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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节

    [穿书]如何喂养一只主角 作者:鹤衣

    第4节

    而原文里,萧子白被焚烧的时间,正是三天三夜。

    想到可能会发生在萧子白身上的事情,唐临不由得心急如焚,只来得及跟孔六告罪一声,就急匆匆地冲出门想要去萧家村看一眼,刚抬起脚却就被孔六给叫住了。

    “站住。”孔六从他身后大步走来,不客气地直接喝道:“你的脑子怎么长的?就打算这么直接走人?!你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哪吗?你要找的人又是在哪个方位?自己一个人这么出去,你是打算用脚走着去吗?别忘了你现在是人,可没有翅膀了!”

    唐临被这连续几个问题给问得愣了愣,反应过来后才答道:“虽然不知道自己在哪,但我能感觉到那个人在哪里……”

    话还没说完,他就发现孔六漂亮的眉毛慢慢地挑了起来,显出了一个又像愤怒又像惊诧的表情,唐临下意识地闭了嘴,稍稍有些疑惑地看着孔六。

    “你刚刚说,你能感觉到那个人在哪里?”孔六盯着他,一字一顿地慢慢问道。唐临不明所以地答了个“是”,便看见孔六薄薄的唇抿成了一条冷硬的直线。

    孔六看着他,眼神里是极力压抑住的愤怒,连声音也微微地发着抖:“……你是不是还能感觉到他的情绪起伏?”

    唐临看出了孔六的反应不对劲,却并不想欺骗他,于是老老实实地答道:“是。”

    孔六硬生生地把脚下的青石地砖踩成了一摊碎石粉。

    “你感受到他的情绪起伏,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孔六闷着声问,唐临想了想,迟疑着回答:“应该是我刚破壳不久……”孔六打断了他的话,直截了当地问他:“是不是你们见面之后?你身上是不是沾上过他的血?”

    唐临回忆了一下山洞里满地结成了冰的血液,小心翼翼地说:“是。”

    孔六慢慢地闭上了眼。

    “你和他订了契约。”沉默了许久,孔六方干巴巴地道,他看着唐临的眼神非常奇怪,奇怪得让唐临有些毛骨悚然:“你和他的魂魄彼此吸引,又沾上了他的血液……”

    孔六忽然冷冷地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我还以为你只是个幼崽,不会沾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却忘了当初我也是刚刚破壳……”他渐渐地降低了声音,后面的话唐临便听不大清了,只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两个字:“天道”。

    唐临不由得悚然一惊。

    天道?什么是天道?天道就是修真文里隐藏的超级boss。修真文里的主角要么是天道之子、气运深厚,能够感悟天地至理,所作所为无不符合天道心意;要么就是逆天而行,视天道为桎梏,于体内自成天地,在天道的层层打压下艰难成长,就连雷劫也会比别人要猛烈十倍。

    萧子白是那种受上天宠爱的天道之子吗?别开玩笑了,他小时候就被金手指害得那么惨,最后都死在堕渊谷底了,有哪个天道宠儿会这么受虐待啊,根本就是后妈生的吧。

    萧子白是那种受天道打压的逆天修行者吗?唐临想了想这孩子苦逼的童年、惨死的结局、强行的be……顿时发觉,这还真的是很有可能啊……

    唐临顿时警惕了起来。别的不说,就说这个什么“契约”,虽然能借此感觉到萧子白的位置和心理活动,看似很好,但是万一里面有个他不知道的坑呢?想想萧子白最后的结局,唐临忍不住问道:“究竟是什么契约?这契约又有什么效果?”

    孔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第13章

    不管唐临再怎么问,孔六也还是拒绝告诉他契约的具体内容,只警告他,决不能让自己的血沾到萧子白的身上。唐临猜测现在定下的契约只是单向的,如果他的血沾到了萧子白的身上,契约就会变成双向的;也就是说现在的契约还不算完全成立,要等到萧子白沾到他的血,契约才算完全达成。

    ——这多多少少让唐临感到松了一口气。

    自从他意识到萧子白八岁时的那段剧情还是发生了、自己什么都没能改变后,《修真之一剑灭世》的结局一直像一块沉重的石头一样压在他的心口,坠得他很有些喘不过气来。

    在修炼化人法门的间隙,唐临总是会忍不住去思索,结局里的萧子白为什么会拼死去保护一只宠物?

    就算那个宠物很可爱,很聪明,给予了他许多慰藉,但萧子白的生活中并不是只有它呀?他还有疼爱他的师尊,爱护他的师叔,还有许许多多的同门,也许是作者给予萧子白痛苦童年的补偿吧,他在凌山剑宗的生活,可以说是比较简单快乐的。

    是什么让他抛弃了这好不容易拥有的一切温暖,毅然选择了用生命去保护一只数百年都没有学会飞行的雏鸟?

    ——除非对萧子白来说,那不仅仅是一只宠物,甚至不仅仅是一只鸟。

    里的相关描写霎时间被回想起来,一幕幕情形像尖针一样狠狠刺入唐临的心底。

    “……雏鸟在他怀里低低地轻叫着,依恋地用喙啄了啄他的手指,一种奇异的孺慕感在他的心中生起,萧子白伸手揉了揉雏鸟头顶柔软的短毛,唇角轻轻勾了勾……”

    “……感应到萧子白心中所想,毛团子不由得灰心丧气地‘叽’了一声,掉转头直接趴在了他的臂弯里,把脸埋得深深,只将短短的尾羽对着他。萧子白微笑起来,哄它道……”

    “……阿玄察觉到了他的沮丧,在萧子白怀里努力地扑扇着短翅,用毛茸茸的脑袋去蹭他的下巴……”

    那个“阿玄”会时不时地安慰主角,在主角失意的时候扮可爱逗他笑,甚至主角连一个眼神都不用,就能让它轻易了解自己的意思。原本以为这些只是那个“阿玄”聪明机灵的缘故,现在再回想起来,那些打滚卖萌的段落却让唐临感到一股从骨子里渗进来的寒意。

    唐临抬起手,抚上自己的心口,属于萧子白的情绪依旧在那里悄然涌动。

    本以为是什么穿越的金手指,却原来……只是契约罢了。书中原本的那个“阿玄”,大约也是和萧子白签下了一模一样的契约?

    想到这里,唐临的眼神沉了沉:他绝不想走上那个“阿玄”的老路。

    所有导致萧子白惨死、“灭世之妖”毁灭人世这样悲惨结局的引线:“灭世之妖”的身份,天衍宗宗主的占卜,还有这个什么契约……无一不沾染着天道的影子。想到这里,再看看自己身上这未完成的契约,广阅网文的唐临顿时闻到了一种阴谋的气息。

    脚下白云形状的法宝被孔六催动着一路往萧家村的方向疾飞,唐临抬起头,望向萧子白所在的方向,喃喃自语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事情的发展真如天道所愿。”

    萧家村外,被牢牢捆缚住的萧子白半仰着头,眼底是熊熊燃烧的火光。狂热的人群在他的身边架起了高高的火堆,欢呼雀跃着从外圈慢慢往里,将那厚厚的干柴依次点燃。在灼灼的火光下,萧子白的脸色愈发显得苍白,冰冷如寒冰玄玉。

    “我现在还不能死。”萧子白静静地想道:“我还没有来得及再见团子一面。”

    亲手做好的礼物还没来得及送出,计划的一起旅行也犹自未能成行。只和团子在一起生活了那么短、那么短的匆匆数年,只在萧家村不远处的那一小块山野里留下过二人生活的痕迹,只拥有了为数不多的一点点想起来就忍不住开始微笑的回忆……怎么能甘心,怎么能甘心。

    他的身体忽然间狠狠一颤。

    下一刻,萧子白将视线转向了面前的村民,虽然他此刻是仰着头的,给人的感觉却是他其实正在俯视。

    沸腾的人群之外,萧子白眼角眉梢尽是泠然。

    “我一直很想知道,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他突然开口问,他说话的声音其实很轻,但在夜晚的风中听起来却格外地清晰,清晰到狂热的人群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我做错了什么?以至于你们所有人都那样对待我?我伤害了谁吗?弄塌过谁家的房子、杀死过谁家的鸡?为什么你们都要打我、骂我、欺负我……以至于…

    …杀我?”他眨了眨眼,长长睫毛下的皮肤白皙到几近透明,仿佛是由冻玉雕成般精致,这样精致的脸庞却深深地陷在阴影中,火光内的村民们根本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也许是因为他的声音太平静,很快便有大胆的村民昂起头,理直气壮地喝道:“你是妖怪,俺们是人!人杀妖怪,天经地义!”

    他的话在人群中引起了一阵低低的附和,“天经地义”、“天经地义”,这四个字一遍又一遍地钻入萧子白的耳中。他本以为自己会难过的,但实际上他的内心此刻毫无波动,在一种莫名的冲动下,他甚至微微挑起嘴角,露出了一个类似讽刺的冷笑:“妖怪?你们凭什么说我是妖怪?就因为我和你们不同么?”

    他垂下眼帘,面无表情地道:“为什么你们从来没有想过,这世上除了妖怪之外,还有一种和你们不同的……”

    “神仙。”

    随着“叮”地一声轻响,捆缚住萧子白的绳索顷刻间四分五裂,落在地上化作了破碎的冰块,萧子白自熊熊烈火之中站起身来,血玉般剔透的唇边突然漾起一抹天真的笑,还不待村民们发出喉中的那一声惊呼,他便平静地伸出手去,朝着虚空之中轻轻一点。

    层层冰霜霎时间自虚空中弥漫开来,沿着他手指所点之处往四周飞速扩散,燃烧的火焰、拥挤的人群、柴禾与大树……一瞬间凝固成了永恒,所有的事物上都笼罩了一层不祥的白霜,几支被投掷而来的火把上,火焰都被凝固住了,它们保持着下飞的姿态,掉在地上摔成了细碎的冰粉。

    不知哪里来的风吹过,扬起许多细小的雪花。萧子白逆着风向风雪的中心望过去,隐隐看见霜雪的深处有一个与他眉眼仿佛的青年。

    青年的身影极虚幻,影影倬倬地似乎随时都会消失,萧子白抿了抿唇,快步向着他跑过去,白色的冰霜自他的脚底波纹般扩散,封冻住一切的冰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厚。他的脚步声单调地回响在冰面上,整个世界陷入了一片死寂。

    ……不,不是一片死寂,这个已成冰天雪地的世界里,除了萧子白之外,还有一个活物。

    萧子白放慢了自己的脚步。

    他停在青年面前,慢慢地抬起了头,用自己尚带着些许懵懂的眼注视着青年如覆严霜的眼。那青年伏低身子,小心翼翼地伸出自己几近虚影的手,摸了摸萧子白的发顶,用轻柔的声音轻声问他:“你怕吗?”

    他的神色温和而笃定,虽然声线中依旧带着股抹不去的寒意,却自有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萧子白咬咬下唇,下意识地想回头看一眼那被封冻起来的人群,却又硬生生止住了动作,最终还是摇摇头道:“不怕。”

    “你不能怕。”那青年温和却坚定地对萧子白说:“以后你会遇到很多很多的困难,想杀你的人、想害你的人,要比这个村子里的人更多,多很多。但是你不能怕,一定不能怕,如果你想要保护好谁,就先要把自己变得坚强、变得坚不可摧,这样你才能真真正正地保护好他,跟他一起活下去,做那些你们想做的事。”

    青年的话其实萧子白听不太懂,但这并不妨碍他努力地记下这些他听不懂的话:就像刚刚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记下了那几句青年告诉他的话,又转口去对那些村民说一样。那些话虽然是从面前这个陌生人口中说出的,他却本!能地觉得对方可信,只是仍然有一些微微的困惑:“为什么你会突然出现?而且……而且那些人扔的火把全都碰不到你?”

    萧子白这话其实说的不太对,火把并不是“碰不到”青年,而是直接“穿过”了青年的身体,青年苦笑着蹲下来,将手抚在了他的肩上,看着愈发像是一个飘飘渺渺的幻影。

    “大概是因为我死了吧。”青年苦涩地说:“我不够强大,也不够坚决,所以最后才落得那样的下场,明明是想要守护的,拼尽了全力,却最终还是失败了。

    甚至我根本就弄错了自己失败的原因,从一开始就没有成功的希望……”

    萧子白的神色更加困惑了,他终究还只是个孩子,听不懂青年话中的悲伤与绝望。

    青年看见他眼中迷茫的神色,不由得轻轻叹道:“我曾经是你,但我希望你不要是我。”他再度揉了揉萧子白的发顶,微笑着对他道:“好啦,我就要没有时间了,以后的事情,你以后自然会知道的。”

    然后他抬起手指,直直点向了萧子白的眉心。

    一股精纯至极的白色灵力直直刺入萧子白灵海深处,青年本就虚幻无比的身影波动了一下,慢慢地消散起来。萧子白站在原地摇晃了一下,随即猛地栽倒下去,青年眼疾手快地将他扶住,小心地平放在了地上。看着自己慢慢消散掉的脚踝,青年叹了口气,对着萧子白叹道:“你倒是运气好,要是我当初有你这样的运气,最后也不至于……咦?怎么好像有魔修?”

    他脸色大变地转过身去,遥遥地看向了天边。只一眼,青年便毫不犹豫地一翻手掌,握住了一柄同样影影倬倬的长剑。

    握住剑柄的那瞬间,青年身上的气质完全变了,疏懒的眉目一刹那变得凌厉锋锐。他抿紧唇,左腿微向内弯,右手肌肉绷紧,然后猛地拧身拔剑,朝着天边狠狠一劈——

    一声人耳听不到的闷响重重敲击在青年耳边。

    青年身形刹那间虚幻了片刻,再出现时腰部以下半截全部化为了虚无,连带着一旁昏迷不醒的萧子白也跟着露出痛苦的神色。青年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紫黑色的血从他的嘴角溢出来,还没落地就消散了,他手中握着的长剑无声地落地,碎成了万千碎片,被风一吹,就散成了粉尘。

    青年用手背抹了一把唇角的血,恨恨地低声说了句:“……天道。”

    眼看着那些魔修正渐渐飞近,又看看犹自昏迷不醒的萧子白,青年一咬牙,伸手点中了自己的眉心。他剩下的半截身子立刻从下往上飞快地消散了,随着青年身形的渐渐消失,萧子白的身上渐渐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冰。

    他最后看了萧子白一眼,对着他喃喃说道:“再见了,另一个我……祝你好运,至少要比我好运。”

    随着最后那个“运”字的尾音落地,青年的最后一根发丝便也彻底消散在了风中,在青年剩余的躯体彻底化为虚无的瞬间,整个村落中的冰霜悄然消失,只留下村口前包裹住萧子白的那块严冰。从冰封中解冻的村民们渐渐活动起来,目瞪口呆地议论着萧子白的“神迹”,他们丝毫没注意到,就在此刻,不远处的天边遥遥地飞来了几名全身裹在黑袍里的魔人。

    云驾之上,唐临骤然间大惊失色地看着萧子白所在的萧家村方向。

    一旁的孔六注意到他神情不对,心中一紧,侧过身佯作不经意地问:“你怎么了?怎么表情这么难看?”

    唐临下意识地蜷了蜷脚趾——这是他作为一只鸟时养成的习惯——稍稍有些慌乱地说:“刚才我突然……突然感觉不到他了。”

    “感觉不到谁……那个人族?”孔六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他眉毛一皱,开门见山地问:“你最后感应到他的方向在哪里?他当时的情绪又是什么?”

    唐临绞尽脑汁努力地回忆着:“最后感应到他的时候,他就在萧家村的方向没有变,至于情绪……”他想了想,不由得蹙起了眉:“……很难分辨。本来子白的情绪一直都是那样,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但是感应消失前的瞬间,他的情绪一下子乱了套,我实在是有些担心。”

    他转头望着孔六:“为什么我和他之间的联系会突然断开?是他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从没遇到过这种毫无感应的情形。”孔六偏过头,没有说出“对方死了当然就感应不到了”的话。他一挥袍袖,将驾下法宝本就接近极限的速度催得更快了些,侧过脸看看神思不属的唐临,安慰他道:“没事的,我们很快就要到了,你别着急。”

    唐临勉强对他笑了笑,心中却愈发地焦躁了。他暗暗地算了算时间后,无比担忧地发现,如果“村人火烧萧子白”的剧情确实是按他所感觉到的发生了,那么现在差不多已经到了魔修出场的时候。

    明明知道现在萧子白可能正面临着危险,他却只能站在这里仿若不知,这滋味实在是不怎么好受。唐临悄悄估算了一下“魔修杀戮村人、炼化巫祝、带走萧子白”的全过程所需的时间,又估计了一下此时他们与萧家村之间的距离,最后他不得不沮丧地承认,等他们赶到的时候,很可能一切都已经晚了。

    《修真之一剑灭世》的原文里,魔修的确只是带走了萧子白,并没有对他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但如果这一次不一样了呢?唐临不敢想象那些“不一样”的可能性,他全心全意地期盼着剧情能够按照原文中发展。

    孔六已经把法宝的速度催动到了唐临不敢想象的程度,但当他们赶到萧家村的时候,仍然只看到了一片断壁残垣:乱七八糟的木柴和燃烧物还胡乱地堆在村口,地上的泥土未干,枝繁叶茂的老树下还隐隐有着灼烧的痕迹,但整个村子里一个人都没有,甚至没有一个活物。

    刚刚落到地面上,唐临就忍不住抿了抿唇:他感觉到了空气里残留着一种让人作呕的力量。那是极端的嗜血、混乱、残暴和疯狂,单论力量很强大,却同时夹杂着大量的负面情绪。

    唐临尝试着沟通了一下天地灵力,在村落之间看见了大片大片还未散去的浓黑,只在角落处隐隐有着些熟悉异常的冰寒。

    “魔修。”孔六拈了一把散碎的泥土,鼻尖动了动,微微有些厌恶地道。他嫌恶地把手中的泥土甩远,手指一捻,扯出一块精美丝绢细细地擦拭起自己的手。

    尽管那双手上几乎没有沾染上什么泥土,他依然仔仔细细地将每一根手指都反复擦拭了几遍,然后方一抖丝绢,将其化为虚无。

    他抬起头去找唐临,却看见后者正直直地朝村口的大树处走去,神情怔忡,仿佛入了魔一般。

    孔六一惊,手下运起清心宁神的功法,走上前去正待叫住他,却见唐临已然停住了脚步。

    “我见过这里。”唐临喃喃说道,他蹲下了身子,摸了摸村口大树盘虬错节的苍老树皮。此刻树皮上其实早已毫无温度了,但他似乎还能感受到火焰的灼热,与萧子白皮肤的微凉。

    他站起身,看了一眼散乱地扔在地上的麻绳,揪心地发现麻绳此刻已经变得四分五裂了。强压下涌动在心底的不祥的猜测,唐临转过头,对孔六说:“我见过这里,当时我看见萧子白被绑在这儿——”他伸手指了指树干处:“——他身边都是火。”

    唐临沉默了下来,他化作人形后精致到妖异的脸庞,在此刻的月光下显得格外苍白,甚至透着几分脆弱。

    “别太担心了。”孔六皱了皱眉,伸手揉了揉唐临的发顶。唐临微微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孔六干咳一声,飞快地收回手,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转开话题道:“你那个人族的朋友天赋很好,是修习冰系法决的顶级体质,你放心,这种凡火烧不死他的。”

    唐临没想到看上去高冷无比的孔六会主动安慰他,一时间居然想不到该如何回应。就在他愣了那么一会儿的功夫里,孔六已经飞快地收回了手,并且轻飘飘地转过了话题。

    半是感激半是无奈地望着孔六,唐临苦笑着顺着他的话道:“我并不是非常担心他会被烧,只是害怕他被捆在这里太过显眼,毕竟之后又出现了魔修……”

    说到这里唐临就闭了嘴,但孔六已经明白了他话中的未竟之意。沉吟了一会后,孔六从怀中掏出了一块令牌。

    在唐临疑惑的眼神中,孔六将令牌送到他的面前,对他晃了晃令牌道:“贴在额头上,想着你那个人族朋友的样子。记住,要想得仔细些。”

    唐临满心茫然地接过令牌,发现这令牌非常像是骨质的,触手冰凉,带着一股淡淡的威压。令牌的正面用修真界的字体刻着一个“天”字,背面则被寥寥数刀镌刻出一只孔雀纹样,令牌四角都雕刻着粗犷花纹,样式古朴大气,明显是有些年头的古物。

    想了想修真界中人的普遍年龄,唐临也就没有了手上正拿着古董的忐忑,依言将令牌贴在了前额处,仔细地回想起了萧子白的模样。

    过了半刻,把玩着银色匕首的孔六头也不抬地问唐临:“想好了吗?”

    “……应该是想好了。”并不知道什么才算是“好了”,唐临不太确定地说。

    孔六停下转动着匕首的手,走来拿过唐临手中的令牌,将自己的灵识探入其中一看,沉声道:“的确好了。”

    然后他便举起令牌,目光在其上凝视了片刻,接着屈指轻轻一弹。

    明明孔六这一弹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的,唐临却感到脑海中“嗡”地一声响,接着一股浩瀚无比的意念汹涌而来,狂暴地挤进他的脑海中,又匆匆地离去了,只在他的元神里留下了一段讯息:搜寻萧子白。

    这段讯息很简单,却令唐临无端地产生了一种“立刻照做”的冲动,仿佛这是一项非做不可的命令一般。讯息里还附着萧子白的样貌,和唐临刚刚脑海中回想的形象几无差别。联想了一下妖族驱使命令野兽的能力,唐临很容易就知道了那令牌的用处,他看着面前的孔六,神色郑重地道:“多谢。”

    孔六漫不经心地擦拭着匕首,懒洋洋地靠着树干说:“谢什么谢,你是我后辈,我自然是要照应你的。”

    唐临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谢谢的话,说一次就够了,若真的要感谢孔六,还是用行动表示的好。他轻阖上眼,沟通起了天地灵力,一同开始搜寻萧子白的踪迹。

    虽然唐临的“天地灵力搜寻法”几乎无孔不入,但所能探索到的范围很小,差不多只有身周十几里方圆。这距离看起来是够大了,但是在遍地都是“高耸入云的山峰”、“数十里宽的大河”的修真世界里,找起人来就跟通过一平米大小的窗口,去搜寻大海里的一根细针一样。

    他看过的内容在这里也是毫无用场:作者根本就没有写过那魔修宗门所在的具体位置!唐临便也只能用笨法子,沟通着灵力寻找线索,再依靠着线索顺藤摸瓜,指望着能找到萧子白的踪迹。

    这法子不能说是全无希望,但那点子希望实在是有些渺茫。而如果要借助外力,凭借唐临现在的妖族身份,吓死只兔子是绰绰有余,但要那些野兽为他俯首帖耳地办事,唐临现在显然还远远做不到。

    相比来说,用了令牌的孔六找起人来格外地有效率。飞禽走兽、花草虫鱼……凡是有几率修成妖的,都在听从那令牌的命令寻找,效率比起唐临一个人来高了何止十倍。没过多久,孔六就收起了手中的匕首,走向唐临道:“两个消息,第一个,萧子白已经找到了,他的确是被魔修带走,而我恰好知道那个魔修的宗门所在。”

    唐临听了这消息,还没来得及露出喜色,孔六就接着往下说道:“不过第二个消息是,萧子白现在已经不在那里了。”

    第14章

    唐临脸上刚露出一半的笑容僵住了,他本!能地想到了原文中前来屠魔的凌山剑宗。但他不能说:一只从小生活在偏僻山村的鸟,哪里来的机会知道修真门派?就算他借口自己能看见萧子白所处地方的景象,托岚尾贞人的福,他也压根不知道凌山剑宗具体是在萧家村的哪个方位——原文中根本就没有写!

    此时此刻,唐临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孔六。

    谢天谢地的是,孔六没有让他失望。

    “带走萧子白的人我认识,是凌山剑宗的几个长老和掌门,都是正派人物,不会对你那个朋友怎么样的。”孔六抬眼,看了看唐临的神色,慢慢地道:“我虽不才,在修真界里也还算是有几分脸面。你若是想见萧子白,我可以带你去凌山剑宗那儿,只是你要先找个理由。”

    御兽宗?唐临听了不由得哑然,仔细想想,这果然是一个非常适合妖族的宗门……

    “既然我们是御兽宗,那我就说……我契约的妖兽很熟悉萧子白?所以我来看看他是否安好?”唐临窥看着孔六的神色,稍稍有些忐忑地道。

    他以为孔六会指出他计划中的漏洞——并没有什么妖兽能假扮他自己——孰料孔六却点点头道:“可行。”

    然后在唐临诧异的目光中,孔六从袖中掏出个木头小鸟来,随手往他身上一掷。

    “炼化了,这就是你的妖兽。”孔六简单地道,唐临将信将疑地看了看那形状粗糙的木头鸟,伸手搓出一团火焰,依言开始炼化。那火焰色作纯白,灼灼炙烤着木鸟,远远看去便知温度极高,但唐临足足炼了那木鸟将近半个时辰,木鸟还是一丝改变也没有。

    孔六瞟了一眼他手心的火焰,补充了一句:“在上面滴点血。”话刚说完,看见手无寸铁的唐临,还有唐临脸上迷茫的眼神,孔六好心地拿出匕首来,在他另一只手的手指上划了道口子,直接吩咐他:“将血滴在木鸟上。”

    唐临听话地滴了,滴完血之后,他看看还在流血的伤口,又看看一旁的孔六,犹豫了会儿,还是将伤口凑到了眼下。唐临眨了眨眼,自眼中滴下两滴泪来,清透的泪水渗进皮肤中,手指上那道小小的伤口几乎是刹那间就愈合了,一旁的孔六看到这情景,微微有些惊讶地抬高了声音:“你的伤口……怎么回事?你刚刚做了什么?”

    “我的眼泪可以治伤。”唐临解释道:“所以我刚刚稍微哭了一下。”

    孔六愕然:“原来你可以这么随随便便地哭出来吗……”他顿了下,摇摇头道:“不不不,我不是要说这个,你刚才说,你的眼泪可以治伤?”

    “是的。”唐临点点头。孔六愣住了,皱眉半晌,终于还是狐疑道:“我从没见过哪个妖族有这种能力。”

    唐临没有再解释,只是默默地举起了手:他手指上的伤口现在已经完全愈合了。

    牢牢地盯着唐临毫发无损的手指看了许久,孔六忽地伸手,用匕首划破了自己手背的皮肤。那匕首极锋锐,孔六虽只是浅浅一划,伤口也立刻渗出了一行鲜艳的血珠,他抬起手,把自己手背的伤口露在唐临面前,直接道:“你现在再哭一下。”

    唐临将孔六的手拉到自己面前,又落下几滴眼泪,艳红的血珠被泪水化开,在孔六的手背上晕成小小的一片,又转瞬消失了,只留下愈合如初的皮肤。

    孔六疑惑地张握了一下自己的手,发觉没有任何疼痛感后,他看向唐临的视线里带了些审视。

    “我本以为你是我孔雀一族后辈。”孔六轻轻地把手收回宽大的袖中,望着唐临道:“但我孔雀一族主杀伐,带死气,愈合伤口……虽然不知你究竟是哪一族类,但肯定是主生机轮回的,与我孔雀一族并无干系。”

    唐临怔住了,他动了动嘴唇,但最终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孔六却摇摇头对他道:“你无须担心,血脉感应做不得假。你我血脉源于一族,这一点应是毫无差错的,区别只在于你不是孔雀罢了。”

    “……那我是什么?”唐临轻声问,孔六看看他,微微地顿了一下:“我也不知道……你的传承记忆里没有说么?”

    唐临默然摇头。

    孔六沉默了一会儿,拍了拍唐临的肩膀:“不管怎么说,你总是我的后辈,这是绝不会变的。你先把这鸟炼化了吧,这样我才好带你去凌山。”

    “是。”唐临有些艰难地道,他露出了个忧心忡忡的笑,又迅速地垂下眼去,开始炼化那滴上了鲜血的木鸟,孔六背着手站在一旁看着他动作。虽然两人的身量一高一矮,气质粗粗看去竟有着七分相似,即使发色与服饰并不相同,甚至连五官轮廓也不甚类似,但他二人站在一处时,绝不会有人怀疑他们的亲族关系。

    也许是当局者迷,唐临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正心事重重地凝着掌心那一点火,颇有些心不在焉地炼化着木鸟,随着他的炼化,一种模糊的血肉相连的感觉自木鸟上生了出来,唐临几乎以为自己同时拥有了两具身体:自己的,木鸟的。

    唐临正为那种诡异的血肉相连感困惑着,冷不防脑海中忽然一痛,像是有人拿了斧子朝他兜头砍了一斧般。这疼痛来得完全猝不及防,唐临捂着脑袋一下子就倒了下去,差点摔在地上,多亏孔六早有准备地扶住他。

    “我这是……怎么……”唐临捂住突突直跳的额头,勉强在孔六的帮助下站稳了身子。孔六将他扶稳了,稍稍一招手,把刚刚唐临倒下时摔下的木鸟握到了手中,捏着送到了唐临的面前。

    “试试看控制它。”孔六轻声对唐临说,唐临痛得眼前发黑,好容易才聚起一点精神来,小心翼翼地将灵识探入木鸟中。

    他本来已经做好了再被“砍上一斧”的准备,谁知灵识刚刚探入木鸟中,刚刚还在发着狂的疼痛骤然间就消失了,如同上一刻还在狂风骤雨中咆哮着的海面,下一刻就回复风平浪静一般,把唐临弄得有些发懵。

    唐临抬起头,还没来得及问孔六什么,就惊讶地发现孔六手中原本造型粗糙的木鸟已经完全变样了。现在那鸟双翅三足,头生冠翎,华羽参差,栩栩如生,连羽毛的细纹都勾勒得纤毫毕现,赫赫然便是唐临鸟身时的模样。

    孔六把那鸟儿放进唐临的手里,自己从储物袋里掏出来只和木鸟同样大小的白羽孔雀来。他朝着那孔雀吹了口气,白羽孔雀立刻活转起来,见风就长,吹气儿似的长成了普通孔雀大小。

    伸手将披散在右肩的头发拨到了身后,孔六并没有做出别的什么举动,白羽孔雀立刻领悟了他的意思般,拍拍翅膀落到了孔六右肩上,孔六勾起唇角,温柔地摸了摸肩上孔雀羽毛光滑的颈项。

    仔细看去,那孔雀羽毛鲜亮,神采灵动,此刻立在孔六肩上尺高气昂地四下顾盼,无一处不像生灵活物,哪里有人能想到它其实本是一只木鸟。

    唐临捏着手中木鸟,有样学样地也朝着那鸟儿吹了口气,鸟儿顿时也飞速地长大了起来。随着那木鸟渐渐变大,唐临清晰地感觉自己整个人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是人的身体,一半是鸟的身体。

    试探地活动了一下手指:鸟身的翅膀尖微不可察地动了下。

    尝试着把鸟爪子往前抬了抬:人形的身体扑通一声倒在泥地上。

    孔六轻轻嗤了声,不出意料地挑挑眉,走上前来把唐临人形的身体扶好站直了,对他道:“你可得有得练呢,别忙着两个都控制,先集中精神想着人身。”眼看唐临好不容易才摇摇晃晃跟面条似的、摇摆着走了几步,显然短时间不会有什么太大的进步,孔六想了想,干脆道:“我先带着你去凌山吧,那里离这儿可有段距离,你在路途上再练习不迟。”

    然后他便将袍袖一抖,那云朵样的法宝又被拿了出来,孔六携着唐临上了法宝,两人向着凌山处疾飞而去不提。

    萧家村位于御兽宗以东,凌山剑宗地处御兽宗偏北,虽然路途不算漫长,但也并不短小。即使以孔六的速度,也还是带着唐临足足飞了将近一日,方才堪堪到达凌山脚下。唐临以为孔六这时候会按照礼节先通知凌山外围的巡逻弟子,然后再带着自己上山拜访,孔六却只是轻轻一甩手,从袖中射出一道羽状的流光。

    眼看着那羽状流光一路往凌山山巅而去,唐临禁不住有些疑惑。

    “那是什么?看着不像名帖啊。”他茫然地看向孔六,孔六垂下眼,掸了掸衣袖,似笑非笑地回答他:“那当然不是名帖——是下马威。”

    唐临:……=口=!

    凌山剑宗主峰之上,一堆儿白胡子老头正愁眉苦脸地坐在大殿里彼此对望。像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难题一般,每个人的眉头都锁得紧紧,脸上的皱纹堆叠成一个苦闷的形状。

    一个老头儿叹气:“唉!都说了流年不利流年不利!当初就不应该同意你们出门!”

    另一个老头儿赞同道:“就是啊!带回来个冰封了整座峰头的小孩子不说,还招惹来了孔六那个煞星……”

    “哎哎哎,你这话就不对了。”坐在左边靠上首的一个老头儿不乐意了,反驳道:“那孩子可是个冰系天灵根,最顶尖的资质!多少宗派想要还没有呢?而孔六这厮虽然是来了,可是这与掌门他们出门也没什么关系啊!”

    一群老头儿分作两拨,吵吵嚷嚷地辩论起掌门此次出门的利弊,吵到激烈处甚至开始拍桌子踩椅子。最上首坐着的老头儿看看闹得实在不像话,尖着嗓子使劲儿假咳了两声,试图阻止这场毫无意义的争论。奈何他咳的声音不响,落在一片嘈杂的大殿里就跟一颗石头落入大海中似的,一星儿水花都没能溅起来。

    他在那里辛辛苦苦地咳了半天,下面的老头儿们没一个听见的,依旧在那里争论不休。这回气得他真咳起来了,咳得还挺厉害,一张老脸都白成了皱纹纸,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处:大殿里的人该听不见还是听不见。

    随着辩论渐入高峰,大殿里老头儿们吵得愈发激烈,气氛像是烧开的热水一样沸腾了,不少老头儿都已经吵得脸红脖子粗,马上都要撸起袖子动手了,而那本该阻止他们的老头儿正咳得如风中颤抖的干巴核桃,整个人看起来都不太好,眼看着大殿里即将翻天,他更是咳得差点儿抽过去。

    就在场面即将演变成一场大规模斗殴的当口,一道羽状流光自山外破空而来,像戳破一只气泡那样轻而易举地突破了大殿的守护阵法,毫不客气地在大殿中央的半空里炸碎成一蓬亮白的碎片。在老头儿们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白得炫目的光点落羽般散落满殿,随着“碎羽”一同缓慢飘落的,还有孔六那熟悉的懒洋洋的声音:“我来了。”

    只三个字,话音落地,满室俱寂。

    唐临第一次直面地感受到了,孔六这个原文中只提过匆匆一笔的角色,在修真界里究竟是何等威势。他带着唐临站在凌山剑宗宗门之外,没有经过通报,没有任何见礼,没有许许多多的繁琐礼数,他只是挥手,打出了一道流光,然后凌山剑宗掌门与诸位长老便倾派而出,浩浩荡荡地亲来山门处迎接。

    《修真之一剑灭世》里,作者辛辛苦苦费尽笔墨描写的修真界一等大宗门,它的气派就这样在孔六轻描淡写的一挥里被击了个粉碎。

    唐临的三观也随之碎成了一地齑粉。

    “这里不是个大宗门吗?怎么会……怎么会……”唐临茫然地轻声问,他感觉自己印象里那个萧子白和“阿玄”所生活的修真界正在自己的眼前一点点崩碎,孔六睨着眼轻哼了一声,完全没有降低音量的意思:“因为你师父我能打,这宗门里没有一个人能打得过我,所以他们得这样。”

    凌山剑宗的一群老头儿笑得连脸上的胡须都僵硬了,却还是强行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笑呵呵地打圆场道:“孔道友尊驾来此,鄙宗真是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

    唐临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变成了一团浆糊,他迷迷糊糊地“啊”了声,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变成了孔六的徒弟。

    孔六也不管他,直接大踏步地走上前去,单刀直入地对凌山剑宗的那群老头儿说:“你们这几日是不是带回来过一个叫萧子白的孩子?”

    “啊……啊?”为首的大概是掌门的老头儿连皱纹里都写满了迷惑:“萧子白……这人我完全没听说过啊?”

    什么?!听了这话,唐临脸色立刻有些发白。

    第15章

    难道剧情已经发生了变化,小孩儿没有顺利地被凌山剑宗带走,而是在中途发生了什么意外?

    随着这个念头的出现,唐临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种种不祥的猜测,孔六肩上的白羽孔雀转过头来,用美丽的玛瑙样眼珠担忧地看着他,轻轻鸣叫了一声,飞了过来,扬起翅膀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孔六则一皱眉头,不怎么耐烦地对那老头儿说:“你们这几日有没有去过血煞门?还从那里带回来过一个孩子?”

    凌山剑宗的掌门瞥一眼孔六的神色,小心翼翼地组织着词句:“去是去过,不过我们带回来的孩子是从血煞门的手里救出来的,应该不是血煞门的人……”

    “那就对了。”孔六打断了他的话,继续问道:“那孩子是不是冰系天赋卓绝?”在得了凌山掌门肯定的答复后,孔六一拍手掌道:“得了,那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这话一出,凌山掌门身后的那堆老头儿里,立刻就有一个脑筋不够灵活的跳将出来,愤愤不平地大声嚷嚷道:“我就说这煞星是掌门招来的!你们还不信!我——”

    他下面再说了些什么,其他人就再也听不见了,因为凌山掌门这回终于眼疾手快地在那人身上设了个咒法,把他的声音封住了,大家只看得见他的嘴巴跟金鱼似的一张一合,却是一丝声音也别想听着。也不用凌山掌门使眼色,几个机智的老头儿立刻同心协力地往前一站,把那人藏在了人墙后,免得让外人看了笑话。

    不过他们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的,“外人”中的孔六完全没兴趣理他们宗内的事情,另一个唐临则正处于“萧子白没事儿”的巨大喜悦中,头脑中的浆糊已经凝固成了一片空白,压根儿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也许是因为有孔六的武力值威慑,虽然很担心他们拐走自己到手的徒弟,凌山掌门还是很快地把他们带去了萧子白所在的峰头。唐临几乎是半飘在空中、被孔六拉着手一路走过去的,而他在初初看到那个峰头的第一眼,刚还飘荡在半空中的一颗心当时就落了地。

    不仅是落了地,唐临的心还一瞬间就沉到了谷底,看着几乎被冻成一块整冰的峰头,他只觉得脑海中嗡嗡作响。

    完全是依靠着“萧子白还没有死”的一点点侥幸,唐临勉强地站稳了身子,抬起头问凌山剑宗的掌门:“……他是不是出事了?”

    作为一个后辈,唐临这话问得其实很冒失很没有礼貌,他甚至都没有在句子里加上一个主语。但在唐临身后孔六的目光威视下,凌山掌门还是迅速地将自己代入了句中,并且飞快地回答道:“被我们救回来后他就这样了,一直昏迷着怎么也叫不醒,我们做什么都没有用。那块冰是他自己冻的,我们猜测他是在试图保护自己,不过我们真的没有伤过他……”

    好了,他已经不用再听了,有这几句话就够了。没有在意凌山掌门话里话外撇清自己的意思,唐临闭了闭眼:他已经想起来在原文中,萧子白的身上此时正发生着什么。

    自,闭,症。这个作者抽风一样地放在萧子白身上的描述,在这个真实存在的世界里,正实实在在地发挥着功效,这一下,唐临也彻底明白了为什么萧子白会在自己的感应中忽然消失:因为他已经把自己完全封闭了。

    完全不知道中途发生了不属于剧情的意外,唐临直接把黑锅颁给了冷血的作者岚尾贞人。

    “我可以单独见见他吗?”唐临不假思索地道,看到了孔六微微蹙起的眉毛后,他才勉勉强强地给自己的行为添上了一个理由:“……我的契约灵宠曾经和他生活过一段时间,我对他本人十分好奇,想去和他聊聊。”

    和他聊聊?和一个冰封了的人能聊些什么?从凌山掌门的眼神中能看出他压根没相信唐临的话,但他并没有要寻根究底的意思,而是自己主动地编了个理由往下说去:“哎呀呀,不愧是孔道友的爱徒啊,此次特意前来凌山救助劣徒,实在称得上是宅心仁厚,如此德行天道必知,日后定能有所成就。”

    说着,他便亲自下场,驱散了冰冻峰头周围的人们:“御兽宗的道友要在此施展独门法术救人,你们还杵在这作甚?不知道法不传六耳的道理吗?”

    孔六袖着手看着凌山剑宗的诸人一一散去,连掌门本人也趁机脚底一抹油地溜走了,似笑非笑地对唐临道:“他倒是识相。”

    唐临却没有回答他:他正直勾勾地看着那块凝成了坚冰的峰头。孔六见此无声地叹了口气,拉着唐临飞到了峰头前,一掐指聚起大片大片的迷雾来,把整座峰头完完全全地包在了雾气里,然后才转头对唐临道:“你去见他吧,为师在这里守着。”

    眼见唐临混混沌沌地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孔六伸手把他往坚冰里院门的方向推了推,轻喝一声道:“还不快去!”

    他这一声里暗含了清心法决与音咒,听得唐临一个激灵,霎时间清醒过来。唐临羞愧地看了眼孔六,在他不耐烦的目光中转过身,直往冰冻山峰处而去。

    唐临走近山峰的时候,简直不能相信它原本是一个山峰,那完全就是飘在空中的一个大冰坨。他踩在冰坨上,四处寻觅着,试图找到可能存在的缝隙,但很快他就绝望地发现整个冰坨居然是一个整体。

    这下该怎么进去?唐临着急地走在冰块上团团转,完全忘记了他自己会用火,多亏了旁观者清的孔六插了句嘴,让他“用火烧”,他这才恍然大悟地抬起手来,心念一动间,唤出了大朵大朵的莲花样的火团。

    灼热的火团彼此簇拥着聚拢在一处,很快就化作了一片摇曳的火丛,在唐临的控制下,火丛渐渐地流动起来,欢呼雀跃着朝冰块上涌去,如艳红长蛇般圈住了巨大的冰坨。随即火光一振,薄膜一样覆上冰层,也不见怎么烧灼,厚实的坚冰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削薄下来,叮叮咚咚的融水落下,在平静的湖面上荡出一圈圈的波纹。

    唐临按住性子,静静地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冰块融化的速度虽快,但这冰坨整体太大,像这样烧下去无异于杯水车薪。

    他拍拍肩上的鸟儿,将精神集中到鸟身,蹬爪抬翅,一跃而起,飞舞在半空中扬颈低鸣一声,包围在冰坨上的火焰便随之流水般滑落,挤挤挨挨地簇拥在了他身边。唐临沉气一吸,长鲸吸水般将周围腾跃的火焰统统吸进腹内,他稍稍停顿了一下,酝酿片刻后便猛地张口一吐!

    与先前橘红色的火焰不同,他口中吐出的烈焰是白色的,量极少,将将只有一线。但这白色的火焰要比橘红色的火焰灼热许多,又是集中火力对着一个方向烧,很快坚冰就滴滴答答地融成了水,露出了一个勉强能让唐临的鸟身钻进去的洞口。

    唐临根本没有思考太多,直接想也不想地钻进了洞中,开始一鼓作气地往下烧去。要不是孔六在后面不断地消去滴下来的那些融水,恐怕唐临的这个鸟身早已经被冰水给淹了个没顶。

    要知道现在这鸟已经算是唐临的分!身了,完完全全就是个活生生的生灵,有血有肉,当然也会被淹死。还好孔六在,没让这个珍贵的木头分!身浪费在一汪他自己融出的冰水里,否则唐临一定会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成为御兽宗内部的笑柄、自己作死的典范。

    此刻一心化冰的唐临完全没想到融水的问题,他正努力地往峰头处唯一的一间小屋那烧去。值得庆幸的是,萧子白凝出来的这块冰质量不错,透明度很高,即使现在还离得很远,唐临也能清楚地看见峰顶的各色景物,从而明确了自己将要前往的方向。

    完全不知道自己融了多久的冰,唐临只知道他融冰融得几乎都要麻木了,周围的冰也厚得再看不清孔六的面容,才终于融到了萧子白九成会在的那个小小院落,面前露出了小院那扇还是簇新的木门。

    唐临试着用翅骨推了推门,却没能推开,门后大概是还有冰。他想了想,控制着那一线白色的火焰小心地从门缝里钻入,一点点化去整个院落里的坚冰。

    这是个很繁琐的工作,但唐临心里想着就快要见到萧子白了,仍然是很快打起了精神,就连融冰的速度也随之加快了,没过多久,他就顺顺利利地进了院内,又一眼看见了屋门半开着的卧房。

    毫不犹豫地扑到卧房前,唐临很快就融掉了卧房内那些阻碍视线的坚冰,踩到了光滑的冰面上。还不待站稳,唐临就急急地在屋内张望起来,他目力不错,很快就发现了房间角落里的萧子白。

    那一瞬间,小孩儿本已消失许久的“存在感”又回到了唐临的心底。

    他一直焦灼着的心猛然安定下来。唐临拍拍翅膀,敛去了身上余火,抬起爪溜溜达达地走到萧子白旁边,看了看他身上覆着的薄薄一层霜花,轻鸣了一声,挥挥翅膀跳到了萧子白的膝上,将自己覆满华羽的额头贴在了他的眉心。

    唐临闭上眼,身边一室寂静的冰雪。

    当他再度睁开眼时,看见的是一片冰天雪地。

    这里是萧子白的识海,或者说——是他的精神世界。

    和唐临之前所预想的不同,萧子白的世界里没有生机,没有活物,没有唐临以为的血腥杀戮或者谩骂殴打,有的只是一片白,彻彻底底的白:这是一片纯粹由冰雪构成的世界。

    在没有亲眼见到过这样一个世界之前,唐临也许会认为这很美,但当他真真正正来到这个世界时,他才不得不承认:如果天地间只剩下了一种颜色,即便这天地间的景色再美,也总是显得空洞而乏味的。这个冰雪构成的世界上有树,有花,有草,有河……但没有风,没有云,没有生灵,就连河水也不流动,整个世界都是同样的单调的白。

    就算是天上的阳光,也都是苍白且毫无暖意的,这白遍地都是,白得唐临很有些心慌意乱。

    他挥起翅膀,漫无目的地在这片冰雪世界里四处飞行着,尝试着寻找萧子白的踪迹。他的目力一向很好,但在这满天满眼一模一样的纯粹的白中,唐临实在是难以分辨这一片白跟那一片白之间的不同。

    唐临朝着同一个方向飞了很久很久,但周围的景色还是那一片原封不动的白,白到让唐临心灰意冷,几乎要认为自己其实一直是在原地打转。就在他将要放弃时,目力几乎不可及的纯白天边处,忽然出现了一点显眼至极的绿。

    这与众不同的一点绿点燃了唐临心中的希望,他拼尽全力扇动翅膀往那绿色处飞去,很快,那一点绿色就渐渐在他眼前放大,能看清是一片小小的树林。

    这片树林并不大,但却分为了泾渭分明的两个部分,一边草木稀疏,一边绿树成荫。等到唐临越飞越近,终于看见树林内的景象时,他整只鸟立刻一僵,那瞬间他完全忘记了挥动翅膀,差点从半空中一头栽了下来。

    “这是……我们住过的地方?”唐临不可置信地瞪着草木稀疏的那半边树林:这片树林中立着个毫无美感可言的小土屋,方方正正的四堵土墙顶着个人字形屋顶。屋顶上覆着绿油油的草皮,窗户边沿以光滑的石头镶嵌出图案,墙根处种着些五彩缤纷的野花……分明便是唐临与萧子白一同生活了两年的小屋模样。

    萧子白应该在这里了。唐临想,他急切地迈着步子走到小屋前,用颈背抵住屋门熟练地推开,迫不及待地伸长脖子往屋内张望,然而令他大失所望的是,屋子里并没有萧子白的痕迹。

    唐临不甘心地走进屋内,左右探看了一番,但除了桌子上一盘刚洗好的果子之外,他什么特别的东西都没找到。

    闷闷地转过身,唐临没心情再多看什么,径直朝屋外走去,他身后长长的尾翎随着转身的动作横扫过去,把地上一枚印满掐痕的果子扫得滚进了桌底。

    那枚被萧子白掐得满是印痕的果子在桌底滴溜溜地打了几个转,满身灰尘地停在了黑暗里。

    第16章

    在屋中意外地没有找到萧子白的踪迹,唐临顿时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他匆匆冲出门外,连屋门也忘了关。仔细地在这一片稀疏的树林间转了几圈后,唐临不得不承认,这片林中除了土屋外再没什么可看的。确认了萧子白的确不在这边后,唐临立刻转过身,走入对面那片绿树成荫的林内。

    刚一进入林中,唐临就发现,这片林子也是他很熟悉的地方。

    “这是……我常常打猎的北边那块的树林?”唐临歪着脖子想,他眼尖地看见了一棵老树树皮上自己曾留下的抓痕,他还记得这抓痕是抓一只狡猾的老兔子时留下的。那只兔子的肉很不好吃,颇柴,萧子白几乎咬不动。不过那只兔子的皮毛倒是很好,油光水滑,唐临还记得小孩儿用那块兔子皮给他做了个软垫。

    带着几分怀念,唐临轻轻用翅尖的羽毛拂过树皮上的抓痕。

    再次看了一眼身后的土质小屋,唐临拍拍翅膀继续往密林深处走去:他还要继续寻找萧子白。

    然而在这片密林中反反复复转了过几遍后,唐临也依然没有找到小孩儿的身影,这让他颇有几分着急。

    唐临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地方了,也许萧子白根本就不在这一片绿色的林子里。

    他展开翅膀往天空飞去,想要从高处总览一下树林中的情景,不料刚飞到树冠处,唐临就意外地发现了萧子白的踪迹:在这片茂密的丛林中央,有一棵枝叶参天的大树。在大树的枝干处,重重藤蔓缠裹成一只巨大的鸟巢,厚厚的透明冰层覆盖其上,把整只巢冻成了一块眼熟的冰坨。

    唐临霎时间就想起了萧子白当初跟他说过的话:“……你这几天打猎的时候,别去北边那块的树林……我有惊喜要给你……”此时再看那巨大的鸟巢,唐临心知那多半就是萧子白口中的“惊喜”了,只是恐怕当时的二人都没想到,当他第一次看见这“惊喜”时,会是在这样的情景里。

    无言地拍着翅膀,唐临小心地落在那块巨型冰坨上,伸爪在上面敲了敲:嗯,还是熟悉的毫无缝隙。

    他想了想,展翅飞了起来,绕着那块冰坨转了几圈,最后选中了一个枝叶最少的角度,脖颈一扬,纯白的火线从唐临的口中漫出。将将要接触到冰块表面时,那一线火光骤然分成两束,然后二变四四变八,彼此折射联结,最后构成了一张火线组成的巨网,悬浮在巨型冰块的四周烧灼着。

    唐临控制着火网,让它缓慢地烧融冰坨,自己则围绕着火网飞来飞去,时不时地吐出一口火来补充渐渐变薄变细的火线。

    经过了之前长时间融雪化冰的锻炼,唐临现在对于如何去控制火焰、烧灼萧子白制造的坚冰这一手已经非常熟练了,很快就利索地烧化了藤蔓鸟巢表面的冰坨,露出了冰层下青翠的枝蔓。

    现在已经可以看见冰层内是一个非常精致的圆形鸟巢,藤蔓层层相结,在鸟巢的表面形成了天然的花纹,看得出是精心编织过的。组成鸟巢的藤蔓上开着些细小的白花,巢体斜上方有一个小小的洞口,其大小正好可以容纳唐临的鸟身通过。

    ……不知道萧子白一个小小孩童,编织这么巨大的鸟巢究竟花费了多少心力。

    唐临凝视了那鸟巢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了钻入巢中,不出意料,巢中也是一片冰雪的世界。萧子白正静静地靠在角落里,厚厚的霜花在藤蔓上结了一层层,在萧子白的身周冻出了一个晶莹剔透的冰屋。萧子白半靠在那,几乎是被冻在了冰屋里,就连长而翘的睫毛上都覆着一层冰霜。

    他的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雪团子,那是由成团的霜雪凝成的,赫赫然便是唐临雏鸟时的模样。平心而论,这雪团雏鸟看上去倒也算是活灵活现,只是那雪团和萧子白一样,闭着眼一动不动,毫无温度可言。

    萧子白仿佛又变回了二人初遇之时,那个仿佛美玉雕成的孩童:精致,洁白,毫无生气。

    ……就好像死去了一样。

    唐临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毫无生气的人,始终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一滴泪不自觉地从他的眼角滑落下去,唐临才猛然惊醒了似的,急忙扑到了萧子白的身边,张大翅膀将他环入自己的怀中,同时低低地俯下头去,将自己的脸颊贴上了萧子白的肩膀。

    清透的泪水从他的眼眶里漫出来,滴滴答答地落在萧子白的脸上身上,融融的暖意从他身上蔓延开,萧子白眉间的霜雪却依旧,没有任何将要融化的迹象。唐临用翅膀将他搂得更紧了些,羽毛光滑的颈项在他冰凉的脸颊上蹭了蹭。

    萧子白,你醒醒。

    唐临一遍一遍反复地在心里念着这句话,同时用力地搂着萧子白,希望能用自己的身体把他捂得温暖一些。他的胸口正紧紧地贴在萧子白的胸口上,两颗心靠得那么近,似乎连心跳声都能彼此相闻。

    即使萧子白的心仍旧平静而淡漠,唐临的心也始终悲伤又执著。

    不想放弃,无论如何也不想放弃,就算萧子白从头至尾都如玉雕般不言不动,唐临仍然坚定地紧紧抱住他,牢牢搂在怀里。

    心脏里的血液涌动着,滚烫地在唐临的血管里流淌。唐临搂着萧子白抱了很久很久,久到他的羽翼上都凝上了一层坚冰,他的心脏却依旧在萧子白的心脏附近执著地跳动着,一下,又一下,他身上散发出的温暖越来越微弱,却自始至终不曾停歇。

    唐临感到自己身上越来越冷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起曾经在这本书里看到过的话:“……‘不要以为在精神世界里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沈彬冷哼一声,对萧子白道:‘如果你在精神世界里死去,你的元神就会彻底湮灭。没有了元神的身体不过是一具皮囊,活着也就算是死了……’”

    死掉……吗……

    唐临眨了眨眼。他几乎已经完全被冻在了冰里,甚至已经不再感觉到冷,而是产生了一种诡异的“好热”的感觉。

    恰好他知道,冻死的人临死前都会反常地觉得热。

    再这样抱下去自己会被冻死的吧,唐临模模糊糊地想着,理智告诉他此时此刻应该选择果断地离开,萧子白不会因为他一时的退缩而死掉,但不知道为什么,唐临就是任性地不想放弃。

    唐临是个孤儿,从小到大,他一直是孤身一人。就算是受了伤,寂寞了,难过了,也只会窝在墙角,把自己缩成一团,孤独地温暖着自己,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本来以为这辈子就会这么一直过下去,谁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世界突然天翻地覆,而他的身边,也多出了一个人。尽管那个人年纪小,身体弱,脑子也不够聪明,很多时候都听不懂他想要说什么,抱起人来冷冰冰的一点都不舒服,就连笑起来也难看得要死……

    ……但就是不想放弃啊,无论如何也不想放弃,之前一直是孤独到死的一个人,孤独到忘记了自己的孤独,在尝过温暖的滋味后,就再也舍不得放手。

    现在的唐临,想要和萧子白依偎在一起。

    害怕会失去,不能想象会失去,所以要全力以赴地抓紧。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唐临用全部的力气死死地抱住了萧子白,然后低下头,用尖利的喙割破了自己的胸口。

    温热的血从鸟儿的胸腔里涌出来,大片大片的鲜红染红了纯白无暇的冰雪,萧子白身上的冰层奇迹般地融化了,眉间的霜雪也缓缓褪去。他睁开眼,看见了自己怀里连羽毛都浸透了鲜血的华羽大鸟,大鸟的胸膛还微微地起伏着,然而眼眸却紧闭,显然已奄奄一息。

    整座冰雪世界忽然间天崩地裂。

    外界山峰上,覆满了冰雪的斗室里,萧子白的睫毛忽地微微一动。

    唐临猛然间被弹出了萧子白的识海。

    他的身子软软地滑落下来,整只鸟一下子从萧子白的膝上翻倒在地上。唐临痛哼一声,只觉得全身发软,头疼欲裂,想要翻身跳起,却连一丝丝力气也提不起来。

    正在苦恼要怎么重新将额头贴上萧子白的额头,好进入小孩儿的精神世界去唤醒他时,唐临的翅羽猛地颤了颤:他重新感觉到了萧子白内心的活动。唐临僵着脖子,转过头去不抱什么希望地去看小孩儿的脸,却正对上萧子白怔忡的眼神。

    “……你回来了?”萧子白小心翼翼地问,他的嗓子有点哑,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生涩。唐临心中微酸,他轻轻地鸣叫了一声,微微抬起头,想要去蹭萧子白的脸颊,却因为没有力气,脖子刚刚抬起来一点便重新坠回了地面。

    萧子白踉跄着下了榻,紧紧地把唐临搂在了怀里,语带哽咽地说:“我以为你出事了……我看见好多人来抓你……你浑身都是血……团子,你别走,我求你,别离开我……”他搂得那么用力,几乎硌得唐临骨头疼,唐临却并没有挣扎或是抱怨,而是静静地将头软软地靠在了萧子白的颈边。

    别哭了,小孩儿……你哭起来比笑着的时候还丑。

    唐临心里这么想着,眼中却缓缓流下滴泪来。

    他努力了好几回,方才成功地抬起了半边翅膀,勉强把那半边翅膀张开,唐临马马虎虎地把萧子白搂在了怀里,想了想,又伸长了喙,啄了啄唯一能啄到的萧子白的耳垂。

    萧子白愣了愣,看着唐临犹犹豫豫地露出了一个笑脸。

    真丑。

    ……早知道就不该想着让你笑,现在满脸都是泪,笑起来比刚刚哭着更丑。唐临嫌弃地想,萧子白却搂着他扑哧地笑出了声,长长的眼弯成了两弯新月。

    二人身边,一室的冰雪缓缓化去。

    萧子白正眉眼弯弯地笑着,忽然一眼看见了屋外站着的唐临人身,顿时“腾”地站了起来。他半扭着身子,将怀中的唐临鸟身斜斜地护住,警惕地对唐临的人身喝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唐临:……

    我要说我就是你怀里那只鸟,你会信吗?看着萧子白眼中戒备的神色,唐临明智地没有选择贸然开口,转而开始思考该怎么隐晦地向他证明自己的身份。

    斗室之外,整座山峰上的冰雪都在渐渐融化,哗啦啦的水流汇成了一条条窄窄的瀑布,从山峰的各处迤逦而下,静静地没入山峰下的大湖之中,甚至没能荡起多少涟漪。

    一旁悄悄观望着这边动静的凌山掌门不知道何时冒了出来,站在离孔六足足有八丈远的地方,他遥遥地对着孔六拱手道:“孔门主名师出高徒,老朽在这里替劣徒谢过了,在此奉上薄礼一份,聊表谢意。”然后他便掏出来一只小小的盒子,放在飞剑上给孔六送了过去,孔六接了后,凌山掌门仿佛大松了一口气似的,看着萧子白所在的山峰时,眼神里也多了些期盼。

    孔六接下礼物,消了凌山掌门“他们是来抢徒弟”的疑虑后,站在半空里凝神感受了片刻雾中山峰上的情形,确认不会露馅之后,一掐指将迷雾散去。

    随着迷雾渐渐隐去,唐临的身影慢慢显露了出来,萧子白就站在他的面前,紧紧搂住怀中的大鸟,正一瞬不眨地死死盯着唐临,好像唐临随时会伸出手去从他的怀里把“团子”强行抢走一般。

    这并不是因为萧子白有被害妄想症什么的,只是源于他刚刚在冰冻中曾做的一个梦。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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