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如何喂养一只主角 作者:鹤衣
第20节
萧子白的声音远远传来,却是他察觉到唐临的状态不对,不顾面前对手的凌厉招式,心分二用透过契约呼唤对方,被呼唤的对象却没顾得上回答他。唐临的脸色惨白,唇边缓缓溢出一缕血丝,身上那本属于元婴的气势骤然跌落至凡人,但他的眼神却仍凌厉:“好了,我现在已经没了修为,按你们的说法,我这个妖怪没了修为傍身,总该露出原型了吧!法术可以作弊,眼见可能是幻术,我如今的修为就摆在这里,这个总做不得假!”
的确,唐临刚才捏爆自己元婴的场景大家都看见了,他身上徒然跌落的气势也决计做不得假。在元婴粉碎后,唐临垂落肩头的蓝黑色长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正缓缓变白,这是修为跌落后的恶果:时间的威力终于在曾经的元婴修士身上显现了出来。
“你……你怎么这么冲动呢!如果你的肉身还没被元婴淬炼过,你这一下不就立刻老死了吗!”霍远山急得在唐临旁边打转,唐临却只无谓一笑,随后就将目光转向了“杀妖联盟”众人:“你们不是说我是妖怪么?怎么我还没现出原型呢?哦,我知道了,青云门主、天衍宗主是不是还曾经告诉过你们,我唐临其实是个人修成的妖怪,所以没了修为之后,本体就还是个人型?”
这话里的讥嘲之意十分明显,但这一次却再没有人跳出来试图反驳。唐临冷漠地用目光一个个扫过杀妖联盟众人,在他的目光下,那些原本正气凌然要替天行道的人们一个接一个低下了头,没有一个人有勇气与唐临对视。
唐临垂下眼,似乎毫不在意地看了看自己的白发,随即撇了撇嘴角:“愚妄。”
这两个字说得极轻,落在“杀妖联盟”众人的耳朵里时,却仿佛山岳一般沉重,他们本就伛偻着的身体不由得再低了几分。
“那个……对不起啊。”有人低低地说,唐临冷冷哼了一声,根本不管他们,自顾自穿过人群,连眼皮都不夹他们一下。
他走到那巨大的浮空阵法下,蹙着眉仰头看了看,随即转过身朝着礼堂那边喊:“御兽宗的人呢?都死哪儿去了?来个人帮我一把,我现在不能飞了!”
御兽宗的小妖们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其他人的反应却要比他们快得多。霍远山夹着个飞剑就跑上来自告奋勇地要带他一程不说,来参加婚礼的宾客们甚至“杀妖联盟”里都有人出来,要带着唐临飞到阵法边。眼看着男神就要被一群可恶的人族围起来,小妖们终于醒悟,赶紧一拥而上,挤开人群带着唐临往上飞,准备去破那阵法。
看见唐临的举动,其余人便也反应过来,一齐往那阵法上招呼起来。大概是因为阵法看起来太结实,很是有几个人用了大规模杀伤性法术,霍远山急得一头汗,到处乱跑告诉大家别乱来,这阵法不能够暴力破解。
在一片乱糟糟的情景里,有几只飞不上天的小妖挤在不起眼的角落,正低声议论着刚才的情形:“刚才唐临大人手里捏爆的是什么呀?”
“好像是元婴?我听那些人族都在这么说。”
“元婴?唐临大人哪来的元婴?”
几个小妖们眨巴着眼睛,都被这个问题给难住了。对啊,妖族没有灵根,没有金丹,更加不会有元婴元神,唐临刚才捏爆的那个元婴,究竟是哪里来的?
天空上,唐临被一群小妖挤在中间,指挥着众人破了一会儿阵法后,他微微低下眼,藏住了眼底深处的那一抹笑意。
嗯,当初那些浩如烟海的化人法决没有白学。想来过了今日后,再不会有人拿妖族的身份说事儿了吧?
第72章
阵法外的人们被唐临的表现镇住,再不提“妖怪”的事情;阵法内的人们对唐临的所作所为却是一无所知,四个宗派、两方人马依旧在对峙。
说对峙其实也并不准确,因为他们已经有过好几次小规模的冲突,只是咄咄逼人的那方不占优势,占了优势的那边不想撕破脸皮,倒也勉强维持住了场面上的平衡。
但这平衡显然是脆弱的。青云门天衍宗费了偌大力气,做了这么一个昂贵的阵法,总不是为了发动来与凌山剑宗的那些老头子们脸对脸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唐临没有被圈进来,但本来唐临的身份不过就是一个借口而已,即便这个主角不在,也不会影响到他们的后续计划。
在经过几次冲突、大致摸清了凌山与御兽宗众人的实力后,青云门门主便率先开了口。
“大家都是人族,何必要为了一个妖族打生打死。我们这样彼此内耗,最终损耗的都是人族的实力,只能使得亲者痛、仇者快啊!”
他说话时捶胸顿足,状甚痛惜,好一副痛心疾首的做派。
然而并没有人理会他,他的话就像是飘落在冰面上的雪花那样悄没声息地落了地,甚至连一星儿水花都没有溅出来。
青云门主却并不因此气馁,反而更加情真意切。他上前两步,想要去握凌山掌门的手,被后者一眼瞪回去后,他便顺势向下一拍大腿,摆出先天下之忧而忧才架势,长吁短叹道:“多年前两族大战,其中涌现多少英雄豪杰!尤其是凌山的诸位前辈,为了人族大义不惜此身,实在是我辈楷模!”
“我时常遗憾,遗憾自己没能生在那个年代,不能一睹诸位前辈的英姿……”
他在那里自己说得热泪盈眶,凌山众人站在一边冷眼旁观。站在远处的玄宁撇撇嘴,转头低声对孔六说:“这种人要是真生在那时候,我看死得最快的就是他。”孔六还没答话,旁边听了一耳朵的黄乐山就郑重点头,似乎是深以为然。
孔六斜眼瞄着黄乐山,把他瞄得远远避开了玄宁身边后,才转回头来嗤了声,说玄宁这是“废话”——的确是废话,要是换了两族战争期间,下手杀人全没顾忌,御兽宗的一干大妖早就把这搅事精撕成八瓣儿了。
然而现在形势不由人,当年再怎么杀伐果断,现如今大妖们也只能强压性子听着那门主继续往下说。
青云门主似乎完全没觉得场面尴尬,还在那儿慷慨陈词:“可惜啊!可惜!当年那些前辈们洒落的热血,现在已经被人遗忘得一干二净了!妖族与人族当年的苦战,是何等……”
“等等。”他说到这里时,凌山剑宗的掌门终于开了口。随着他花白的眉毛一抬,某种不可违逆的气势自他身上蔓延而出,青云门门主没说出来的那些话就这么噎在了口里。
凌山掌门则垂下眼皮,看上去又变成了一个笑呵呵的老头儿。他摸了摸胡子,慢吞吞踱到两堆人中间,半低着腰问青云门主:“我在这里请问您哪,去年我们凌山给诸位死战英灵做祭典的时候,这位门主您来了吗?”
“啊……我……我当时在闭死关……”青云门主心中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嗫喏了一下,勉强搬出来了一个不是借口的借口。
“哦,闭死关啊,那就难怪了。”凌山掌门点点头,接着对他道:“那么想必门主您的死关闭得久了点?您说仰慕我宗门英灵,但这一届,上一届,上上一届……英灵祭典的时候,您可是都没来啊。”
“呃……这个嘛……”青云门主额头上的冷汗开始往外渗,他摸了把光亮的大脑门儿,绞尽脑汁地思索着比较有说服力的借口,然而凌山掌门却没有给他更多思考的时间,只说了这么两句话,就悠哉哉背着手转身走了,丝毫没理会背后一脸尴尬的青云门主。
天衍宗宗主站在人群后面,和某个长老交头接耳地叹着气:“哎呀呀呀,青云老头儿可真是扶不上墙啊。我让他仔细点仔细点,就是不听劝,这不,脸都给人扒光了吧!”
他说话的声音并没有刻意压低,不少青云门的弟子长老之类都听见了,当下便有人扭过头去狠狠瞪他们,天衍宗的弟子当然要反瞪回去,一时间两派之间的气氛徒然紧张起来。
另外两派乐得看戏,心情十分自在。
御兽宗与凌山剑宗的队伍里一片和谐,大家都在笑眯眯地等着看两派撕逼,只有萧子白一个人依然神情严肃。他根本没注意到天衍宗与青云门发生了冲突,只反反复复在心底呼唤唐临,然而一直没能得到回音。
这是怎么了?明明一开始还能联系到的!唐临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唐临那边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切风平浪静。
大家正在霍远山的指挥下热火朝天地破阵法,表面上已经成了凡人的唐临则被一群小妖簇拥着,站在阵法之外等待。他倒是也尝试联络了几次萧子白,最终却也没能成功,因为此刻不能表现出超过凡人的能力,唐临便只能按下性子,等着破阵的人弄出一个结果。
因为阵法里还有孔六等人在,唐临倒也并不是很担心萧子白的处境——想来他也不会勇往直前到身陷重围的程度,只要没有到了救无可救的境地,不说孔六黄乐山了,只说凌山掌门也不可能看着自己的徒弟遇险的吧?
但与此相对的是,阵法外留着的可不剩几个高手。
萧子白并不知道青云门是不是在凌山也布置了什么伏兵,而他们熟悉的长辈几乎都被阵法圈进了空间里,此刻他又对阵法之外唐临的处境一无所知。契约断开之前唐临的情绪起伏犹在心底,若是萧子白能安下心来才叫奇怪。
他抬头看了看自家正笑眯眯捻胡须的师父,神思不属地摩挲了一会儿剑柄。这剑柄上挂着一个小小的毛团儿,是萧子白从当年那把匕首上取下来的,虽然已经过去了许多年,这绒羽却依旧柔软温暖。短短的羽尖痒痒地拂过萧子白的指尖,令萧子白恍惚回想起了那只趴在胸口上蹭自己下巴的毛团子,唇边不由得溢出一抹浅浅的笑。
但很快,这浅浅的笑容就如同阳光下的露水一样消失了。萧子白抿起唇,几步走到凌山掌门身后,肃容道:“师父,我想早点破了这阵法。”
他的手还按着剑柄,语气坚决极了,身上的气势锋锐得让凌山掌门都微微一皱眉,那只剑柄尾端坠着的小小毛团儿却被他温柔地笼在掌心。
凌山掌门的目光在萧子白的身上一掠,很快就发现了那只不起眼的毛团儿。他轻轻叹一口气,皱巴着一张老脸对萧子白说:“这阵法又不是你想破就破的,我知道你担心,但我们不是先要解决矛盾,再来想办法破阵嘛。”
说到“矛盾”时,凌山掌门幅度很小地朝着青云门天衍宗的方向努了努嘴,表意清晰明了。
萧子白犹豫了一下,却还是说:“我怕他等不及了。”
“怎么会?你俩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这一会儿功夫他会不等你?”凌山掌门本来还没有听懂,话里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但在看清萧子白的神情后,他便也很快收敛了神色。
“你的意思是……”凌山掌门低声问,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似乎不敢确认。
“毕竟他们打的旗号就是要……唐临。”萧子白神色中的焦虑几乎掩盖不住,但即使如此,说到“诛杀”这个词时,他依然含含糊糊地迅速略了过去:“我不知道他们到底只是找个引子还是真情实感地这么想,或许是我担心过头了,但是我不敢赌……现在外面没什么能撑起场面的人,如果他们真的要下手……”
说到这里时,萧子白便再说不下去,他咬住了下唇,周身数尺之内忽然“喀拉拉”地结出了一层寒冰。
凌山掌门看着满地冰棱沉默了片刻,对萧子白道:“你在担心什么我清楚,我也能理解,但我们现在是在另一个空间里。”
他说着,指了指空间内漆黑一片的“天空”和同样漆黑的“地面”:“这个空间在哪?我们都不知道。中央大世界在哪个位置?我们也不知道。不弄清楚位置就贸然破开空间,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想必你也知道。如果唐临在这里,肯定也不会赞同你盲目去冒险——还是说你的心魔没有完全除去?”
被凌山掌门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萧子白烦躁地敲打着剑柄:“这不关心魔的事,我只是不放心唐临一个人在那边。”在自家师父开口调侃自己之前,萧子白率先抬起头,小声对凌山掌门说:“而且,我知道中央大世界在哪。”
“你怎么会知道——”凌山掌门吃了一惊,萧子白迅速扫视了一圈周围,凌山掌门也适时地降低了音量:“难道你记住具体方位了?那么复杂的数字,我还以为只有天衍宗那个老头儿才能背下来呢……”
老头儿?他居然叫别人老头儿?天衍宗宗主的年纪明明还没有他大!
看着自家师父干核桃似的脸和白花花的胡子,萧子白差点就把思维转移到了别的方面。幸好唐临魅力够大,在他的思维刚刚动摇了那么一小下后,就立刻转回了原处。
“不是数字,但我确实知道中央大世界在哪。”萧子白犹豫了一下,还是对凌山掌门说:“我和唐临之间有一种契约,我能感受到他在哪个方位。”
听了这话,凌山掌门本来正捋着胡子的动作停住了。他抬头望着萧子白,眼里的神色有一瞬间显得十分复杂,但很快他就恢复了常态,依旧笑呵呵地道:“你知道去哪的话,那就无所谓了。反正我也懒得听他们扯皮。”
萧子白轻轻舒了口气,他低声说:“等会破了阵法之后,我第一个走。”
“带路”的人是他,选择方位的人也是他,若是萧子白找错了方位,出阵法时陷入了未知空间,那第一个死的人也是他:萧子白这是在用自己的命作保。
“胡闹!”凌山掌门吹着胡子瞪了他一眼:“你给我好好在后面待着!刚娶了媳妇的人,乱说什么走不走的,老老实实指路就成!”
萧子白苦笑一下,却并不肯答应,凌山掌门眼见如此,一抹脸就开始嚎啕大哭。
“徒弟大了,不好带了,娶了媳妇就不听师父的话了……”
他“扑通”一声坐在地下,一边扯嗓子一边就开始拍大腿。
不得不说,凌山掌门的演技比青云门主要好上一百倍,真情实感的程度也比青云门主要高上一百倍,青云门主最多是捶胸顿足,他甚至可以满地打滚。萧子白平时可以不顾形象和他一起就地滚、比一比谁更无赖,今天却是当着御兽宗众人的面,无论如何也不敢这么丢人。师徒二人对峙一番,最终还是更不要脸的凌山掌门取得了胜利,获得了优先出阵权。
……
就在阵法外的众人热火朝天地破阵时,唐临忽然注意到,阵法中央处闪过了一道光芒。那光芒呈白色,在阵法后一闪即逝,只能模模糊糊看出来是个长条形状。
“难道这个阵法也有幻阵的效果?可是那个长条是什么东西……完全看不出来啊。”唐临摸不着头脑地想,就在他疑惑那光芒的来历时,有一道雪亮白光自阵法中央亮起:这下终于能看清了,那“长条”其实是一道雪亮剑芒,其剑意锋锐凌厉,剑芒吞吐间直接穿破了阵法,锐利的剑气四溢。
站得离阵法中心最近的那人身手敏捷地就地一滚,避开了最凌厉的部分,却也险险被剑芒削去半缕头发。
吩咐几个小妖去安抚对方,唐临先示意大家暂时退到一旁。转头望着阵法时,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唐临觉得那剑芒很有几分眼熟。如果没记错的话,好像是萧子白的剑意?
但萧子白的剑意怎么会从法阵中心里冒出来?他们刚才不是正在打架吗?
“子白,你在吗?发生什么事了?”唐临连问了几声,却依然没有得到回复。
这下子唐临的眉头不由得锁得更紧,他想了想,干脆自己站到阵法下方,抬头凝望法阵中心。就像之前看着那五山印一样,在唐临静下心神来之后,天空上那阵法果然已不再是阵法,而是变成了许许多多的线条。
这些线条根据某种规律交替延伸,彼此相触,搭成一个巨大的空心圈,透过那个圈,唐临隐约能看见另一个空间的情形。只是另一个空间里似乎正在展开大乱斗,各种法术飞剑满天乱飞,以唐临的目力一时间也找不到萧子白在哪儿。他看了好一会儿,只看到孔六的白羽孔雀分!身自空中掠过,其余熟人则是一个也未看见。
阵法空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萧子白现在怎么了?
得不到任何信息,唐临的心里不由得有些烦躁。大概是因为他的心情缘故,此刻唐临总觉得自己只要踏前一步,就可以轻轻松松地步入那个阵法空间。但这种想法无疑是荒谬的,如果修为够高就可以直接穿越空间,那星河梭之类就是奢侈品而非硬通货了。
怎么办?难道真的只能等别人把阵法破开了吗?唐临瞪着那漫天线条,很有些束手无策。
如果他还是个元婴,出力破破这阵倒也没有问题,可他现在只是一介凡人。
就算他不是凡人,阵法这种东西也从来不是唐临所擅长的,他是现在看出来了这阵法的弱点在哪,可他也不能确定那是不是就是真的弱点——如果这一切只是自己的错觉呢?孔六玄宁萧子白黄乐山可是都在那阵法空间里!万一出了事……
可是现在看来,这阵法似乎很难破解,到现在为止,大家的努力好像并没有起到丝毫效果,难道自己能做的看只有干看着?
正在唐临左右为难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背后一凉,似乎是有什么人的视线正冷冰冰地盯着他。
有关于阵法的种种想法立刻被唐临抛到了脑后,他迅速地转过头,看着空无一物的夜空,唐临半眯起了眼睛,脚趾下意识地蜷紧了。
——天空上明明是有什么东西的。
可是为什么看不见?
唐临仔细地一寸寸扫过眼前的星空,终于让他发现了端倪:那是一个隐藏在满天星光之中的小小圈型阵法。
那阵法浮在空中,周围盘曲着细巧的线,透过重重线圈,唐临隐隐约约能看见圈后有一棵通天彻地的巨型梧桐树,梧桐树上燃烧着火焰。有闪烁着流光的尾羽从树梢上曳下,如瀑布般华美,唐临盯着那尾羽看了数秒,只觉得越来越眼熟,似乎有什么名字就在嘴边,但却一直想不起来。他抬起眼,想要往尾羽上方看去—
—
只听得“砰”的一声爆响,隐藏在星光里的那个小巧阵法猛然炸开,布满繁星的夜空像纸片一样被轻易撕破,现出了一条巨大狰狞的空间裂缝。
“怎么了?天怎么突然裂了?”
“不知道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周围的人们被这巨大的动静惊动,纷纷戒备起来,而始作俑者唐临在被冲击波推得连退数步后,还来不及站稳身子,就急忙抬起头去看天空,此刻却又哪里还能找到那梧桐与尾羽,唯有那道黑漆漆的裂缝横亘星河。
这是……怎么回事?对方察觉到自己的视线,把那个连接空间的阵法直接爆碎了吗?
唐临垂下眼,捂住了自己正在渗血的肩膀:刚才那阵法炸碎时,一片细小的阵法碎片朝着他飞射过来。唐临本来想躲闪的,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个“凡人”,而以凡人的身手绝躲不过这一击,便硬生生按捺着自己拍翅的冲动,只侧身翻到旁边,果不其然没有避开碎片。
他能感觉到,直到自己肩膀受伤流血的那一瞬,那道让自己背后发凉的目光才真正消失了。
刚刚的阵法不是已经爆碎了吗?那目光究竟是透过什么看自己的?
唐临心事重重地思索着,很快他的脑海里就挤满了一个又一个的阴谋论。正在唐临忙着一个个推敲着那些阴谋论的可能性时,他的耳边忽然传来了萧子白熟悉的声音:“我就说我第一个出来也没事,师父你就是老胳膊老腿跑不过我……等等,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唐临你的头发……怎么了?”
唐临猛地抬起头,看见萧子白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三尺远。
萧子白的目光先是落在唐临雪白的发梢上,又凝在他渗血的伤口处,然后又转到了他的胸口:唐临之前就是从胸口处取出自己的元婴的。
“究竟发生了什么?”萧子白哑声问,他的眼眶有些发红,右手用力地攥紧了剑柄。
“没什么事,你别多想。”唐临迅速说,但萧子白根本没听他的回答,直接扭过身,朝着周围的那些“杀妖联盟”的人大吼:“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把唐临怎么了?说啊!一个个不是都很厉害吗!有胆子做没胆子说了?!”
萧子白元婴剑修的气势徒然放出,迫得周围一圈人都本能地屏住了呼吸:锋锐的剑气仿佛就悬在他们的眉心,随时随地都会刺下去。他紧紧地握住腰间的剑柄,左腿微向内弯,右手肌肉绷紧:唐临还记得,这是凌山剑宗拔剑的起手式。
“说吧,敢做就要敢当。”萧子白声音低沉地说,他此刻看上去非常平静,平静得让人心里发紧。
“我真的没什么事……”唐临急急地道,他想要透过契约和萧子白说明情况,萧子白却直接对孔六道:“师父,请您先替我照顾一下唐临,我暂时分不开身。”
唐临很想说自己不需要照顾,但孔六已经先答了句“好”,很快霍远山满头大汗地从阵法的另一端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开始给萧子白描述先前的情形。
萧子白越听神色越暗沉。
“你们还真是……一贯如此。”
第73章
萧子白垂下眼,缓缓拔剑。
霜刃在剑鞘中发出渴战的嗡鸣,雪亮的剑身映着天光,照亮了萧子白冷肃的眉目。
他毫不掩饰身上的杀意。随着他拔剑出鞘,四下里风雪骤起,风声呼啸间,团团雪花聚集在半空中,凝聚成无数锋锐冰剑,柄柄剑尖向外,指着“杀妖联盟”
诸人的眉心喉间。
萧子白抬眼,将剑尖遥遥斜指:“谁说唐临是妖怪的,站出来。”
他的声音平静,手中霜剑却嗡鸣,天上天下无数冰剑同时发出鸣响,仿佛应和一般,跃跃欲试地求战。
——没人回答他的话,人群间隐约有倒吸冷气的声音,人们的目光都盯在那无数把冰剑上,有人窃窃私语指点着说:“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这么多剑他怎么可能完全控制,拼着灵力枯竭也要充个场面,我看他这辈子也就这么点出息了……”
萧子白眉眼不动,仿佛全没听见一般,剑群中却有一把冰剑兀然破空飞出,“夺”地一声打在门柱上,钉住了方才说话那人的衣角。
那人吓得立刻闭了嘴,想要退到人群后面,却又被钉住的衣角绊住,一时间又急又慌,低下头就开始扯衣服。没想到这修真界的衣服质量甚好,这人一时间居然扯之不破,额上都急得冒了汗,萧子白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完全没理会他,只将之前的话又再重复了一遍:“我再问一遍,之前谁说唐临是妖怪的,站出来。”
依旧是没人回答。
萧子白轻轻地嗤了一声,有几分刻薄地嘲讽道:“有胆子做,没胆子认,一群欺软怕硬的东西。”
这轻蔑的评价戳到了对方的痛点,在一种“同仇敌忾”的气氛下,被冰剑钉住衣角的那人终于壮着胆子探头出人群,大声对着萧子白吼:“什么叫欺软怕硬?
我们只是替天行道!是为了人族大义!为了这个世界!”
萧子白微微抬起头,像是看稀奇似地看着那人:“这个世界?”他好奇似地请教道:“我倒是不明白了,我和唐临结婚碍着谁了?一口一个人族一口一个世界,我们谈恋爱谈了这么多年,也没人出来阻止,怎么今天结个婚走个形式,倒是有一堆人突然冒出来,口口声声说唐临是个妖怪?”
那人被噎住了片刻。大概是因为不那么理直气壮,他接下来说话时便很有些虚张声势:“那是因为之前我们宗主没注意到唐临!萧子白,你知不知道,就在不久之前,我们天衍宗的宗主大人已经做了预言。那唐临并不是人,而是一个灭世的妖怪!总有一天,这个妖怪会把整个世界都毁灭掉!”
“哦……原来是预言啊。”萧子白点点头,手指一屈,把钉住那人衣角的剑招了回来。还没等对方松一口气,萧子白便又将指尖一弹,两柄冰剑同时飞出,“夺夺”两声,分别钉住了那人的左右衣袖。
这人原本是站在人群深处的,但在萧子白抬头向着他望来时,站在他前面的那些人纷纷不约而同地往旁边侧跨了一步。左一步右一步,那人的身影就这么直接暴露在了萧子白的面前,萧子白半侧过头,问他:“你有证据吗?”
“还要什么证据?”那人硬着头皮将身子站直,拽着有三个破洞的衣服冷声说:“总有一天你会看见这个世界被唐临毁灭掉,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证据!”
萧子白冷眼看着他,丝毫不为所动:“你的意思就是说,你现在并没有证据。”
“没有又怎样?宗主的预言就是最好的证据!”那个人破罐子破摔,理虽不直,气倒是挺壮。
“呵……预言。”
掌中握着冰凉的剑柄,剑尖遥遥斜指,萧子白凝视着面前那些义愤填膺的人,忽然想起了很多很多年以前的萧家村。
多么相似啊,过去和现在。旧日的噩梦与此刻的现实重叠交织,潜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翻涌,萧家村村民的面孔与眼前这些人重叠在了一起,绝望感如同潮水一般汹涌蔓延。
还记得,在那个漫天火光的夜晚,曾有一个虚幻缥缈的身影来到自己面前,对他说——“你不能怕。”
——以后你会遇到很多很多的困难,想杀你的人、想害你的人,要比这个村子里的人更多,多很多。但是你不能怕,一定不能怕,如果你想要保护好谁,就先要把自己变得坚强、变得坚不可摧,这样你才能真真正正地保护好他,跟他一起活下去,做那些你们想做的事。
“可是我现在一点都不怕。”萧子白喃喃自语着,举起了手中的剑:“我只是……有点生气。”
他扬眉,持剑前刺。
剑鸣长空,风雪大作,这个日子本不应有雪,却刹那间天地皆白。
萧子白手中霜剑嗡鸣,天上天下无数冰剑随之嗡鸣,凌山之上剑光耀耀,交织成一片光海。
——剑光横空。
“萧子白!”唐临急急唤他,萧子白修长的睫毛颤了颤,接着“笃笃”之声连响,万千把冰剑就那么插在了杀妖联盟那些人的身周,入地三尺,却没有伤到一个人。
“滚。”他轻声说。
青云门与天衍宗的那些人犹自有片刻的犹豫,知道自己是被忽悠来的散修们却已经干脆离场。慢慢地,那两个宗派中的弟子们也陆续离去,最终走得一个不剩。凌山之上,只剩下满地破碎的阵法和五山印的碎片,证明着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闹剧。
唐临穿过冰丛般林立的剑柄,匆匆走到萧子白身边,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你怎么了?”唐临担忧地问:“我刚刚感觉到你的情绪不太对……”
萧子白抬起眼,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伸手搂住了他,然后将头埋进了唐临的怀里。
“你吓到我了。”他声音闷闷地说:“我刚刚看见你身上有血,头发也白了,我差点儿疯掉……”说到这里,萧子白突然停住,接着受惊似的跳起来,急急忙忙去看唐临的肩膀:“对了!你的肩膀怎么了?我刚刚看到你流血——你怎么到现在也还没有包扎!”
萧子白看着那伤口指责他,唐临自知理亏,干咳了一下,勉勉强强地说:“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伤,不包扎也会自己愈合的,大不了我哭一哭就是了。”
“今天是我们结婚的日子,为了这我都没让他们见血,而你居然还想着哭!”萧子白气道。
唐临没什么底气地又咳了两声:“刚刚发生的事儿太多,我一时间忘了……”
看着萧子白越瞪越大的眼睛和渐渐愤怒起来的神色,唐临方才恍然发觉:好像忘记了自己今天结婚也不是什么好借口啊!为了补救这失误,唐临赶紧转移了话题:“反正都已经这样了,干脆你帮我包扎一下吧。”
萧子白的注意力立刻回归到了唐临的伤口上。
说实话,那伤口并不严重,唐临只是被飞溅来的阵法碎片划伤了而已。伤口本身很浅,但因为比较长,还是流了不少血出来,唐临身上的吉服都被染透了半边,也无怪萧子白看见时会失态。
“我们先去把伤口清理一下吧。”他端详了一会儿伤口,拉着唐临往新房的方向走。唐临跟着萧子白走在路上,不由得觉得有几分好笑:新婚之夜把新房拿来做病房的,想来古今中外也没有几个吧?这算不算是另一种意味上的夺天下之先?
萧子白倒是没有注意到唐临此刻在想什么,他先是打了盆清水,又觉得清水不够干净,去换了盆开水来。将布帕放在冒着热气的水中浸了浸后,又想起来应该先褪衣服,然而唐临此刻肩膀上满是血迹。
他看着那片血迹,感到自己实在是无处下手:只要想到那全是唐临的血,萧子白就觉得有些呼吸困难,要他伸手去碰那片血迹更是万万不能。就算他的剑法精湛到可以用剑尖在一粒芝麻上雕花,此刻也还是担心自己会碰到唐临的伤口。
围着唐临满是鲜血的肩膀犹豫了很久,萧子白终于说:“我还是把衣服剪开吧。”
“为什么要剪开?直接脱就好了吧?”唐临不明所以,萧子白弯下腰,小心地拉了拉他的衣服,又飞快地放下去:“我怕脱衣服的时候会碰到伤口。”
这倒是也对,唐临便不再说些什么,任由萧子白从怀中掏出匕首来割他的衣服。忽然,唐临注意到那匕首有点眼熟,多看了几眼后,忍不住问萧子白:“这匕首是不是我当年送给你的那个?”
“啊?是啊,我是不是保存得很好?”说到这个,萧子白很有些得意。他将匕首递到唐临面前,唐临仔细看看,果然保养得不错。当年唐临送给萧子白的,不过是普通凡铁做的匕首罢了,到了今日居然没有一点锈迹,甚至还锋利如初,可见主人一定是下了功夫养护。
“匕首你倒是保养得好,我当初送你的羽毛却给你丢到火里去了。”唐临假意抱怨:那羽毛其实是给他们铸成了剑,那剑现在就悬在萧子白的腰间。
萧子白却想说他有偷偷藏着一些,但想了想总觉得自己收集还是个幼崽的唐临的羽毛,还做成毛团子的举动太过痴汉,最终只是动了动嘴唇,却是道:“然后是不是该清理了?”
“……”唐临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把“废话”俩字压下去,转而说:“是啊,的确是该清理了。”
于是萧子白弯下腰去给布巾蘸水,一蘸之下却发现水已经凉透,不得不出去重打了一盆。又重换了布巾,蘸了水后,还没碰到唐临的伤口,就立刻被蝎子蛰了样地缩手回去。
“你怎么了?我肩膀上没长刺吧?”唐临很有些纳闷:他记得自己是鸟,不是什么刺猬啊?
“我是不是弄疼你了?”萧子白举着布巾犹犹豫豫,唐临听了不由愕然:“可是你根本就没碰到我啊!”
的确,萧子白缩手的时候离唐临的肩膀还有八丈远呢,唐临有些哭笑不得,只得安慰他道:“就算碰到也没关系,只是一个小伤口而已,你看,都不流血了。”
然而这安慰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萧子白警惕地注视着唐临的伤口,简直就像是在看着什么敌人。
“别这样,我是真的没事。”唐临一边说着,一边侧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发现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他微微舒了口气,抬头对萧子白说:“要不就干脆不用包扎了,我感觉它已经快好了。”
萧子白蹙着眉走上来看看,坚决道:“不行,还是得包扎一下。”
唐临无奈地笑:“好好好,那你就包扎。不过得快点儿啊,我觉得要是你再磨蹭下去,说不定伤口就自己好了。”
“应该不至于那么快。”萧子白声音很小地说,但他还是很快地低下头。几乎是屏着呼吸,萧子白小心翼翼地将唐临肩头伤口里嵌着的细小碎片清出来,然后仔仔细细地包扎伤口,等到把这一切做完后,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扶着床沿看着唐临的伤口冷声说:“幸好你今天并没出什么事。要是真的出了事,就算你阻止我,我也还是要把那些人戳成蜂窝。”
“来的人太多了,你还是不要伤人的好。”唐临轻轻说,萧子白垂下眼,有些气闷地说:“人多又怎么样?他们想伤你,还不准我还手了吗?”
“倒不是还不还手的问题,只是今天来的人太多了,当时的剑雨笼罩的面积也大……”
唐临努力地解释,萧子白却只说:“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果你出了事,就算是跟全世界作对,我也还是要给你报仇的。”
唐临沉默片刻,揉了揉萧子白纠在一起的眉心:“你别闹。”他认真地说:“我想过的,如果我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我要的不是你为我杀人为我报仇,我要你好好活着,带着我的那一份一起活着。”
萧子白没有立刻回答,他在床边坐下来,轻轻靠在唐临身上后,才轻声说:“我知道你不想我这样,可是我做不到风轻云淡。”
“你知不知道我当时从阵法里出来,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你是什么样子?头发全白,身上满是血迹,连修为都一下子降成了凡人。”萧子白低垂着眼睫,手慢慢地攥成了拳:“我当时真的,差点疯了。”
唐临心中有些愧疚,但还是劝道:“其实我并没有受什么伤。”唐临本来想说“没有受伤”,但想起肩膀上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就把这句话咽了回去。萧子白听了,神情变得有些冷淡:“别说你本来就受了伤,就算你根本没有受伤,终究是被他们逼到这个地步的,我不知道便罢,既然知道了,总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可是真的没有必要……”唐临还想再劝,萧子白却只是轻轻一笑:“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而已。”
他抬头看着唐临,低声问他:“你代换过来想一想,如果今天从阵法里走出来的是你,头发全白元婴爆碎的人是我,好端端的一个元婴修士一下子被人逼成了凡人,满身鲜血脸色苍白地站在你面前,你会怎么做?”
萧子白质问唐临,唐临听到后不由默然;他知道,如果换成受伤的人是萧子白,他的反应只可能会更激烈。
但即使如此,唐临还是没有说话:他依旧不希望萧子白以身犯险。
这世界的主角可没有什么特殊光环,今天的那片剑雨如果落在实处,恐怕萧子白立刻就会成为修真界公敌,说不定还会落一个“三千世界最大魔头”的名声。
他自己本来就是“灭世之妖”,要是萧子白也变成了什么“灭世之魔”,他们俩恐怕是跳进什么水里都洗不清楚了。
萧子白感应到唐临的想法,不由得轻笑起来:“真要那样的话反而正好。大家都说妖魔妖魔,你做了那个妖,我就去做那个魔,我们在一起岂不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可是你是正道啊。”唐临缓缓说。
萧子白是正道精英,天纵英才,合该站在世界之巅。原文里若不是因为那个“阿玄”,萧子白又如何会惨死在堕渊?如果此时唐临再经历一次心魔,看见的恐怕就会是萧子白的死——他一直担心有朝一日他们会重蹈覆辙。
“正道如何?魔道如何?”萧子白反问:“你以为我的道是什么?”
“我和你说过那么多那么多次,恐怕你一直都没有相信过,只以为我说的是情话吧。”萧子白的声音几近于叹息:“我不否认那是情话,但什么时候有人告诉过你,情话就不可能是真的?”
唐临的呼吸一滞,他望着萧子白,而萧子白慢慢抱紧了他,将脸贴在了他垂落在胸前的发上:“我跟你说过啊,说过很多次很多次。”
“我的道啊,不是天,不是地,而是你——唐临。”
萧子白轻轻地说,唐临低下头,头发便随之落在了他的肩上,那头发已经完全变成了白色。即使发色已经完全变白,唐临看上去依旧有种光芒四射的美,但那白发逶迤着披在吉服上,总让人感到一股难言的悲凉。
伸手缓缓捋过唐临的长发,萧子白的声音有些发抖:“我听他们说,你的元婴碎了。是不是很疼?”
唐临拍了拍他,轻笑着说:“才不疼呢——傻蛋,你忘了我的元婴是怎么来的了吗?当初你可是催着我连换了三个。”
唐临的话里带着调笑,萧子白却并没听清,他将头埋在唐临的发间,还在自责地说着:“早知道我应该陪你站在一起的,紧紧拉着你的手才好。那样不管那阵法有没有把我们摄进去,我们总都还是在一起的,有什么事情都可以一起面对……”
“萧子白。”唐临打断了他的话,叹了口气说:“你用你的脑子好好想一想,我们当初做那事儿的时候,我换过几次元婴?正常的元婴能这么换吗?”
萧子白愣住了,他慢慢抬起头,嘴巴一点点地张大,唐临看了皱皱眉,从下面替他合上了下巴。
“把嘴闭上,你这样难看死了。”唐临满脸嫌弃地道,萧子白条件反射地用手托住了下巴,想了想又松开,端起架势满脸不悦地问唐临:“那你之前还骗我?”
“我骗你了吗?那是你自己傻!”唐临死不承认:“就算别人不知道我没元婴,难道你还不知道?这样那样的时候提到过的事情,翻个脸你就忘了,那三天三夜你都做了什么?”
“做你啊。”萧子白恬不知耻。
唐临:……
他闷了半晌,终于冷哼一声,别过脸去:“反正不是我的错。”
“我不是说你错。”萧子白蹭到唐临身边抱住他晃啊晃,似乎是犹豫了一会儿,但终于还是说:“但是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元婴是假的,头发呢?
“你说这个啊,我自己变的。”唐临看了看自己雪白的发丝,无所谓地说:“你要觉得奇怪,我随时都可以换回去。”
“别!”萧子白赶紧阻止,他想了想后,干脆问唐临:“这颜色是怎么变的?有法决吗?你教我一下?”
“法决倒是不难,但是你问这个做什么?”唐临有些纳闷,但还是把法决告诉了他。萧子白练习了一会儿后,头发也渐渐开始变白,在唐临疑惑的目光中,他凑身过来,心满意足地亲了亲唐临的额角。
“你说,我们这样,算不算是白头偕老?”
唐临忍不住勾了勾唇角,但还是一本正经地答:“不算。”
萧子白不由得垂头丧气。唐临却突然抬起手,捧住了萧子白的脸颊,认认真真地说:“我才不要和你白头偕老——你忘了么?我们都是修士,白头偕老对我们来说,并不是最好的结局。”
“我要你和我一起,长长久久地活着,看日月变幻,看沧海桑田。我不要和你白头偕老,更不想和你白头偕老,我只想和你一直这样和和美美地过下去,年年岁岁,谁也不要白头。”
唐临说话的时候,他那本已变白的发色一点点恢复蓝黑,话还未说完,白发就已完全化作青丝。
萧子白的眼神柔了柔,温声道:“是我错了。”
唐临笑笑,眼神却有些放空:“我得承认,我曾经想过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怎么样……想来,大概是会游些难过的吧?”
听到那个“死”字,萧子白不由得握紧了唐临的手,他低声说:“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会非常非常难过的。你给我好好活着,不要胡思乱想什么死不死的。”唐临转过头,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背:“我只是想一想,放心吧,我暂时还没有要死的打算。死了没有你,没有烤兔子,没有冰糖葫芦,我是绝对受不了的。”
萧子白勉强笑了笑,唐临亲亲他的唇角,又接着往下说:“其实我还想过,如果你走在我前头,我会是什么情形。”
他沉默了一会儿,却没把具体情形说出来,只笑道:“我在那里想来想去,最后觉得,我们还是都不要死的好。”
唐临低下头,拍了拍萧子白的手:“你别死,我也别死,我们就这样长长久久地在一起,谁也不要白头,你说,好不好?”
萧子白的眉眼弯起来,他回握住唐临的指尖,轻声说:“好。”
第74章
南有朱雀,丹羽朱颈,栖梧桐,食竹实,饮醴泉,出则从火,见之则有祥瑞。
——这是人族书册里对朱雀的记载。
而在妖族之中,对于朱雀的记载则只有一行字。
“朱雀善卜。”
他是妖族的占卜师,是王上之王,是万千妖族曾经信慕过的对象,同时也是那个……一手断送了妖族的罪魁祸首。
“你从没对我说过这个。”
在孔六告诉唐临,那个“垂落在火焰梧桐上的华羽”的主人为谁时,唐临的眼皮不由自主地一颤。
在婚礼结束后第三天的清晨,唐临左思右想终究觉得那天看见的情景不对劲,于是便找到了孔六,对他复述了自己当时看到的场面。而孔六听完后沉默了很久,最后告诉他,他看见的是朱雀。
“朱雀,占卜师,隐王……随便你怎么称呼他,反正这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孔六说话时微微抬眉,神色里带着几分嫌恶:“我以为他早就死了呢,没想到居然活到了现在?”
经过一阵长长的停顿之后,孔六浅浅叹息一声:“也许我早该想到的。”
“叮”地一声轻响,孔六把手里捧着的茶盏轻轻搁在了桌上,唐临循着声音看去,却发现他正在用指关节缓慢敲击着几面:“你知道当初妖族开战的内情吧?”
孔六突然问唐临,这虽然是疑问的句式,他却用的是肯定的语气,显然孔六并不认为在这个问题上会有什么别的可能。而事实也如他所料,唐临颔首应是:“大概知道一点。”
“那就行了,也省得我浪费时间去和你一一解释。”孔六停止了敲击几面的动作,他将视线转向唐临,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唐临惊讶地发现他此刻看上去居然有些疲惫。
他伸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半闭着眼说:“之前我们去处理那些妖花的事儿,抓到了不少妖族。”
这事儿唐临也知道,他点了点头,听着孔六继续往下说:“这些妖族里有一些只是普通的兵丁之类,但另一些……”孔六睁开眼,询问地看着唐临:“还记得你当初带回来的那只猫妖么?”
“是我和萧子白一起带回来的。”唐临认真地纠正,孔六动作很小地撇了撇嘴,妥协道:“行行行,是你和萧子白一起带回来的那只,你还记得么?那个黛丝莉还是古丽帕……”
“是古丽黛丝。”唐临心平气和。
“管她是谁呢,反正就是那只猫妖。”孔六不耐烦地敲了下桌子:“总之就是她,告诉我们她是专门负责魅惑凡人的。上面给她发了个葫芦,让她彻底魅惑住一个人后,把他的魂魄往那葫芦里装,一旦装满了九千九百九十九个生魂,就能给她一个复活的机会。”
唐临诧异地瞪大了眼:“复活?这世上还有这么好的事情?”
“当然没有。”孔六果断道:“要是世上有复活亡者的法子,妖族怎么会落到今天的地步?”
这一下子戳到了妖族们的痛处。
唐临默然,孔六说完后也垂眼看着茶水。一时间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房间里静得可以听见尘埃在阳光中落到地面的轻响。
良久良久,唐临方才打破了这片岑寂。他问孔六:“所以,朱雀就是那个古丽黛丝的……‘上面’?”
被他这么一问,孔六低低地“唔”了一声后,方才如梦初醒:“啊,不,不是。”他略微整理了一下思路,继续对唐临说:“朱雀不是古丽黛丝的那个‘上面’,只是因为有他的存在,古丽黛丝才会相信,妖花组织可以复活亡者。”
妖花组织,是御兽宗内对于那个“妖花胭脂”网络背后潜势力的代称,唐临听了这话不由蹙眉:“还有人会相信他?”在那场惨烈的两族战争之后?
虽然唐临并没有把最后那句话说出来,但孔六无疑十分清楚他的未竟之意,苦笑了一下后,说:“你并不知道他的手腕。”
“朱雀是大妖,这不错,但与他同级的大妖并不少,会占卜之术的大妖也不是没有,为什么只有他被称为隐王?”孔六说着,自问自答道:“他非常有魅力,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让大家不知不觉信服的风度。他当初叛逃的时候,我还很年轻,对他的印象并不深刻,但——我当时的感觉,也就像是天塌了一样。”
“你也知道妖族在战争后期落到了怎样的境地。但就算到了那样的境地,就算朱雀已经消失,占卜已经被证明是蒙骗我们的手段,战争本身也被发现是毫无意义的,还是有很多很多妖认为他并不是叛逃,认为他当初做的预言并没有错,认为朱雀其实是被人族杀害的。”
“甚至,他们认为,如果朱雀不死,两族战争的结局就会被改写。”孔六讽刺地笑了笑:“当时朱雀死了的传言在妖族里几乎成了公认事实,大家都觉得,如果朱雀不死我们根本就不会输。”
“怎么可能?朱雀再厉害,也不可能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唐临下意识地反驳,但孔六却反问他:“为什么不能?”
“难道你忘记了,这场战争最开始是由谁发起的吗?”
唐临顿住了,他想起了当初阿冬告诉他的故事里,那两个几乎决定了妖族命运的预言。
“妖族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甚至是他亲手推动着妖族走上覆灭。”
孔六的声音很冷,唐临微微低头,看着桌面上已经冷透的茶水。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唐临不解地问:“他在妖族里,无论是声望还是地位,都几乎已经达到了顶峰,他为什么要毁掉妖族?这么做对他究竟有什么好处?”
“谁知道呢。”孔六很响亮地嗤了一声:“我本来以为他是真死了,觉得他是临死前想带着整个妖族陪葬。但如果你看到的景象是真的,那我只想问他一句…
…”
“他为什么还不死?”
孔六的话音轻蔑而刻薄,毫不掩饰对朱雀的憎恶。
唐临沉默了,而孔六唇边噙着冷笑。
而唐临沉默一会儿,突然问孔六:“既然朱雀那么有名,妖族的传承记忆里,应该是有不少关于他的事迹吧?”
“当然有,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妖精相信他。”
孔六半挑着眉说。他捧起茶杯微微抿了一口,然后发现茶水已凉透,不由得飞快地蹙了下眉。在把茶杯搁下来、重新泡茶的时候,孔六忽然想起一件事,他抬眼看向唐临,问:“你刚才的用词是什么意思?‘应该’?”
唐临很久很久没有说话,在孔六的目光注视下,他终于黯然道:“因为我没有。”
孔六险些打翻了几案上的茶杯。
没顾得上收拾半泼出来的茶水茶叶,孔六几乎要伸出手去抓住唐临的肩膀,但终于按捺下来,只是微微颤着声音说:“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你没有关于—
—朱雀的记忆?”
“我没有。”唐临的神色看上去依旧平静,但话语间却无可抑制地带上了些颤抖:“我不仅不知道朱雀,还有别的很多事情我也不知道。比如说我至今还不知道我究竟是个什么……什么……”他的唇动了动,终究没有说出“东西”两个字,神情却不可避免地变得黯然。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吧。
唐临带着淡淡的嘲讽想:自己是人的时候是个没人要的孤儿,变成了妖怪,也是个种族不明的妖怪。无论走到哪儿,血缘亲情这种东西,对他而言都是种奢求。
——他对萧子白的感情,最初也植根于这种情感的缺失上。虽然孔六和玄宁等人在一定程度上填补了唐临情感的空白,和萧子白感情的转变,也让唐临收获了一份健康的、生机勃勃的爱情,但若是细究起这份感情最初的起源,就算不能说是病态,也多少带着几分悲哀。
无论是唐临还是萧子白,都曾经被这个世界冷酷的一面所伤害过。也正是因为如此,当他们遇到那个可以在寒风中与自己相互依偎着取暖的人时,都选择了紧紧抓住,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手。
唐临的眼神变得渺远了些,此时此刻,他不由自主地想念起了萧子白。
他忽然很想被他拥抱。
不然等会早点回去吧?反正朱雀的事情我也已经说出来了,就算要去找他,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做到的。
这个念头刚刚生出来,唐临就听见孔六的声音在他耳边说:“原来你也是这样吗?”
原来你也是这样?这话是什么意思?唐临震惊地想,刚才那个早点回去的念头已经完全被他忘记了。他望着孔六,不可置信地听着他对自己说:“……和你一样,我也没有完整的记忆传承。”
孔六抬起眼看着他,眼眸里有淡淡的血色:“你知道吗?你是我这么多年来,感应到的第一个和我有血脉关系的后辈。”
他抬起手,为自己重新泡了一杯茶。
“可是……这不可能啊?”唐临诧异无比,忍不住说:“而且师娘和我提到过,这些年你感应到的后辈不止一位……”
“那是我骗他的。”孔六淡然道,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我和他说了很多个理由——因为你身上的血脉气息非常浓,因为你刚出壳就已经开了灵智,因为这因为那,但其实真正的原因只有一个。”
唐临的喉结动了动,他干涩地重复着:“可是这……不可能啊……”
“是啊,我也觉得不可能。”孔六垂下眼,长长的睫毛覆住了他淡红色的眼眸:“所以我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撒谎。”
“我小时候的事暂且不提,自从我真正找回妖族的身份后,就一直是在和二黄阿宁他们一起生活了。本来我以为我们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直到有一天阿宁问我,为什么从没见过我出去寻找那些觉醒的后辈……而我甚至连他在说什么都没有听懂。”
孔六默然片刻,再开口时带着些微微的自嘲:“……我不想显得和别人不一样。”
“从小到大,我一直是一个异类。在我们那一窝孔雀蛋里,我是唯一一只白色的,其他的孔雀都不认为我是他们的兄弟:毕竟我们也没见过父母,很可能我们只是被人放在了一起罢了。他们对我其实并不太好,在他们看来我只是个厚着脸皮和他们一道居住的外人,但……毕竟,在我因为毛色太显眼被一只狸猫追着扑咬的时候,是他们救了我的命。”
孔六端着那盏茶水,透过茶盏上氤氲的雾气,唐临隐约看见他的神色有些怔忡:“不过,后来他们都死啦,死的只剩下我一个……你猜,我为什么能活下来?”
还没等唐临回答,他就已经自己公布了答案:“因为我是只白孔雀,与众不同,看起来要珍贵一些,所以他们用刀砍我的时候故意偏了下,只砍到了我的翅膀。”
“他们这是打算把我捉起来养呢。”
孔六冷笑着把手中的茶盏往案几上一搁,这个动作让他的衣袖往后拉了拉,露出了一小截伤疤。
第2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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