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如何喂养一只主角 作者:鹤衣
第5节
一个很长、很长、很可怕的梦。
他醒来之后,已经不记得梦里具体都说了些什么,只依稀地记得梦里有很多很多面目凶恶的人。有人要杀团子,有人要抢团子,他带着团子拼命地逃啊逃,却怎么都逃不脱那些无处不在的追捕猎杀。梦里那些人口中说着的话实在是荒谬,他们居然说团子在未来终有一天会毁灭世界——也难怪那是梦了,梦总是毫无逻辑的。
萧子白看了看怀中熟悉的羽毛华美的大鸟,忍不住将“团子”搂得更紧了些。
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在他梦里,团子莫名其妙地变小了,像当初他遇到团子时一样,小小软软的一只,他一只手就可以搂在怀里。坦白来说,虽然梦里的那个“团子”是他喜欢的小小软萌的模样,但不知道为什么,萧子白总是隐隐约约地觉得,那个“团子”和他心心念念着的“团子”并不一样。
那个小小的团子不会飞行,不会打猎,甚至听不太懂他对它说的话,虽然小团子一样会安慰他、陪伴他,努力地尝试照顾他,但——萧子白就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什么地方都不对。
“醒醒。”
“萧子白,你醒醒。”
他隐约听到了耳边有模糊的声音在呼唤,那声音熟悉又陌生,一声声唤得他心神不定。萧子白本来想仔细倾听一会儿,但身后无穷无尽的追兵迫得他根本没有功夫细听,他带着怀中的团子跑啊跑,跑啊跑,越来越疲惫却压根儿不敢停住脚步……
直到那一刻,一种奇异的温暖感慢慢覆上了他。这温暖如此熟稔,令萧子白不自觉地想起了初见那日,团子柔软的绒毛拂过他脸颊的感觉。
他听见了团子在叫他。
然后他睁开眼,看见了唐临浑身浴血。
想到自己险些失去团子,萧子白搂住“团子”的臂弯更用力了些,同时看着唐临的目光变得更不善了。唐临站在这一人一鸟面前,慢慢起抬头,生无可恋地看了孔六一眼。
第17章
“……我以为这孩子已经好了?”孔六看着始终搂着华羽大鸟的萧子白,禁不住高高挑起了眉。凌山剑宗的掌门尴尬地咳了两声,飞到下面努力地尝试跟萧子白说话,想让他“把人家的灵宠放开”,然而萧子白只是执著地抱着那只鸟,连一个眼神都没舍给他。
人身的唐临站在旁边不自在地眨巴了下眼,替萧子白辩解道:“他确实已经好了,只是他比较重视我——的灵宠而已。”
他说这话本是好意,哪知道一听到“灵宠”二字,刚刚还毫无反应的萧子白立刻抬起头来怒视唐临,唐临觉得自己快要被小孩儿愤怒的眼刀给戳成多孔玉带桥了,只能默默地往孔六身后斜跨了半步,把自己隔绝在了萧子白充满控诉的视线之外。
——他本来以为萧子白从冻结状态中醒来后,他们俩人就可以开开心心he了,却没想到自己现在有着两副身体,而且用来拯救萧子白的还不是原装的那副。醒来的小孩儿在发现门外还站着一个唐临的时候,本来就已经有点敌对了,在凌山掌门告知他“团子”已经被别人契约,成为了唐临的灵宠之后,萧子白更是立刻对“真的抢走了团子”的唐临表现出了极强的敌意。
唐临感受着萧子白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忍不住张了张嘴,想要告诉小孩儿其实人和鸟都是他自己。孔六却瞟了眼躲在自己身后的唐临,给了他一个“敢说实话连累御兽宗,待会儿就有你好看”的眼神。
唐临:qaq……
唐临立刻陷入了“如何在不暴露御兽宗秘密的情况下,对小孩儿证明自己就是自己”的困境中。孔六却没有再理会他,而是掸掸衣袖,径自走向凌山剑宗的掌门,漫不经心地对那老头儿道:“说说,怎么个章程?”孔六用指节敲了敲桌板,发出清脆的“哒哒”声,明确地表现出了他心中的不悦:“我徒弟的灵宠给你徒弟在这抱着不放,你们凌山剑宗管不管了?”
他抬手指指一脸倔强的萧子白,不耐烦地道:“快让他放手,我还得带着我徒弟回山呢。”
唐临为难地看了看打定主意不放手的萧子白,又看了看满脸写着“没耐心”的孔六,犹犹豫豫地提了句:“其实也不用这么急……”话没说完,就被孔六的凌厉一眼给逼得吞了回去。
“你知不知道对你来说时间有多宝贵?”孔六毫不客气地抬高了音量:“你现在还没筑基,寿命跟凡人一样长短,活一天就少一天,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我们御兽宗的功法必要有与之相配的灵兽,适合的灵兽又岂是那么好找的,你以为你的契约灵兽是路上的大白菜能让人随便捡?”他一边说着,一边斜睨着凌山掌门,显然是在逼他表态。
凌山掌门毫不犹豫地撸起袖子开始强行掰萧子白的手,不提防被萧子白狠咬了一口,小孩儿死死搂住怀中的大鸟,看谁都像是在看强盗。
唐临实在忍不住了,悄悄拉了拉孔六的袖子,小声对他说:“实在不行,就让我……我的灵宠留下吧。就留一段时间,两三个月?最迟不超过半年?毕竟——”
——他怎么忍心就这么留下他独自一人。
孔六猛扭头,牢牢盯着他看了半晌,看得唐临都有些脊背发毛了,孔六才一字一顿地在他耳边传音道:“我知道你心善,但做好事也得分状况,就算你愿意留下来陪他一时,难不成还能在这里陪他一辈子?你自己就不用修炼了么?到时候他开心幸福了,开始修真了,长生不死了,你却该怎么办呢?”
……是啊,他怎么办呢?
唐临虽然知道自己是妖族不用担心寿命问题,可架不住他是灭世之妖啊,如果没有足够的实力,怎么面对接下来很可能会发生的追杀?难道要像原文里的“阿玄”一样依靠别人的保护吗?他要去依靠谁?萧子白还是御兽宗?
孤身一人的萧子白护不住他,全是妖族的御兽宗护不住他,他也不希望连累到萧子白,更不希望连累到御兽宗,如果可以,唐临希望能够靠自己渡过这一劫。
他现在固然可以留下来陪伴萧子白,但唐临现在毕竟是一个妖族,在全是修真者的凌山剑宗要怎么修炼?他修不了天地灵气,只能修日月菁华,一旦修炼就等于暴露自己的妖族身份,无异于自寻死路。而如果硬挺着不修炼,当预言出现,自己“灭世之妖”的身份暴露后,他又该怎么办呢?站在那里等死吗?
“天道”就像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一样,时时刻刻威胁着他,让唐临不敢懈怠。
他终究不得不做出选择。
可是那孩子是萧子白啊,他亏欠了全世界也不想亏欠的……小孩儿。
不是一直陪着,只陪他几个月,应该是没有太大问题的吧?唐临看了孔六一眼,明白自己若想留下来,还得先说服他。
唐临思索了一会儿,拉拉孔六的衣袖道:“徒儿有话想单独跟师父说。”孔六疑惑地扫他一眼,终究还是应了他的请,两人一起走到屋外,孔六在二人身周设了个阵法隔音,唐临这才踌躇着开口道:“……我不想有负于他。”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孔六却已经听懂了。他皱起了眉,反驳唐临道:“你哪里对不起他了?难道你和他约好了此生相伴了?”孔六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对他好是你好心,又不是你欠了他的。之前天天陪着他,突然有一天不能陪他了就是罪过了?这世间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唐临再一次无言以对,他想了一会儿,对孔六认真地道:“我是想一直对他好的,但现在却没能做到,这的确是我的不是。”不等孔六反驳,他就继续说道:“当初萧子白是我带出村子的,我就要对他负责任,可我带他出村子却没能照顾好他,让他落在了魔修的手里,这难道不是我的错吗?”
孔六的脸色变了变:当初就是他带着阿宁把唐临带走的,也间接导致了萧子白落到魔修手中。他皱了皱眉头,不怎么情愿地说:“当初不说一声就直接带走你是我的错,不是你自己愿意的,萧子白的事情跟你没关系。”
唐临苦笑着摇摇头:“可我没办法原谅自己。”
他沉默了一刻钟,自言自语地道:“我当初见到他时,那孩子瘦的不成样子,村子里的人都把他当成妖怪,打他、骂他,不跟他说话,他的父母给他吃的东西都是那种长了绿毛的馒头。我当时就在想,这样的环境下,这孩子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
“我没有父母,并不知道被父母像对待妖魔一样对待的苦楚,但我有您,我至今还记得当我以为我与您不是同族、您将要抛下我时心中的恐惧。”
孔六听到着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唐临抬起头对他笑笑,孔六便不再说话,只是伸出手摸了摸唐临的发顶,听他继续说着:“不被父母接受,不被村人认可,萧子白的心里大概是很难过的吧。只是他一直都被那样对待着,并不知道温暖的滋味,所以始终懵懵懂懂地被动承受着这一切,只当这世界上从没有过温暖。”
“可是我改变了这一切,我带他走,以为自己能保护他,温暖他,可是我最后却把他一个人丢下了……您看,我与您相伴不过数日,失去时尚且难受失落。我与萧子白相处两年,又怎么是说抛下就能抛下的呢?”
孔六抚摸唐临发顶的手僵了僵,唐临微微垂下头,没有再说话,可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表露无疑。
“凌山剑宗都是些好人。”孔六仍是不愿留下唐临,他拍了拍唐临的背,安抚性地说道:“他已经站在阳光里了,即使你离开了他,他也还是能过得很好。”
说到这,他甚至还笑了笑:“你不知道,当时那个凌山掌门有多紧张,生怕我跟他抢徒弟呢。”
说到这,孔六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恍然大悟道:“你别担心,凌山剑宗的人要是对萧子白不好,我就去帮你把他抢过来!”
“抢……萧子白?”唐临吓了一跳,他从没往这方面想:“御兽宗不是……不能收外人么?”
“全是妖怪不能收人族”这句话在他喉咙口转了一圈,又被唐临给咽回去了,孔六却将手一拍,优哉游哉地道:“你不知我妖族一向恣意?若是看上了谁,人族又如何,大不了抢回家去便是,契约一订,这人就是你的了,再多的秘密他也不能说出口。”
这明显类似于抢亲的话听得唐临大窘,萧子白还小呢,他又不是恋童癖,对小孩儿可没那种想法,就是当成子侄辈养孩子而已。正要出言反驳,孔六刚说过的话在脑海里过了一圈后,唐临突然捕捉到了两个字,当即疑惑地问:“契约?什么契约?是我和萧子白差点定成的那种契约吗?”
孔六脸上的神情一下子僵硬了。
“你听错了,没有什么契约。”他硬邦邦地道,还不等唐临反应过来有所回应,孔六就拉住了他,简单粗暴地转移话题道:“对了,刚刚看你的意思,莫非是想陪在那个人族身边?”
唐临愣了愣,立刻做出了一副被成功转移了注意力的样子——这倒并不完全是装的,他确实是很想陪在萧子白身边——转向孔六,神色郑重地对他道:“的确是……如果可以,我从一开始就不想与他分开。”
“那我答应你,可以让你正大光明地陪他一段时间。”孔六看他一眼,神情严肃地补充道:“不过在此之前,你得先叫我声师父。”
“不是那种说来糊弄旁人的,是真真正正、传道授业的师父。”
唐临呆住了:他没想到孔六居然会真的提出要做自己的师父。
和其他人不同,孔六应当是吃过“天道”的亏的,从他提到“契约”和“天道”时的语气神态,唐临能看得出来,它们带给孔六的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能平平安安地在天道的算计下活到如今,还带着妖族在人族大兴的时候,以御兽宗为掩护,过上了平静快乐的生活,孔六所付出的心力绝对不小。
而若做了唐临的师父,孔六原本平静的生活无疑会被打破。那个可疑的“契约”和“天道”的危险性暂且先不提,他自己“灭世之妖”的身份首先就是一盆很大的污水,唐临并不愿意把孔六牵扯到其中,但孔六又实在是很厉害,而且他也的确是很想陪陪萧子白……
唐临可耻地心动了一下,犹豫了片刻后,却还是选择了婉拒:“我毕竟身世未明,甚至还沾染天道,实在不必连累……”
孔六打断了他未说完的话,直截了当地对他道:“要收你做徒弟的是我,不是你自己,关于天道的危险性,我只有比你更了解的。你一个幼崽,担心这么多作甚?你只需要回答我,究竟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深深地望了孔六一眼,唐临不再犹豫,直接跪在地上大礼参拜道:“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拜完之后,他便抬起头来,灼灼地望着孔六,也不说话,但他的意思如何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了。
孔六一拂衣袖,暗暗叹了句痴儿。
他伸指一点唐临眉心,与他约法三章道:“虽然说是允你留下,却不是说你从此便不回门派了,最多三月,你陪完他后,还是要回去御兽宗的。”
唐临想也不想地应了,真要他彻底留在御兽宗里,他还担心会走上“阿玄”的老路呢。他答完了之后便眼巴巴看着孔六,希望孔六能直接松口放他留下陪伴萧子白,却不料孔六言语一转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得了为师的允,就莫要再问为师契约的事儿了,问了也白问,为师是绝不会告诉你的。”
唐临:……
他刚刚其实已经忘记了契约这回事儿了,现在被孔六这么一提,立刻又想起来了……
本来之前并没有发觉到有什么不对,在此时此刻,再次记起了“契约”两个字之后,唐临的心里便忍不住咯噔了一声:他突然想起来,当时在萧子白的识海里,自己试图救醒他的时候,曾经用喙划破了自己的胸口,让自己的血沾染到了萧子白的身上。
——而孔六曾经警告过他,“决不能让那人身上沾染上你自己的血。”
总感觉自己已经给自己挖下了什么奇怪的深坑呢。
第18章
唐临心事重重地被孔六拉着拽回了屋中:他当天到底还是没能留下来。
孔六说要带他回御兽宗登记身份、领取弟子玉牌,还要给“他的灵宠”打上御兽宗的专属标记,以免“让旁人吃了去”,等到一切程序都走过一遍,唐临正式成为了他的弟子,他才会放唐临走,最好在走之前还能顺便筑个基。
想想不久后自己就可以陪伴萧子白数月,唐临便也没在乎这点时间,顺着孔六的话口口声声地要“带着灵宠回宗”。萧子白看着他的眼神已经非常不善了,但唐临抱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依旧摆出了一副十足纨绔子弟的架势。
他略略抬高了下巴,对着萧子白怀里的华羽大鸟招了招手,懒洋洋说了句:“走吧,我们回去。”
然后唐临便转换视角,将灵识沉入鸟身中,抬头蹭了蹭萧子白的面颊后,坚定地脱离了小孩儿的怀抱,扬翅飞上了自己人身的肩头。
萧子白一副惨遭背叛的样子,不可置信地望着唐临肩上的鸟儿,唐临演戏演得上瘾,拍拍手掌将萧子白的视线吸引了来,然后慢条斯理地道:“你记好了,这是我的灵宠,不是你的什么团子,我带着它来看你是为了成全你养它数年的缘分,你可别得寸进尺了。”
萧子白闻言猛地抬头,狠狠地瞪视着唐临,唐临不避不让,直直地与他对视,两人的视线交错间几乎要爆出火花。
孔六轻咳一声,侧身迈步插到二人中央,打断了他们的目光对视,对着凌山掌门拱拱手道:“我的徒弟我带走了,你的徒弟自己好好教,别看见什么都当成是自己的。”
凌山掌门看了眼唐临肩上的大鸟,欲言又止地道了个“是”。
萧子白却没有理会孔六,他自顾自看着唐临肩上的“团子”问:“你真的要走吗?”他看了一眼唐临,指着他问道:“你当初没有回来,就是因为这个人吗?
你就是因为他抛下我的吗?”
唐临:……
卧槽,他怎么觉得这种话听起来好奇怪啊,有点像是修罗场的样子……有一种自己做了自己小三的感觉……
唐临感觉到了一点点尴尬,他看看萧子白,清了清嗓子正要说话,萧子白却突兀地打断了他:“我知道了,你还是要走。”
“我不够强,保护不了你,所以你要走?”萧子白低声说,他注视着唐临,那目光让唐临有些微微地不自在。
“这个人能保护你吗?他比我强,所以你宁可留在他身边?”萧子白伸手指了指唐临,沉声对“团子”说:“是不是有一天我足够强了,比他更强,更能保护你的时候,你就可以回来了?”
唐临忍不住说:“……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萧子白却压根儿没有理会他,只直直地看着“团子”,掷地有声地说:“我一定会变强的,比所有人都强、都能保护你!我一定会让你回到我身边的!”
听到这气壮山河的宣言之后,唐临整个人都懵逼了,连带着他肩膀上的鸟也懵逼了,孔六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随随便便地朝着凌山掌门点点头,拉着唐临就往屋外走去。
而唐临还沉浸在自己变成“主角发誓从小三身边夺回的原配”的震惊里,全程都没有反抗。
萧子白站在屋内握紧了拳头,目送他们一路远去,等到唐临和孔六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后,凌山剑宗的掌门方才慢悠悠地开口道:“小子,你不是说要变强吗?你知道该怎么变强吗?”
看看似乎仍然无动于衷的萧子白,凌山掌门笑笑,自己加了个筹码:“我等剑仙,为诸法修中最锐利者。内执丹道,外显金锋,性命交修一口剑。修为浅时,可剑除奸邪,除魔卫道;修为高时,可纵横天地,剑裂山河!我问你,你可愿入我门下?”
他以为这么一说萧子白肯定要心动,孰料萧子白只问他道:“能变得比刚才出去的那两人强吗?”
凌山掌门老脸上的笑容一僵,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孔六当初一人一鸟连屠三大魔门的光辉事迹,他不自然地咳了两声,换了个方式回答:“你天资过人,极为适合我门术法,若是好好学,定能强过那个带走团子的小子。”
萧子白的眼睛立刻亮了,他毫不犹豫地磕头拜师,发誓要打败大坏蛋唐临、抢回属于自己的团子。
通过“抢走团子”这一罪行,唐临已经荣幸地挤入萧家村众人,在萧子白的小本本上留下了自己的大名。
“今天小孩儿似乎有些不对劲啊。”回到御兽宗之后,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身兼反派身份的唐临回忆了一下那天萧子白的表现,心中慢慢浮现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测:“……他好像能感觉到我心里在想些什么了。”
唐临满心期盼着这一切都只是他自己的错觉,然而不幸的是,事实的确如此:萧子白确确实实地、已经能够感觉到唐临了。
凌山剑宗里,萧子白慢慢抬起头,朝着唐临所在的方向远远地看了一眼。
真好,他刚才又感觉到团子了。按了按自己胸口的位置,萧子白的唇角微微地勾了勾。
自从他醒来后,萧子白就发现自己能够模模糊糊地感受到“团子”的存在,甚至偶尔中的偶尔时,还能感觉到团子心里的一些朦胧的想法和情绪。虽然这种感应并不太清晰,而且时有时无,但对萧子白而言,这样的感应就已经足够了:只要有团子在,他就会感受到一种格外让他安心的暖意,使得他有勇气去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带着这种令他安心的温暖,萧子白握紧手中沉重的铁剑,深深吸了一口气,闷头扎入了面前清透的潭水中。
这是一潭比冰还冷冽的寒水,也是萧子白这段时日以来修行的所在。他握着剑,屏着呼吸,任由自己像块石头一样慢慢地沉下去,无声地仰面望着头顶碧蓝的天空,一下一下数着自己的心跳。
砰咚,砰咚,砰咚。
三次心跳的时间,萧子白的身体就已经接触到了潭底。他挺起身子脚下一蹬,划着水在潭水中直起了身子,在浮力的干扰下往前移动了一小段路。然后在渐渐变得愈发冰寒的水流中,萧子白停住了脚步,举起手中结了一层霜花的铁剑,弓身拔剑,挥斩横劈。
耳边万籁俱寂,只有自己血液冲击耳膜的声音,潭水已经完全淹没了他的身体,外面的世界好像一下子隔绝,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这一口寒潭就像一个与世隔绝的深渊,是一个安静到有几分死寂的世界,外面的一切似乎都与此间无关了,只有头顶上方透下的几抹天光,提醒你自己还在人世。这口寒潭是如此平静,没有暗流,没有漩涡,只是安静地沉默着,却始终释放着刺骨的冰寒,无声地杀死了几乎一切敢于亲近它的生灵。
除却萧子白之外,这口寒潭里一个活物也无,偶尔在潭底还能发现几块碎骨,寒潭之底坟场般寂静。
萧子白站在寂静的潭底,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拔剑劈砍的动作,他的身体在深深的水下变得笨拙又沉重,就连挥动手中的铁剑也要花费极大的力气。但他依然一板一眼地挥斩、横劈,分毫也不愿意懈怠。
与凌山剑宗内其他出身修真世家的孩子不同,萧子白没有任何修行的基础,甚至在学习剑法时,他的表现也比不上那些收徒大典里收来的弟子:那些能通过问心路的弟子多半身体强健,而萧子白童年受尽欺凌,自小身体就没养好。虽然后来唐临养了他一段时间,到底是底子太差,往往学剑时别人挥十剑的功夫,他只能挥七剑甚至五剑。
这样的表现,是完完全全配不上“掌门弟子”、“单冰灵根天才”、“收徒大典后被破格录入的优秀苗子”等等耀花人眼的称号的。况且萧子白本就不擅于交际,而且他被之前的梦境隐隐影响着,总觉得“所有人都要抢/杀团子”,根本就不愿意跟那些“注定要背叛”的同门们亲近。
这样一个尖锐的孩子,在凌山剑宗那些年纪、资历相近的弟子里面,是绝不可能受到欢迎的,甚至萧子白还隐隐地受到了众人的打压,若不是有起码的良知压着他们,恐怕萧家村里的故事还要重演。
萧子白绝不愿意自己再落入那样的境地、绝不愿意再让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自己,他绝对、绝对不要再做回从前那个受人欺凌的“妖怪”。他想挺直自己的脊梁,想在修真界立稳脚跟,想正大光明地把团子从那个唐临的手上抢回来……
天赋、资质又有什么要紧,挥剑时要比别人多费一倍的功夫又有什么要紧。别人挥剑十次,他就挥剑二十次、三十次……总有一天他能追上他们,总有一天他能带回团子!
他一定能保护团子不被任何人伤害的!
萧子白抿紧了唇,他小臂上的肌肉已经因为过度的疲劳而微微颤抖了起来,脸色也因为在寒潭深处待了太久而变得越来越白,但他的表情却始终如寒潭一般平静,挥剑的动作也不曾有丝毫错误。
……第两千九百九十七剑。
第两千九百九十八剑。
第两千九百九十九剑。
——第三千剑!
第三千剑挥完的瞬间,萧子白就猛地一蹬潭底,划动手臂冲破潭面,抱住岸边的一块半露着的岩石大口大口地喘息了起来。他浑身又酸又疼,久久没有呼吸过空气的肺部憋得几乎要爆炸,换了别人早就瘫软在岸上了,然而萧子白一边喘息着,一边心里却还在想:“憋气的时间还是不够长,是我这次着急了,第三千剑最后的那一劈未能圆转如意。”
他浑然忘记了,作为一个还没筑基的凡人,每日下水憋气挥剑三千次是一件何等艰难的事情,更何况在那一口充满死寂的冷澈寒潭里,还要忍受那种被世界所遗忘的孤独。
萧子白并不是每天都能感受到唐临的存在的,但他每天都要在这口寒潭里练剑,三千次劈斩,从未间断。
萧子白将身体半靠在石头上,慢慢地喘匀了气,正要上到岸上尝试吐纳之时,他忽然听到了寒潭附近的树林里,传来了一阵拨动草木的声响,同时还有隐隐的说话声。他凝神静听了一会儿,随风飘过来几个零零碎碎的词句:“……碧灵秘境……”
“……御兽宗……”
“……我们……”
想到抢走那个团子的唐临就是御兽宗的人,他没有犹豫地闪身躲到了大石之后,将自己的口鼻半浸没在水中,再一次屏住了呼吸。谈话着的两人越走越近,最终似乎是站在了萧子白藏身的大石前,在离他极近的地方轻声地说着话:“你确定了吗?碧灵秘境七年后就会开启?”这人的声音有些粗重,说起话来带着点迫不及待的意思。另一人则低低冷笑了一声,悄没声儿地道:“当然是确定了,这又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情。碧灵秘境三百年一开,上次开启恰是两百九十三年前,宗内参加过那次秘境试炼的人一抓一大把。之前结了金丹的沈彬真人,不就是当初那拨里出来的么?三百年前,他也只是个刚刚筑基的修士罢了。”
“那就好!”这人先是大喜,之后好像是想起了什么,话音间就带了些犹疑:“可是那小子不久前刚刚入门,要是七年后他没能筑基,进不了碧灵秘境,那我们不就是白安排了么?”
“这有什么!大师兄你当初进凌山,一年不到就筑了基,内门弟子们筑基也没有超过三年的。这小子要是七年后还没能筑基,显见是没有什么天赋,那也就根本构不成威胁了。”另外那人轻轻松松地道。顿了一会儿后,他又说:“大师兄你平时为人做事如何,那都是有目共睹的。掌门随随便便收的一个毛孩子就想抢走你的位子?我们肯定是万万不能答应。”
凌山剑宗内门弟子中公认的“大师兄”方宏朗听了这话,暗暗地舒了口气,嘴上却还是叹道:“终究是我做的不够好,否则掌门又怎么会选了个外人做弟子。”
“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如何能与大师兄相比,想来掌门真人不过是一时糊涂罢了。”另一个人不以为然地道:“掌门真人收那个小子为徒本身就是个错误,需要有人来帮忙纠正这个错误——御兽宗不是一向都挺急公好义的嘛。”
“御兽宗真的会背下这个黑锅吗?”方宏朗不甚放心地问,他看着自己的师弟许勋,希望这个一向足智多谋的同门能够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许勋暗地里啐了方宏朗一句“胆小如鼠”,面上却丝毫也没带出来,而是依旧笑吟吟地道:“出入碧灵秘境的机会御兽宗一向不会放过,这次他们肯定也会派人来。御兽宗的人向来是一点就着的性子,到时候随便制造点摩擦,再把那萧子白推出去,小小地动一些手脚……”
说到这里,许勋就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作出了一副悲容来:“可怜我那小师弟,本来是听了掌门真人的话前往碧灵秘境试炼的,万想不到那日,他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死于公平决斗之中,真是天妒英才、少年薄命啊!”
于是方宏朗就放心地笑了起来,他笑的时候却是完全没有想到,那个“小小地动一些手脚”的策划者是许勋,真正要动手的人却是他自己。
方宏朗要杀萧子白,是因为萧子白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子抢了他看中许久的掌门弟子之位,他以为杀了萧子白、让掌门弟子的位置重新空出来,下一个坐上去的人就能换成他自己。许勋帮着方宏朗杀萧子白,则完完全全是为了抓住方宏朗的把柄,好在关键时刻发难,让方宏朗死无葬身之地。
两个各怀鬼胎的人站在少有人迹的寒潭旁说了会儿话,确定了执行计划后,就各自离开了此处。为了避免他人怀疑,方宏朗特意先走了一步,留下许勋在原地等了片刻方才离开。
他们二人先后离开后,萧子白默默地从潭水中站了起来,看着二人离去的方向,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他的脑海深处,隐隐地浮出了一段朦胧的记忆。
第19章
御兽宗内,被孔六勒令“先筑基再出门”的唐临抬头往天边看了一眼,禁不住微微蹙起了眉。
小孩儿现在的心情好像不怎么好。
他在静室里左右踌躇了一会儿,努力地想用“反正凌山剑宗现在又不会发生什么特别的剧情”来劝说自己,但再多的理由也抵不过萧子白在他心底涌动的情绪。唐临烦躁地在静室里转了几个圈儿,最终还是选择将意识沉入鸟身,悄悄地从闭关的静室里钻了出去。
一边钻,他还一边想着“反正师父答应过我让我出去,我只不过是提前把假期用了而已”,然后便理直气壮地鬼鬼祟祟着出门了。
由于担心被御兽宗的众人发现,唐临蹑手蹑脚地将自己藏匿在宗内无处不在的迷雾里,连翅膀也不敢如何挥动,完全是靠御风滑翔一路溜出去的。他自以为走得隐秘,从头到尾没惊动过什么人,却不知道自己前脚刚离开御兽宗的迷雾范围,后脚孔六就抬起头来,往他消失的那个方向静静瞥了一眼。
“……你就这么放他走了?”孔六身边坐着的黑衣少年玄宁疑惑地问道:“他毕竟还是只幼崽,要是在外面遇到了什么危险——”
“——那也不过是损失一个木分身罢了。”孔六轻描淡写地道,同时在棋盘上轻轻落了一枚白子,又执起一枚黑的来,拈在手中慢慢敲击着棋盘。
玄宁抿了抿唇,思索了一会儿后,还是趴到棋盘上,仰起头对孔六说:“就算分身也还是一条性命,你真的便这么让他自己独个儿溜了?”
外面的世界对妖那么危险,都不派个什么人在后面保护一下吗?
孔六没说话,只拿出枚玉牌在玄宁的面前晃了晃,玄宁眼尖,一下子看出那玉牌中有个若隐若现的鸟影。那鸟影身如玄凤,头生冠翎,双翅而三足,赫赫然便是唐临鸟身的样子。玄宁立时松了口气,便也不再多问些什么了。
他侧过身子半趴在孔六的身上,一双桃花眼望着孔六拈棋的手,目光围绕着他修长的手指打转,孔六勾起唇,一转手收起玉牌,有意无意地用手指擦过玄宁的脸颊,再度在棋盘上轻轻落下一子。
棋盘边摆着的熏香炉中,有细细的烟游笼着,低回宛转。
孔六这盘棋悠悠闲闲地下了一天半,唐临在空中拼尽全力地飞了一天半。虽然说他能随时随地感应到萧子白的所在,并不用担心迷路,但他一只妖兽根本就不敢在外面多待。
凌山剑宗的人知道“团子”是御兽宗孔门主门下弟子的灵宠,倒是不会对他做出些什么,可架不住其他人不知道啊?虽然他身上有御兽宗的契约符文,有脑子的人都知道不能去招惹,可万一要是来了个没脑子的呢?他现在不过是一只没筑基的小鸟罢了,真遇到那些大能也只有被捏死的份。
一想到孔六科普给他的那些妖族的花样死法,唐临就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更加用力地挥动起了翅膀。
凌山剑宗内,寒潭旁的萧子白疑惑地抬起头来望了望:他怎么总觉得团子现在离他越来越近了呢?应该是错觉吧,毕竟团子这时候应该正和那个“唐临”一起在御兽宗中修炼。
他摇了摇头,继续绞尽脑汁地思索起那段朦胧的记忆。
萧子白不记得那段记忆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了:他隐隐地觉得那段记忆其实并不真正地属于自己,但当他藏身在岩石之后、意外地听到了一场针对自己的阴谋后,那段不属于他的记忆就自然地从脑海深处浮现了出来。
但无论他如何努力地去回想,那一段记忆都始终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雾气般模糊不清,萧子白明明觉得他“应该”知道一切,却拼尽全力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就像是有谁,或者有什么,故意在阻碍着他一样。
萧子白冷淡地垂下眼。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想不起来具体的记忆又有什么要紧?只要他不断变强,变得足够强,总有一天,任何的阴谋诡计都再伤不了他。
那个时候,也再不会有人阻止他寻回团子。
握紧了手中的铁剑,萧子白长长吸了口气,再一次闷头扎进了水中。
远处飞来的唐临只来得及远远地看了萧子白一眼,还没来得及惊喜,下一刻,就眼睁睁地看着小孩儿沉没在了满潭破碎的水花深处。
那一刻唐临的脑海中几乎是一片空白,根本没来得及有什么太多的想法,他身体的反应却比僵硬的大脑要快得多,萧子白的衣角刚刚被水花吞没下去,唐临就本!能地跟着一头扎进了潭中。
他完全忘记了自己并不会游泳。
唐临尖锐的喙刚刚触及到水面,一点火星便猛地爆出,原本平滑如镜的潭面骤然间掀起波澜,整片水潭不可抑制地剧烈波动了起来。在唐临的喙尖挟着火星没入水中的瞬间,水潭的波动突兀地停止了,扬起的波浪诡异地凝固在半空中——
然后是“哗啦”一声巨响。
整片潭水像是被人从中劈了一剑似的,从唐临入水的喙尖开始迅速地分离成两半,炙热的火焰将透碧的潭水高高地堆积成两堵厚厚的墙,露出了墙中央干燥的地面。从水面下暴露在空气里的萧子白愕然回头,正看见唐临挟着满身火焰向着他低低俯冲而来。
萧子白那瞬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但他却直直地站在那里,完全没有避让或者闪躲,甚至张开了手臂去迎接那只满身火焰的大鸟:就算是在梦里也好,就算只是幻觉也好,哪怕会被那火焰灼伤呢,无论何时何地,他总是不会去推开团子的。萧子白低下头,他温柔地看着浑身是火的唐临合拢双翼,一头扎进了自己的怀里。
与萧子白所想象的不同,那火焰并没有烧到他,而是柔柔地环绕在了他的身侧,将他暖融融地包裹了起来。感受到怀中那熟悉的温暖,萧子白更加笃定自己正处于幻境或是梦乡:如果现在他正身处于现实而不是梦境,团子怎么可能被他稳稳当当地直接抱在怀里?在团子还是个毛团子的时候,他就早已经抱不动它了。
唐临小心地控制着火焰,准备烘干萧子白身上的衣物,然而在看了一眼萧子白梦幻般的神色后,唐临还是忍不住挪出份心思感应了一下萧子白的心情:……卧槽,这回大意了!
唐临颇有些悔不当初。他只记得自己这分身和本体外观上毫无差别,却忘记了自己的本体日夜都在淬炼筋骨皮肉,不断不断不断地变重,早就成长到了萧子白抱不起来的地步,而分身本质上不过是一只木鸟而已。虽然拥有了血肉之躯,可也不代表同时拥有了和本体一样的重量……
唐临囧囧有神地操控着土系灵力,拉着自己的身体直接往下一沉。
萧子白不提防一下子被手臂中的重量压了个趔趄,但他反应过来后,不但没有生气,眼神还慢慢地亮了起来。
“团子,是你么?”萧子白极欢喜地道,他的神色惊喜得让唐临慢慢地生出了几分愧疚。轻轻鸣叫着回应了一声后,唐临张开翅膀,安抚性地拍了拍萧子白的肩。
萧子白猛地把头埋进了唐临蓬松的羽里,唐临歪过头,蹭了蹭他的脸,然后展开翅膀,覆住了萧子白的背脊。
在烈火与寒水的环绕下,一人一鸟紧紧地拥抱依偎着,亲密得仿佛他们从未分离。
——然而谁都知道,这终究只是种错觉罢了。
他们已经分开过,彼此都有了秘密,并且心照不宣地对分开时发生的事情三缄其口。萧子白没有告诉唐临,他曾经遇到过另一个自己;唐临也不曾向萧子白表明,他现在来的不过是个分!身。
他们只是站在那里彼此依偎着,在对方的身上汲取自己所需的温暖与勇气。
唐临将头静静地靠在萧子白的肩上,内心久违地安定了下来,他感觉到萧子白口鼻中呼出的气息拂在自己的羽毛上,一下一下,有规律地微痒,带着些湿湿暖暖的气息。
只是这么片刻的功夫,那些烦心的“天道”、让他头大的阴谋、种种不祥的可怕猜测都突然间离他远去了,之前让唐临坐立难安的预感也霎时间远离了他。自他摆脱心魔幻境之后、始终纠缠着他不放的那种不真切的虚幻感也随之消失了,唐临面前的萧子白真实又鲜活,并且真真切切、实实在在地把他搂在了自己的怀里。
也许这么说有些丢脸吧,但唐临还是坚持觉得,萧子白的怀抱格外地令他安心。
唐临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就算现在成了妖,他内心里也还是把自己当成一个凡人。天道、杀戮、修行、法术……这一切离曾经的唐临是如此遥远,它们只存在于文字和想象里,是最荒谬的梦里也鲜少梦见的东西。
在过去二十年的生命里,唐临一直是一个完完全全如假包换的凡人。
然后,突然有一天,这个凡人穿进了一本他曾经看见过的书里,还变成了一个妖怪。
面目全非,种族全非,改变得彻头彻尾。
唐临不适应,一点都不适应,一个人要怎么适应没有手的生活?要怎么用三条腿的脚走路?虽然他的骨子里已经埋下了妖族的天性,终究还是属于人类的那一部分灵魂占得了上风,唐临依旧把自己当成!人,然而他此刻却已经变成了一只鸟。
这种心理上的落差感和沮丧感难以言喻,唐临有段时间甚至还会怀疑“这个世界究竟是真实的,还是仅仅是自己的一场幻梦”。
唐临看了一眼在旁边给自己衣服拧水的萧子白,忍不住有些庆幸:幸好幸好,他身边有一个萧子白。
再没有别的什么比萧子白更能使他感觉到真实了。
他想着,便为自己隐瞒“御兽宗”、“分!身”等事的真相不告诉萧子白、而感到了浓重的愧疚,唐临低低看了萧子白一眼,慢慢地挪到他身边去,将美丽的头颈搭在了萧子白的膝上。
萧子白注意到唐临此刻的动作,便冲他露出了个分外灿烂的笑来,然后又低了头去拧自己的衣服。唐临觉得手动的效率有点慢,刚想弄出点火来帮萧子白烤衣服,就看见小孩儿已经拧干了衣服上的水,拿着衣服伸手搂住了唐临。
……小孩儿这是要干什么?唐临一脸状况外的茫然。
萧子白弯下腰,安抚地摸了摸唐临的脖颈,然后用拧干的衣服替唐临仔细擦着羽毛上的水。
唐临为此感动了一瞬,但随即他又发现,萧子白手上拿着的是自己的里衣……是因为里衣的布料比较柔软吗?可是被小孩儿用贴身的里衣擦羽毛,他总是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唐临苦恼地咔哒了几下喙,终于还是张口喷出了几点火星。炽白色的火星蹦蹦跳跳地跃到萧子白的身上,在他身体周围打着滚儿,渐渐烘干了小孩儿身上湿漉漉的外裳。唐临自己则喷出一大口火来,任它悬浮在空中噼里啪啦地燃烧着,自己跳进去好好地洗了个澡,再出来时,唐临的每一根羽毛都显得精神又挺括。
萧子白看了看一身干燥的唐临,又看了看自己手中毫无用场的里衣,低低地垂下眼,眸中露出了些黯然。
他把手里皱巴巴一团的里衣往身后掖了掖,俯身捡起地上被遗忘许久的铁剑,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露出一个阳光灿烂的笑来,毫无异状地招呼唐临道:“团子,把火熄了,我们先走吧,我带你逛逛凌山。”
正左顾右盼地借着潭面倒影欣赏自己的唐临听了歪歪头,对着火堆长吸了一口气,那堆火焰就被他长鲸吸水般吞入了腹中,然后他一拍翅膀,熟练地跳上了萧子白的肩膀。
——当然,他没有忘记撤掉那个增重的法决。
萧子白只以为唐临是按惯例用了减轻重量的术法,完全没想到他此刻的体重真就是这么轻,还在兴致勃勃地要带唐临四处游览。但很快,萧子白一心修炼的后遗症就暴露了出来:对于凌山剑宗的景色,他其实还没有看过原文中描写的唐临了解。
如果唐临的记忆不错的话,凌山剑宗所在其实并不是山,而是一处大湖,这大湖就位于凌山之上。
凌山本是这界中第一高山,但不知多少年前,有大法力之人在此争斗,凌云高山争斗中被人一剑劈了半截去,徒留下凹进个大坑的山根,在缥缈白云间苍然独立。
又过了不知多少岁月,凌山剑宗的祖师爷来此,引云海之水聚为沧流,自九霄之上轰然落下,渐渐填满巨坑,将那大坑变为了大湖,又施法凝土成峰,于大湖之上悬浮游走,如此这般,渐成凌山根基。
在唐临的印象里,凌山山巅之处,应该有一川巨大的瀑布,那瀑布的奇美令他印象深刻,原文中的描写他至今还记得:“……沧流巨河自云间而来,九天悬瀑般垂下,白练滚滚投入大湖之中,除却入湖那处之外,几乎掀不起多少波澜。这大湖广大,整体看去平滑如镜,偶有清风徐来、片鳞闪过,湖面便在阳光下暖洋洋地荡漾起波纹。
凌山各宗所在的大大小小苍翠山峰便浮于大湖之上,在半空中以玄奥规律缓慢移动,于湖面上投下一轮轮黑影。时不时地天空上会有白云飘过,远远看去,隐约能望见有飞鸟样的影子在云峰之间穿行……”
萧子白就带着唐临慢慢自湖边走过,此时正值夕阳西下,晚风一吹,湖面便泛起粼粼的波光。远处垂天巨瀑自云端轰然落下,在湖面上砸起大片水雾,却在法术的作用下没有发出丝毫声音,看上去竟有几分静美。二人慢悠悠地走在湖边,欣赏着这静美壮阔的景色,唐临心中居然一时间生出了几分“阳光和暖,岁月静好”的感觉。
如此美满。
第20章
一度沉迷于修炼的奋发少年萧子白,在唐临到来之后,飞快地改变了自己曾经坚定的立场,变成了沉迷于吃喝玩乐的颓废少年。
“团子团子,我又新学会了一招剑术!我练给你看好不好?”
“团子团子,一起来吃烤兔子?我保证做的比以前好吃多啦。”
“团子团子,我听说这附近有个地方风景很美,我们一起去看看怎么样?”
凌山剑宗的人们满心愕然地看着那个“凌然如剑”、“其寒若冰”、不苟言笑的天才弟子当着他们的面笑意盈盈地给那只大肥鸟花样顺毛,变着法子地四处遛鸟玩儿,一时间内心充斥着形象崩裂的幻灭感。不过意外的是,萧子白现在的人气倒是比一开始时要高上了不少——高岭之花什么的只可远观,萌萌哒的可爱孩子才会让人想搂在怀里揉嘛!
萧子白现在身量已经稍稍长开了些,骨骼却还带着孩童才有的纤细,恰好是要脱胎换骨却还没有完全蜕变的样子,既带着些微微的稚气,又已经有了些少年俊朗的眉目。
唐临心满意足地看着他,一心都是“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动。
而萧子白正笑眯眯地半蹲在他旁边翻烤着一只兔子。必须承认的是,小孩儿烤兔子的手艺如今进步了不少,一只兔子烤得是金黄喷香、油光发亮,冒出来的香味传出了老远,引来了不少只流着哈喇子的野兽之类。
唐临倨在兔子前,威势十足地半乍开翅膀瞪了那群野兽一眼,身上峥嵘初露的威压一闪即逝,可怜的野兽们顿时被吓哭了,纷纷夹着尾巴作鸟兽散。
萧子白轻轻地“噗嗤”了一声。
“又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它们爱看就看呗,反正我只做给你吃。”萧子白眉眼弯弯地道,他翻动了一下火堆上的兔子,就要伸手去摸唐临头顶上的卷毛。唐临愤怒地叫了一声,一下子蹦出三尺远,乍开颈毛怒瞪着萧子白油乎乎的手指。
萧子白扁着嘴委屈地擦手。
等他擦完后再伸手时,唐临使劲儿闻了闻他手上的兔子香,充满嫌弃地咔哒了下喙,最后还是勉为其难地任由萧子白抚摸自己的头顶,直到他感觉自己可能都要被摸秃噜了,才坚决拒绝地照脸糊了萧子白一翅膀。
被唐临糊了一脸的萧子白依旧笑得无比地阳光灿烂。
如此吃了几日兔子,陪着萧子白练了十几回剑,在满凌山的人面前秀了无数波恩爱后,唐临终于想起来他此刻是偷跑出来的,不得不含泪告别萧子白,拍拍翅膀往御兽宗处飞去。
萧子白微笑着目送团子远去,回去就往小本本上又添了一笔“唐临”的黑账。
“团子一定是回去找那个唐临了!”
抱着这样的念头,唐临无辜的人身彻底成为了萧子白心中要打倒的第一反派。
唐临犹自不知自己已经给自己挖下了一个深不见底的神坑,他一回御兽宗就被孔六抓包了,然后分!身本体一起被丢进了静室中,不修到筑基别想出来。唐临一开始还试图越狱,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这一切都是徒劳,玄宁偷偷地告诉了他:“这静室原来都是用来关大妖的,比你强很多很多很多倍的那种。”
就算是现在,稍稍用心去感受一下,还能隐约地感觉到静室里大妖们留下的气息威压……
估算了一下自己和大妖之间的距离后,唐临明智地把注意力投注在了吸纳日月精华上。
一开始唐临还不是很能集中精力,偶尔还会想起凌山里的萧子白,担心他一个人在那边会不会孤独寂寞。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唐临不知不觉地便沉浸在了修炼中,完全把萧子白遗忘到了脑后。
又是一个圆月夜,此刻天边月色如水,迷雾中笼罩着的御兽宗悄无声息地聚拢起了大片大片的月力,整座宗门的妖族泰半都摆出了吐纳的姿势,在难得的好月光下一呼一吸地吞吐起了日月精华。
唐临浑身上下都被包裹在了一层银色的朦胧月光里。
他盘坐在静室中静静地吐纳着,随着唐临的一呼一吸,周身那层朦胧的银白月光也跟着震荡起伏,一缕缕丝绒般的月光不断地融入他的身体。随着时间流逝,唐临的丹田气海里渐渐积累出了一汪小小的灵液湖泊,三百六十五颗大小星辰悬浮在银白色的湖泊上,微微地闪着光。
而等到日升月落,日夜交替,笼罩唐临的银色月光又变成了金色的灼眼日芒,他丹田气海里的湖泊里便又注入了一股金光耀耀的灵液。
时间在日复一日的修炼中飞快流逝,唐临丹田气海之中的湖泊渐渐汇成了深潭,深潭又渐渐变成了汪洋。修炼到这一步的时候,唐临终于卡住了,他茫然地看着自己丹田里的灵液大海,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继续吸收灵气、淬炼灵液吗?他丹田里的灵液好像已经足够多了,更多的灵液也只能扩张一下汪洋大海的水量,完全不会有什么质的变化。按脑海里的传承记忆来看,筑基的过程应该早就完成,在灵液积累成一汪深潭时,他便应该“自然而然”地结丹了……
卧槽等等!
结丹?!
后知后觉的唐临终于想起来自己好像早就已经筑基成功了,而且孔六好像还曾经和他说过,让他筑基之后去跟他报备一声,然后就可以放他去见萧子白……
卧槽卧槽卧槽!萧子白!他这几年来完全没和萧子白联系过啊!
幡然醒悟的唐临满心都是“这下死定了”,他心事重重地从静室里出来,拐去了孔六所住的房间,正想抬手敲门,却看见门吱呀一声开了,衣衫凌乱的黑衣少年玄宁从门里扑了出来,一头撞进了唐临的怀里。
唐临:!!!
他手足无措地把玄宁从自己的怀里扶起来,一抬头却正看见了孔六那双无比凌冽的眼。
唐临顿时感觉自己这次真的死定了。他努力地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默默地伸出手,把怀里的玄宁推到了孔六的面前。
孔六立刻伸手把玄宁搂了过去,顺便给了唐临一个赞赏的眼神。
随着“砰”地一声响,房间的门再次关上了,孔六和玄宁消失在了门后,徒留唐临一只单身狗在门前怆然独汪。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春天来了,唐临不过是走了从孔六的住房到自己的静室这么一段短短的路,就陆陆续续地撞见了三对鸟、两对蝴蝶、一对小猫,还看见了一只对一棵大树情深不悔的蛇妖。
唐临深深地觉得,这个世界多半已经不再欢迎他了。
他只不过是闭了一个关而已,再出来时御兽宗好像完全变了个样子,满眼双双对对恩恩爱爱你侬我侬。单身了已经有三十年的唐临,终于再也忍受不了这样的刺激,他决定离开这个让他伤心的地方。在等待了三天三夜之后,认为无论如何孔六都该已经和玄宁办完事儿了,唐临鼓起勇气,再次走到了孔六的房门前。
然而让唐临万万没想到的是,明明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天,他却还是听见了房间里的床榻在默默地摇晃,摇晃,摇晃……于是他终于想起来,孔六和玄宁都是妖族,还都是那种能吊打自己一百遍的绝世大妖,体力自然是非同一般的好。
面对着这种令单身狗绝望的情形,唐临毅然决然地决定不再等下去,而选择直接对着房内大喊:“师父!师娘!我已经筑基成功,决定去一趟凌山见萧子白!
你们不用担心……”话还没说完,房间里摇晃着的床榻就沉默了,片刻后,唐临面前的房门被打开了一条缝,一只皱巴巴的储物袋被从门缝里扔了出来,随之传来的还有孔六那懒洋洋的声音:“记得带着你那只鸟,不然到了路上不好交代。”
然后门就关上了。唐临默默地走上前去,正要弯腰捡起储物袋,忽然听到头顶门扉又是吱呀一响。孔六自门扉里探出半张脸来,对唐临的后脑勺补充道:“哦,对了,记得保护好自己,回来前别死了。”
“砰”地一声,房门又关上了。唐临伸手把储物袋捡起来,对着房门认真地轻声道:“谢过师父,谢过师娘,师父,师娘,我走啦。”他对着房门行了个礼,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房内,孔六挑起了玄宁的下巴,语气暧昧地在他耳边呵道:“听见了吗,那孩子叫你师娘。”
然后他看着玄宁渐渐泛红的面颊,在少年绯色的唇上深深地吻了下去。
房间里的床榻又一次摇晃了起来。尚未走远的唐临听到这声音后脚步顿了顿,随即一脸郁卒地飞一般逃远。
这个对单身狗充满恶意的世界究竟还能不能好了!
唐临怒气冲冲地从被一团厚厚迷雾笼罩的御兽宗内跑出来,随便选了个方向就想都不想地往前走去。在他想来,无论往哪个方向走都比呆在御兽宗内好:然而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正在走向通往凌山剑宗的方向。
他的脚步不知不觉地便迟疑了下来。
虽然唐临嘴上说是要去凌山剑宗,内心深处也很想去见萧子白没错,可想起上一次两人分别时尴尬的场面,唐临便不由得一时陷入了犹豫中:究竟要不要去见萧子白呢?萧子白现在多半还是在把他当做抢鸟凶手来看待,想想很可能会和萧子白正面对上,唐临就不太愿意迈动脚步。
况且他自己这么久也没去看过萧子白一次,小孩儿不为这个生气几乎是不可能的。
本来“唐临”轻易带走“团子”时,萧子白就已经很有些不高兴了,这下又来了个失联七年,小孩儿要么对“团子”彻底失望,要么这黑锅会被小孩儿算在“唐临”头上,无论萧子白怎么做,最终的结局对唐临来说都是很尴尬的。
但另一方面来讲,他已经待在御兽宗修炼了数年:做了二十年普通人的唐临还没有适应修真界动不动就几百、几千年的算法。按他的想法来看,他与萧子白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也不知道小孩儿现在有没有长高。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唐临还是没有抵御下对萧子白的惦念,很轻易地就被“去看看小孩儿”的想法攻破了防线。
唐临从储物袋里把那只变回了木鸟的分!身拿出来,对着它吹了口气,控制着活转过来的华羽大鸟立在了自己的肩头。
然后他便朝着凌山剑宗的方向一路行去,因为有与萧子白的相互感应在,唐临完全不担心会迷路,几乎是用游山玩水的态度慢悠悠地逛过去的。毕竟唐临骨子里还是一个现代人,乍然来到这古色古香的修行世界后,还真没怎么好好地看过风景,不是在偏远山村中窝着就是在修真门派里窝着,几时见识过这三千软红尘。
抱着旅游的心态,唐临拿着储物袋里的一小颗黑珍珠换到了一包金银,然后一路兴致勃勃地从凡人的市井街市一路逛了过去。然而随着他游逛的地方渐多,原本兴高采烈的心思却渐渐地淡了下去,甚至感到了几分索然无味。
“我大概是彻底放不下那孩子了。”唐临看着自己储物袋中成堆的零食、衣物、玩具甚至发带,不得不苦笑着承认了这一点。
他在凡人的街市中挥洒着大笔的金钱买买买,最后买来的却都不是自己喜欢的东西,往往是想着“这个萧子白没吃过”、“这衣料小孩儿穿着一定好看”,于是便放开手笔统统买了下来。
现在看着那堆东西唐临才想起来,现在的萧子白已经开始修仙了,多半也已经长大了不少,他买下的这些东西有九成都是用不上的。就是那剩下的一成,与萧子白有着“夺鸟之恨”的唐临也不可能直接给小孩儿送去,看着多半要压在手里的这些东西,唐临不由得感到有些意兴阑珊。
唐临再没有了逛街旅游的兴致,直接驾起云舟来,向着凌山剑宗疾行而去。
不得不承认的是,仙凡之间的差距真的极大,用凡人的方式慢悠悠旅行,唐临花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都没能走到一半的路,驾着云舟飞了一日就到了。
再次站在凌山脚下时,唐临作为“御兽宗弟子”,就不能和当“灵宠”时一样直接上山了,需要事先拜访通报。虽然很向往孔六的那招“下马威”,但他的实力并不足以让他像孔六那样傲视整座凌山。因此唐临规规矩矩地站在凌山剑宗的山门前,按照礼节通知过凌山剑宗的巡逻弟子们后,才一步一步地往山上行去。
凌山之上,已经长成少年模样的萧子白本来正盘膝静坐在寒潭深处,忽然他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猛地抬起了头来,常年毫无波动的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团子来了。”几年未曾与唐临相见的萧子白慢慢品读着这句话,眼神不由自主地亮起来。他一拍潭底,哗然一声破开水面,抬脚就想往“团子”所在的方向走。还没走多远,一眼看到了前方唐临的身影后,萧子白的脸色顿时就黑了。
那家伙什么时候长得这么漂亮了?!
他眯起眼,远远地审视唐临精致的五官。那人明明只是十三四岁的少年形貌,却自顾自美得恣意张扬。长长的眉尾斜挑,黑中透蓝的长发光滑如瀑,连唇色也带着抹惑人的血色。他细长的凤眼和当初曾见过一面的孔六如出一辙,眸中流转的却不是血样的色泽,而是深沉如夜的黑,当他眨眼时,隐隐能看见金红的流光自眸中一闪而逝。
那人现在分明只是筑基期而已,却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强大而尊贵的美。
“……长得比女人还好看,团子是肯定不会喜欢的。”萧子白酸酸地想,他的眼神不自觉地在唐临华美精致的衣角上溜过,又瞥了一眼自己寒酸的袖口。萧子白默默地把穿着粗布鞋的脚往衣服下缩了缩,在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之后,他又条件反射般地挺了挺胸口。
长得好看算什么!穿得有钱算什么!当初和团子一起共患难的人是他!是他!
萧子白站在原地微低着头,暗暗说服着自己,感到自己的神情上应该再看不出什么了,他才终于抬起头来,往唐临走来的方向看去。
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为什么在他一眼望去的时候,会看见唐临眼里有种没来得及掩饰的、格外纯粹的惊喜。
第21章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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