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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8节

    [穿书]如何喂养一只主角 作者:鹤衣

    第18节

    “我们应该在西城那些花楼里再仔细看看的。”萧子白忽地懊恼道:“说不定我们能找到一些别的妖族……”

    “现在说这个已经晚了。”

    唐临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指了指天边处还残留着点点粉色光晕的乐浪府,唐临直截了当地说:“若我二人是元婴,说不得还可以去拼一拼,但如今我俩都是金丹。就算那怪鱼是被人束缚在此地,想来也还保有了一定程度上的自由——若不是它后来想要出乐浪府追杀我们,那气索想必也不会出现。”

    “妖族的五感都很灵敏,就算那蛟鱼的眼睛没了,它还是能闻出我们的味道。我敢保证,一旦我们二人踏入乐浪府的范围,十成十要被那家伙追杀。”

    唐临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既然已经脱离危险,为什么还要上赶着回去送死?

    萧子白想想也没有什么非回去不可的缘由,便也无法反驳唐临的话,但他心中终究有些不甘心。

    “等我元婴了,一定要来这里和它斗上一场。”萧子白轻声说。唐临听了,无奈地叹了口气,背对着他悄悄地做了个口型。

    “剑修。”他一边无声地说着,一边少有地翻了个白眼。

    唐临总觉得,随着修为的提高,萧子白的脾性好像越来越锋锐了——当然,是指在别人的面前。在面对唐临时,他永远恨不得软成一团棉花糖,好天天黏在唐临的身上不下来。

    不过唐临也不是觉得这种改变不好,毕竟身为剑修,就是要有那种“万千法术,无穷大道,我只一剑破之”的凌然气势。但因为那个剑修是萧子白,他便不可避免地因为对方的性格而有些忧心忡忡。

    须知过刚易折,善柔长存。铸剑时萧子白也曾说过,剑刃虽然是越锋利越好,但也不可打得太薄,过薄则脆,一剑砍上巨石时,也许会给巨石添上一道小小的伤痕,但自己本身也无法避免崩碎的下场。

    原文里的萧子白是这样的吗?唐临已经记不太清了,但他分明记得,萧子白的师父凌山掌门,明明并不是这样的性格。

    ……不,不对,其实萧子白也不是那样的性格。

    唐临想着,看了萧子白一眼,他能够在自己的面前撒娇演戏,在他师父的面前相对假哭,又怎么会是那样锋利桀骜的性格?他该强硬的时候的确强硬,但同样,需要柔软示弱的时候他也绝不会忸怩。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因为一点小事就直接砍掉面前小妖的头颅,在明知道琅嬛仙境不是如此简单的情况下?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因为逃离了化神期妖兽的魔爪而耿耿于怀,想着要以后再来和它打一架?

    唐临能看出来,萧子白仅仅只是嘴上说“以后再来”而没有立刻付诸于行动,不过是因为还有一个唐临在。若是他此刻不在此处,原地只留萧子白一个人的话,萧子白说不定就直接转身回去与那妖兽拼命了。

    契约的感应真切而分明,唐临也自认绝不会认错这世上唯一的傻蛋,萧子白就是那个萧子白,这一点毫无疑问。

    所以他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他时不时地……就莽撞冲动起来?

    第65章

    若是没有发现便罢了,如今既然已经察觉不对,这事儿便沉沉地搁在了唐临的心里。

    他表面上并没露出什么,只与萧子白一同回去了凌山。但在萧子白提着冻在冰里的古丽黛丝去报告时,唐临却悄悄找到了凌山掌门,同他把萧子白的情况大略说了一遍。

    老头儿听完后,山羊胡子一翘,稀稀疏疏没剩几根的眉毛就皱了起来。

    “其实我当初就曾担心过会发生类似的事。”凌山掌门说着,重重地叹了口气,山羊胡子被他吹起来了一缕:“这孩子修为提升的太快了,本来我已经劝住了他,让他慢慢来慢慢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去了一趟碧灵秘境,回来后就一心一意地要快些修炼……”

    他用力摇摇头,叹着气拍着自己的大腿:“那孩子的天赋倒是没有问题,可就是心境撑不住啊?我原就担心他会有心魔劫,结果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心魔劫……

    唐临垂下眼,嘴里随口和凌山掌门应和着,心中却想起了自己曾经历过的那一次劫数。很久未曾再泛起过的乡愁在这一瞬间突然横生心头,唐临的眼睫颤抖了一下,硬生生将这愁绪掐灭了。他长长吐出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思绪转回到萧子白的身上来。

    凌山掌门刚刚说萧子白是在碧灵秘境后突然急着要提升修为的……不,其实不是,唐临想到这的时候恍惚了一瞬:萧子白并不是离开碧灵秘境后的时候才开始修为蹿升,早在碧灵秘境里、或者说进入碧灵秘境前,他的修为就已经开始不断提高了。

    是什么让原本打算“慢慢来”的萧子白突然开始努力修炼呢?是……因为他吗?

    唐临的心头蓦然一震。

    这个猜测说实话自恋极了,但却很有可能正是真相。想起那时他从萧子白的怀里醒来,看见满室的冰霜和他骤然提升的修为,唐临愈发肯定了这个猜测,心里一时间百味杂陈。

    凌山掌门还在那里唉声叹气地愁苦着萧子白的心魔如何是好,唐临的脑海却早已经被各种翩飞的浮想塞满了。

    他一时想着萧子白居然是这么样地喜欢自己,一时又想着“喜欢自己”这件事究竟给了萧子白怎么样的压力。小屋空地里的那一晚,萧子白隔着一堵泥墙与他说起的那些酸涩,此刻一点一滴浮现在唐临的心里,堵得他的喉咙也渐渐酸涩起来。

    也许是此刻他心底的涩意太浓重,惊动了契约另一头的萧子白,萧子白急急忙忙地放下手头的事,用灵识温柔地环住了他的识海。

    他没有问唐临这会儿怎么了,唐临也没有提。在凌山掌门长吁短叹的背景音下,唐临静静地享受了一会儿萧子白灵识的环抱,然后忽然对萧子白说:“我们先各自分开,闭关一阵子怎么样?”

    “之前我俩修为提升的太快,都需要巩固……而且你不是说了吗,元婴的时候我们就能搬出去单独住,那时候我们再举行婚礼不是正好?”唐临努力地找着理由试图说服萧子白——他们来到凌山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两派订婚的种种步骤全部都已完成,现在只差定下婚期——但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说出来的理由空泛而无力。

    天知道他只是想让萧子白去巩固一下自己的心境而已……心魔劫的滋味,他并不想让萧子白尝到。

    妖族的心魔劫有且仅有一次,就是化形时候的那一次,渡过了百无禁忌,渡不过打回原形。阿冬千百年来一直是个木灵藤蔓,化不出人形就是因为渡不过心魔劫:阿冬的心魔太可怕了,除非他自己脱离出来,否则没人能帮他。

    而人族的心魔劫与妖族不同,只要是个修者,心境驾驭不住修为,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出现。渡过了心魔劫没什么好处,而渡不过……或者修为跌落,或者魂灭道消,总不会有什么好的下场。

    唐临还在焦虑地想着要怎么说服萧子白延迟婚期,契约那头的萧子白已经轻轻地答了句“好”。

    唐临绞尽脑汁找出来的其他理由甚至还没来得及说出来。

    “你……”怎么这么快就答应了?

    这个问题尚且还在唐临的舌尖上盘旋,萧子白的话音就已经通过契约传至了唐临的心底:“因为本来就不需要其他的什么理由,你说了,我就答应。”

    他说的如此干脆彻底,得到答案的唐临沉默了一瞬:“我忽然很想吻你。”

    “我也是。”萧子白笑起来,连带着环绕着唐临识海的灵识都开始轻颤:“不过还是别了,如果现在让我吻到你,我肯定会后悔答应你。”

    唐临说:“你可以把这个吻存起来。”

    他话说的认真,萧子白听了却还在笑:“怎么办,你说了这句话之后,我又想吻你了。”

    “那就也存起来,一起存起来。”唐临认认真真地道:“今天的吻,明天的吻,后天的吻……我们统统都存起来,等到再次相见的那天,再将它们全部兑现。”

    萧子白安静地听着他说话,渐渐地舒展了眉眼。

    “说好了?”他问。

    “说好了。”唐临答。

    于是便就这么说好了,两人暂时分开,各自闭关。

    唐临回御兽宗后如何修炼不说,萧子白自然是被自家的师父抓去巩固心境了,具体方法就是丢进各种幻境里简单粗暴地历练。大概由于幻境里总是不缺少唐临的身影,开始时萧子白起码一天要冲过来十次确认唐临是否还在——幸好他们有契约,不然光是在凌山与御兽宗间来回飞,都得要了萧子白半条命去。

    感受着萧子白在契约那头惊魂未定的情绪,唐临完全不想去猜测他在幻境里究竟都遇到了些什么。

    他的选择无疑是明智的,因为就在他们分开的半个月后,萧子白忽然问他:“团子,你跟我说实话,你对你的那个师父……是不是有过什么好感?”

    “好感?什么好感?”唐临不怎么在意的问。他当时正化成鸟身站在树梢上晒太阳,听到萧子白吞吞吐吐的回答后,他惊得差点儿自树顶上摔下来。

    “我和他?那种好感?”他不可置信地道:“你究竟抽什么风?我怎么可能对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抱有什么好感?”说到这里,唐临犹豫了一下,承认道:“当然啦,我师父这人嘴硬心软,虽然别扭的一塌糊涂,但是根本上对我还是挺好的……”

    在萧子白来得及将醋意转化为怒火前,唐临飞快地做了个补救:“毕竟他是我师父啊,如果他真的那么不好,我也不会做他徒弟。但是你说的那种好感……是绝对、绝对不可能的。”

    唐临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说出孔六的本体,最终还是把这话咽了下去,转而说道:“我和我师父在某种程度上的确有点像?不对,也许是很像……不过我没有他那么别扭就是了。”

    萧子白暗暗想:其实你有时候也挺别扭的。但这话他当然不会说出口,甚至在这念头来得及传出去之前就掐灭了,是以唐临并不知道他的想法,还在那里继续说:“唔,这种感觉不太好说,总之我只是把我师父当成一个长辈,感觉上就像是亲人?”

    “你当初难道不是也把我当成是亲人吗?”萧子白打断了他的话,很有些气鼓鼓地问。面对这个问题,唐临难得地卡壳了:“这句话倒是也没错……只是……

    只是……”

    只是他真的想象不了他和孔六在一起啊?!唐临稍微想象了一下两只大鸟对着开屏挠爪秀羽毛的情景,狠狠地打了个寒颤,而萧子白那头久久等不到他的回答,不由得冷哼了一声。

    “你这是心虚了吗!”他这样问,唐临一听这语气就知道大事不好,然而他真的对孔六没有任何想法啊!这锅他背得好冤枉!唐临冤着冤着,忽然间灵光一现,非常郑重地对萧子白说:“你在瞎想些什么啊,我师父今年都不知道几万岁了,我活的年纪不过是他的零头,他对我来说太老了,不合我的口味。”

    他这么说着不过是鸟急了上天,没想到萧子白居然真的被他这样的说法安抚了!

    “对年龄这么在意……的确是你会有的心态。”萧子白说着的时候,很有点心有戚戚焉的味道,唐临这才想起来,他最初拒绝萧子白的时候,用的理由就是年龄差距……

    夭寿,不想还好,这么一想起来,他最终还是吃了嫩草!

    唐临立刻又开始了对自己的唾弃,但唾弃归唾弃,他另一头还是努力地安慰萧子白道:“没事啊,我们之间的年龄差距,可是比我和我师父之间的要小得多了。”然而他俩之间的契约还连着呢,因此唐临那点自我唾弃的念头立刻被萧子白感觉到了。

    萧子白迟疑了片刻,问他:“你是不是比较喜欢比你小的?”

    唐临差点又一次从树梢上摔下来,但想想平时他们俩的相处模式,又想了想萧子白的年纪,他选择了一个非常违心的回答:“是啊,我就是喜欢比我小一点的,比如你。”

    萧子白不由得大松了一口气。

    他们俩又腻腻歪歪了会儿,然后萧子白暗戳戳地告诉唐临,他在幻境里被孔六劈腿了无数次。

    “这幻境真是没有眼光。”听完后,唐临忍不住吐槽道:“我就算和自己的分!身在一起,也不会想要取代我师娘的。说真的,我师父在某种程度上……要比你禽兽一万倍。”

    他举例说明了一下当时孔六与玄宁那几天几夜的啪啪啪,没想到萧子白听了之后居然表示心向往之,唐临险些喷出一口血来,当时就怒气冲冲地把契约的联系给断了。

    而萧子白在联系断了之后的最初几秒钟内,还为了唐临的反应偷笑过一阵。然而过了一会儿后,萧子白就忍不住想起了唐临之前的那一句话:“我就算和自己的分!身在一起”……

    他的脑海里立刻充斥着唐临和团子之间的二三事,并且忍不住开始思考团子究竟能不能变成!人形,再然后,他的脑子里就被唐临自攻自受的场面占满了,再再然后……他就加入了进去开始双♂飞。

    噫,那样的场面真是想想就要让人鼻血直流了。

    本来萧子白还在暗戳戳地幻想着这样的景象究竟有没有可能成真,结果那一天他在幻境里就见到了团子把唐临从他那里ntr了的可怕情景。

    没错!那个分!身!把唐临的本体!从他的身边!夺走了!!卧槽!这是什么劈腿的新姿势!

    这样看来,还是那个分!身永远不要变成人!形的好。萧子白脸色苍白地想着,并且特特地向唐临确认了一遍分!身究竟能不能化为人形,在得到了否定的答复后,萧子白终于算是放下了心来。

    “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唐临回答完后,很有些纳闷地说。萧子白哪敢告诉他真相,打着哈哈就混过去了。

    大概是因为那次唐临抢走了唐临的幻境给他留下的心理阴影太大,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萧子白居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快地完成了心境的巩固。于是一段时间后,他们终于开始真正为了提升修为而修行了。

    虽然唐临当时说的“结成了元婴再结婚”只是一个让萧子白被他的师父磨练一下巩固心境的借口,但这个借口在他们对各自的宗门宣布推迟婚期时,已经在众人面前拿出来用了,也因此他们如果不各自修炼到元婴,是绝对不可能结婚的。

    坦白说,修真界里修到了元婴境界的人并不是那么多,因此这个消息一流出去,唐临与萧子白两人不免被咬牙切齿地笑了一通狂妄,再加上两派联姻得了不少门派的关注,想在这场婚事里搅浑水的人也数量不少。推波助澜之下,隐隐竟是“他俩定然至死都无法结姻”的说法占了主流,而两派竟然也并不澄清。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两派都还没有结婴的消息传出来,外面传来传去的那些酸言酸语就更多了些,渐渐有了点不可抑制的情景。然而等到第七十年上,御兽宗和凌山剑宗上接连降下了元婴天劫,接下来便有请帖到,说是婚期已定——这不知道惊掉了多少下巴。

    七十年啊!仅仅才七十年!加上他们结丹的年纪,这两人加起来都不超过四百岁!

    这样年轻的元婴着实是世所罕见,御兽宗凌山剑宗联手发力,一下子就把之前的舆论风潮给打入了谷底。青云门天衍宗之流这才知道为何当时这两个宗门不澄清:因为根本就不需要澄清!两人结婴的事实一出,岂不是比任何舆论都要有力?

    ……然而其实两个宗门不澄清此事并不是因为这个。

    “七十年来我们暗中查访,已经将那妖花胭脂之类的网络摸索得彻底。”御兽宗里,黄乐山说着将一张地图推给唐临,轻描淡写地道:“大部分势力已经被我们和凌山剑宗分别控制,不过有一个地方,我觉得你可能想亲自去。”

    他说着,手指点了点其中的一个小小红点,属于阿冬的半截藤蔓从黄乐山的袖口探出来,偷偷摸摸地朝着唐临挥了挥。唐临忍不住冲他一笑,这互动立刻被黄乐山察觉到,他蹙眉看了唐临一眼,又低头看一眼阿冬,伸手就把他给塞回去了,斥道:“专心修炼!你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化形!”

    “当初从碧灵洞天里带回来的那些树种之类,这时候都发芽长大了,甚至有不少都已经化形了!你再看看你!”黄乐山恨铁不成钢地戳着自己的袖子,那袖子里颤了颤,阿冬的藤蔓再没有伸出来过。

    训完阿冬,黄乐山抬起头来瞄了瞄唐临,软嘟嘟的模样此刻看着却气势十足,唐临的嘴角抽了抽:他想起了自己当年上学时候的班主任……但是黄乐山看上去分明还只是个小学生!两者结合,唐临的心情便有些十分诡异。

    黄乐山重重咳了一声,“当当”地敲了两下桌板,示意唐临仔细看那个红点。

    唐临赶紧低下头,视线凝聚时,映入眼帘的却是“乐浪府”三个蝇头小字。

    “我觉得你应该可以独当一面了。”黄乐山暗示性地说。但唐临分明记得,乐浪府里……不是那个化神期的鱼妖吗?他没记错的话自己还是个元婴?这上去是送死呢送死呢还是送死呢!在唐临悲愤地盯着他看了数秒后,黄乐山才慢吞吞地加了一句:“当然啦,要加上你那个人族的相公。”

    唐临的耳尖一下子变红了。

    “我们还没结婚。”他低声说,黄乐山白他一眼,耸肩道:“反正快了。我当初听那个猫妖说,你连萧临都叫上了?叫了都叫了,还差一个称呼么?”

    话音刚落,唐临“呼”地一下就当着黄乐山的面着了,黄乐山吓得赶紧把地图从他面前拖过来,一边拍上面的火星一边对成了火球的唐临吼:“快把火灭了!

    你这什么毛病啊!你真的是孔六那一族的不是三足金乌吗!?”

    “呃,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唐临尴尬地灭了自己身上的火,他吧唧了一下唇,解释道:“其实我很少这样的,大概这次是刚突破不久,境界还不稳定?”

    “……你最近离那些木头树什么的远点。”黄乐山默默地说,同时把藏在袖子里的阿冬往胳膊上挪了挪。

    唐临当然是点头同意了,但他完全不知道,在自己离开这房间之后,黄乐山立刻就把“唐临最近会着火”的事情告诉了御兽宗的广大群众。

    然后就导致了御兽宗内的其他人员无不对唐临退避三尺。

    其实要光光只是退避三尺,唐临可能还没有什么感觉,但那群小妖们既想继续围观唐临,又不想被他的火焰点着,于是在他周围三尺远的地方簇拥着,组成了一个拥挤的圈,唐临进一步,他们退一步;唐临退一步,他们进一步……这个就变得很显眼了好吗!

    尤其是小妖们组成的圈还是个立体的!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唐临连假装自己看不见都无法做到。一路带着这圈妖众被围观了n久之后,唐临终于忍无可忍,低喝一声“我要着了!”,成功吓退一大帮小妖,然后他怒气冲冲化成鸟形,一拍翅膀就冲破妖墙,直接往凌山剑宗的方向飞去。

    在他飞走很久很久之后,那些散开了的小妖们才心惊胆战地围拢来,有的摸摸唐临离开前的地面,纳闷地说了句“不烫啊”,便有眼尖地颤巍巍地接了话茬:“我刚刚好像看见唐临大人没着,还是原来威风又漂亮的样子啊!”

    “我看着好像也……”

    小妖们面面相觑一阵,忽然有妖道:“当时我为什么没有勇敢地扑上去呢!离得那么远看他,一定让唐临大人生气了!”

    “对啊对啊……不就是会着火吗,我们为什么要那么害怕呢!反正普通的火也点不着我们的毛啦!”

    “可是,可是,可是唐临大人身上的火不是普通的火啊?”

    此言一出,小妖们又垂头丧气起来,纷纷检讨起自己对唐临大人不是真爱,居然连为他被火烧都做不到!

    检讨着检讨着,有个小妖突然说:“唐临大人不是快要结婚了吗?那个要和他结婚的人族,会不会愿意为他被火烧呢?万一不愿意……他们的洞房花烛怎么办!”

    小妖们立刻被这样的猜测惊呆了,一群妖们开始叽叽喳喳地讨论“会着火”的唐临的婚后问题,他们并不知道,唐临第一次着火不是在御兽宗里,而是在萧子白的面前。

    而面对那只点成火球的鸟,当时还只是筑基的萧子白没有闪躲,没有退缩,甚至他已经知道了唐临的火是天火——在他们当时买布料的时候,唐临的火焰曾经点燃过号称“遇火不燃”的布料——然而在发现唐临自己燃成了一团火时,他的第一反应是去扑灭那团火焰,拯救唐临。

    ……丝毫没有想过要退缩。

    第66章

    云层上的阳光依然和七十年前一样和暖。

    唐临展开翅膀,迎着风吹来的方向逆行,风轻日暖,连带着他的心也渐渐轻盈起来。那些乱七八糟的烦心事儿在这一刻好像变得都不再重要了,他正在离萧子白越来越近,这个事实光是想一想就让人雀跃起来。

    凌山之上,萧子白忽然抬起头看着天空微笑起来,对面本来正与他说着话的凌山掌门一看见他脸上的笑容,立刻停下了话头,盯着他看了半天后,摇摇脑袋道:“算了算了,知道你在这里待不下去,想去就快去吧,你们也有段时间没见了。”

    萧子白脸上的笑容不受控制地变大了,他朝着自家师父匆匆地行了一礼,转过身迫不及待地跑出了门,丝毫没有一点元婴修士应有的稳重模样。他先是下意识地御剑往外飞,飞了小半截又突然落下来,收起飞剑换上了一把牛角梳,丝毫不顾周围凌山弟子们惊异的眼神,直接踏着那梳子往山外飞去。

    “……我没看错的话……刚刚那个是……梳子?”

    一个凌山弟子茫茫然地问,还没等他旁边那个比他更茫然的凌山弟子反应过来回答他的话,萧子白的身影已经如离弦之箭般飞快地窜远了,转瞬间就消失在天际。

    唐临看见萧子白的身影远远飞来的时候下意识地微笑了一下,然后才发现自己现在还化的是鸟身,赶快急急忙忙地化为了人形,正好接住扑进他怀里来的萧子白。

    “小心点!”唐临下意识地蹙眉,想了想又放柔了语气:“我刚才还没化作人形你就扑过来,万一我没来得及变身接住你怎么办?你不就摔在地上了?”

    他完全忘记了萧子白是个元婴剑修,就算摔地上也只能让大地裂上一个坑,本人则根本不会有事。

    萧子白也压根没想到这茬,只不在意地蹭蹭他:“我知道你肯定能接住我的。”他笃定地说着,那样子仿佛完全没觉得会有其他的可能。唐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萧子白用脑袋拱拱他,一边问他“笑什么”,一边自己也不由自主地弯起了眼。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想笑啊。”唐临搂紧萧子白,把自己的下巴搁在了他的发顶:“也许是因为看到你了吧……”

    “一看到你,我就不由自主地开心起来了。忍不住地想要微笑,那感觉就像是心里都淌满了蜜,满得像是要溢出来一样。”其实唐临更想用“涂满蜜的气球”

    来形容,因为他的心不但充满了甜滋滋的滋味儿,还轻飘飘地像是要随时飞起来,但考虑到这个世界里并没有气球,他也只能默默地把这个形容深埋在心底。

    萧子白笑着抱住他,对唐临轻声说:“我知道的啊……”

    ……因为他也是这样。

    两个人彼此对望着微笑,过了一会儿,唐临率先忍不住移开了目光:“我觉得我们看上去一定挺傻的。”

    “不管,傻就傻了。”萧子白说着,亲了亲唐临的唇角:“当初说好的兑现,现在还算不算数?”

    他看着唐临的眼神亮闪闪的,唐临一愣:“当初的……”什么?他的话说到这里时,猛然注意到萧子白注视着自己唇部的眼神,很快就想起来了当时两人的对话。

    唐临的嘴角抽了抽:“我先问你,你这些年一共存了多少?”大概是因为萧子白的眼神太闪亮,他总是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萧子白灿烂一笑,不答反问:“七十年的时间,你猜会有多少?”

    “累积太多要亲很久的。”唐临说,他低下头望着萧子白,突然掐指,招来大片迷雾:“不然干脆……把积累的这么多个吻叠加在一起,升级一下?”

    “升级?”萧子白起先还不解,在发现唐临再一掐指、聚集了无数白云凝为床榻后,他立刻了悟。

    “上次是以地为床,这次倒是以天为被了吗?”他调侃着说,唐临冲他挑挑眉,墨黑澄澈的眸中隐隐有金色流光闪过:“所以你到底上不上?”他说着,唇边噙着一抹笑意。

    唐临伸手拍了拍云絮凝结成的精致卧榻,随意地取下束发的簪,浓黑的发泼墨似地洒下来,更衬得他肤色如玉。萧子白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毫不犹豫地回答他:“上!”

    于是便翻雨覆云。

    身体与身体之间的交流两人都已经熟稔,即使七十年未曾相见,彼此依然未曾陌生——一切发生得轻而易举,水到渠成。

    但这一次有了一些不一样的新鲜尝试。

    “你说……元婴可不可以【哔——】【哔——】?”萧子白突发奇想地问唐临,他那时正深埋在唐临的身体里,而唐临正气喘吁吁,半晌才反应过来萧子白的话中含义。

    “……等等,你想做什么?!”唐临惊诧地问,而萧子白用行动代替了回答。

    ……

    “这一次有没有三天三夜!”

    在一切终于尘埃落定之后,萧子白抱着半团云絮,兴致勃勃地问唐临,唐临一言不发,直接揪了团云朵搓成球,把萧子白一球砸下了云头去。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大地上顿时出现了一个人形的深坑,深坑周围道道裂缝细如蛛网。唐临坐在云端上咬牙了半晌,终于还是没忍住,飞到了深坑旁边去查探情况。结果他到那一看,萧子白就从那坑里露出半个脑袋来,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满脸都是土灰。

    唐临注视了他半刻,最终叹了口气,屈尊降贵地上前蹲下,把手伸到萧子白的面前:“上来。”

    他的声音还隐隐约约带着些不耐烦,落在萧子白耳朵里却如闻。他眼前一亮,小心翼翼拉住唐临的手:“你还生气吗?”

    “我生气你就不上来吗?”唐临挑眉反问,萧子白吭哧几声,也不说话,只慢慢把头垂下来,看上去又懊丧又可怜,唐临只坚持了半秒钟,就立刻全线溃败。

    他叹着气,一边伸手把萧子白拉上来,一边给他拍身上的灰:“等会找个有水的地方,把你脸上的土擦擦……这地方的土看起来也不是很干啊,怎么你能弄得全身都是灰呢!”

    心中有鬼的萧子白哽了一下,在唐临不赞同的目光中用袖子擦了擦脸,赶紧转移话题道:“大概是我不太小心……说起来我们等会是直接去乐浪府城,还是先慢慢走一阵?”

    唐临闻声抬眼,似笑非笑地看了萧子白几眼,在对方尴尬的干咳声中,他懒洋洋地顺着萧子白的话说:“直接去乐浪府好了,毕竟这次出来是公事,不要耽搁太久。”萧子白连忙说好,在唐临拍拍手站起身来的时候,他悄悄地舒了口气。

    唐临却在此时悠悠地说了句:“伪装要记得看好环境,不然会很容易被人发现不对劲的。”

    萧子白脸不红心不跳,直接厚着脸皮挪过去亲了唐临一口,唐临转过头瞪他一眼,瞪完却摇头笑起来,伸手拉住了萧子白的手。

    “走吧,我们直接去乐浪府。”他轻声说着,然后忽然顿了顿:“不对……在去乐浪府城前,我们得先去找处水源。”唐临嫌弃地看看萧子白,伸指点点他的鼻尖:“就不能想个干净点的法子吗?弄得这么脏……”

    萧子白飞快地用鼻尖蹭了一下唐临的鼻尖,把唐临也蹭了一鼻子灰,然后就开始得意洋洋地笑,一副“这下我看你怎么嫌弃我”的架势。

    唐临怒视他数秒后冷哼一声,说:“快去找水!”

    于是萧子白赶紧颠颠儿地去找水。

    “找水”这个工作倒是挺容易,他们落下的地方挺巧,不远处就是一小片树林,树林深处有一汪小小的水潭。茂密的深浅绿色环抱着一泓凝碧,水质清透,绿意满眼,其中隐隐有游鱼数尾,水面上倒映着漫天白云,波光轻荡间,那些鱼看上去倒是像在碧空白云间穿梭。

    唐临催萧子白下去,萧子白磨磨蹭蹭一会儿,小声问唐临:“你也一起下来吧?”他的目光中满是期盼,唐临却毫不犹豫地一拍他脑袋:“你自己洗去!要是我也下去了,你估计又得想着你那三天三夜了。”

    他这话说得很对,萧子白噎了噎,最后也只是说:“不一定是三天三夜啊……”

    “半天半夜都不行!”唐临踹他,萧子白只好喊着“好好好我不想了”,跳进水里准备洗自己。结果他刚跳到水里,自己就先傻了眼:“……我没脱衣服!”

    萧子白说着双手抱胸,可怜巴巴地看唐临,他的衣服倒的确是全湿透了,就连头发也湿了半截。唐临看都不看他,优哉游哉地在谭边拣了处干净地方坐下,毫不同情地对他说:“那你就穿着衣服洗好了。”

    “我会伤风感冒的!”萧子白恬不知耻地道,也不知道哪种强力的风寒可以感染他这样的元婴修士。

    唐临嗤之以鼻:“你要是真伤风感冒,那就干脆别抱我了,免得传染。”

    萧子白立刻闭了嘴,安安分分地开始洗澡。

    不说话的时候,萧子白的模样还是很有种脱尘绝俗的范儿,唐临坐在岸边以手支颐静静地看着他,碧色潭水衬得他愈发肤色如玉。阳光他的唇薄得有些透明,这大概是萧子白身上少有的还保持着冰系剑修风范的部位,唐临的目光在他胸口处冰晶莲花的印记上停留了数秒,又转到了他的眉间。

    萧子白蹙眉的时候,眉峰往往会带着些微的凌厉,但此刻那眉却是舒展开的,唐临凝视了它一会儿,目光略略下移,一下子对上了眉下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

    “一起来洗吧?”萧子白笑着邀请他,唐临依旧摇头拒绝,在萧子白失望地垂下眼时,他却突然翻出一只储物袋,冲着萧子白摇了摇:“等会洗好了记得换。”

    “换什么?”萧子白有些茫然,唐临转过头去不看他,只说:“是衣服。”

    衣服就衣服,为什么唐临的态度这么奇怪?

    萧子白想了想,很快就猜到了几分,但他却不太敢相信自己所猜到的。想问问唐临吧,看他的样子又是绝对不会回答的,萧子白站在水中煎熬了一会儿,随即加快了洗澡的速度,几下就匆匆把自己擦干净,湿漉漉地从水里爬了出来,打算低头去拿那储物袋,结果他刚刚把头低下去,头上身上就被唐临兜头罩了两张软巾。

    “换衣服前你好歹擦干净啊。”唐临一边皱眉说着,一边给萧子白擦头发,萧子白裹紧身上的大幅软巾,顺着唐临的方向微微侧头:“有你在呢。”他柔声说,唐临沉默片刻,“啪”地拍了下他的脑袋:“有我在你身上也得自己擦!”萧子白吐吐舌头,突然抬起头迅速地亲了下唐临的下巴,结果意外地磕到了自己的牙。

    唐临揉着下巴,重重地吐一口气:“你这是什么毛病!”

    萧子白摸着牙委委屈屈:“没对准……本来想亲你的嘴唇的……”他说着,还偷偷去覷唐临,明显是希望唐临给他补上这个吻。唐临狠搓了几下他的头发,斥道:“赶紧擦你的。”萧子白垂头丧气了一会儿,蔫蔫地开始擦身上的水,看着他这样子唐临又有些不忍心,左右迟疑了下,还是亲了亲他的唇角。

    萧子白笑得就像是只偷到了鱼的猫儿。

    等到把身上的水擦干,萧子白围着软巾去拿储物袋时,唐临就开始慢吞吞地整理那张被他们用来擦头发的软巾。先是用火细细地烤了阵,然后又唤起风来吹,好容易弄得干燥又柔软了,又开始细致无比地叠,看那样子仿佛是要把软巾上的每一丝布纹都对齐。

    反正他就这么磨磨蹭蹭地整理着,打定主意不去看萧子白那边。

    直到他被背后的人温柔地抱住了。

    “这是你特地买的?”萧子白故意问。他身上现在换了一套精致的袍服,主色为白,纯色打底,从袖口到衣襟都被细致地绣上了缠纹,阳光透过树梢投在他的身上,隐隐能看见布料上银光流转的暗纹。

    唐临手上叠软巾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犹豫了又犹豫,最终还是极小声地说:“这是我做的。”

    他说话的时候,耳尖悄悄地红了起来,靴里的脚趾蜷紧了,脸也刻意地转过去,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萧子白。

    萧子白笑起来,侧过头在唐临的脸颊上轻吻一下。

    “我很喜欢。”他低声说,然后搂紧了唐临,心满意足地抱着他晃啊晃,晃得唐临忍不住拍他:“我还蹲着呢!”他抗议,萧子白扑哧乐了,一边说着“让你慢吞吞地叠东西”,一边搂着他直接滚在了地上。

    谭边的青草极柔软,萧子白的唇也极柔软,唐临挣扎片刻后就沉沦了下去,于是又一次,幕天席地。

    这一次感觉极好,然而在滚完草皮后,唐临看着萧子白满身的草屑忍不住抱怨:“我做了很久的!”萧子白赶紧把唐临的衣服拍干净,然后仔仔细细拍自己的,边拍边说:“我会记得去买微型洞天的——现在我是元婴期,在门派有俸禄领了!”

    唐临撇嘴:“算了吧,就算有洞天在,你估计也还是喜欢在山野之间徜徉。”

    这话说得半带讽刺,但却不是没有缘由的:他们俩人从最开始在花亭里那次滚床单开始,似乎就走上了一条奇怪的不归路。老老实实在床上滚的次数屈指可数,其他的时间不是以天为被就是以地为席,树啊水啊石头啊各种场景都被解锁过,真正实现了人与天地之间的大和谐。

    萧子白听了毫不羞愧,反而说:“我们可以买个山野面积大些的洞天。”

    差点被唐临又一次踹到水里去。

    在这树林里吃了顿赔罪用的烤兔子后,两人这才重新启程,往乐浪府的方向走。

    上一次他们走这条路的日子仿佛犹在眼前,然而时光早就流转,一停一走就是七十年。路边的草屋颓圮了,原本是草坪的地方长起了一片树林,大片的湖泊缩小了许多,他们曾滚过床单的一块巨石已经消失,原地只剩下了乱长的野草。

    “我以为至少这石头还会在。”唐临忍不住说,萧子白握紧了他的手,语气轻快地道:“石头不在没关系啊,反正我在。”

    唐临抿了抿唇,用力地反握了回去。

    七十年,他们从金丹到元婴,乐浪府所在的中原地区已经换过了四任皇帝。一路上经过的村落不少,唐临却一个也没敢进去。

    妖族的记忆很好,那些村落里他们曾经见过的面孔还印在唐临的脑海里,如今村落还依稀,人却早已非昨日。萧子白半路上去了个凡人集市,想买两支糖葫芦哄唐临开心,却发现卖糖葫芦的老翁是他们当年经过时,曾送过支糖葫芦的稚童。

    虽不至沧海桑田,却已是物是人非。

    “我想我大概知道,为什么修真者都不喜欢接触凡人了。”唐临捏着那支糖葫芦苦笑起来:“不是因为清高自诩或者目下绝尘,只是因为……太快了。”

    “七十年啊。”他叹息。凡人的时间相对于修真者来说太快了,一眨眼出生,再一眨眼老去,你只是闭了个关的功夫,曾经遇见过的人就已经换过了一批。萧子白沉默片刻,咬了口唐临手上的那支糖葫芦,嚼了嚼品评道:“但糖葫芦的味道还是没有一点进步。”

    “你还想要什么进步?”唐临啼笑皆非:“不过是糖葫芦罢了,难道还能做出什么花儿来。”

    萧子白顺势打岔,一本正经道:“也许真的可以在糖稀里浇上朵花呢?我知道有些花是能吃的,浇上糖稀后不说酸酸甜甜,至少是甜滋滋的啊,看着也好看,为什么没有人这么做呢?”

    “那样是吃糖还是吃花啊……”唐临摇头笑,但他的思路确实是被萧子白成功地岔开了,满脑子想着浇上糖稀的花,之前的感触被彻底地遗忘在了一边。饶是如此,萧子白还是担心他接下来又看见什么触景生情的事情,好说歹说地带着唐临改换了道路在天上飞,直接飞到了乐浪府城的界碑范围外。

    七十年的时间对于凡人来说差不多已是一生,但对于乐浪府里的那只怪鱼来说,不过是弹指一瞬。唐临和萧子白这两个从它手里抢走了猫妖、冲它挑衅还逃出生天的小辈,它一定记得牢牢的。

    两个人绕着乐浪府城的范围走了一圈,都认为一进去就会被那怪鱼发现。俩人商量一下,干脆在乐浪府外层层布设了阵法机关,又跑去仙家集市买了些阵盘傀儡之类,准备充分了后,才由速度更快的唐临全副武装,一脚踏入了乐浪府城的范围。

    那一刻突地天摇地颤。

    大地深处传来耳熟的咯啷啷巨响,伴随着怒吼咆哮,仿佛有只浑身披满枷锁的怪兽在地下挣扎。

    乐浪府中满城的胭脂铺子与西城花楼都还在,其中的人却已经换过了一茬。那些粉红灯笼随着地震与怒吼一起颤抖起来时,还隐隐约约能听见一些老人的嘶喊:“是怪物啊——真的是怪物!我曾经见过的!原来不是梦……我曾经见过的!”在人们惊呼和哭叫声中,点点粉色光华蜂拥着飞往高空,阳光下鱼身蛟尾的怪物渐渐成形。

    它低下空洞的眼眸,头上一支独角狰狞。

    唐临毫不犹豫闪身急退,怪鱼张大生满獠牙的巨口,发出了一声怒意冲天的咆哮。

    “骗子……小偷……死……”

    它的话音粗重,带着满溢的恶毒。一股浓粉色散发着恶香的液体从它的喉内喷出,直直往唐临所在的方向落去,唐临不闪不避,并指为刀,在半空中狠狠一划,那股液体半腰处“呼啦”生起一串火焰,迅速往两头焚烧而去,顷刻间就将那液体焚烧殆尽!

    怪鱼头上的独角泛起光华,尖锐的角端瞄准了唐临,但在它来得及有所行动之前,萧子白已经举剑。

    他对准那怪鱼的腰际,狠狠下劈。

    第67章

    乐浪府外,万千重层叠着的阵法齐齐闪光,各种充作阵眼的珍贵材料在萧子白挥剑的那一瞬骤然爆裂:这些阵法不是困阵不是迷阵不是幻阵不是杀阵,它们的存在,只是为了增幅萧子白的这一剑!

    唐临在这瞬间同时背生双翼,无色的火焰在双翼的尖端燃起,虚幻的羽状冠翎浮现发顶,他漠然看着天空中凶狠咆哮着的怪鱼,灿金色的眼眸里全是杀意。唐临伸手虚握,千里之内风云呼啸,赤红的火柱拔地而起,通天及地。

    萧子白的剑光撕裂怪鱼腰际的刹那,唐临手中的赤红羽箭刚巧成型。

    他自虚空中拉出火焰长弓,瞄准了那怪鱼空洞的左目。

    弓弦猛颤。

    赤红的羽箭在射出弓弦的瞬间骤然消失在空气里,下一刻出现时,已经深深扎进了怪鱼的眼窝。怪鱼痛得在半空中翻滚,腰间巨大的伤口处不断有粉色的光华洒落,仿佛鲜血淋漓。

    无数燕形傀儡自云层间猛冲而上,它们争先恐后地冲进怪鱼的伤口中,奋力地撕搅起来。怪鱼嘶嚎着拼命扭曲身体,想要把它们碾碎,可是那些细小的傀儡只轻飘飘冲进灯笼的缝隙之间,就轻易地躲开了那可怕的力道。

    怪鱼挣扎着吐出更多的浓粉色液体,那些液体组成了一颗巨大的液体圆球,怪鱼使劲地蹭着那圆球,在上面挣扎着打滚。凡是被液体沾染到的傀儡都被腐蚀得分毫不剩,但在它来得及清理完所有的傀儡之前,萧子白已经再度拔剑,而唐临手中的第二支羽箭也已经成型。

    他们没有给它反应过来的机会。

    一箭射右眼,一剑斩腰际,无数的火星从那鱼周身的“鳞片”间爆裂溅出的同时,萧子白的一剑轻飘飘地将怪鱼斩成了两截。

    变成两截的怪鱼在半空中凝滞了片刻,炸碎成了漫天的烟花。

    萧子白握紧手中的剑,落在地上喘气,唐临翅膀一合,转瞬间出现在他身边,搂住了萧子白的腰。看着半空中残存的黑色锁链,唐临神情疑惑地问:“这条鱼不像是化神的啊?”

    杀起来……有一点过于轻易了。

    萧子白蹙起眉,看着那渐渐消散的黑色气索,轻声说:“也许是那个锁链禁锢了它大部分的力量?”

    “我倒是觉得它看着根本就没和别人打过架。”唐临摇摇头:“也不知道它是为什么被关在这里的。”

    他们随口聊了几句,就开始收拾起残局来,唐临还特地从附近的御兽宗驻地里叫了些化了人形的小妖,让他们去安抚乐浪府中的民众。

    以乐浪府城为起点,御兽宗与凌山剑宗也先后动了手,在这七十年内被判定与“胭脂—妖花”网络有关的背后势力,在三日之内全部被连根拔起。

    天衍宗里“凡人重镇将在妖族肆虐下覆灭”的预言刚刚在宗派里出现,那些“妖族”就已经被一锅端了,这个消息也就被宗内的一些人当笑话似的传到了御兽宗的耳里,又被孔六当成个笑话顺手发给了唐临。唐临接到这“笑话”时却没有笑,相反地表情凝重。

    “该来的还是来了。”唐临喃喃道:“现在铺了这么久的路被阻住,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

    他抬眼望着天际,眸中流光如金。

    萧子白从他的背后走来,吻了吻唐临的耳垂。“怎么了?”他侧头问,唐临收敛了眼中神色,回头笑道:“没什么,只是我师父发来了个笑话而已……不过看着一点都不好笑。”

    “什么笑话?”萧子白不在意地拿起玉简,唐临想想他应该看不出什么,也就任由他把玉简贴上了自己的额头。读取玉简内容的时间不过片刻,萧子白很快就撇了撇嘴:“我也没看出来有什么好笑的。”唐临给了他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伸手把玉简拿了回去,他没有注意到在自己低头的瞬间,萧子白的眼睛飞快地眨了眨。

    在唐临再度抬起头来的时候,萧子白已经恢复了往常的神色,甚至很有些兴致勃勃的味道。

    “我们回去后,是时候该结婚了吧?”他兴高采烈地问唐临。唐临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件事,难得地噎了一下后,思索了片刻说:“的确是到时候了,请帖好像都发了……但是我还不知道我们要在哪里结?结婚的时候穿的衣服我也没见过……这些你知道吗?”

    他抬起眼期待地看着萧子白,萧子白吭哧了一下,极其羞愧地说:“我……我也不是很清楚……”

    两个要结婚的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忽然间意识到这就是他们之前撒手不管的恶果:反正从订婚开始,这俩主角就什么都没参与过,心大得就跟不是他们要结婚一样。不是出门在外,就是闭关苦修,久而久之,自然也没人跟他们说这些了。

    “这样不行!”萧子白最终道:“好歹是我们结婚……该参与的还是得参与一下!”

    唐临默默点头,两人对视一眼,急匆匆地就赶回了自家师门。面对两人的要求,无论是孔六还是凌山掌门,在讶异的同时纷纷点头。

    “还算是孺子可教。”

    “知道为师父分担压力,为师心中甚慰。”

    这答复有些出乎意料,俩人在契约里彼此一碰,都有些纳闷。本来还在奇怪呢,结果一转头,俩人脑门上都压下来一堆事,婚礼选址宾客安排婚服设计……甚至还有洞房里床铺枕头的选材!

    “这下终于知道我师父当时的意思了,结个婚而已,怎么事情这么多啊。”萧子白无奈道,他的手上抱着高高一摞卷宗,里面全是凌山剑宗过去曾办过的婚礼旧例。

    “你还好一些啊。”唐临整只鸟都颓废了,他趴在满是灰尘的泛黄兽皮上,自己华丽的羽毛弄脏了都没顾得上去管:“至少你那边只有人族的仪式……我的长辈让我把我们族内的婚礼仪式不露痕迹地融合进去,天知道要怎么不露痕迹!从对着跳舞变成对着吃饭吗!”

    “其实对着吃饭也挺不错的。”萧子白违心地说,唐临哼了一声,提醒他道:“这可是一群人围观的婚礼,要是你打算大庭广众之下吃我,我就用火把你燎成萧子黑。”

    萧子白忍不住笑了一下,差点没注意把手里高高摞起来的卷轴碰倒了:“什么叫萧子黑啊!”他笑着摇头说,唐临翻了个身,把毛茸茸的肚皮向上,翅膀大张着仰面平躺在兽皮上,一本正经地道:“你现在皮肤是白色的,所以叫萧子白。等你的皮肤变黑了,自然就叫萧子黑咯。”

    “那你现在喜欢吃甜的,所以叫唐临,等你喜欢吃酸的时候,是不是就要叫醋临了?”

    萧子白反驳,唐临晃晃爪子,提醒他:“没有醋这个姓。”

    萧子白忍不住冲天翻了个白眼。

    最后他们的婚礼还是由两派中人策划执行的,唐临和萧子白只选了些服饰啊地点啊之类,还没等孔六和凌山掌门找他们“商量细节”,俩人已经有志一同地抱头鼠窜了。

    为了防止被抓壮丁,在婚礼还有三个月就要到来的时候,他们跑到了山外去“买微型洞天”,然后顺便把中央大世界里的各个仙家集市给游玩了个遍。不过洞天倒是也确实买了,还顺便买了床榻铺盖桌椅花瓶,萧子白还买了不少种子,说是要在洞天里种些花草……谁知道他越买越多,最后这“一些花草”变成了一片花海。

    本来萧子白还打算在花海里建一口小湖泊,他觉得万千鲜花簇拥着湖水的画面一定很美。唐临没有反驳他,但却指出了“琅嬛仙境里的花海也是这样的”,立刻就成功地打消了萧子白的想法,也连带着打消了他还没说出口的、想要在花海中建一座小木屋的主意。

    不过在树林里编一只大“鸟巢”却是唐临同意的,他俩还特地把树林中空出一小块地,建了座矮矮的土屋。萧子白在土屋的墙根下种满了花,用一些好看的石头给窗户做了装饰,但在他打算往屋顶上种草时,唐临忍无可忍地阻止了他:“屋顶上种草你不觉得很奇怪吗!绿油油的!”

    萧子白思考了数秒钟后,同意了唐临的话,彻底把“长草的屋顶”这一从小到大的设想打入了冷宫。

    抛去这些小小的不如意的细节,整体来说,这座微型洞天他们还是非常满意的。里面有太阳真火造出的“太阳”,也有太阳精华做成的“月亮”,日升月落,四季更替;山河湖海,牧野星垂……这微型的洞天俨然是一个小小的世界了,如果不是面积太小,凭他们的财力(主要是萧子白)也买不下来。

    距离婚礼还有半个月的时候,他们启程回了宗门。无论是御兽宗还是凌山剑宗,都在喜气洋洋地准备着这场婚礼,然而就是在这个时候,忽然有消息传来——

    “御兽宗的唐临,其实是一个妖怪。”

    作者有话要说:

    他的名字叫桃夭,桃之夭夭的桃夭。

    那是辗转翻过许多年后的前尘了。

    乐浪府自古多水,多水的地方自然也多鱼,这里捕过的鱼多得雨一打下来,连码头的地面上都泛着股腥气。

    乐浪府的鱼千千万万,被捕到的鱼也千千万万,所以桃夭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在千千万万的鱼里面,她独独挑中了它。

    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它也还是记得那一天。那一天阳光很好,风吹过树梢,拂落了满池的花瓣,粉色的桃花在微漾的水面上铺陈开来,引得它好奇地浮上去,用鱼嘴一下下地触碰柔软的花瓣。而她穿着一身粉白色的衣衫,懒懒地半倚着栏杆往池水里看,这一看,就看到了那条正在满池桃花间浮游的鱼。

    “我就要它啦。”她笑着,用细白的指尖指了指它,然后它就被人从水中捞了起来,连带着被一起捞起来的,还有落在水面上的几片粉色的桃花。

    它被连桃花带水一起倾在了雨过天青的瓷盆里,她低着头向它看来,手指轻轻抚过它滑腻的鳞片,抬出水面时,带起了一片湿漉漉的桃花。

    “就叫它桃夭吧。”她轻轻吹了一下那片被打湿的花瓣,发现没有吹动,便轻轻地蹙了眉。不顾丫鬟的劝阻,她将沾着花瓣的手指含进口中,柳叶样细长的眉便又舒展开来。她望着它,半含着笑,一字一顿地道:“桃之夭夭,烁烁其华。”

    它在水底下惊慌地瞥着她的面目,只看见一片细瓷似的白,那是她的肌肤,比桃花更娇嫩。

    桃夭从此便成了她的鱼,被健壮的仆妇搬去了她的深闺,就搁在镂花窗边,旁边摆着插满了桃花枝的桃花石瓶里。她是那样喜欢桃花,连带着盛着它的瓷盆都被换做了粉色,瓶里插着的桃花一瓣一瓣地落下来,它在粉色的瓷盆里一圈圈游曳,泛着淡青的鳞片在成片的粉色里这样显眼,它根本无处躲闪。

    那样粗粝的鳞,那样刺人的鳍,那样蠢笨的眼——而她抚过它鳞片的那只手指,比桃花更娇嫩,比细瓷更洁白。

    桃夭木呆呆地摆着尾巴,神不守舍。

    她是养在深闺的小姐,多半并不知道怎样养鱼,每天都只用金钗的尾端,浅浅地挑上一点胭脂喂它。

    它本是不吃胭脂的,然而在不吃胭脂就要饿死时,它也只能强迫自己习惯吃胭脂。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桃夭渐渐习惯了胭脂香甜的味道,而它在每次吞下那一小点胭脂时,都忍不住地注意到,在喂完它后,她会用尾指的指尖浅浅挑上一点胭脂,然后细细地抹在自己的唇间。

    她的唇会是什么样的触感?是不是比胭脂更香甜,比桃花更柔软?

    桃夭想着,又吞下一口胭脂,散逸着胭脂的水从它的口边散开,漾成一抹缱绻的红。

    ——它是鱼妖,有灵性的鱼妖,生为龙种,骨子里带着蛟龙的血脉。

    它不是一只凡鱼。

    当她第一次在梦中看到他的身影时,他穿着一身青袍,眉目疏朗,笑意清浅,背后大片大片的桃花林美得炫目,那样灿烂的美丽,而他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眸里,只映着她的身影。

    桃花的香气与他身上淡淡的水气缠绵着氤氲开来,她鼻尖嗅着那一点浅淡的香,抬头看见他滚烫的眼神时,险些被那其中蕴含的炙热温度惊得一跳。而当他小心翼翼地抚上她的下颌,将她的下巴抬起时,她感觉到自己的心在胸口处砰砰直撞,如同关着一只蠢蠢欲动的鹿。

    他低下头,慢慢地向她靠近,那火热的眼神注视着她的面容,让她感觉自己几乎要化成水,胸腔里关着的那头鹿马上就要挣出胸口来——

    然后她便惊醒,额上一层细细的汗,心口处的那头小鹿却还在砰砰直撞。

    她喝住了听到动静后想要进来的丫鬟与嬷嬷,跌跌撞撞地走到镂花窗前,缓慢地吸着气,双手撑在桃花底的细瓷盆上,勉力地立稳了身子。

    她低下头,瓷盆中青鳞的鱼正小圈小圈地游着,急急忙忙,看上去很有些惊慌。

    一滴细小的汗珠从她的鼻尖滑下去,滴落在漂浮着几片粉色桃花瓣的瓷盆里,它小心地碰了碰那一圈圈漾开来的纹路,尝出了她胭脂的味道。

    自那一日开始,他便不时来梦中与她相会。

    那大片大片的桃花林啊,是她从来不曾想象过的繁盛,梦里的落花缠绵悱恻,梦醒后却只有那池边孤零零三株桃树,衬着背后的黛瓦白墙,从前的美景,现在看着却只觉荒凉。

    四面墙,窄小得快让她窒息,小桥流水都已经看遍,剩下的一切贫乏而空洞,荒凉透骨,索然无味。

    她木然地坐在铜镜边,用尾指的指尖挑起胭脂抹在自己唇上。旁边的瓷盆里忽地传来“哗啦”一声响,她转头望去,那鱼青色的鳞片已然褪色成白,上面一丝淡淡的粉,如同胭脂。

    “桃夭……”她低低地道,原本只是随意起着的名儿,这一刻突然被她赋予了某种更复杂更丰盈的含义。

    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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