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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1节

    [穿书]如何喂养一只主角 作者:鹤衣

    第21节

    唐临沉默着移开眼,刻意不去看孔六的手臂,孔六自己却毫不在意似的,自顾自抬起手去揉太阳穴,宽大的袖摆顺着重力滑落下来,那道狰狞的伤疤完全显露了出来。

    “不过没关系,我也没吃亏,他砍了我一刀,我啄了他一口,也算是扯平。”说到这里,他摇头笑了笑,道:“有点扯远了……总之,我后来被人族养了一段时间,他们是人,而我是妖,我还是一个异类。”

    “后来……就发生了一些事,再后来,我就遇到了玄宁二黄,和他们一起生活,被他们当做同族对待。”

    并没有深入去讲那“一些事”究竟是什么,孔六已经将话题轻轻带过。他再次揉了揉太阳穴,眉宇间带着微微的疲倦:“你看,对我来说这种平等的对待是很可贵的。所以在我发现我和他们不一样之后,我选择了隐瞒。”

    “不过呢,我至少还是比你好点。”

    正在唐临的心情渐渐沉重的时候,孔六忽然轻快地说:“至少我知道我是只孔雀。”

    唐临:……

    为什么有一种突然受到了暴击的感觉!?

    “等一等,我们好像把话题拉得太远了。”唐临赶紧道:“我们刚才不是在说朱雀吗?朱雀!”

    他强调性地加重了咬字。

    孔六又将茶盏端起来啜了一口,轻笑道:“好,那我们就接着来说朱雀。”

    “朱雀会出现在凌山附近观察你,肯定不是出于一时的心血来潮,即使他与那个妖花组织有关,也不至于因为这个专程来参观你的婚礼现场。”

    “说起这个,我倒是有一个猜测。”唐临沉吟道,他想了想,暗示孔六:“这次所谓杀妖联盟的那些人,临走时也提到了预言。”

    “也?”孔六高高扬起眉:“你的意思是……”

    他的声音停住了,孔六的手里还捧着茶盏,他整个人却像是僵硬住了一样,神色慢慢变得惊疑不定。

    “不可能吧?他们都是人族,朱雀再怎么说也还是个妖……这不可能!”

    “也许是我太过异想天开了吧。”唐临轻声说:“不过当初两族战争时,人族那边,可是也得了个预言。”

    孔六极缓慢地摇头:“不,人族那边的预言和朱雀无关,发布预言的人是天衍宗的……”

    天衍宗。

    孔六猛地收住了话头,他突然想起来,和青云门合力组建联盟、来到凌山“杀妖”的,不是别的宗派,恰恰正是这个发布了预言的天衍宗。

    “难道朱雀一直和人族有联系?”孔六自语道,唐临歪歪脑袋,轻轻砸吧了下唇:“我也只是顺口一提,毕竟这有点太过巧合了。”

    “的确是太巧了些。”孔六心事重重地点头,大拇指在茶盏的杯壁上摩挲起来,最终下定决心般地道:“我会把这事和阿宁二黄他们说的,你提出来的的确是一个可能。只是如果事实真的是这样的话……当年的战争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唐临看了一眼孔六手中有些歪斜的茶盏,发现那茶盏中的茶水都歪得快要溢出来了。他挑挑眉,一边伸手去扶那茶盏,一边低声说:“当初的战争是为了什么,大约只有做出那预言的人才知道吧!一场对双方都没有好处的战争,开始和结束都那么莫名其妙……”

    孔六的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

    “结束的不算莫名其妙。”他说:“当初的战争之所以结束,是因为妖族几乎已经死光了。”

    “那次战争打到后面时,最初开始的理由其实已经不再重要了。一开始也许双方还算克制,但火星一出现就是成片成片的蔓延……到处都有死伤,你认识的妖认识的人一转眼可能都已经死于对方之手;杀戮,暴力,各种酷刑层出不穷。战争的狂热和复仇的渴望裹挟着我们,除非一方死光,我们是绝对停不下来的。”

    孔六说着,顿了顿,补充道:“也许有外力干涉的话可以阻止战争,但也已经阻止不了我们彼此的憎恨了。”

    “战争是一剂毒药,没有目的的战争尤其如此。”孔六的神情带着苦涩:“杀戮,争夺,死亡,除了这些,我们什么都没有获得。”

    “所以我憎恶朱雀,他发起了整场战争;也恨那个没脑子的王,他的脑浆里一定都掺满了鸡血……我也挺恨我自己的。”孔六勉强笑了笑,他面上那苦涩的意味却并没有被这个笑容所驱散,反而变得更加沉重了:“当初的我虽然没有摇旗呐喊着要战,却也是冷眼旁观没有阻止,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也是这场战争的帮凶。”

    “如果按照这样的说法,那每一个活下来的妖也都是帮凶了。”唐临轻轻说。

    孔六嗤了一声,道:“谁说不是呢?”

    “这么多年了,唐临,这么这么多年了。”孔六大口地吞饮着茶水,那架势就像是想用茶水把自己灌醉一般。但一个茶盏里的茶水能有多少?很快就被他几口喝光。他晃了晃空空如也的茶杯,随手把它丢在一边,半趴在几案上自言自语:“我偶尔做梦,总是会梦见当初的大家……”

    “我和他们不熟,真的不熟,我的圈子很小,只有阿黄阿碧他们几个。但……但他们也不应该就那样死去啊?”

    “如果是为了妖族的未来,为了族群牺牲,即使不能说他们死得其所,多少也还算有意义。但他们是为了什么死的?预言?为了那几个不知所谓的预言?”

    孔六激动起来,唐临从没见过他这么激动的样子,他白皙的鼻翼翕动着,瞳孔里像是燃烧着血色的火焰:“如果这一切真的都是出自于朱雀个人的阴谋?哈!

    我本来还以为我不可能更憎恶他了!”

    他的嘴唇颤抖,唐临感受得到他想要从中扫射出一千句一万句的诅咒,但最终,孔六只是说:“他会有报应的。”就像是在许诺什么一样,他紧接着又重复了一遍:“他会有报应的。”

    “是的,他一定会有报应的。”唐临肯定道。

    孔六飞快地笑了一下,很快,他的神色又变得严肃起来。

    他平复了一下呼吸,抬眼问唐临:“那天你看见的,除了梧桐、火焰和尾羽外,还有什么特殊事物吗?”大概是怕唐临不明白,孔六特意解释了一句:“毕竟三千世界这么大,想要找到朱雀的踪迹,我们至少要有一定的线索。”

    唐临苦苦思索起来。他努力地回忆那天的惊鸿一瞥,然而再怎么回想那一瞥也仅仅是一瞥而已,实在是找不出什么太多的东西。最后唐临只能勉强说:“我就记得背景是黑的……可能那个世界正处在黑夜里?”

    孔六无言地望着唐临,唐临无辜地回望:他确实是想不起来更多的细节了。

    “好吧。”最后孔六也只能说:“这件事我会让大家注意……至少会再问问古丽帕他们。”

    “是古丽黛丝。”唐临纠正道。

    孔六恼怒地皱了下眉,彻底换了称呼:“我决定还是叫她猫妖。”他宣布。

    唐临挑挑唇角,不置可否,只起身道:“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回吧回吧。”孔六懒洋洋地摆手。

    第75章

    唐临来见孔六时是清晨,离开时却已近午。

    阳光渐烈,草叶上的露水早已被晒得只剩白斑。孔六的住处是山顶,唐临顺着山势一路下行,阳光洒在他的肩头发尾,照得他整个人都暖洋洋的,脚步也不由自主地放慢了些。

    正是春末夏初,小路两旁零星地开着些野花,满地的草叶青翠,脚下青石板蜿蜒,一直延伸到山峰脚下、云海之前。

    清风徐徐拂面,带来丝丝山下大湖的凉意,唐临独自在石板路上徐行。这本是令人十分享受的时刻,但不知为什么,唐临却总是觉得缺少了些东西,令他始终难以沉浸其中。花香鸟语翠草微云,这些统统不能吸引他的注意,阳光晒在身上的感觉仿佛也不是那么愉快了,唐临蹙起眉,下意识加快了前进的脚步。

    孔六所在的山峰算不上高大,山路也并不是很长,很快,唐临就拐过了最后一个转弯。

    在踏过那个弯道的同时,他若有所感地抬头望去,正看见萧子白站在道路尽头冲着他微笑。阳光从他背后射来,将他整个人都浸在一片柔和的金光里。尽管看不太清萧子白的眉目,唐临却依旧能感觉到,他的眼角眉梢都笼罩着浓得化不开来的温柔。

    而在萧子白的身后,洁白的云絮正懒洋洋地起伏。

    唐临的心中忽然充满了柔情,之前心中缺失的那一小块地方在这一瞬间被补齐了,他忽然意识到了此刻的阳光多么温暖,清风是多么柔和,花草的香气是多么芬芳——但这些都不是吸引他的要素。唐临快步向萧子白走去,没走几步,快走就变成了小跑,小跑又变成了疾奔。

    再然后,他张开手臂,紧紧拥住了那个向他跑来的人,而对方也伸出手,牢牢地拥抱住了他。

    “今天的天气很好。”

    在他们拥抱了很久之后,唐临突然开口说。萧子白正懒懒地抱着他晃,听到他开口后,才想起来看一眼天空。

    “是啊,确实是很好。”此刻天空晴朗,萧子白只瞥了几眼,确定自己的回答没有问题后,就重又将注意力转回到唐临的身上。他专注于唐临露出发间的那一点白皙的耳尖,认真思考着自己要不要吻上去,还是干脆用舔的。

    唐临并不知道萧子白正打着自己耳尖的主意,他还在享受着这个长久的拥抱。即使在阳光下站了许久,萧子白的体温依旧有些低,但他的头发却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唐临将额间抵在他的发顶,眼中溢满柔和的光。

    他轻声对萧子白说:“今天的天气很好,路边的景色很好,一切的一切都很好……但这些都没有你好。”

    “在看见你的那个瞬间,我才突然明白,什么是心被幸福填满了的感觉。”

    唐临说着,轻柔地吻着萧子白的眉间。

    唐临句句情深,萧子白却有些错愕:唐临的表白来得太突然,这不免让他觉得正觊觎着对方耳尖的自己有那么一点点龌蹉,以至于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被唐临吻了之后,他才终于醒觉过来,忙不迭地把视线从唐临的耳尖处移开。

    “你怎么了?”发觉萧子白的反应不太对,唐临停下吻他的动作,稍稍纳闷地问。

    萧子白猛咳一声,尴尬地找了个借口:“因为很少听你说情话啊,一般都是我对你说。”

    这话倒的确是,萧子白的情话天赋比起唐临来简直超出十个孔六。虽然这属于技能点不同,但唐临依旧感觉到有一些愧疚。他用额头蹭了蹭萧子白的发顶,保证道:“我以后会努力多说一些情话的。”

    萧子白笑起来:“没关系啊,有你在我身边,已经胜过千千万万句情话了。”

    他说着,伸手理了理唐临的鬓发,将唐临露出发外的耳尖遮住了,这才握住他的手说:“走吧,我带你回家。”

    所谓“家”,其实就是萧子白元婴后凌山划给他的一座峰头。这山峰在凌山群峰间并不显眼,风景也称不上多么秀丽,但在这山内,却藏着一汪小小的水潭,其潭水寒逾坚冰,正是萧子白昔日常常潜入其中练剑的那口。

    而唐临与萧子白的新房,就设在那寒潭之下。

    房子纯然是由半透明的寒玉砌成,入口周围设了避水阵法,在潭中隔出一条干燥的路来,路上铺着晶莹的卵石,由陆上一直延伸到潭底。沿着寒玉屋圆弧形状的墙根,一圈新移栽的水草正柔柔地在水中飘摇,五彩的鱼群彼此追逐着、穿过潭底茂密的水草与藻类——这些都是耐高寒的灵种,萧子白练剑时死寂沉沉的水潭,此刻已经被妆点得生机勃勃。

    卧房就设在半球形房屋的一角,这里的墙壁也是半透明的。唐临伸出手轻轻按在墙壁上,寒玉制成的墙砖微微泛凉,一群银白色的梭形小鱼摇摆着尾鳍自墙壁前游过,阳光透过水波映在他墨色的眼眸里,闪着漾漾的光。

    萧子白从他的身后慢慢走进房间,一步一步都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唐临没有听见脚步声,却含着笑意回过头。

    “你来了?”唐临的眼底依旧映着波光,漂亮得有些耀目,说话时的口吻带着谈笑:“我之前看你在厨房摆弄碗碟,还以为又有什么倒霉的兔子要遭殃,现在看来,那兔子逃过一劫了?”

    萧子白的眼神在他的注视下稍稍移了移:“呃,其实我本来就没想要做兔子。”

    “除了烤兔子你居然还会做别的?”唐临故作惊讶地挑眉,萧子白气哼哼地往绒羽缀成的软床上一靠:“我当然还会做别的!”

    他说完这句话后顿了顿,似乎是想着举几个例子,但想了半天都没想出来足够有说服力的菜肴。唐临顺势点点头,承认道:“是啊,你当然会做,除了烤兔子之外,你还会烤肉。”

    萧子白很想反驳,但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确实是只做过烧烤相关。他默默地思索了片刻,一本正经地对唐临说:“不不不,除了烤兔子和烤肉之外,我还会做一样东西。”

    “嗯?你还会做什么?”唐临无所谓地问,他低下头,随手捋了下头发,萧子白之前给他藏好的白皙耳尖又一次露了出来。萧子白曲起左膝,十指交叉垫住下巴,笑眯眯对唐临说:“做你呀。”

    唐临听了,只轻哼一声,危险地眯起眼:“你是说我是东西?”

    他抱住手臂靠在墙壁上,手指在臂弯上一点一点,优哉游哉地等待着萧子白的回答:无论对方回答“是”或者“不是”,都不免要落入陷阱。萧子白却只低声说:“我倒是真希望你是个法宝或者飞剑,那样我就可以把你炼进我的心里。无论我走到哪儿,你都会与我在一处,无论生生死死,总也不会分开。”

    唐临轻敲手臂的动作停住了,他打量了一会儿萧子白,懒洋洋地道:“我才不要当你的什么法宝呢。”

    “法宝这种东西,你有了一个,还能有第二个、第三个,就连本命法宝碎了,你也能换下一个。”唐临说着,站直了身子,走过去抬起萧子白的下巴,在他的唇上亲了亲,这才冷冷说:“我不许你有别人,你只许有我。”

    萧子白捧起他的手,凑到唇边吻了吻:“我自然是不会有别人的。”

    “你生我生,你死我死。若你是飞剑,那我就做剑灵,再不让别人收我们做法宝,永永远远只有我们两个。”

    唐临抽回手,挑唇轻笑道:“可我也不想让你做剑灵。”

    “那我要做什么?你说?”萧子白询问似的看着他,唐临摸摸下巴,曼声对萧子白道:“做我。”

    萧子白一愣,唐临却已经开始伸手解衣裳,一边解,一边冷笑着说:“怎么?刚娶到手就开始嫌弃了?我告诉你,你这辈子没得选了,乐意也罢,不乐意也罢,你都是我的人了。”

    说话间,他已将衣服褪了一半,光滑的缎面水一样顺着光果的脊背淌下来,落在地上堆成柔软的一团。唐临长长的头发披散着,黑蓝浓烈得近乎墨色,看起来倒是与他的眸色相差不远了,却更加显得他皮肤白皙得动人。

    唐临抬脚从繁复的衣饰中跨出,赤白的足深深地陷进地毯中,他扬起下颔,慢条斯理地对萧子白说:“过来,亲我十下。如果少了一下,那就罚你被我亲两下。”

    萧子白笑了,他突然来了灵感,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回道:“谨遵王令,不过……大王可否先容臣脱衣?”

    唐临修长漂亮的眼似笑非笑横他一下,干脆直接将他从地上拉起来,然后带着他转了个身,将衣冠整齐的萧子白抵在墙壁上,凑到他耳边叹息着说:“不行,本王等不及了,你现在再不亲我,我就要反亲过去了。”

    从他鼻端呼出的气息暖融融地拂在萧子白颈侧,吹得他的心底像是被一根羽毛轻轻挠了下似得痒。萧子白挣扎了一下,却还是犹豫道:“可是隔着衣服,臣没法做人啊。”

    唐临被他这个“做人”说得出戏了一瞬,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伸手抽掉了萧子白的腰带。

    “这下可以做孤了吧——爱卿?”

    他挑起眉,慢慢地吻上了萧子白的耳垂。

    起先是吻,然后就变成了舔,牙齿刮蹭着柔软,接着便渐渐向下。萧子白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揽住唐临的肩膀,声音变得有些微的沙哑:“臣……遵大王令。”

    他们太熟悉彼此的身体,互相之间的渴求又是那么浓烈,几乎用不着太多的引导,便就已渐入佳境。

    萧子白背靠着墙壁,唐临则用腿环住了萧子白的腰,萧子白将他半托起来,一下一下地撞击着。

    唐临微微喘着气,伏在萧子白的肩头,聚精会神地发挥着舌头的作用。在一次猛烈的撞击后,他从萧子白的肩膀上抬起眼,正好看见那一小群银白鱼儿在墙壁附近的一丛水草里钻进钻出。

    虽然知道这些鱼并没有生出灵智,唐临依旧蹙起眉瞪了它们一眼,那群鱼儿受惊似地猛一摆尾,迅速地拍打着水花游走了。

    唐临闷闷地笑了一声,埋下头,继续专心致志地对付着那颗樱桃。

    透明的汗水从光洁的脊背上滑落,沿着股际一路滑到身前,然后随着他们撞击的动作,被拍碎成更多细小的水珠。这水珠凝在两人的皮肤上,很快就被渐渐升高的体温蒸发,白皙的肤上泛起了浅淡的红色,有些像是精巧的细瓷,但没有什么细瓷能抵挡这样狂猛的冲击。

    大概是因为动作得太激烈,萧子白束好的发髻有些散乱,他右侧肩膀上的衣裳已经滑落下来,而唐临弓着背,咬住了萧子白的肩膀,长发被汗打湿成一缕一缕。

    一个高峰,又是一个高峰。两个人的动作渐渐放慢下来,不再那么激烈,依旧继续着,却比之前更多了几分温情。

    唐临松开萧子白的肩膀,开始细细地吻他的胸膛。

    腰身一用力,萧子白搂着唐临转了个身,反过来将他抵在了墙壁上,但在指尖触在微凉的墙面上后,他下意识地一皱眉,伸手脱下外衣把唐临半裹住。

    唐临停止了吻他的动作,好笑道:“你不用这样的,我不怕冷。”

    “可是我怕你冷。”萧子白蹙眉说,唐临伸指揉了揉他的眉尖,叹着气道:“你这样一打岔,刚才的气氛可全都没了。”

    萧子白不说话,只轻笑着开始撞唐临,唐临的呼吸粗重了起来,他不得不放下一直盘住萧子白腰间的腿。

    从锁骨到耳垂,萧子白一边运动着,一边熟稔地以唇吻打动着唐临,唐临在他的动作下渐渐不能自已。他高高地仰起头,后背随着萧子白的动作在墙壁上轻撞,很快,汗水就打湿了笼在他身上的外衣。

    潭水静静地在阳光下闪烁着水波,微小的波纹一圈圈地自水底漾开。各色的鱼群绕着水潭回游,游到接近潭底处时,却又急急逃到一边。

    天空中的烈日渐渐地西斜,紫红的晚霞在潭水上投下了一片火焰样的光影。归家的飞鸟高高地掠过天空,四散着归入丛林,凌山的峰头上喁喁地响起了鸟语,连成了一首婉转的歌。只是这歌声却传不进潭底,冰寒一片的水潭深处,两个人正彼此搂抱着躺在那张软绵绵的大床上,房间里别无声响,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安静地缠绵。

    唐临的头枕在萧子白的手臂上,他的身上汗津津地,萧子白的外衣在他的身上披着,胡乱地皱成一团。

    他们安静地沉默着,这沉默令人舒适又安闲。

    忽然,唐临侧过脸,轻声对萧子白说:“对了……我问你一件事。”

    萧子白从鼻子里嗯嗯两声,却依旧毫无反应地躺在那儿,身下还压着两人的被子。唐临看了他一会儿,忍不住用脚尖碰了碰他,对他说:“问你一件事……哎,我认真的。”萧子白仍然毫无反应,他蹙着眉又踢了踢萧子白,后者终于睁开眼,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正襟危坐着点头:“嗯,你说,我听着。”

    要不是他几乎半果着身子,这样的姿态甚至可以称得上一本正经了。唐临皱着眉头把被子往他的胸口处掖了掖,萧子白先是下意识地抱住被子,在反应过来唐临那边没有什么被子后,他就抱着被子挪了过去,展开将两人一起裹了起来。

    下一刻他就后悔了,因为他想起来自己的体温太低,恐怕这样唐临会觉得冷。见萧子白欠着身子不敢去碰自己,唐临疑惑地扫他一眼,萧子白只得吞吞吐吐地说:“我身上太凉……”

    唐临翻了个白眼,毫不迟疑地搂住他,催促道:“靠近点。”见萧子白还在迟疑,他干脆说:“你过来,我怕热。”

    其实他哪里怕热了?明明平时是精于御火的人设。萧子白略一犹豫,唐临就略略眯起了眼,萧子白见他要生气,终于不再踌躇,小心地靠了过来,却依旧嘱咐道:“你冷了就跟我说,我离远点——这被子挺大的。”

    唐临看了看他,眉头依旧蹙着,却没有深究,只轻吁一口气,倚在他身上低声道:“我问你……你觉得我是什么?”

    这问题来得有些突兀,萧子白压紧被角,想也不想地说:“你当然是唐临啊。”

    唐临拍他一下,皱眉道:“我不是问这个……我是说,你觉得我的本体是什么?”

    萧子白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试探性地说:“……鸟?”

    唐临气得坐起身踹了他一脚。

    萧子白委屈地裹着被子,半垂着头可怜兮兮道:“可是你确实是唐临啊……对我来说,你是唐临就已经够了。至于你是人是鸟,亦或者具体是什么鸟,我完完全全不在意啊。”

    “我问你不是为了这个。”唐临烦闷地按了按太阳穴,心想自己究竟为什么要问萧子白这个问题。想来想去,却也想不出什么必须要知道的理由,只是一想到换了个世界自己还是不知道自己是谁,唐临就忍不住感到烦躁。

    他低下头,用指尖轻轻揉着眉间:“我知道这可能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但我总觉得不弄清楚自己是谁,就好像与整个族群格格不入一样。”

    “你看,说我是孔雀吧,我有三只脚;说我是三足乌吧,我又生着尾羽和冠翎;说我是凤凰吧,哪里又有三只脚的凤凰?鸾鸟不像鸾鸟,鸦雀不像鸦雀,若是没入师父门墙,我连天字门里各个支派都不知道该去哪边……”

    唐临轻轻叹了口气:“你明白吗?我和他们哪个都不像,我感觉我就是个异类。”

    一阵长长的沉寂,萧子白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搂住了唐临的肩。

    “其实听到你说自己是异类……坦白点说,我挺开心的。”萧子白坦然道,唐临先是有些疑惑,但很快就想起了什么,有一点后悔自己用了这个刺耳的词。

    萧子白笑笑,抱着萧子白轻轻晃了晃:“没事的,其实当初的事情我早就不在乎了。不过一听你说到这个,我就忍不住想,我们俩还真的是挺有缘的。”

    在唐临诧异的眼神中,萧子白伸出手,先是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人族里的异类。”然后又点了点唐临:“妖族里的异类。”

    接着他一扬唇,心满意足地笑起来:“世界这么大,我们这种异类想必却也不多,能遇到一起,怎么能说不是缘分呢?大约是上天觉得我们在各自的族群里太孤单,干脆把我俩放作一堆凑成伴。这样我有了你,你有了我,其他的那些家伙会不会把我们看做同类,就根本不再重要了。”

    唐临摇摇头,抱住萧子白低声说:“你不一样的,你不是异类,而是个真真正正的天才,只是那些愚民不懂而已……”

    萧子白听到这里,侧过头去问他:“你又怎么知道自己不是另一个生活在愚民中的天才呢?再说了,天才和异类,对于普通人来说,真的有什么非常大的区别吗?”

    “你是唐临,只是唐临,其他任何身份的变化都改变不了这一点。”萧子白说着,亲了亲唐临:“在乎其他人的眼光做什么呢?难道他们说你是猫鼬,你就真的会变成猫鼬吗?”

    唐临蹙在一处的眉头略略地舒展开,随即又拧紧,挑剔道:“你用别的什么做比喻不行,一定要用猫鼬?”别的不提,猫鼬是吃鸟的好么!

    萧子白眨巴几下眼,在确认唐临已经走出这个问题之后,立刻嘴巴一瘪。

    “……你是不是不爱我了?你以前很宠我的!现在我就是做了个比喻,你居然就开始嫌弃我!”

    萧子白嘤嘤嘤地指责着,抱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滚得唐临嫌弃地直推他。不推还好,一推他居然更起劲儿,直接歪在了唐临的身上蹭啊蹭,唐临耐着性子让他蹭了一会儿,最后终于忍无可忍道:“萧子白!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个人族!”

    蹭他的时候怎么跟只猫咪在蹭柱子似的!

    “我是人族啊,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萧子白眨眨眼,一本正经道:“我看了书籍的,很多书上都说,灵兽会在伴侣的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气味,这是标记的一种,证明我们是彼此的所属物。”

    唐临:“……”

    “不,我确定鸟从不会这么做。”唐临默默地抵着萧子白的腰把他推到了一边。

    萧子白咬着被角十万分委屈地回望,眼眸里水光盈盈。

    “……你够了!”唐临感觉自己头好痛。他们对视了几秒,很快唐临就丢盔弃甲地妥协道:“算了,你想蹭就蹭吧,反正我是不会蹭回去的。”

    萧子白把脸埋在唐临的腿上笑,唐临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生无可恋地仰面倒在床上,萧子白抱着被子扑过去,隔着被子开始咯吱唐临。

    唐临忍了忍,终于还是没有忍住,一边笑一边撩开被子奋起反击,两人互不相让,弄得漫天羽绒乱飞。

    第76章

    待得一切恢复平静时,唐临已经是长发散乱,而萧子白的鬓角也沾上了些羽绒。被他们充作武器的可怜被子恐怕是这次大战的最大受害者了,它现在看上去皱巴巴的,而且蓬松得过了头,那精心缝制的被面下,有许许多多的细小绒毛支棱着探出来,昭示着它已经不能履行命定的职责。

    唐临被萧子白咯吱得有些狠,笑完了只觉得脸痛。萧子白愧疚地坐在那儿给他揉脸,而唐临把头靠在他的膝上,看了他一会儿,伸出手去替他摘去鬓角的绒羽。

    “那东西不碍事。”萧子白轻声道。唐临一搓指尖,将那几根摘下来的羽绒化作轻烟后,才懒洋洋地半眯着眼说:“我不想让你身上沾着别人的羽毛。”

    萧子白亲亲他的额头,笑着说:“好,我以后都不沾。”

    然而在听见他痛快承诺后,唐临却反而蹙起了眉:“你这么快就承诺了,肯定是没有仔细想。”他半仰起头,弧度优美的脖颈就暴露在萧子白的视线下,随着他的喉结微微一动,萧子白的喉结也跟着微微一动,几乎忘记了唐临还在等着他答话。

    唐临扬起眉,轻轻拍了他一下,哼道:“问你话呢?”

    萧子白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咳了两声,补救道:“我刚刚是在回忆,有什么事情是需要‘仔细想想’的。”

    “嗯。”唐临用一声短促的鼻音表示‘知道了’,然后他问:“结果呢?”

    “结果……”萧子白绞尽脑汁地想着,然后恍然发现自己完全不需要绞尽脑汁:“结果我还是认为它们都没你重要,根本没有必要仔细想啊。”

    萧子白说这话时看起来十分的义正辞严,唐临却忍不住笑了,坐起来给了他一个爆栗:“算你过关了。”

    唐临轻笑着说,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将头枕在萧子白的膝盖上。俩人又开始絮絮地说起话来,说着说着,唐临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似的,一下子闭上了嘴,他坐直身子,神色变得有些严肃。萧子白看见他这样,也不由得直起身:“怎么了?”

    他问唐临,唐临沉默片刻,忽而问他:“你知道朱雀吗?”

    萧子白茫然了数秒,踌躇着回答:“唔……听说过一点?”他说的“一点”真的就只是一点。萧子白知道世界上有种神鸟叫朱雀,丹羽朱颈、为火之灵;他也仅仅就只知道这个。

    简单来说,萧子白就只在凌山版本的幼儿科普读物上看到过朱雀。如果说唐临只是陆续听说了一些相关的故事、看到过一眼朱雀的尾羽,萧子白对书本以外的朱雀就完完全全是既无所闻、也无所见了。

    唐临轻轻叹一口气,说:“我猜也是。”他抚了抚额,认命地开始给萧子白讲故事。他先是简略地介绍了一下朱雀的地位能力,这才开始讲述那场两族大战背后的暗影。

    从朱雀最初的那个预言到两族大战的最终结局,唐临自玉兔东升一直说到了暮色沉黯,这才堪堪将整个故事讲完。他没有忘记提到战争之初、天衍宗所做出的那个预言,也没有漏讲朱雀在鼓舞士气、支撑妖族继续战争方面所起到的作用,萧子白听着听着,眉头越拧越紧,神色也完完全全变得严肃起来。

    “你的意思是……整场战争都是那个朱雀在后面操纵的?”

    萧子白听完后沉默许久,最终不可置信地问,唐临摇摇头,轻声道:“我只是告诉了你我所知道的一切。”

    萧子白久久无言。

    “预言,又是预言。”他疲倦地叹息。唐临慢慢地凑过来,伸手搂住了他,萧子白把自己埋在唐临的怀里,闭上双眼时,他猛然坠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萧子白!你不要执迷不悟!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嘈杂的叫嚷声在萧子白的耳边回荡,而眼前的情景形势却完全陌生。他疑惑地看了看远处,发现这个地方自己完全没有来过,下意识地左顾右盼时,唐临却也并不在他的身边。他甚至感觉不到唐临了——不,他完全感觉不到契约了。

    而远方人群依旧熙熙攘攘,有明显的杀机向他刺来,细感那威势,居然不过是一个金丹期的小辈。萧子白眉头一皱,想要释出威压逼退对方,但心念一转间,却发现自己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令人庆幸的是,长剑还握在萧子白的手中。起先的片刻功夫,那熟悉的冰凉质感让他略略有些安心,但很快他就发现,手中握着的那柄长剑并不是自己的!

    没有一个剑修会不熟悉自己的飞剑,萧子白熟悉他的剑就像是熟悉自己的身体。而这剑不是他的:尺寸不一样,重量不一样,结构不一样,他在其中感受不到一丝一毫唐临的气息,长剑柄上也没有挂着那个小小的柔软毛团儿。

    到底是怎么回事?唐临现在在哪里?

    萧子白急迫地想,然而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身后就传来了剧烈的风声。萧子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握住长剑举起,剑锋上哗一声生出冰霜,接着那剑便与身后袭来的一道白色光芒交击,发出一声尖锐的刺耳鸣响——还没等他生出“这剑法有点意思”的念头,他就感觉到胸口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他的头不受控制地低下,对着胸口那处鼓鼓囊囊的地方低声说:“阿玄,你不要乱动,且先忍耐些,我们现在还不能休息。”

    阿玄?那是什么?萧子白觉得这个名字有一点熟悉,然而任凭他怎么冥思苦想,与这个名字相关的信息依旧像是一条滑溜溜的鱼,忽儿就不见了,根本来不及将之握在手里,想得久了,甚至连那一点熟悉感也渐渐烟消云散。

    而在他思考的过程里,他的身体已经自觉自主地拔剑劈斩、硬生生抢出了一条路,随即就御剑开始了一场狂奔。可怕的是,就连这狂奔的过程,萧子白都觉得熟悉。

    到处都有人在追杀他,他几乎不敢停下脚步休憩。

    身体越来越疲惫,气海里的灵力越来越稀少,原先饱满的元婴渐渐开始干瘪,就连手中握着的那把长剑也已经布满裂痕。

    萧子白能感受到自己的慌不择路。

    以这天下之大,三千世界之广,他一个元婴剑修居然无处可逃,不免让人觉得有几分荒诞。

    更加荒诞的是,某一天“自己”停下来休息时,萧子白借由“自己”的眼睛,看见了一只黑不溜秋的毛团子,几乎和团子唐临一模一样的毛团子,一样的双翅三足,一样的头生冠翎——只除了毛色全黑。

    可是唐临之前分明才和他说过,“我和他们哪个都不像”。

    萧子白被弄得有些稀里糊涂,感觉愈加地莫名其妙。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是这个世界疯了,还是他自己疯了?他甚至真的开始思索自己发疯了的可能性,然后认为自己并没有这么脆弱:也许他真的可能会发疯,但诱因绝不会是这个所谓的阴谋。

    他再次尝试联系了一下唐临,不出意料地联系不上。

    ……算了,反正这东西在紧急时刻永远都派不上用场。萧子白自暴自弃地想,然后又尝试着控制了一下身体,依然不出意外地没有成功。

    于是他现在无事可做了,只能像一只附身在他人身上的魂魄似的,被迫观摩着眼前这场大戏。说实话,这实在算不上是什么愉快的体验,他完全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也就罢了,这场大戏还是一出虐主的悲剧,萧子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路带着“阿玄”且战且退,最终退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地方。

    ——不,那不能叫“退”,应该叫“逼”,面对源源不绝的追杀人马,“自己”最终选无可选,被逼到了堕渊之旁。

    堕渊。萧子白还记得这个地方。

    玄云界极西之地,有深渊名堕,沿堕渊三百里之内,寸草不生,鸟兽绝迹,泥土尽成死灰。

    他用“自己”的眼睛看着面前黑漆漆的深渊,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为什么总是会觉得熟悉。

    ——这就是他做过的那个梦啊。

    那个他幼年时隐约察觉出不对却挣脱不出的梦;那个他独自一人带着团子唐临被千里追杀的梦;那个团子唐临被叫做“灭世之妖”、人人都认为他即将毁灭世界的梦!

    不,不对,这明明不是梦的。这是……这是记忆,是另一个“自己”留在灵魂深处的记忆,是另一个时空里曾经发生过的现实!

    可是这“现实”已经被迷雾笼罩,深埋在他脑海深处几百年了。为什么他突然会梦见这个?为什么他会在此刻做梦?一定是有什么原因的!可那个原因究竟是什么?!

    对了,“灭世之妖”。

    萧子白猛然记起,他们二人新婚那日,凌山遭人围攻时,也有人将这个称呼安在了唐临身上。

    “……天衍宗。”萧子白静静地想,他的心底渐渐升起了一股冰冷的愤怒。

    无论在哪个世界,无论唐临是人是鸟,他们总是不放过他,总是要把这黑锅砸在他的头上!

    他很想抿紧唇或者牢牢握住剑,至少也要怒目圆睁一下表达自己的愤怒,然而此刻他只是附在他人记忆上的空荡魂魄,除了眼睁睁看着面前的一切发生,他再没别的什么事可做。

    于是,萧子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自己”炸碎元婴、带着“阿玄”坠入堕渊;看着那道漆黑的庞然巨影冲天而起、将追杀“自己”的那一行人尽数诛灭;看着那狰狞可怕的巨鸟背着“自己”的尸体,哀鸣着在天上一圈圈地徘徊……

    他仰起头看着天空上的那只巨鸟,良久良久,终于回过头。

    “你应该在我死亡时就结束整个梦境的。”萧子白对着空气平静地说。

    “不不不,我不会那样做的,那样整个故事就都不完整了。”虚空中传来老头儿笑呵呵的声音:“讲故事嘛,总是要有始有终的才好。”

    “讲故事?”萧子白警惕地握起剑——他甚至来不及注意到自己已经有了实体——将剑对准声音传来的方向,冷声道:“只是讲故事的话何必装神弄鬼!”

    “我可没有装神弄鬼啊,我只是想要好好给你讲完这个故事而已。”这声音听起来委实无比冤枉,给人感觉下一刻就要六月飞雪了似的,萧子白却毫不动摇,依旧固执地举着剑。

    “你若是再不出来,我就要劈过去了。”萧子白冷冷说。

    “其实我不怕劈……”那声音刚说到此处,萧子白就毫不犹豫地举剑,看样子真的会随时劈下去。

    那声音的主人还真不能让他这剑劈实,萧子白的威胁成功了,随着“砰”的一声闷响,一个白胡子老头儿凭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好久不见了啊,萧大牛。”老头儿笑眯眯地说,手上还捋着自己的那一把胡子。

    萧子白差点把自己手里的剑丢下来。

    ……萧大牛?他叫自己……萧大牛?

    萧大牛是他血缘上弟弟的名字,曾被萧子白拿来充做自己的用过一次:这个名字甚至连唐临都不知道。

    理论上来说,知道这名字的人只可能有一个。

    萧子白站在原地,稍稍将剑尖向下压了压,深吸一口气,问他:“你是谁?”

    “我是谁?我就是当初给你取名字的那个老头儿。”说着,那老头儿背起手来,抬头装模作样地看了眼天空,然后弯下腰来掐指一算:“孩子,你是有仙缘的,萧大牛这名字太俗,配不上你。”接着又摇头叹气:“你我没有师徒缘分,你是有大气运的,该当有更好的去处。”

    “不过萍水相逢,也算一分因果,我便送你一个名字。”

    然后,他便肃了面容,一字一字地道:“子,乾气动也;白,东方色也。二者皆利金,而你眉间锋锐,与剑有缘。此刻东方既晓,为你我相逢之时……”

    “够了。”萧子白铮然收剑回鞘。

    “我相信当初给我取名的人是你了,但——你究竟是什么人?”他紧紧盯着那老头儿的双眼问,而老头儿却只是嘻嘻一笑,遥遥点了点他的脑门:“真是个傻孩子。谁告诉你,我一定是人了?”

    ——不是人!?

    一个名字骤然自萧子白的心头掠过。他的神经一下子就绷紧了,手中握紧了霜剑,萧子白的嘴唇几乎抿成了直线。

    “别这么紧张,我没有恶意。”看见萧子白的反应不对,白胡子老头儿急忙连连摆手,一边摆手,一边笑道:“你别再胡思乱想了,我再和你说一句吧,我也不是妖。”

    萧子白丝毫没有放松警惕,他紧紧握着长剑,冷声道:“朱雀也不是真正的妖,他是天地四灵!”

    老头儿听了这话一愣,停下摆手的动作,嘀咕道:“好像是有点道理?”他又抬头看看萧子白,苦着一张脸说:“可是我的确不是朱雀啊……”

    思前想后一番,他终于下定决心,咬牙跺脚道:“算了,直接告诉你得了,反正你身份特殊,我硬要瞒着也没有多大意思。”

    “听好了,傻孩子。”在萧子白警惕的目光里,那老头儿整肃衣冠,老气横秋地挺起腰板,掷地有声道:“我是天道!”

    第77章

    萧子白沉默地望了他一会儿,从怀里掏出一个储物袋,低着头开始在里面翻找。

    老头儿好奇地盯着他:“哎,你在找什么?”

    话音未落,萧子白已经从储物袋里取出来几瓶治疗神魂损伤的药,递到那老头儿面前,语重心长道:“有病就要吃药,神魂损伤是大事,千万不要放弃治疗。”

    白胡子老头儿瞪着他手里的药瓶,那模样就好像药瓶随时会长出森森利齿、跳上来咬他一口似的。

    “好吧,好吧,我早知道你不会信。”他嘟囔着,突然伸出手,向着萧子白的肩头一按。

    萧子白觉得自己应该躲,但奇异的,那一刻他心中全然没有生起躲开的念头,只看着那老头儿将手伸来,然后轻轻按上了自己的肩膀。

    ——下一瞬,他看到了整个世界。

    他看到青原界里,有一只灵敏的小鹿正轻巧地跃过草丛,颀长的草叶拂过它的前蹄,而它毫不在意地踏过,踩断了一根草茎;他看到赤火界中,一尾鱼儿正自沸腾的河水中跃出,它的尾鳍惊慌失措地摆动着,下方的水面波澜震荡,有什么庞然的阴影正迅速接近。

    他看到日升月落,他看到潮涨风起;他看到一朵小花正在静悄悄地开放,他看到阳光穿破乌云落在大地。他看到无限黑暗的宇宙,三千世界在黑暗中漂浮,如同发着荧光的气泡。

    他同时看到了过去、现在和此刻,他看到断折的草茎将流下汁液、沾染上小鹿的后蹄,也看到鱼儿在水妖的追赶下慌不择路,终于拼尽全力、一跃而起。

    他看到凌山之上、水潭之下,唐临正温柔地将他搂在怀里,蓝黑的长发垂在他的背上,如此安静。

    “放松。”他听到天道的声音在他耳边说,此刻那声音听上去依然像是一个普通的老头儿,但他开口说话的时候,萧子白能感到三千世界齐齐应和的低吟。

    “往那边看——当心,别让他注意到你在看他。”

    天道并没有指明“那边”究竟是哪里,但就是有那么一种明悟自萧子白的心头升起:多么清晰明了,他完全没有理由抗拒。

    萧子白抬起头,他的目光穿越过无数世界,穿越过重重星海,一直落到了虚空之中的某一个点上。

    那里生着一棵通天彻地的梧桐树,正燃着熊熊烈火。

    下意识地,他往烈火深处看去。

    萧子白以为自己会看见一只鸟,或者一个充满反派气息的人,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会看见这个。

    颀长的身段,白皙的肤色,瀑布样披散在肩头的长发,甚至是那种懒洋洋半倚在树下的姿态都令人眼熟,除却红衣红发,乍一眼看去,这个人完完全全就是另一个人的翻版。

    “——唐临?”萧子白不可置信地说,随即就意识到那个人不可能是唐临。天道的话也证明了这一点,悄声细语地,他提醒萧子白:“不,那不是唐临,是朱雀……别看他的脸!”天道的声音突然变得焦急起来,但他说话时却已经来不及了,在发出那声惊呼的同时,萧子白已然下意识地将目光转向了朱雀的面孔。

    仿佛有所感应一般,梧桐树下的朱雀突然抬眼,冲着他微微一笑。

    无垠无尽的宇宙向着他轰然压来。

    天道猛地踏前一步,急急伸指往虚空中一点,沉沉碾压而来的无穷宇宙骤然崩散,就像是有人轮着重锤狠狠一记打在萧子白的元婴上,他闷哼一声,猛然自之前那种玄妙的状态下脱离,踉跄着连退数步,额前渗出细密的冷汗。

    “朱雀……怎么会……唐临……”萧子白犹自迟疑,天道叹息一声,只说:“冤孽。”

    他拍了拍萧子白的肩膀,笑眯眯地转移话题道,“怎么样,还怀疑我是天道吗?”

    萧子白抬头看着他,后者看上去依然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头儿,甚至有那么一点儿滑稽,眼角的笑纹多得几乎能堆起来。

    “如果你真的是天道。”萧子白最终说:“那么你来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啊,这就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天道沉吟着:“很长很长……”

    ……

    如果可以选择,天道其实并不想成为天道。

    老实说,天道并不是什么吸引人的职业选择:首先,它没有工时限制,只要你还有意识,你就要一刻不停地工作、工作、工作;其次,它没有薪水可拿,你也找不到给你发钱的老板。当然啦,理论上这宇宙里的一切都归天道管辖,但那也仅仅只是管辖而已,如果你敢伸手去拿哪怕只是一块石头,你的职业道德规范都会提醒你:“不要破坏天地和谐!”

    没有休息,没有薪水,没有人会为你的工作成果欢呼喝彩,反而会因为这样那样与你无关的事情而背锅。

    “这样的日子我三万年前就过够了!”天道义愤填膺地对萧子白说:“我曾经以为我不可能更倒霉了,毕竟一出现就被迫要履行天道职责的意识并不多……但实际上我错了,六千年前我发现,我还真的可以他娘的更倒霉!”

    比做一个天道更倒霉的事情是什么?

    做一个不完整世界里的天道。

    “那天,我和平常一样,睁开眼就开始忙忙碌碌——”天道说着,做了个夸张的手势,以表示自己究竟有忙碌到什么程度:“——想想看,三千个世界啊!每个世界无时无刻都有各种生灵在试图破坏规则。你只有一个道,而你要对付的是亿万……亿万万众生!”

    他露出了一个极度痛苦的表情,萧子白犹豫片刻,把手里的药瓶收回去,从储物袋里翻出了一小袋糖渍山楂来,递给天道:“尝尝看?”在天道疑惑的目光里,他强调:“挺甜的。”

    天道半信半疑地接过山楂,摸出一颗吃了,然后整张脸都被酸得皱成了一团。

    “谋杀天道是会触犯规则的!”他警告萧子白,接着他品咂了一会儿,又摸出来一颗山楂扔进了嘴里,边嚼边说:“不过仔细尝尝倒是挺好吃的。”

    萧子白忍着笑点头。

    “对了,我刚刚说到什么来着?”天道停止嚼山楂,目光在虚空里游移着,萧子白提醒他:“你刚刚说到你很忙碌。”

    天道默默地点了点头:“对……我很忙碌,不过我每天都很忙碌。”

    萧子白以为他又要开始大吐苦水,但天道却只是说:“所以那天一开始,对我来说也就是平平常常的一天,完全没有什么地方不对。”

    “但既然我这么开头了,那接下来肯定是有什么‘不对’的事情发生。”

    “不过我也说不清这事儿是怎么发生的……就像是嫩草钻破泥土,或者微风垂落树叶,就那样自然而然地,那件事情发生了,然后我突然就意识到,这个世界——这个宇宙——有什么地方不对。”

    这个世界不完整。

    “其实也不能算是不完整,理论上来说它还是蛮完整的。”天道说着,皱了皱眉毛,又吃了一个山楂:“就是有一些漏洞……像是世界缺失啊,规则不自洽啊,这些小毛病我每天都要处理,但是那一天我突然意识到,我本来不应该处理这些的。”

    “这不应该是天道的职责。”

    天道手拈着一只山楂,没剩几根眉毛的眉头拧得很紧:“可能是这个世界的创世者比较懒?反正这个世界没有被他创造完整。我花了无数年的时间来补全这个世界,然后才发现这不是我的责任,我只是在收拾那个创世者留下来的烂摊子……”

    他深深地蹙起眉:“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的创世者不把事情做完?”

    作为天道,他在某种程度上是全知全能的,但是他的认识依然局限于这个宇宙。所以他当然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创造者、伟大又神秘的造物主、岚尾贞人大神,在充分意识到这本书自己已经写不下去了的情况下,非常果断地烂了尾。

    所以,当然啦,他给这个世界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烂摊子。

    如果天道找来的人是唐临,那么唐临说不定会好心地给他解除疑惑,可惜他找到的人是萧子白。因此他们一人一道只能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这一切的起因,仅仅是因为那个创世者写不下去了而已。

    “不过,管他呢,反正我都已经是天道了……创世者不管自然是我来管啦,不然这个世界运转不下去要炸了,我也没有什么好处。”天道放弃了和萧子白对视,他摇了摇头,叹一口气,说:“看,天道这职业的又一个坏处,终生制,彻底捆绑,无法辞职。”

    他举着那只山楂看了一会儿,然后恶狠狠把它塞入口中。

    在遥远的宇宙之外,正坐在某台电脑前打字的岚尾贞人猛地打了个喷嚏。他揉了一下鼻子,嘟囔道:“好像感冒了……大概是这几天卡文熬夜熬的。算了,卡得这么狠,干脆烂尾好了,身体才是码字的本钱嘛。”

    说完他便啪啪啪地敲打起键盘,开始放飞自我地烂尾,完全不知道在宇宙之外的某一个角落里,正有一个天道在以最诚挚的感情诅咒他。

    天道咬牙切齿地嚼着那颗可怜的山楂,萧子白几乎可以听见山楂外裹着的冰糖在他的牙齿下吱吱作响。为了活跃一下气氛,不让整体氛围变得太过阴测测,萧子白勇敢地开了口。

    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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