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瞬华 作者:禅狐
第8节
裴清和额头被放了块降温的毛巾,秋灿特地拿出夏天用的蔺草枕换上,免得他越躺越热,然後端起药一口一口喂,裴清和配合的坐起来,靠着床张口喝药,对於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早有预料。
「来,裴大夫,我喂你,啊……」
裴清和就知道秋灿逮到机会笑他,平静的张口,秋灿不死心,再度出声:「啊……」
「啊。」裴清和拗不过这人,只得乖乖发出声音,嗓子沙哑,他自己都觉得格外性感,要是在外头用这嗓子给女人看诊,玄草堂的生意不知道能好几成。胡思乱想之余,药也喝了半碗,这才发现秋灿喂药一副愉悦的嘴脸,他忍不住问:「我病了,你很高兴?」
经人一提,秋灿才发现自己原来嘴角一直往颊上勾,好像真的在幸灾乐祸,他愣了下,辩解道:「不是。我是觉得,没想到传说中的杀人香,原来会生病啊。」
「我是人,又不是鬼神。」裴清和轻咳,秋灿一手绕到他背後轻拍顺气,动作十分温柔。
「开玩笑的。你别激动,喉咙疼不疼?要不你看再开什麽药,我去给你抓药。」
「纸笔。」
裴清和并不激动,只是秋灿爱在嘴上占便宜,这点幼稚得像孩子。他写好药方,在旁边提醒了熬煮的火侯,把微温的半碗药喝光。
秋灿收了药方还不走,而是从房间平日放点心的柜子里,拿了一个用木盒装的水糖,再拿出早先从厨房取的葡萄,拿竹签裹好之後跑到床边作势要喂人。
「来,吃了不苦,啊。」
「怎麽有葡萄?」
「跟外国商人买的。」
「又乱花钱。」
「不是花你的钱。啊……」
裴清和一脸淡漠的睨着他,说:「我不怕吃苦。」
秋灿皱眉,把裹了水糖的葡萄凑到他嘴唇间,坚持道:「有我在,谁让你吃苦。来吧,啊……」
「唉。」裴清和只得张口含住那甜食,秋灿才肯罢休,扶他躺好再去抓药。
一躺进温暖的被窝,人的意志跟着软弱,裴清和闭眸冥思,过去多少个昼夜里他艰苦熬过,有几次躲过凶猛的禽兽爪牙,同门给予的训练有时比要杀的目标还致命,谁都不会惯着他、宠着他,因为每一次的松懈都可能是最後一次。
为了逃避幼年创伤,裴清和沉溺在常人难忍的生活里,有时站着也能睡,有时只能喝水度日,就好像伤口结痂时,为了止痒,忍不住就想挠破它,一遍又一遍折磨自己。
秋灿并不晓得他的过去,但偶尔他觉得秋灿好像什麽都知道,知道他的压抑,知道他想藏起来的东西,知道他自己都不知该怎样面对的事物。
因为秋灿是飞贼,是梦魔,擅於窥视人心麽?
当天正午,商杪杪再度来访,秋灿应门时问他:「又来谈事?他恐怕不方便。」
商杪杪手里拎了用红绳绑在一起的酒坛回答:「不是,事谈完,这回是送酒来的。裴哥怎麽了?」
秋灿带商杪杪到後面探望裴清和,商杪杪一见裴清和少有防备的睡相,好像细微的哼了声,又面无表情的告诉秋灿说:「酒找个不晒日头的地方收好,我走了。」
送走客人後,秋灿回房里给裴清和换毛巾,自言自语道:「好像听他哼了一声,什麽意思?」
「是在看我笑话吧。」裴清和开口解答。
「什麽?那是他在笑的声音?」
「可能吧。难得看我笑话,他回紫月楼说不定会讲出去。」
「你不是说他不笑的?」
「杪杪他是不会笑,难道你看见他脸上有笑容了?」
「是没有。就是有点轻蔑的哼了一声。」秋灿觉得这些人各个都古怪,但是人就是这样,相识之前大家都很正常,熟了以後慢慢就不正常,其实只是因为多了点信赖,逐渐让人看到自己藏起来的面貌吧。
「谢谢。」
「谢什麽。」秋灿捏他脸颊,噙笑道:「快点好起来。」
「书架後头有东西给你。」
「是什麽?」秋灿两天没打扫房间,多了什麽也不晓得。
「你一看就知道。」
秋灿轻笑,把裴清和的手放进棉被里,告诉他:「好,一会儿我去看。你安心睡吧,我会守在这儿,好好休息。不会暗算你的,暗算你的话我下辈子当猴子。」
裴清和确实疲倦得受不了,许是对秋灿真正卸下心防,一下子就沉睡入梦。
秋灿安静的看了裴清和好一会儿,享受到照顾人的满足感,果然有些乐趣是孤独一人无法尝到的,虽然有不少麻烦,但并不讨厌。他用食指戳了戳裴清和额头,发现这人竟真的睡死,好笑的哼了两声,接着走到书架後头看看裴清和要给他什麽,不会是一根扫把要他打扫吧?
「唔……这是……」靠在书架後头的,是一把琵琶,枕着紫檀底座,外头阳光温柔洒进室里,照亮它一身,他一眼就知道这是紫檀直甲的上品,就连上头的鹿颈至转手的部分用的都是上好的木材。
这样工艺精细、品相不凡的琵琶,怕是皇宫里也不常见,如今就有一把出现在这狭小微乱的旧屋宅里,秋灿先是感动莫名,随即浮现诸多疑惑,不由得转头望向床上那人,心道:「近墨者黑,难不成你也学我夜里当飞贼,还飞进了名门贵胄的高檐里?」
怪不得秋灿要这样怀疑,裴清和生活简朴,说难听就是有点太穷酸,怎样都不像是会拥有这样琵琶的人。
对秋灿而言,这把琵琶的出现着实是惊喜,但又是为什麽?秋灿自认对裴清和有些了解,可是这情况让他摸不着头绪,难道是想学上回他平安扣一样,反将回来?
第13章 拾参
长风万里送秋雁,裴清和这一走不知是否赶得上年节回来,秋灿压根不信商杪杪他们说的一月为期,但还是假装安份的留守丰姜。
临行前替裴清和做了些止饥的小团子带上路,裴清和前脚刚走,秋灿後头就跟上,一点也没有愧疚感。本来嘛,人人到玄草堂都是找裴大夫,哪会要他一个打杂学徒看病,那还不如走远一点到另一处找大夫。
秋灿给玄草堂挂上休息的告示,收拾几件衣服就走,悄悄跟裴清和他们上京去。和裴清和同行的只有商杪杪,秋灿不熟悉杀人香彼此联络通信的方式,他猜想少人行动是为了便利。
过了一座山头,天也快黑了,秋灿开始觉得无趣,一个闪神跟丢他们,懊恼道:「算了,反正上京後总能遇上,遇不上我就玩一个月再回来。」
话才讲完,背後刷过一阵冷风,竟有人不着痕迹近身,秋灿吓出一身冷汗,即刻亮出袖里细长小刀回身攻击,对方竖起钢刀挡格,这一看才发现是商杪杪。
「你干什麽?」商杪杪不冷不热的问他,秋灿转头喘气,觉得还有一人就站在他身後。
「就知道你没这麽安份。」此刻站秋灿背後的人,不看也听得出是裴清和,那嗓子还有点沙哑。
「敢跟踪杀人香,是不是想死?」商杪杪这话说得平淡无起伏,听不出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秋灿的冷汗没停过,转头朝裴清和投以求救的目光。
裴清和无奈的哼气踱近,用带了皮革手套的手拨开钢刀说:「别闹他了。」
「就是,干什麽吓人。」秋灿咋舌,默默退到裴清和身边。
「你想怎样?」裴清和扫了眼他带着的行囊,连琵琶都抱来,真像出游玩乐。
「我一个人在玄草堂无聊。带上我吧,说不定我能帮忙。」
商杪杪收起钢刀扫了眼裴清和,像在说:「你招惹的,自己解决。」
裴清和打趣的说:「我以为你是担心我安危才来,原来是因为无聊啊。」
「都有啦。我无聊,也担心你。」秋灿对上裴清和的眼睛,有点不自在的改口说:「是担心你们。」
「又不是小孩,有什麽好担心。」商杪杪在旁边说了句,被裴清和摆手挥开,退到更远的地方去,他走到一棵杉树後头,面无表情的探头打量那二人。
秋灿有点尴尬的说:「那个杪杪怎麽这样?古怪又阴沉,是不是吃你醋啊?」
「呵。」裴清和失笑,扫了眼杉树後说:「哪有可能,他习惯这样观察人,别理他。秋灿,你还是回去吧,明年过年,丰姜放烟火之前我一定回去。」
「果然会超过一个月吧!」秋灿抗议道:「不行,我也要上京。」
「这不关你的事,你再涉入,难保将来有什麽麻烦缠身。」裴清和严肃起来,开始威胁他。
秋灿知道对方开始不高兴,放低姿态说:「我可以上京玩,你们办你们的事,我玩我的。」
「好,这一路就这样吧。你跟我就当不认识,你玩你的。今晚在山脚旅店休息,你也不要跟我们说话。」
「啧。」秋灿瞪他,用眼神骂他薄情,但裴清和丝毫没有退让。「好啦好啦,你们也别管我。我要去京城的酒楼,玩个昏天暗地。」
裴清和眼底掠过一抹笑意,淡然道:「随你。杪杪,走了。」
就这样,秋灿还是厚颜跟着他们,但是离得很远,住店也不同房,後来裴清和他们自己先走一步,秋灿没能跟紧,但还是执意到京城。
京城肥羊多,秋灿顺手牵羊,一路不乏盘缠,甫入城就住进最有名的大客栈。吃饱喝足开始参观,客栈前有条河,他抱着琵琶坐在所住的高楼对河弹唱,指上套着惯用的金属片,没有词随意哼唱。
虽然才拥有这把琵琶不久,却好像已经相熟多年,弦调得恰如其分,音色顺耳,好像在和他对话一般。想起当时问裴清和是怎麽弄到这把琵琶,裴清和只说动用了一点关系,杀人香的势力渗透得又深又广,想弄到这把琵琶是有点难度,但算不上困难。
这说词秋灿尚可接受,只是问起裴清和为何要送这麽贵重的礼给他,裴清和的态度就显得有些模糊暧昧。
「因为是知音。」裴清和说完立刻收回视线,秋灿忍不住反驳:「弹得比我好的人多得是,你随便送一把就得了。知音,你觉得我很懂你,还是你够了解我?」
那时裴清和假装咳嗽,咳着咳着就背过身不再搭理秋灿的追问,秋灿也觉得有礼就收、有钱就拿,问这麽多做什麽?可是他就是好奇,他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在乎裴清和的想法。
然而,裴清和这人就是如此,他不肯讲的,用任何手段都逼不出来。秋灿知道这不是闷,而是裴清和太懒,懒得想、懒得管,尤其是解决一个问题会再生出另一个新的来,裴清和索性就摆着放了。
以前秋灿曾对裴清和讲过:「你的个性很单纯,脾气还算好,就是有些事情上太多矛盾,真不像是大夫。简单迅速的回答我的疑问不就好了?」
「有些事自己想比较好。」裴清和开始打太极。「何况,事缓则圆,急不得的事,你就慢慢想。」
慢慢的,对,裴清和就喜欢慢慢的来,不急於一时的事,他喜欢慢慢处理,甚至放着等它自个儿变化。有时真快把秋灿的耐心都磨光了。秋灿发现裴清和好像很喜欢看他忙乱的样子,於是他也学着沉淀心情,不让裴清和看笑话。
「还是太难了。」秋灿停下演奏,望着风在川面掀起波纹,把月影灯火都撩皱。一个人天生的性格是模仿不来的,就好像当初他可以扮严桦,可是骨子里依然相差十万八千里,就算反应和言行能够控制,心却是不同的。
若是严桦,自然会留在龙霜城,可他是秋灿,并不归属於该处。
「客倌,客倌。」有人敲房门,原来是秋灿的琵琶声传到外头扰人清梦,他不以为意,抱着琵琶往外走。
今晚他没睡意,打开另找一处弹他的琵琶,继续吵人为乐,他睡不着也不让人好眠。一想起这种恶劣的事,秋灿就忍不住勾起嘴角,兴致勃勃。
夜气冷凉,穿透他单薄衣衫,坐在川畔望着黑黢黢的夜色将景物吞噬,四周寂寥无声,指尖挑动长弦,一手按捺,倾吐着过往思念。
平地生起一股青白烟尘,气氛吊诡,街边跑出一个长发披散的人,饶是眼力甚好的秋灿也一时看不是男是女,那人朝他奔跑过来,他起身站在上风处护着灯笼,来者并无杀气,他原地等候,须臾才看清那人面目。
「许荷?」秋灿被她狼狈的模样吓得惊呼。
「救我、救我的孩儿,求你,严桦,你一定要救我们!」许荷哭得凄惨,作势要扑到秋灿身上,秋灿本能提起灯笼往後退,一手护在前面朝她喊话:「有事好好讲,你先冷静下来。」
「呜呜呜……呜……」
秋灿把人带回客栈,原来许荷就住他隔壁较小的旅店。许荷夜里听见熟悉的曲子,想起秋灿曾经弹它哄自己入睡,鞋没穿、发没梳,一身狼狈就冲出来寻人。
他倒茶给许荷,许荷脸上的泪痕渐乾,情绪较为缓和,只是不停吸鼻子发颤,模样十分可怜,他不觉放轻语气问:「你是不是会冷?」
说完他跑去拿了件袍子帮她披好,许荷像是悲从中来,眼看又要掉泪,但又硬是忍下来,抹了抹眼角对他道谢。
「好了,怎麽回事?」秋灿纳闷的是他才离开不到一年,许荷怎麽有办法蹦出孩子?
许荷深吸口气,告诉秋灿自己原本就不是许荷,而是在京城长乐道上一座艺馆里的艺伎,名叫方璟嫣。
她和白梧习一样都是被安排到龙霜城潜伏的细作,他们一直想得到龙霜城的武功和其他秘密,然而他们在龙霜城并没找到任何武功秘笈,也挖掘不到任何足以憾动城主地位的机秘,因此他们的上位者相信这些秘密绝对暗藏在严泓之最看重、信赖的人手中,所以想把严桦所撰写的冷香集拿到手,一窥究竟。
秋灿闻言失笑,抚额道:「我想你们都白费心机啦。冷香集我翻过不下十几遍,只是关於龙霜莲和其他作物的栽植心得和观察纪录而已。内容普通,对花草没兴趣的人看了只会打瞌睡。对了,你说的孩子是……」
「他是遗腹子,不是我跟严泓之的孩子。」她对秋灿没有隐瞒这点,连找大夫联合拐骗严泓之的事都一五一十讲出来,只是当初计画太粗糙,事迹败露後反被严泓之威胁,就连方璟嫣的孩子也成了严泓之手里的人质。
「严泓之用我的孩儿威胁我把冷香集归还,否则就要折磨他,让他生不如死。他才五岁,这麽小的孩子……」方璟嫣说着又开始哽咽起来,无力的靠在桌案啜泣。
秋灿听完这些还很平静的撑颊,问她:「你凭什麽认为我得帮你们母子?」
方璟嫣颤着纤弱的肩膀,哽咽道:「你确实没必要管我们,可我能求的只有你了。现在谁都不肯管我们,我们母子成了弃子,那帮人吃人不吐骨头,没用的棋子就扔,就算用我的命换我的孩子,严泓之恐怕也不会理睬。对他来说,冷香集比一个孩子的命重要。」
秋灿嘴巴动了动,始终没能替严泓之反驳什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方璟嫣也是,她就不幸在要面对的人是那个冷若冰霜的严泓之而已。
对严泓之而言,那本被秋灿说成无聊闲书的冷香集,似乎是真的比一个孩子的命重要得多,只因那是严桦的遗物。
死了的,能在严泓之心底化作永恒,而活着的反倒什麽都不是。
「我帮你。」秋灿不想再见严泓之,但他更不愿他为了弟弟的遗物再造杀业。虽说口头答应方璟嫣要帮忙,心里多少有点顾忌,他无法完全相信她的片面之词,只得先插手管事,从中摸索真相。
「如果你能帮我,就到城西程记油铺,冷香集恐怕就藏在那儿。」
秋灿心里半信半疑,先将方璟嫣打发之後,隔日天亮再到城西打探情形,表面装作外地客四处游览。
程记油铺生意普通,里头坐着打盹儿的老板穿的衣料不错,屋里挂了一堆鸟笼,秋灿想不透冷香集怎麽藏在这种小油铺,但已经打定主意入夜要来找书。
秋灿只瞅这麽几眼就吃着手里的画糖往人潮里走,顺势观赏路边角抵戏和杂耍表演,乐得咯咯发笑。
接连观察两晚才动手,月儿高挂时秋灿摸进油铺里找寻冷香集,每个箱子、柜子都找过,就剩油桶,他行窃向来不心软,拿出细刀给每个油桶开口,然後轻敲边缘,一发现声音有异就打开桶子看验,果真第一个开的桶里就有玄机,沉着一管封口的筒子。
他拿细刀挑出它,里头果然放着冷香集,才将书集藏到衣怀里,室内灯火骤亮,他环扫一周心忖有五个、不,六人,其中一个是油铺的胖老板。
「就知那婆娘找帮手来偷,杀了他。」胖老板下达指示,其他人连番上阵,却都在秋灿眼前滑倒摔跤。
秋灿扬起嘴角发出讨人厌的笑声,以家具为立足点飞到二楼,自檐下窗口溜走,书被牢牢塞在他腹围里,背後射来数十道冷光,他双手往後呈飞燕之姿从高处跃下,同时自袖里展开两柄银扇负於身後,宛如孔雀开屏一般阻绝暗器偷袭。
那是他个人自豪的银扇,自己花钱找材料炼铸,虽然拿起来并不算轻巧,但没有铅铁那样沉重。油铺的人或许擅於当打手,却不擅长追小偷,天下第一飞贼,秋灿当之无愧,区区一本旧书根本难不倒他。
「这也难怪严泓之自己不来取。」秋灿得意一笑,毕竟他最会挖掘东西,那种连自个儿鞋袜衣物摆哪儿都不清楚的家伙,又怎会找得到样子这麽普通的一本书。
走在无人的巷子里,抚摸无温的蓝色书封,虽然它对秋灿没有什麽作用,却是他唯一的弟弟的遗物。
「不该执着的,何苦强求。」秋灿释然笑叹,抬头望去,方璟嫣就现身在巷子彼端。
「哦,难道是我行窃失风,要不你怎麽晓得我走这儿?」
方璟嫣惴惴不安的解释:「我急着想救我儿子,我需要它,所以、所以好几晚偷偷看你去油铺。」
「难怪。」他觉得老有人跟着,但又不出现,原来是她。
「给我吧。」方璟嫣往前伸手,却见秋灿往後退开一步,脸上依旧保持笑容,她慌了。
「慢着。好像有些事你交代得不够清楚。」
「还有什麽?你要知道什麽?」
「油铺老板怎麽看都不像是背後操作人的家伙,你上头的人是谁?」
「他,唉,他跟我一样,只是想抢功。我们底下的人阋墙……控制我们的人据说是宫里的……我不清楚,每次的指示都透过不同方式传递,我真的不清楚。」
秋灿联想起杀人香,会不会裴大夫他们要下手的对象,就是方璟嫣听命的人或组织,这些他不得而知,但他并不是无偿做好事。
「对了,我要这个。」秋灿朝她伸右手,大姆指在食指跟中指磨擦着,露出贪财的嘴脸。
方璟嫣愣住,忽然拉高音量尖叫道:「严桦,你何苦逼我!」
「原来没钱啊。还有我不是严桦,你连我叫什麽都不知道,怎麽要我帮你?」
她哑口无言,两手在空中抓呀抓,收歛脾气才说:「我、我不知道你姓名。」
「我叫梦魔。」他掏书抛向方璟嫣,竟让人半路劫下,挡去方璟嫣身影的家伙一派悠然得像是出来散步的男子──严泓之。
秋灿看清那人面貌,登时往後退步,缩了下脖子。
「好久不见。」严泓之话音平静不带任何情绪。「迟早要物归原主,我就代她收下。」
「还我儿来!」方璟嫣失控跑向严泓之,秋灿嘴里那句「别乱来」还没喊出口,严泓之已经一掌拍在她心口,害她吐血飞到几尺外的街道上,瘫着不动了。
秋灿惊愕看着这一幕,两手垂在身侧瞪着她,久久无语。
「她没死,虽然差不多了。」
「为……什麽……」
「嗯?」
「她根本无法威胁你,你何以下此毒手?」
「谁教她骗我。」严泓之说得理所当然,让秋灿觉得每吸进一口空气都是冰冷的,冷到肺腑生寒、刺痛。
秋灿绷紧精神,想起自己曾经骗过他。
「你怕我?」
「谁怕你。」
「可你看起来很紧张。」
「我憋尿。」
严泓之直直盯着他,步步近逼,问他:「为什麽帮这女人?」
秋灿这才想起刚开始的想法,反过来问:「你能不能放了她儿子,也放了她?他们对你来说根本没用了。」
「可以,但我不想。」
「别再假藉我弟的名义四处造孽了!你还想怎样,所有人被你耍得团团转,姓严的你想怎样?你没有慈悲心,不觉得她们母子可怜?」
「没有。」严泓之想也不想的答道:「为什麽要对无关紧要的人慈悲,凭什麽?何况这只是他们自找的,太弱小被利用,不够强大到主宰自己的命运,我从来没逼他们来龙霜城。你一个盗贼,何时会把慈悲心挂在嘴边?」
严泓之注视他的眼神隐含怨怼,像是报复,他回头要再在方璟嫣身上补上致命的一击,秋灿身法如燕翻到他面前,跑去护着无力动弹的女人。
「我想让她没有痛苦的走,你这样只是让她更痛苦。」
「不会让你杀了她的。你答应过拿回冷香集就放她儿子,说话要算数。」
严泓之挑眉低哼道:「为什麽?」
「因为你是龙霜城的城主。」
「凭你一个小贼坏不了龙霜城的名声。」
严泓之一掌拍在秋灿肩上,暗施内力,秋灿吃痛蹙眉,霸道凶猛的内力狂涌,侵犯入体,和他体内的真气冲撞相抗,秋灿还没能想清楚自己是为何坚持不让,只觉得这一步若退了,有人就要万劫不复。
原来他还是会心软的,姑且不论方璟嫣是怎样的人,此刻他只知道有个母亲拼死想救回孩子,虽然是个遗腹子,至少那孩子还能有个娘亲疼,不要像他一样什麽也没有。
「不要……你、就,咳……放过她们吧。是我不该骗你,是我……咕呃、噗──」秋灿喷血软倒,跪地前两手越过方璟嫣身上,硬是要护着她。
严泓之看着秋灿愚昧的行迳,一时没再出手相逼,半晌才无奈低道:「人都昏了,却还是不肯退让。秋灿,你的脾气还是这麽倔,没有变过。这点跟严桦一模一样,从来就不让我省心。」
***
秋灿拿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圈,秋桦跟在一旁做同样的事,他们在比赛谁画得圆最漂亮,秋灿投机取巧用了从父亲那儿学来的方法,拿一条绳子固定一端做轴画圆。
兄弟为了争这种事吵嘴,秋桦开始哭,秋灿为了哄他,就在秋桦画的圆圈里放满了花朵,想尽办法哄弟弟。
就连秋灿都忘了有这段往事,而往事只能在梦里追忆。人的感情时常有矛盾,想不想得通透其实都是那样,他很爱护秋桦,因为喜欢这个弟弟,所以老想逗着他玩,把人惹哭之後又得想办法安抚。
「把日月里填满花草,不哭了哦。这些都是你的,以後我有什麽好东西都放在圆圈里给你,你别哭了。」
不知道是出於什麽道理,当时秋灿认为圈起的范围受到保障,他要把自己喜爱的东西都放在里头,当作是礼物送给重要的人。
後来怎麽会以为那是弟弟发明的游戏,他自己也不清楚,时间会令记忆模糊,把许多事物都蚀平,这让他感到害怕,爹娘的样子已经记不得,会不会连弟弟的事都给忘记……
他会开始遗忘,那麽又有谁会记得他,连这麽重要的人事物都会记不起来,能留在心里的莫非只有伤痛?
「啊。」秋灿撑开眼皮,吸入寒凉空气,想起身又难受得倒回床里,严泓之察觉动静走来,温热的掌心抚上他脸颊。
「乖乖躺好,别乱动。你受了内伤。」
「还不是因为你。」秋灿讲完想起方璟嫣,立刻又问:「她呢?」
「死了。」
「什麽?咳咳、咳!」
「骗你的。这麽禁不起惊吓。」严泓之轻拍他胸口,秋灿拨开他的手背过身侧躺,相当恼火的样子。
「我把她交给保生堂的大夫医治,救不救得活就不好说,不信的话你之後可以去问。但是现在你得养伤,这两天都不能下床。」
秋灿闷声轻咳,暂且相信严泓之的话,静下来平稳心绪。过了很久房里都没动静,他翻身躺平,发现严泓之就坐在床边看他,讷讷问:「这是哪儿?」
「城南的客栈。」
「离开龙霜城跑这麽远没关系麽?就为了那本书?」
严泓之凝视着他,沉默不语,一点都没有回答的意思,好像在想些什麽,秋灿又要开口说话,他抢先说:「为什麽为那女人做到这种地步,就不怕自己小命不保?」
秋灿闭眼叹道:「那时我不怕,我想再怎麽讲你不至於为了她杀我。可现在我就怕了。」
「这是何故?」
「现在我觉得你会为了自己杀我。要是我威胁到你的话……」
「你有什麽能威胁我的?」
「没有麽?」秋灿笑了声,眯眼觑他,说:「原来我在你心里不过尔尔。看来是我多心,太一厢情愿了。我以为你会对我动了真情,从而觉得我会变成你的弱点,为了消除罣碍,你会杀我。如此看来我把自己看得太重要,哈。」
严泓之的提问断了秋灿的思绪,秋灿想不起原先想讲什麽,想不起来就不重要,忘了吧。
「你觉得不好笑?」秋灿问他。
「哪里好笑了。」
「以前的你再怎样都会卖我面子,勾勾嘴角的。」
「就是那样宠坏你,你才胆敢对我撒谎。」严泓之语气没有太多情绪,秋灿以为他会更阴郁沉闷,但也只不过是跟以前一样冷冰冰的,不苟言笑而已。
「谢谢你手下留情。严城主,你会放了小孩是不?」
「留着也没用,他想走随时能走。」
「听说孩子才五岁,你让他走去哪儿?」
严泓之眉宇有细微变化,好像略微不满的说:「要我放人的是你,要我收留人的也是你,究竟是谁耍着谁。」
秋灿心虚闭嘴,气氛僵冷,这时房外有人敲门,严泓之走开了一会儿。从床这里听不清门口的谈话,秋灿只捕捉到几个字眼,严泓之回头他就问:「那个人说什麽王爷跟布局的,你跟皇族的人有往来?」
「嗯。」严泓之大概觉得这事没什麽好瞒,闲聊般的说下去。
「不是你想的有所勾结,几代以前我们就有往来,龙霜城的女人曾嫁为皇妃,靖王派系曾於龙霜城有恩。如今朝中势力复杂,我与靖王较为亲近,一来维持长久缔结的情谊,二来便於交换情报。白总管是细作的事我早就知情,只是将计就计先留着而已,那女人也是如此。尔虞我诈,早就习惯了。」
听起来严泓之上京找冷香集似乎只是顺便,这些解释只是满足秋灿好奇心,说穿了与他无关,他听完又阖眼休息,蓦地唇间多了一道温热的气息,他讶异睁眼,呆愣望着严泓之犹然英俊的面容。
「我不是严桦。」这是秋灿压下惊慌後的第一句话,惹来严泓之薄责而又不舍的眼神。
「谁说你是,我知道你是谁。」
「你才不……」秋灿又被堵住嘴巴,两手抵住严泓之胸口,迟疑了下才施力推开。
严泓之还把手撑在秋灿身边不肯退开,轻声问他:「是不是气我打伤你?」
秋灿说不出原因,只是越来越紧张,两手抓着棉被床单挤不出话,他之前摆明要和这人分开,那个谎言的意思不是很明显如此麽?
都怪严泓之的态度不把那些当回事,害他一时乱无头绪。
「还是你……」严泓之本是要问秋灿这些日子又跟谁好在一块儿,但他晓得这种话伤感情,再说他不在乎,就算秋灿身边多了谁,他都有法子把对方铲除,於是把疑问吞回去,改口哄道:「我不吵你,安心睡吧。醒来的时候再喝药。」
喝药?秋灿不耐烦的闭眼哼气,又是药,让他想起裴大夫那家伙,想到自己被抛下就觉得有股怨气,内心莫名不舒坦。
「秋灿?」严泓之才要离开,秋灿随後要下床穿鞋,他不解的唤了声,秋灿好像没听见似的。
「不必劳烦你。这点内伤没什麽,我自己能走。」秋灿套好鞋子,拿起叠在一旁的外袍套上,肩颈和腰上被凌空弹中穴道,浑身乏力的往後倾倒,落在严泓之怀里。
「你!」秋灿瞪着他,只听他附在耳际低语:「你以为我这麽简单又让你走?」
秋灿不知哪根筋扯坏,竟答道:「其实我跟五岁孩童差不多,留着没用的,但好就好在你放了我,我哪儿都能安生。」
「无论如何你都不愿待在龙霜城,因为怕想念严桦而伤心,离开这麽久还淡忘不了麽?」
「你就忘得了?」
严泓之沉下脸告诉他:「在龙霜城的时候,我以为没了你也只是过得跟从前一样,只少了严桦。失去严桦之後我硬是挨住,但不想连你都失去。」
「你放屁!严桦是你害死的!」秋灿在他怀里怒吼,手脚难以施为,便张口啃他胸口,胡乱嘶咬。
他对严泓之的感情一直是这麽混乱矛盾的,又爱又恨,巴不得能亲口咬死这人,吞之入腹。
他恨严泓之害死弟弟,更恨自己对严泓之动心,之前手脚自由都奈何不了严泓之,此刻光凭一张嘴又能拿对方怎麽办?
严泓之抱紧秋灿,听到秋灿闷在怀里愤恨哀伤的叫喊:「你该死,如果你真心爱严桦应该跟他一起死,跟他一起……一起去……」
「我死了便去寻他。可我现在只想要你,秋灿。」
第14章 拾肆
一艘轻舟静静漂在浓雾弥漫的湖中央,舟上一名男子架竿钓鱼,身边放了一把长剑。忽闻水声,杀气随风而至,四周水面飞出两名泅水埋伏的黑衣人,男子抓起钓竿挥扫。
被钓线钩住的黑衣人用前臂贴附的锐利钢片削断鱼线後落水,另一个黑衣人踏到船头将男子弹飞,同时发招攻击,隔空以掌风连击目标,钓客在空中翻了几圈痛叫,坠落时已将长剑出鞘,钓竿被射进水中,却是虚发,而黑衣杀手已藉船身翻覆隐遁水中。
剑刺穿船底,跳出水的黑衣人手持两把钢刀,光影交错,朦胧月光下像是一朵盛放的白莲,男子被虚幻刀影迷惑而中伤,背後瞬间多了另一名黑衣人拿了一条钢索俐落圈起男子颈脖,一收一放,颈骨应声断裂,扬手又撒出漫天白灰,湖面登时成了一片火海,将船与亡者烧成灰烬。
二名杀手仅靠钓客抛掷的长竿立足,悠然突破火海,像是炼狱里现身的两只恶鬼,悄然消失於浓雾里,上岸後脚不落地,在树林间穿梭,片刻不停留的奔到城内知名的妓馆,在预先留下的厢房里换上光鲜打扮,还换了张假脸皮,一个男扮女装,一个手执折扇扮成贵公子。
男扮女装的那个在同伴面前刻意於眼尾点了小痣,说:「让你睹物思人。」
「哈哈,你点错边,是右眼下。」
两人若无其事出门应酬,人们见他俩便唤一声萧公子与凤楼花魁,用别的身份在京城活动。
下楼时,扮作女人的商杪杪以内力传音入秘问:「你不担心自己新雇的杂役在京里惹事?」
裴清和亦回传道:「他聪明得很,也不单是个打杂的,会有分寸。有内力说这等无聊事,不如留意眼前正经事。」
「哼,只希望这是靖王最後一次趋使我们行动。要不是看在过去他们一系曾庇护杀人香先人的恩情,我才不想跟皇族人沾边。」
杀戮是否会有完结的一日,裴清和自己都怀疑,尽管他们进行的事相当顺利,他心里还是有点旁徨不安,有时他会浮现令自己发笑的想法──是不是太久没见到秋灿那家伙了。
同样位在城南的客栈里,秋灿被点穴昏睡,醒来又被喂药,因为一直没能去到外头,秋灿搞不清楚自己在这房里过了两晚还是三晚,乾脆放松心情养伤。
严泓之并非一直待在房里,但秋灿知道房门外以及窗外都有人看守。逃开还是会被追回,秋灿觉得严泓之不是爱他至深,许是心有不甘吧。
毕竟像严桦一样乖乖留在龙霜城,总有一天历史会重演,秋灿这般思量,有了另一个念头。乾脆就把感情耗尽,让严泓之对他生厌算了。
「酒!」秋灿大喊。「我不要喝药了,想喝酒啊!」
他只是为了发泄而乱喊一气,门外立刻有人送酒进来,说是去年冬藏的酒,秋灿一闻气味便知道这是好酒,开封就口品尝,送酒的很快退出去,没多久严泓之就出现,还调侃道:「喝这麽急,就不怕酒里有毒?」
「这麽好的酒拿来下药,哼,暴殄天物!」秋灿舔过唇间的酒液,拍拍胸脯说:「我已经好了七七八八,看样子你还是不想我走,是不是对我旧情未了?」
严泓之歛起目光踱近,秋灿觉得他那表情像是有点不好意思,他站在秋灿面前倾诉道:「我确实对你有所埋怨。找到那女人想夺回冷香集时,意外发现你也在京城,於是暗地的观察你几日,没有我在……你看起来依然很好,所以我……着实不甘心。」
秋灿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对自己讲这种内心事,表情比严泓之还尴尬,口齿模糊嘀咕道:「原来你想了这麽多,跟姑娘似的。」
严泓之抬头睨秋灿一眼,後者连忙改口说:「我是说你心思细腻呀。嗯,纤细。」
「你这人言行委实让人恼恨。」严泓之说着,却温柔抚摸秋灿脸颊,又讲:「可是心里还是喜欢你,没办法真心讨厌。」
严泓之取来一把匕首交给秋灿,对他说:「要是你始终无法原谅我对严桦所为,你大可为他报仇。倘若此仇此刻不报,将来就别再提起。」
「报仇……」
秋灿看着他手里的匕首,眼神变得深沉。他不是没想过,但早该在龙霜城就要了结,现在再提起这事已是惘然,毕竟逝者已矣。
「当初要能下手我早就做了。还用得着你施舍麽?」秋灿两手搭到严泓之肩上,勾起邪气笑容说:「不如换个方式,你教我龙霜城的武功。」
说罢,秋灿朝严泓之眨单眼,後者只觉得这人在对自己送秋波,忍不住问:「可以是可以,但你是不是也对人做过这表情?」
「啥表情?」
「送秋波。」
「……什麽?」
「择期不如撞日,我们去练功吧。我教你心法,至於能学多少就依你资质了。」严泓之爽快答应,牵起秋灿的手往外走,并非他不顾世俗眼光,而是察觉时他们已经来到城外近郊。
从前严泓之就教过秋灿一点皮毛,当时秋灿觉得那些武林人追求的高深武功也没什麽,现在才体验到真正的磨练和严泓之认真起来有多严苛,一天就只给吃一餐,拉撒和睡觉时能喘口气,而且还不是回客栈睡,就是两人在树上歇息。
就算是睡觉,严泓之也随时会考验秋灿的反应,四、五天下来胡子都长长了。秋灿天生不太长胡子,但一长出来就像是另一个人似的,严泓之看他的眼神却没改变过,好像进到无我的境界,跟着他一同修炼。
「嗳、唉,够了,够了。」秋灿两手挥摆求饶,对湖水抹了抹满脸的胡须渣说:「我没本事全都学起来,就这几天学的也够用啦。你饶了我吧。」
严泓之走来接着说:「不要紧,来日方长。只要你想学我都会教。」
「教你儿子吧,哼。」秋灿开他玩笑,随即愣住,乾笑道:「对不起,我忘了那是方璟嫣骗你的。」
严泓之脸上浮现一抹悦色,说:「无妨。我从没放心上。」
秋灿望着他良久,心想严泓之这个人大概很少有看重的人事物,能对自己如此锲而不舍也是难得,但有些事他早就看透,不想执着。
「你这人怎麽不长胡子?」
严泓之摸着自己光滑刀削似的下巴说:「怎麽不长,我长得可比你多,只是修理乾净而已。」
「咦,何时、何时修的?」
严泓之笑而不答,和秋灿一块儿回客栈修面,秋灿本来觉得自己变得粗犷有男人味儿,进城见到街旁乞丐也和自己一样满脸胡子,便巴不得冲回去把它们剃乾净。
严泓之给秋灿一把磨好的剃刀,秋灿打好水坐到镜台前对着陌生的自己,想起以前在玄草堂的时候,他老想给裴清和刮胡子,其实只是找机会想戏弄那人,两个常常拿剃刀追打,玩累了裴清和就拿点心敷衍他。
「发什麽呆?」
秋灿回过神发现严泓之坐在一旁看他,他讪笑摇头,剃刀被严泓之接手,严泓之坐到他身後把他揽到怀里,他仰首眯起眼眸,望着严泓之这张冷峻刀削似的脸,对他人是严肃冷漠,对自己总有那麽一分温柔。
「看什麽?」
「看你英俊。」
「多谢夸奖。」
「为什麽喜欢我……」
「不知道。」
「喜欢不见得要拥有。」
「我对你是爱。」
「哈哈哈。」
严泓之拿刀面轻拍他脸颊,轻斥:「别笑。」
就算惹恼人了,秋灿还是止不住笑意,明明决定不跟此人纠缠,但一听到对方示爱,还是会被牵动。他是喜爱严泓之,可不见得就要为此舍弃他想要的自由,追随严泓之并不是他所选择的生活。
「你心里同样有我,为什麽一再折磨我,你会因此好受,你舍得?」严泓之有满腹疑问,面对自己的感情,他就从最复杂的人成了最单纯而偏执的家伙。
秋灿伸手摸他光滑的脸庞,温柔低语:「舍不得啊。但你还不懂麽?我绝不会待在北方,想到严桦我的心会更痛。相爱有时难相守,你我不如相忘於江湖,等到以後发白齿摇忆起彼此,说不定眼眸、嘴角还是笑的。」
「但我已经找到你,也会尽我所能善待你。难道这样还不够?」
严泓之声调低沉,手里的刀没停过,依然平稳刮过秋灿肌肤,一刀又一刀,然後拿起盆里的毛巾擦拭秋灿的脸,用双手仔细而轻柔的确认它恢复到第一次见面时的模样。
秋灿闭眼叹气,说:「我害怕哪天热情冷却,被你抛弃。你晓得我也是个男人,要是跟了你,又被你抛弃……就算我不顾自尊,恐怕也会伤心欲绝。」
「我不会是你想的那样。」
「那你为什麽娶许荷?」
严泓之扬笑轻哼道:「你吃醋?这麽久了还吃醋。」
秋灿坐起身,自己拧乾毛巾反驳道:「并不是。那时你明知道我会难受,但你还是娶她。」
「都是逢场作戏,我是如此,她亦然。你如此聪颖又怎会不清楚?」
「脑子明白是一回事,心里难受又是另一回事。我还得挂着我弟的身份给你奔波那些事,你不也舍得我难受麽?」
严泓之看他气得双肩发颤,两手轻按,在他背後哄道:「以後不会了。我保证。」
「以後……这种事一次就够了。如果我让你放弃龙霜城,你愿不愿意?」
「在说什麽。」
「你要我,无非也是希望我能跟你回北方。要我放弃我自己想要的生活,就等於剥夺我的选择,这不就像要你放弃龙霜城。可你不管再怎样爱我,也办不到这种事情吧,因为你得对那儿的人负责。」
秋灿歪头笑了声,总算把这些话讲出口,事情说死了,将来就再没有转圜余地。他拨开肩上的手,严泓之却霸道搂紧他,像是无视刚才那番话。
「执迷不悟呀你。」秋灿叹气,严泓之埋首在他颈间低语:「秋灿,若我回到北方,你还会想起我麽?」
「你呢?」
「我知道我会,但我尽量不去想你。」严泓之把人按倒在铺了蓆子的地上,两手撑在秋灿身边不让他逃走,实际上秋灿也没有躲避,满是怜惜的望着他。
「你说的对,我不会为了你而弃龙霜城於不顾。但是你硬生生把我心头肉咬走,往後若再相遇,我绝不放过你。」
秋灿两手轻拍严泓之脸庞,刻意用戏谑的笑容带过内心的不舍,轻声说:「别讲这麽恐怖的话,好像我俩结了莫大的仇恨。」
「确实是有。」
「严桦他不会这麽希望。」
「现在不谈这些。」严泓之喉头滚动,揭了秋灿衣襟。
「那谈什麽?」
「谈情……」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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