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瞬华 作者:禅狐
第7节
裴清和坐到桌边喝茶,撑颊笑睇秋灿,一副随你怎麽想的样子。
这一路并没什麽可疑人士追踪他们的迹象,秋灿知道裴清和是想让他放松心情,成天疑神疑鬼反而容易让人觉得古怪。
他们改走水路,每到一个新的地方,裴清和就习惯到信局给绦草堂寄信报平安,远离定星川流域就不再寄信,因为不再是绦草堂容易掌握的范围,寄信就多余了。
裴清和买了不少土产,不乏药材,半路就把盘缠花个精光,在一间面馆里把帐册摊给秋灿浏览,秋灿扫了几页问他:「然後?不会是要我付帐?」
裴清和帮秋灿倒茶水,温雅微笑道:「当然不是罗。只是跟你商借。」
「呿,那不是一样!」
「不一样。借是暂时的。」
秋灿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伸手轻掐裴清和左颊。
「伸手不打笑脸人。」裴清和仍保持笑容。
「所以我用掐的。」
秋灿摸出挂在颈子的钱囊,倒出剩下的钱币结帐,然後喝乾眼前的茶起身假装去解手,在馆子里绕了绕,回到原来桌席时把两袖抖了抖,滑出许多碎银和钱币,并对着诧异的裴清和眨了单眼,得意扬笑。
「这双手真是不得了。」
「当然,要不然我还靠它们吃饭?」
因为是旅途中行窃,秋灿少了许多顾忌,但也不能招惹同行、抢了生意,两人的旅费由他支出,裴清和并不干涉他这些事,偶尔还会替他掩护,抵达丰姜已经是十月初的事了。
日子过得很快,这趟旅程出乎秋灿意外的愉快,好像与朋友结伴游玩,丰姜是个临水靠山、丰饶繁荣的地方,许多河川溪流在这儿交错,还有很多奇峰怪岩在近郊,古代时还是两个传说氏族的兵家必争之地,如今也受到朝廷特别的庇护。
他们经过近郊市集时就已经看到很多外国商队进出,秋灿莫名兴奋,期待看到裴清和待的玄草堂。
裴清和老样子逗留在卖乾货和药材的小摊子前挑拣采买,那个医箱已经完全塞不下他的东西,多出来的都在秋灿包袱里,秋灿逛了一段路发现裴清和不见踪影,往回走才发现裴清和蹲在人家地摊前有说有笑,他从一开始的不耐烦,到现在已经很习惯裴清和这样。
「喂。」秋灿来到裴清和身边喊了声:「你要买快点买,我肩膀重死了。全是你的东西!」
「对不起。」裴清和笑脸赔不是,从隔壁摊拿了枝雪白盛放的秋菊说:「送你。」
秋灿睁大眼,怀疑的叫道:「你送我白菊花?你是敬老还是当我死啦?」
「别这麽想,这花挺漂亮的,何况你我百无禁忌,想这种事做什麽。」
看到裴清和笑靥单纯,确实也没别的意思,秋灿勉强接过白菊花嗅了嗅,是挺清香的,裴清和回头和摊子老板交易,秋灿在一旁打量起来。
他拿着菊花,不理旁人偶尔瞟来的目光,迳自发笑,真想不到会收到这样的赔礼,裴清和大概是哄病患习惯了,时常也拿他当个孩子哄,以为一朵鲜花就能打发他。
秋灿垂眸微笑,吁了口气,觉得自己何时变得这麽容易满足了。是因为见过太多贪婪的人,他们都没一个好下场,还是因为开始疲倦了。
喜怒哀乐,七情六欲,曾经那麽疯狂拉扯秋灿的心,现在只因为收到一朵清丽秋菊,繁琐的思绪都跟着沉淀平静下来,想的、做的、看的、说的,一切变得淡然。
「你好了没有,我渴了。」秋灿还是出声催促。
「好了、好了。」裴清和把东西努力塞进医箱底下的小抽屉,那里头已经被塞满,最後乾脆拎在手里,两手都拿了东西,他满足展颜,笑着看了眼秋灿说:「我们回去。」
「嗯。」
秋灿跟在裴清和後头开始天马行空的想像这人和玄草堂的事,裴清和总不可能每天杀人,他不杀人的时候就是个普通大夫,就像他不干盗贼的时候是个弹琵琶的江湖艺人。
一个身份不够用,还得多用几个面貌才能生存,活着真是一件累人的事情,明明一个人来又一个人走,过程却得与这麽多人事物有牵扯。
「唉。」
听见秋灿叹息,裴清和说:「快到了。你渴的话先找间店买水喝。前面有卖青草茶,味道很不错,我们去买。」
「噢。好。」秋灿心想这人的心思挺细腻,就是偶尔太坏心,喜欢挖人伤口。
两人端着一碗青草茶走在街上,这一条街什麽都有卖,有个小巷口立了白石小牌坊,再往下一个路口旁则有座木造小庙供奉地藏菩萨,裴清和转头朝秋灿喊:「下个路口就是了。」
他们转进小路,那条路是个斜坡,夹道都是住户,几间挂着招牌,裴清和指着一间卖豆腐的招牌介绍:「这间卖的豆腐特别多样,每样都好吃,有空你一定要尝。」
「我知道啊。」秋灿笑着说:「我吃过。」
只不过那已经是他很小年纪的事,要不是跟裴清和走进来,他也不会记起有这间豆腐店。
走上石板小坡,秋灿浏览两旁门户外的灯柱,听见裴清和出声说:「就这里。」
秋灿往前望,看到裴清和站在一间特别窄小的门前,红黑色的木门非常老旧,挂灯的地方坏损了没有修,门口连立灯柱的地方也没有,两个人站在门前就挡住门口,门槛底下竟然冒出一从灰白蕈菇。
「这里是?」
裴清和正在摸索钥匙,顺口答道:「玄草堂啊。」
「我以为是鬼屋。」秋灿皱眉睨着他找钥匙的侧影,失望的说:「就这破门还用得着锁,以我行窃二十年的经历,绝对过门不入。」
裴清和讪笑道:「敢问阁下几岁开始入这行的?」
「撇开偷我弟点心的几次不算,正式入行是八、九岁。」
「那还不满二十年吧。我二十九,你二十七,顶多十八、九年。」
「快开门啦!」秋灿踹了一下门板,两扇门应声往里倒,一眼看穿里头空地和明堂摆设,邻户秋叶纷落,令他们感到秋风萧索,有点尴尬。
裴清和面无愠色,很快恢复冷静,有点无奈的望向秋灿苦笑,秋灿赧颜,抿嘴吐气告诉他:「大不了我赔。」
「今晚怎麽办?」
秋灿一手搭在他肩上,非常肯定的告诉裴清和:「放心好了。绝对不会遭小偷的,绝对。」
他俩把一身包袱卸下,裴清和领他到明堂後头,隔一个小院落,後头看起来不像有两间房供他们住,一间像卧室,一间像仓库,旁边有点暗的空间是大灶小灶,大灶烧菜、小灶烧水洗澡,洗澡桶就放在屋後一棵槐树底下,周围有砖墙隔开邻舍,再往後打开小门就是一条细小水流,然後是其他住户。
可惜过了槐树花开的夏末,已经闻不到微甜的芬芳,秋灿环扫一周,不必裴清和说明就看懂这儿的架构,回头问:「裴大夫,我住哪儿?」
「你要不跟我将就住同一间,要不就是另外找地方租。我可以给你找人介绍地方──」
「不必啦。住一间吧,反正只是个睡觉的场所。」秋灿比了一个请的手势,裴清和挑眉浅笑,打开卧室房门让秋灿置物。
「麻雀虽小。」秋灿面向裴清和报以微笑,戏谑道:「但我肯定你这儿的麻雀都是撑死的。」
「呵……」裴清和敷衍笑了声,也没啥给人见笑,反正他的玄草堂就这样子。
「还好我东西不多。」秋灿把细软放在床脚矮柜上,裴清和过来帮忙,房里的床够大,其他家俱是一面朴素的镜台和椅子,一张黑木矮桌跟角落堆起的蔺草坐垫,墙边的衣箱。
并非东西多,只是空间小,院落和後头的树枝还长进窗里,秋灿好笑的说:「这该修剪了吧。」
裴清和但笑不语,把棉被拿到院里晒,秋灿在屋里找到藤条,跑出来帮忙打棉被,两人隔着它打来打去,玩了起来。
「打你。」裴清和的语气有点俏皮。
「我抽你!」
「抽不着。」
「抽,打、嘿!」秋灿偷偷出脚踢人,裴清和躲开,连忙喊:「别玩了,你今晚不盖被子了是不是?」
「你就这一条棉被?」
「是啊。」
「裴大夫,你要是不兼另一份差,恐怕真的要饿死啊。」
裴清和笑着回嘴:「不当大夫我才会饿死。幸好现在我有你,快快干活儿。」
「知道啦。我帮忙晒棉被。」
秋灿探头看裴清和,那人已经往前面走,他嘻皮笑脸跟在後面,表情忽然凝滞,眼眶盈满水气,裴清和碰巧回头看他,一脸诧异的问:「怎麽了?」
「我想念我弟弟……小时候我常跟他这般打闹。」秋灿深吸口气,这似乎是他头一回对别人倾吐这番思念。
以前秋灿很爱做梦,他觉得有天梦会成真,他和弟弟能团聚,一起回南方。然而弟弟在北方紮根,在那儿入土为安,再也不可能和他回家。
而他则被另一个男人迷得忘了自己要往哪儿走,他失去方向,慌得只知道要逃跑,像无头苍蝇,等到他真的跑了很远很远,才忽然发现他把心也留在远方。
裴清和踱回秋灿面前,大掌放在他单肩握揉,语气温和的说:「你还活着,往後的路还长,好好走下去吧。」
秋灿眨了眨眼收回情绪,眼眶还很湿润,他扬笑回糗裴清和道:「你真不会安慰人。」
肩上的两手变成在掐秋灿的脸颊,秋灿同样伸手回掐,口齿模糊说:「都几岁还干这种事。」
「彼此彼此。」裴清和皱眉,表情却是在笑。
刚回到家,接连两天都在做打扫,赶走不少老鼠蜘蛛虫子,不过藏书和放药的地方有防虫的药草包,并没有这些困扰。秋灿脸上罩着防尘的布巾,闷声问他:「玄草堂就你一个人?」
「是啊。这一代由我继承。」裴清和说完,外头跑来一对小兄妹,他们开心跑进来边喊着:「裴大夫你回来了!」
「裴大夫快帮我们家旺财看病!」
小兄妹一人一边拉着裴清和的袖子往外拖,裴清和被他们拉到门口,回头朝秋灿说:「我去看诊,你先忙。」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裴清和拿了一串粽子回来,说是刚才小兄妹他们家的人给的,他解开一个拿给秋灿,两个人坐在前庭树下的圆石上,剥开粽叶开始吃,把它当作早、午餐。
「你去看病,诊金收了没?」
「收啦。」裴清和指了指粽子。
「啊?我说的是诊金,诊、金。」秋灿大姆指磨擦食指和中指,比了一个非常市侩贪财的动作。
裴清和不怒反笑,回说:「旺财是他们家的老狗,我收什麽诊金。」
「狗?你给狗看病?」
「那也不是病,就是太老了,他们总要我去看几眼才安心。」
「那你真是神医,畜牲也能看到好。」
「过奖。」
「我不是夸你。」
「呵呵呵。」
秋灿斜眼冷冷睨人,随後抿嘴,要笑不笑的继续吃粽子,包了栗子,很香。他不是想管裴清和这麽多,只是忍不住想讲几句,有时说得过火,裴清和也从不生气。
和严泓之一样,不容易生他的气,严泓之还是因为对他投射了对严桦的感情,可是裴清和是为什麽这样好脾气?天生如此、个性使然?
「裴大夫,你都不担心我哪天背叛你?」
裴清和长眸微弯,神情含笑的睇向秋灿,兴味的说:「哦,背叛?我不记得我有什麽把柄在你手里,也不认为你有理由对我不利。」
「像我这样的人,通常得不到谁的信任。」
「所以你是让我信你,还是希望我防你?」裴清和好笑的观察他有点别扭的样子,说:「这种事顺其自然吧。是我自己要这样待你,有什麽後果都是我自找的。相同的,是你自己接受我的提议,你就给我安份的做事。」
裴清和又拿了一颗粽子问他:「还饿不饿?」
「饿。」秋灿伸出两手要接,粽子落到手里时,不经意被裴清和轻戳额头。「你干什麽?」
「没有,看你天庭饱满,忽然想戳看看。」
「呿。」秋灿用手把浏海盖到前面,惹得裴清和闷笑两声,起身去倒水喝。
白天,秋灿听从裴清和的使唤,忙东忙西,起初是打杂,然後学着看火侯煎药,或是在一旁观察裴清和看诊,帮忙背药箱跑来跑去,虽说跑腿的多半是他,谁叫他擅长跑。其他时候就晒书、包药材、整理药方、药帖。
不过三餐都是由裴清和负责,秋灿只在煎药、帮忙炮炙时才帮忙,因为他会说:「我靠手吃饭,伤着怎麽办?」
有次裴清和故意向外国商人买了一大瓶牛奶回来,加了料给秋灿泡,秋灿有点惊讶又开心的泡了手脚,问他:「这麽好心?良心发现啊?」
裴清和就说:「你不是一向爱护自己手脚麽,我看乾脆去当姑娘好了。」
只为了开这麽无聊的玩笑,裴清和舍得花这种钱,秋灿为之傻眼。
夜晚,秋灿常换夜行衣就往外跑,有时不一定是行窃,而是去争地盘,有时趁着空档窝在後院制作暗器,或是上打铁铺订制零件回来组装。
相对之下,裴清和则一夜好眠,这天他天一亮就醒,秋灿睡在外侧睡得很熟,他把秋灿挂在床外的两手捞回来,盖好棉被才越过人下床。
秋灿的夜行衣被胡乱塞到床下抽屉露了一角,裴清和把它拿出来收好再放回去,然後蹲下来平视秋灿的睡容,等自己脑袋慢慢清醒过来。
「真奇怪。」裴清和自言自语,拿指背轻刮了下秋灿鼻梁小声嘀咕:「你夜里进出,我竟一点儿都没察觉。都好几个晚上,是我太累还是你轻功太厉害?」
自个儿睡死了不说,还每晚都有令人愉快的美梦,只是梦的内容太模糊,也太古怪,当下只觉得心情很好,醒来才觉得这梦委实不寻常。
之前一、两次,裴清和基於好奇而打算夜里偷偷跟秋灿出去,可是同样没能清醒,莫名其妙就入了梦,醒来的时候人都不在枕边。
「古怪。」裴清和歪着头又看了眼秋灿,因为知道秋灿需要睡眠,所以不急着把人叫醒,自个儿去洗漱,开始一天的生活。他从没把秋灿喊醒,倒是秋灿绝不睡过巳时,因为肚子饿会醒来吃饭。
「裴大夫我饿啦。」这通常是秋灿一天里第一句讲的话,裴清和正好在筛药丸,回头喊:「在厨房,今天的面有加肉。」
秋灿开心得不洗脸就跑去厨房端面,坐到前头把面条吹凉送进口,裴清和手边的事告一段落,也去端面过来一块儿吃,秋灿从衣兜里掏了素白钱袋给他。
「给你。」
「什麽东西?」
「你拿了就知道。」
裴清和不拿也明白那是一袋钱,他面无表情说:「不必这样。玄草堂不必你帮忙。」
「不是帮你,收下吧,就当帮那些病患。有的人付不出钱你还是会给他们看病吃药不是?」
「你呢?」
「我一个人,一个人吃饱全家饱。这麽多是花不到的。」秋灿乾脆把想到的都跟他讲,舔了箸尖汤汁一脸满足,撑颊告诉他:「老实说,这是我夜里摸来的。既然要住在这儿,我想把附近的盗贼都驱离,因为这里是我的地盘。」
「驱离完了?」
「噫?」秋灿愣住,他以为裴清和会插手管束,念他几句,要他少惹麻烦,然而得到的回应只是这样。
「忙这麽多晚还没?」
「差不多了。这一带多了一个厉害的飞天大盗,梦魔。」
「那啥啊?」裴清和笑得怪异,好像觉得这名号太招摇太愚蠢。
秋灿本想炫耀新名号,被他一笑只得扁嘴指自己,回答:「我。」
「梦魔……呵,这麽说,我夜里睡得好也是托你的福?不过魔应该是不让人做好梦的。」
「罗嗦死了,我才不想细节。」秋灿抓了抓浏海乱吼。
裴清和忽地凑近,伸指抹秋灿满是油光的唇,重新问了遍:「是你对麽?让我做梦醒不来的……」
秋灿近距离望着裴清和的眼眸,发现这人的眼瞳乌黑深邃,好像要把人吸进去似的,他喉咙有些乾涩,哑声回应:「嗯。」
「怪不得。」裴清和退回去,继续若无其事的吃面,好像没打算再追究。
反而是秋灿自己觉得心虚,歪头问他:「你不生气?」
「气什麽?」
「我让你做梦啊。」
「气是没有,只是有点好奇。你能让人做梦,不就能让人在梦里死掉?」
「这个嘛。」秋灿摇头笑答:「怎麽可能。我只能给短暂的梦,之前是怕吵到你,所以让你做梦,一下子就会失效啦。人是不可能在梦里死掉的……」
裴清和看他说话速度慢下来,那副失落的样子八成想起双生弟弟,就把自己碗里的肉片挟过去,说了句:「多吃一点才长得大。」
「……我不是隔壁的阿宝小弟,我早就长大了。」
「呵呵呵。」
两人相视而笑,才相处不到半个月,好像已经有着某种默契,知道彼此何时想独处,何时想说话。
「这种感觉真好。」
「啥感觉?」秋灿眉毛一高一低的瞅着他。「别说你是喜欢我啊。」
「哈哈哈哈。」裴清和执筷的手背掩嘴大笑,摇头说:「只是觉得有个伴挺好的,虽然之前没想太多,只是有过承诺才收留你,现在觉得……我们这样是朋友?」
「唔,朋友。」秋灿歪头思忖道:「我一向不交朋友,以前我就知道靠山山倒,靠人人跑。」
「同感。可是,感觉就是朋友,朋友就是像这样不是?」
秋灿把头歪另一边,瞅着裴清和,把嘴里的肉嚼烂吞下,用有点不可思议的语气说:「这麽讲起来,你是我第一个朋友啊。」
「嗯,你也是我第一个朋友。」裴清和神情愉快的说:「怪不得。因为是朋友,很多事都能解释了。」
「哈哈哈,我也觉得跟你相处并不坏,看来是心里已经把你当自己人了。」
裴清和点头微笑,从秋灿碗里把一片肉挟回来,秋灿瞠目结舌问他:「你不是把肉给我了嘛!」
「是啊,你也吃啦。我想吃另一片油花少的,我们是朋友,别计较这种鸡毛蒜皮的事了。」
秋灿嘴角抽动,笑得有点僵,不知道该说他什麽才好。
「想起来了。我问你,你最近都做什麽梦?」
裴清和狐疑的瞅着秋灿,反问:「你有此异能,却不晓得人们梦见什麽?」
「我能让人入梦,也许偶尔能左右梦的好坏,但实际梦见什麽我是不知道的。」秋灿好奇的问他:「嗳,快说看看你梦见什麽?」
裴清和只给了一个神秘又暧昧的笑容,然後吐气说:「可惜,我忘了。」
「咦,骗人吧!」
第12章 拾贰
浮生若梦,过了就忘。
从前秋灿也这麽想,但他後来发现往事不是被遗忘,而是一直没去想起来。过去他颠沛流离,居无定所,没有一个地方他待得久,也没有人他信得过,可是现在已经有点不太一样。
倒不是认为裴清和一定信得过,而是他想试着去信赖这人,他觉得裴清和或许也是如此,孤独惯了的人,想改变原来的生存方式是很难的,往往会有某种契机,好比他是因为失去了弟弟,想再找个理由支撑自己,而裴清和的玄草堂就是他现在想寄托的目标。
至於裴清和是怎麽想的,秋灿就不得而知,反正就如裴大夫讲的顺其自然吧。
他们一个暗宫杀手,一个江湖飞贼,因缘巧合就成了一路人。不是有缘还能是什麽?
「咳。」秋灿清嗓,裴清和默默倒了杯茶递过去要他喝,他接过杯子喝乾,抹嘴觑了眼裴清和低头用粗针缝补鞋子的认真模样,试着问:「我说啊。」他开口询问,一面挑自己碗里的茶叶,准备和菊花一块儿煮。
「要说什麽?」
「如果我以後不当贼,乾脆留在玄草堂做事,你这里收不收我呀?」
裴清和仍专注针线活儿,沉默良久才讲:「随你。」
「我、我是认真的……」
「不管当不当贼,偷不偷东西,要干什麽都是你的自由。你要留就留,我是不会赶你,毕竟早有协议。哪天想走,我也不会强留。」
秋灿有些郁闷的盯着裴清和那双手,觉得自己比家燕还不如,抱怨了句:「你这话不是太薄情了麽?」
「薄情?」裴清和停下动作,一脸不解的抬头觑他。
「呃,你不说我们是朋友嘛,既然是这样,至少该表现得……有那麽一点儿不舍才是啊。」
「不舍?」裴清和挑眉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这细微的变化让秋灿莫名尴尬。
「是啊!要是今天我们立场互换的话,我一定会说『你留下来也好做伴,在外头流浪太危险』这样的话。」
「哼嗯……」裴清和浅笑低吟,一脸兴味的凝视他。
「干什麽啦。」
「不是,只是有点意外你会要我说这种话。」裴清和低头把线打结,接着讲:「嘴上说说都容易。你若想走,我是留不住的,但要是到了分别的时候,我想多少会不舍吧。可是你我都是孤独惯了的人,这种话要我讲出口,你听了就不难为情?」
秋灿的脸已经烫红得不能再红,臭脸别过头抱怨:「是你逼我的。」
「哈哈哈。」
「闭嘴。」
「不过秋灿,不管你做什麽,你都还是你。要是哪天你在外遭逢不测,无论在哪儿,我都会去给你收屍的。」
秋灿瞠目结舌回头看他,发出像咳嗽似的乾笑,无奈道:「能不能换个方式表达一下感情,什麽收屍不收屍,呸呸,真不吉祥。我看是反过来我去帮你收屍,反正我刚没了弟弟,有点经验,之後搞不好驾轻就熟。」
「那就麻烦你了。」裴清和这话并非玩笑,虽然戏谑,但又有几分真心的意味,听得秋灿也不好再开他玩笑。
南方再温暖亦有寒冬,风一天比一天冷,草木飞黄凋零,玄草堂里浅紫菊花过了花期,墙上攀爬的忍冬花早已果熟,被裴清和采集做药。
秋灿天天忙着扫落叶,扫到有点烦躁,後来裴清和和他用落叶焖烤地瓜,才化解他满腔牢骚。
严格说来玄草堂是能赚钱,但只够一人吃饱,两人稍嫌不足,要说他是药铺,人手又严重不足,秋灿常开玩笑说它是一人医馆,裴清和炒药的时候,秋灿也爱在旁边说风凉话。
从前裴清和还觉得秋灿只是爱讲些俏皮话,後来发现这人特别爱在自己耳边吱吱喳喳,为的就是讨东西吃,所以厨房、前堂、房里都有个地方特别放点心,秋灿一吵闹他就拿出一块点心塞对方嘴里,换取片刻安静。
「以前觉得你像松鼠,树上飞来飞去。」
秋灿开心吃着刚被喂食的糕饼,接着问:「那现在?」
「比麻雀还吵,你是乌鸦。」裴清和语气略微埋怨,疑似是想起这个月为了「遮口」的费用略增而心生怨怼。
「咳咳。」秋灿被呛着,跳下灶台跑去找水喝。
外头风大,又刮下许多落叶,裴清和煮了菊花茶想拿来蒸眼润喉,任由秋灿去打混摸鱼,等茶煮好,倒了一壶来到前头庭院坐,一时还没什麽病患上门,他开始发呆。
这样惬意的生活,其实拜秋灿所赐,虽然那家伙近来不再偷窃,但还是帮上不少忙,起初还嫌麻烦,现在又有了感激的心情。
人生就是如此,此一时彼一时,曾经的小人可能哪天变成贵人,曾经的贵人往後又可能变小人。很多事只是际遇、机缘,遇着就遇着,没得埋怨的,裴清和明白这些,但又希望这种宁静美好的日子可以过久一点,直到他生厌为止,因为或许也不会有厌腻的一日……
「呵。」裴清和清哼,端起茶杯浅啜,饮入了浓浓秋意。
秋灿从屋里走出来,两手负在身後,等走近他的时候才拿出一件方形木匣给他,匣子颜色漆黑,用金银涂料描绘四时花草的轮廓,上头用深蓝染绳打结,绳尾带了流苏。
「又是从哪户人家摸来的?」裴清和扬笑问话:「你不是说偷来的东西得尽快转手,换成现银麽,就这麽明目张胆留着,不怕惹麻烦?」
「什麽摸来的,是我买的。」秋灿往对方那儿推木匣一下,说:「给你。」
「送我?」
「嗯。」
「无事献殷情。」
「罗嗦死了。我是想,你不是给我这个信物麽?」秋灿举起左腕晃了晃那串卯花玉坠,解释道:「所以我还礼啊。我不爱欠人东西。」
「是、是,知道了,我收下就是。」裴清和把它拨到一旁,悠闲喝菊花茶,秋灿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开起来看看啦。」
被秋灿催促,裴清和只得拿起木匣,慎重其事的打开它,里头放着一块漂亮圆润的白玉平安扣,中央镶了一圈金梅与金蝶,金子化作云纹绕过白玉相缠,用了墨绿系绳串好,底下垫布用卯花香薰过。
裴清和原以为秋灿又送了古怪的东西要逗他,没想到却是一件这样寓意深远的礼,平安扣,祈人一生平安圆满,令他一时沉默无语。
是讽刺他这个杀手?不,这不像秋灿的作风。
就在裴清和面无表情打量平安扣的时候,秋灿有点慌了,出声问他:「你不喜欢?」
裴清和把匣子盖好,抬头回答:「喜欢。」
「可是你看起来不像喜欢。」
「我只是有点意外。」裴清和端起冷掉的茶喝,垂眸轻抚匣上的花纹说:「因为没想过你会这样慎重的送我平安扣,没人送过我这样的东西。」
秋灿有点得意的挠颊说:「在下也有正经的时候,吓死你了吧。」
「嗯,谢谢。」
「好平淡的反应。」秋灿笑着挖苦他,心里却明白裴清和一定很喜欢这份礼,他就是觉得裴大夫激动的时候,反而是不擅於表露出情绪的,太高兴或太生气时,裴清和往往没什麽表情,只会很用力的让自己心境平稳。
身为一个杀手,要保持沉着,只是由衷的感动,或许很难藏得住,秋灿看裴清和还是一脸平淡,越是这样就越觉得这人表里不一,明明就高兴得很吧。
秋灿坐到旁边椅子倒热茶喝,问他:「为什麽你是卯花香?」
「就像叶云隐是云隐一样。」裴清和本想敷衍带过,又怕秋灿拿刚才的事戏弄他,乾脆以此为话题聊道:「十二个月份各有代表的薰香,不一定只有一种,卯花香单纯是我选的象徵,没有太深奥的意思,就是方便而已。」
「难怪,我看你也不像是会品香的人。」
裴清和闻言微笑反问:「那麽,你看我像怎样的人?」
「唔……貌不惊人,人如金雨,无风自香。」
「桂花啊。是夸奖麽?」
秋灿笑而不答,不想让裴清和太过得意。
「但是你确实人如其名,有时淡漠,有时又不然。」
裴清和还想再听他讲,秋灿忽地话锋一转,问他:「你有没有爱过人?」
「没有。」裴清和语气很淡,就像对方问的是「你吃过饭没?」一样,不觉有此必要。
秋灿问完搁下空杯,望着庭院树叶飘零,没有再讲什麽,裴清和有些好奇的问了句:「既然你爱他,为什麽要离开?」话里的他,指的是严泓之。
「就是爱才要离开。」秋灿苦笑。「我永远都无法肯定他对我的感情里,是否包含对严桦的思念,而我面对他的时候,就一定会想起严桦。你可以试着想像,我爱这麽一个人就好像含进一口烧开的汤……它又香又浓,但烫得人满嘴疼。」
「真是可怕的比喻。跟吞炭一样。」
「不一样。谁没事想吞炭,我宁可吞金子。」
「哦,有你的作风。」
秋灿笑着瞟人,转头看向门口说:「好像有人上门。」
「说不定是路过。」
「我觉得不是。」秋灿起身走向门口,门是开着的,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人,说对方奇怪是因为秋灿一时无法辨别此人是男是女,看起来像女扮男装,但又好像不是。
「玄草堂新请的杂役?在下有事找裴大夫。」就连声音也雌雄莫辨。
「杂、杂役?」秋灿呆住,这人说话真不客气。
裴清和歪头探,朝门外的人喊:「是商杪杪。紫月楼的护院。让他进来吧。」
秋灿瞄了眼商杪杪,那人点头就侧身往里走,裴清和起身迎接,两个人什麽也没讲就走到後面房里谈事。
「紫月楼,那不是酒楼?」秋灿两手抱胸,蹙眉打量,好奇得想凑过去偷听,但裴清和铁定会察觉,他只知道商杪杪没伤没病,八成是要谈什麽重要事情,因为裴清和看诊一般都在前头,很少这样神神秘秘。
「一个男人叫什麽杪杪,娘腔,哼。」秋灿跑去拿了扫把,倒不是要扫地,而是假装扫地慢慢凑近房间,那两人安静得很,根本没听见声音,让他着实好奇。
就在秋灿离房门还有三步距离时,门就被商杪杪打开,秋灿挺直腰杆招呼道:「我去泡茶,你们慢聊。」
「不必麻烦,谈完了。我只是来传个话而已,告辞。」
话一说完,商杪杪又迅速走离玄草堂,跟来时一样爽快。裴清和从里面慢慢踱出来,秋灿回头跟他说:「他人怎麽这样?」
「你别介意,杪杪从小就这个性,他不是故意要这麽冷若冰霜,而是天生的。他今年腊月就满二十二岁,听说从来没笑过。」
秋灿从这话大概知道商杪杪也是杀人香的成员之一,又听了这番话,叹道:「真可怜。」
「还好,他自己不觉得有什麽。」
「紫月楼的人找你,是有人又该死了不成?」
裴清和浅笑,表情有些复杂的说:「是没有,只是他们在替我操心将来的事而已。」
「将来的事是指……」
「紫月楼是卖酒的酒楼,你知道的,那里的人脉广,说是想给我介绍一门亲事。杀人香该慢慢消失,大家都不想再管江湖事,我也不留恋腥风血雨的日子。」
「那太好了。」秋灿先是愣了愣,忽然大声喊了起来。「这样往後你就不必再冒险,我替你高兴,真的。」
「真的?」
秋灿用力点头,开心拍裴清和肩膀笑说:「从以前我就觉得,凭什麽别人能过平凡安稳的日子,我们这样的人就不行?你瞧,还是会有转机嘛,这不是大喜的事情嘛!我、我帮忙,你的婚事我来帮忙操办!」
裴清和失笑,拨开他的手说:「你比我还兴奋,好像是你娶媳妇儿。」
「哈哈哈哈──吃喜酒吃喜酒。」
「可是得先忙完一些事。」裴清和吐气,背对秋灿讲:「先把以前叛逃的余党,还有对杀人香穷追不舍的宿敌一次抹煞才行。所有人近日就会到京师集结,我也要离开,快的话一个月就好。」
「咦,什麽啊。」秋灿垮下脸,果然有些幸福得付出代价。
裴清和转身拍了拍秋灿的肩说:「我不在的期间,玄草堂交给你了。」
「我……」秋灿吸了口气,握拳问他:「我不能跟去麽?」
裴清和微笑摇头,没有给任何解释。
是夜,秋灿赌气之下吃了太多东西,裴清和劝也不听,结果辗转难眠,跑了三次茅厕,回房时裴清和拿了点药油要他解开衣裳涂一些,秋灿不想跟自己身体过不去,乖乖脱了上衣躺好。
药油的味道很清香,闻起来微凉,裴清和让他闻了一点,先帮他按手上的穴位,给他枕头靠着,秋灿整个人软趴趴的任由他摆弄,掐到痛处习惯忍住,裴清和看不过去告诉他:「痛就出声,憋着对身体不好。」
「我闹肚子,你四处乱按什麽啊?」
「还敢说。你作息混乱,饮食无度,现在是年轻还看不出毛病,将来等你老了就晓得。」
「裴大夫,你这麽罗嗦,我怕将来你媳妇儿受不了。」
裴清和屈起食指敲他额头,轻斥:「多事。躺好。」
秋灿张大嘴巴打呵欠,躺平开始享受有人按摩,裴清和抓他的脚ㄚ又推又捏,几次他都差点笑出来,结果忍不住噗哧笑骂:「够了没啊,痒死了。」
「你的脚还算乾净。」
「哼,别看我这样,我可是洁身自爱。」
裴清和勾起嘴角,轻叹:「唉,平时要你多读点书……这话说出去可会让人误会。」
「我讲错什麽啦?」
「呵嗯。」裴清和并不纠正秋灿,算是有些坏心肠,偶尔秋灿出错能让他开怀,这人虽然沧桑过,但仍有像孩子般单纯的部分。尽管这些与他无关,他却不想改变秋灿这一点,只要秋灿还在他这儿,他想尽可能的放任秋灿,反正把人惯坏也莫过於此而已。
「怎麽停啦?」秋灿睁开眼看他,摸肚皮问:「我肚皮凉,结束的话我要穿衣服了。」
「穿着吧。」裴清和主动帮他把衣襟拉好,单薄的布料盖在身上松垮垮的,他将掌心贴到秋灿肚皮轻轻画圆,说:「睡吧。」
秋灿跟裴清和混得熟了,没什麽好客气,闭上眼让裴清和按肚子,他是困了,加上裴清和的掌温,他觉得浑身都舒坦,这人要暗度内力,他不会不好意思,因为他们是朋友嘛。
只是有时秋灿还是会有点迷惑,他是没交过朋友,可是一般朋友之间会好到这种程度麽?不光是裴清和对他很好,他对裴清和也在意得很。
「真舒服。」秋灿模糊低喃,渐入梦乡。
裴清和撑颊侧卧在他身边,一手徐徐推揉他的腹部,直到他睡着才停下来,帮人盖好棉被。这一晚裴清和没有睡熟,陷在和秋灿相同的疑问里,他们是一见如故才会要好成这样,还是好过了头……
「难得今晚我醒着,而你睡了。」裴清和说着,隔空弹指熄了桌上灯火。
裴清和浅眠,还是做了一个梦,梦见秋灿坐在屋顶弹琵琶,他站在後院仰望秋灿的侧影,弦音彷佛融入夜气,渗透到皮肤里,薄冷凄迷。
「夜如何其?夜未央。月下一别,生死茫茫。动如参商,天各一方。
夜如何其?夜未艾。所思寄梦,向死而生。无酒自醉,乐而忘觞。」
「寄情於曲,太过缥缈虚幻。」
秋灿低头对裴清和说:「有什麽办法,想见的人不在。」
「你弟?」
「还有……」
裴清和看秋灿望向弦月有些愁闷的样子,那是在思慕着某人,这与他无关,但他实在不喜欢秋灿这样子,不喜欢秋灿唱这麽悲伤无奈的歌。
「你就这样喜欢做梦?」
「以前喜欢。因为梦里什麽都好,现实没有的,梦里都能找到。裴大夫,爱一个人太痛苦,到底是人人都这样,还是我自找罪受?是不是因为我喜欢上的人……本来就不属於我……」
裴清和收回目光,月色淡薄洒落他一身,好像周身越来越冷。
「不是你的错。」裴清和说:「你们谁也不属於谁,这事无法强求,何苦执着。你还活着,能有别的选择。」
***
「裴大夫。」秋灿拍裴清和的脸颊,又喊道:「裴大夫,你醒醒。」
裴清和眉心起结,不情愿的睁开眼睛,看见秋灿有点狐疑又担心的注视自己,开口问他:「怎麽了?」嗓子竟然有点沙哑,这才过一夜,怎麽会这样。
「你是不是感染风寒?样子不寻常,你脑袋都发热了。」秋灿说完把被子又拉高了些,对他说:「我去厨房把煮好的药端来,顺便打水给你抹脸,等我。」
秋灿一溜烟就跑不见,裴清和望着床架顶端发了会儿呆,而後失笑。
「多少年了。」他已经不晓得有多久没生病,不像忧思成疾,更不是累倒的,难道是日子过得太好,要把多年来的份一并发作,看来这场病不会让他好过。
少顷,秋灿就把药端来,裴清和问他煮什麽,秋灿指着房里书架说是参照平常抄的药方抓的、煮的,裴清和一向都会整理各种医药帖,有看诊时纪录的,也有煮药采集时记下的,而且条目分明的整理好。
并不是裴清和有什麽目标,着实是之前日子太无聊,这些事就成了他闲暇打发时间的兴趣之一。只不过裴清和颇为意外,因为秋灿平常看起来吊儿郎当,对什麽都心不在焉的模样,原来也是默默观察他的日常琐事,要不然怎麽一下子就找到那些书册。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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