛回到小时候那天晚上,从窗格里看到郎俊侠的身体的那一夜,然而对着武独,他的心跳却更激烈,仿佛有什么极其新鲜、刺激的滋味,就躲在一层纱后头,随时等着他。

    “怎么不说话了?”武独倒是回过神来了,一手懒洋洋地架在桶沿上,另一手拍拍段岭白皙的肩背,奇怪地看着他。

    “没……没有。”段岭紧张道。

    那一刻,武独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眼里带着笑意。

    段岭“嗯”了声,埋头用布巾搓洗武独的胸膛。

    房外传来脚步声,两人的动作同时一顿。

    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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