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甚惶恐 作者:若然晴空
第10节
他把周平安当成了自己的心腹,更是朋友,第一次来到朋友家拜访,他的心里有点小雀跃。
门很快就开了,但是只露出了条缝隙来,一张颇为俊朗的脸庞出现在门后,那人眼睛十分黑亮,仿佛很是好奇的看了看他,“你,敲门?”
江衍居然理解了他的意思,点点头,“我来找平安,我是他的朋友。”
周至青微微歪头,看着江衍,这个人是弟弟的朋友?弟弟还从来没带过朋友回家呢,看来真的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了。
弟弟的朋友也应该是哥哥的朋友,周至青对江衍点点头,把门打开,“周至青。”
男人五官冷峻,面带寒气,殷姜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心道这样的人物,他事先居然完全没有得到消息?他瞥了一眼阿冬阿夏。
阿冬阿夏:“……”傻子不像傻子是我们的错咯?
江衍对着周至青笑了一下,说道:“我叫江衍,周兄是平安的什么……周至青,这个名字,仿佛有些耳熟?”
他仔细的想了想,还是没能想的起来,落在他身后的殷姜却是脚步一顿,随即脸上就露出些许怪异的神色来。
周至青没有搭话,他想了想,才把周平安临走前说的话完整的表述了出来:“平安他,要去钱庄一趟,他说,要是有人来找他,就说他很快回来。”
江衍想不起来索性不想,对着周至青微微笑了笑:“那我们在这里等他回来,可以吗?”
周至青呆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点点头。
第51章 李家姑娘
周平安的家不算大,看上去却很舒适,前后三进的院子,外面积雪满地,院子里却是干干净净的,显然是刚刚扫过没多久。
周至青并不算有礼貌,他只是把人带进去,之后就自己坐到了一边,江衍倒也适应良好,坐了下来,殷姜的脸色愈发古怪。
“方才还没来得及问,不知这位兄台是平安的什么人?”江衍和周至青搭话。
周至青只是淡淡的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就移开了视线,他的脸色太冷,态度也太正经,几乎让江衍以为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他犹豫了一下,还想再接再厉,继续搭话,殷姜却低声道:“陛下,别说了,他不懂的。”
江衍奇怪的看了看殷姜,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殷姜瞥了一眼微微低着头,一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的周至青,半带隐晦的说道:“周统领不是说过吗?他有一个从军的哥哥,这位想必就应该是了。”
被他这一提,江衍才想起来,周平安确实提起过他有一个哥哥,被逼无奈从军,他当初差点跟着乱军谋反,也是为了这个哥哥。
江衍顿时觉得空气有些微妙起来,周至青浑然不觉他们刚刚说了什么,双手搭在椅子两边扶手上,头微微低着,姿势十分霸气,配着一张冷峻如同刀锋似的脸庞,让人格外的有压力。
然而只要一想到这副霸气的外表下可能藏着一个心智如同幼儿的存在,江衍就觉得,这真是别扭极了啊!
所幸没有过多久,周平安就回来了,他手里提着两个大食盒,那食盒究竟大到了什么程度呢?江衍仔细的想了想,他在来时的路上,貌似没有看到周平安的家里还有养猪的猪圈,莫非是养了狼犬?但是狼犬也没有这么能吃的啊,除非不止一条。
然而事实是,见到他,周平安急忙的把食盒放下,对着江衍行了一个宫中的礼节,这才不太好意思的说道:“是臣回来晚了,因为过了饭点,所以想要买吃食要多绕上几条街……”
他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周至青已经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抬手接过一只食盒,打开,一股香喷喷的饭菜香味传了出来,周至青保持着冷峻的面目,不多时就吃下大半碗。
“……陛下见谅,臣兄自小心智不齐,并没有对陛下不敬的心思。”周平安见状满头是汗,愣是生生憋出了几句文绉绉的话来。
江衍看得好笑,他是那么计较的人吗?不过他对周至青还真是有点兴趣了,一个心智不齐之人,居然能在漠北军中活下来,身上还带着这样浓重的煞气,这简直和那个救六叔回来的傻子差不……等等,这也太凑巧了吧?
因为边关的资料传递需要时间,当初江翎急着回来,也就忘了查清楚周至青的来历就把人带回了王都,之后发生那么多事情,他早就把人忘的一干二净,等到再回想起来,要找人的时候才傻眼了,他只知道周至青的名字,甚至因为周至青很少说话听不出口音,他连他是哪里人籍贯在什么地方都不清楚,茫茫人海这要怎么找?王都又不熟那种可以随意封锁搜查的地方。
丢了救命恩人,尤其是案发现场还有一个昏迷不醒的小丫鬟,满脸是血,经过救治,人是清醒了,却居然因为头部受到过重击,变成了一个傻子,这很难不让人往不好的发现联想。
其他人是觉得周至青凶多吉少,但是只有江翎明白周至青的武力有多逆天,他怕的不是他凶多吉少,而是他一个人在外面,打不到猎物,别人凶多吉少。
江衍心中产生了一点怀疑,周至青的周平安的哥哥,他回到家就安全了,六叔想找到人无非就是放心不下,如果真的是的话,他只需要和六叔说一声,让他放心,就够了,让外人知道了,来打搅周至青,始终不美。
周平安是个粗性子,殷姜可不是,他看着江衍的眼神就差不多知道他想要干什么,不过他也没在意,周至青算得了什么呢?
回到宫里,江翎果然还没回来,最近这些日子,江翎一直在准备回漠北,尤其跟户部尚书拍了三天的桌子,要求了半年的军饷粮草,还撂下句话了,不够随时找补,不给就是贻误军机,把老头气得够呛,捂着胸口就差辞官归隐。
除此之外,就是找周至青了,他坚信人跑不远,最起码也该在王都里,每天都让人去搜查,然而结果一无所获。
一无所获是当然的,毕竟谁能想到要来禁卫军统领的家里搜查人?何况,就是见过周至青的画像,真人站在他们眼前,只怕他们也不敢认,人都有先入为主的概念,知道周至青是个傻子,许多人就因此觉得他也是人畜无害的,而不会觉得像这样一个单看就十分冷峻逼人的青年是周至青了。
江衍也觉得有些神奇,明明是兄弟两个,却一点也不像,比起来,周平安要更像哥哥一样。但这指的不是气势而是气质,说起来论气势,周至青何止是哥哥,简直就是祖宗了。
江衍摇摇头,把这件事情先放在了一遍,他把自己前几天整理好的条例收起来,结合之前李素亭几人提出的实际问题和一些解决方法重新写了一遍,删删改改许久,大框架不变,原本的一百二十条缩短为三十条,去掉许多强制执行的条例,而且主要是以利诱为主。之前真的是他想差了,人总是不愿意被束缚住的,他在潜意识里对这个人的厌恶让他无意识的去束缚他们,这一点很不好,需要改进。
江衍想了想,忽然想起纪晓曾经说过的话,又加上了一条:“如无意外,庶子及至而立,自动与家族父母断绝关系,每月支付朝廷定量的银钱。”
他把自己写的条例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对于自己刚刚补充上去的这一条满意极了。
殷姜乐得看他忙碌时候的样子,时不时不着痕迹的给他提几条实用的建议,江衍更开心了,他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机灵过,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写下的条例也越变越完善,至少在殷姜的眼里,有了份完善的计划,这件事情已经成了一大半,但是在江衍眼里,这只是个普通的计划,能不能成还两说。
顾栖的效率非常的快,几乎是才把蒋太傅的案子交给他没多久,他已经把事情查得一清二楚,并且在给江衍回个信的工夫,就已经让人把这个案子的真相编写成说书,只要江衍下令,第二天就能传遍大街小巷,替蒋太傅正名。
是的,正名,那真不是蒋晓风做的,江衍之前的猜测很对,这件事情其实是针对李家小姐的,平王世子长相实在是江家人中的一朵奇葩,在皇室里,四五十岁只是两鬓微微发白五官仍然俊秀非凡的男子比比皆是。
李家小姐不愿意的,不代表别人就不愿意,下手的是她一个小姐妹,身份不高,将将够资格见到些权贵,世子也见过一两个,但那是瑞王世子和安王宁王家的世子,年少风流,自然个个俊美无双,只是凭着对于江家人的这一点小小的理解,再加上嫉妒心作祟,觉得自从得知了婚事定下之后就一直愁眉不展的李家小姐是在向她炫耀,那小姐妹下手的毫不犹豫。
江衍听完,眉头皱起,看向唇边犹带几分笑意的顾栖,“只是这样?她就要毁了一个姑娘的名节和一个年轻官员的前程?”
顾栖微微的笑了笑:“陛下,人难免会嫉妒,有时候就会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来,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江衍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想多提这事,他来回走了几步,说道:“蒋太傅还不知道此事,他知道了,也不知心里会怎么想。”
虽然他是遭了无妄之灾,但终归是毁了一个无辜女子的清白,这世道女子总是要比男子过得艰难些,担了无媒苟合的恶名,还被“情郎”抛弃,流言蜚语能杀人,这三年,真不知道她是怎么过来的。若是知道了自己一直在冤枉这样一个女子,蒋太傅他,心里终究是会不安的吧?
顾栖看了江衍一眼,发觉他居然是在认真的感慨,顿时不笑了,他觉得人生有点无望。
放在平时,顾栖甚至是有点喜欢像江衍这样的人的,毕竟谁也不愿意天天和人勾心斗角过日子,和这样的人在一起,不用担心他会算计你,日子可以过得很舒心。但是现在,他是君,他是臣,这样一个天真单纯的几乎能掐出水的少年,真的能让他完成心愿,掌握大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吗?
第52章 区区苑长
蒋晓风的事情就算这么过去了,江衍最终还是在征得了蒋晓风的同意的情况下,接受了顾栖的安排,他和李家姑娘两人被毁的是名节,自然也要用名节来还。没过几日,就传来消息,说那个姑娘投河自尽了。事情过去了三年,她早已嫁为人妇,日子不说美满,也不算坏,但是曾经欠下的债,就应该还。
江衍寻了个机会把周至青的事情告诉了江翎,他怔了怔,之后就没再追究,虽则年关未过,但是漠北战事越发紧急,江翎也没再耽搁,隔天就启程了。
江衍亲自带着文武官员送行至城外,眼见着大军越走越远,忍不住眯了眯眼睛,这天中午的阳光有点烈,冬日里少见。
他看了看身后乌压压的官员们,不禁叹了一口气。以后,就是他一个人面对这些人的时候了。
因为之前度过了一场漫长的准备期,江衍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慌张,他还腾出了点心思在想,还有十来天就过年了,他的那些想法,是等年后再说呢,还是年前就给办了,不管能不能落实,都别拖过年?
之所以不趁六叔还在的时候提出来,一是因为大战当前,用别的事情来让六叔分心实属不该,二是他心中也存着一份小小的希望,如果他一个人也能把这件事情给办成了,那是不是就说明他已经开始慢慢成长起来了,再也不需要别人来指手画脚?
事实上他对这件事情存在着太多的不确定,殷姜却知道,这几乎是一项完美的政策,百代江家早已做好了实验,江衍初时的想法是把刀锋直直摆出来让人看,而他则给刀锋一层层的抹上了糖霜,不会有人提出异议,因为目光短浅者看到的是蝇头小利,心怀异端者看到的是滔天利润,不会有人知道,这个政策里,能盈利的只有皇帝。
即使再穷途末路的人,只要他有头脑,他看到的不会是眼前的光亮,而是光亮的来源,只有光亮的来源,才是他们要追随的方向。
殷姜把目光悄悄的投向人群中央的小皇帝,他眼眸清澈,却又如妖似幻,他一个太过明亮的存在。黑暗中待久了,谁都会厌恶光亮,但是却又忍不住关注,直至沉沦,万劫不复。
殷姜低低的笑了,平复下自己急促的呼吸。比起初见,现在的小皇帝,才是越来越吸引他了。
可以肆意攀折的花卉,即使再珍贵,也是比不得天上明月,仿佛若即若离,但其实可望而不可即,就算攀尽了世上最高的山峰,也触摸不到一丝丝的。
江衍隔日早朝就把自己的想法给说了出来,他还让苏青下发了他亲自誊写的政策条令,经过了最后的改进,一共三十二条,每一条都有理有据,进退皆宜。
众臣面面相觑,顾栖的眼神暗了下来,这么大的事情,他事前居然完全没有听到过一点风声,小皇帝的水准他清楚,即使再有天赋,也不可能在纸上谈兵的情况下把一项政策事前的准备工作完成的这么好,这其中肯定有一个人全程在参与。
江衍想要弄出来的不是善堂,也不是单纯的学院,而是一个特别的国子监,任是谁都能看出,这是小皇帝想要培养心腹才弄出来的小手段,不过到底还是天真,浪费了这么好的一个想法。许多人在心里这么想道,自家的儿子难道还会投靠别人不成?等得了好处,终归还是要孝敬父母家族的,不然一个人,怎么能在官场上走的长远?就算断了关系又怎么样,生身父亲,谁敢不认?
还有人心里明白,庶子等同外姓人,断了就再也控制不了了,但是却又抵抗不住升迁考评的诱惑,想着自己还在这里站着,就算有什么怨怼,后起之秀,能翻起什么风浪?
顾栖看得要长远一些,他也是有庶弟的,顾家还算比较好的,虽然重规矩,但是从不克扣,府里也当正经少爷看待,但这庶弟平日里见了他像是老鼠见了猫,缩头缩脚。他心里清楚这些庶子大多对于家族没有什么归属感,这是一条培养忠心属下的捷径。
但这捷径,究竟会不会为了他人做嫁衣,可就说不清楚了。
显然,有人和顾栖想的是一样的,吏部尚书李恒当场就道:“不知陛下心中可有属意的苑长人选?”
明心苑,是江衍想了许久才定下的名字,他希望这些庶子们能够明心正气,不以出身为耻,淡然处事。苑长,自然是指负责这个政策进一步实施乃至教导这些学生的人选了。
江衍对此也有了些准备,虽然他原本想的是一年或几年一换,但是总归要让人见到甜头,而且轮换对于政策的开展也有许多弊处,他说道:“这只是朕一个偶然的想法,并没有定下人选,此事便交由众位爱卿商议决定。”
他看了一眼顾栖,事实上在江衍看来,再也找不出比顾栖更合适的人了,一来他是当朝丞相,品级足够,二来朝中文武官员各司其职,再也找不出一个比他更闲的人了,三来……江衍也想试探他,到底会不会对他忠心。
顾栖心领神会,左移一步,站了出来,微微俯首,说道:“此事事关重大,臣,自请缨。”
李恒本就严肃的脸庞板了起来,“丞相日理万机,此等小事,怎么能麻烦丞相?”
顾栖温柔的笑了,他狐狸般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弯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弧。
“李尚书,你可是心中另有人选?”他话问的直白,换了旁人只怕心里有一点鬼都接不下去,但是李恒只是跟着笑了笑。
“吏部总管天下人才,不过区区一个苑长,自然有许多人合适。”
这话就毒了,丞相地位确实太高,若是平日也就罢了,谁管一个摆设平时做的是什么呢?但是李恒这话一说出来,就差没直接说了,你一个当朝丞相跟小辈抢,要点脸行吗?
这话听得江衍忍不住皱起眉头来,那日听过内幕后,他本就对吏部尚书存了些不满,只是苦于现在还没有那个权力把他换下而已,见他这样挤兑顾栖,心中更是不喜。
李恒可不管江衍怎么想,他微微笑着看顾栖,大儿子成才晚,庶子在吏部都快翻天了,才考中了个二甲末等,他虽然疼爱儿子,却也不敢做得太过,这次正是一个大好机会,若是这苑长之位能给了他,别的不说,二三十年的风光总是有的。
顾栖眨了眨眼睛,温文尔雅的说道:“昔日家父与各位同朝为官,在座的大都是子凰的长辈,子凰也就直说了,为相这些年,子凰称不上日理万机,但也心力憔悴,想必诸位也明白,许多事情不从基础做起,便犹如空中楼阁,尚书也说,不过区区一个苑长,便是允了我又如何?”
子凰是顾栖的字,他身在高位,态度谦恭,一口一个晚辈,把自己摆在了弱势的位置上,只要李恒还要脸,他就没办法再说什么了。
李恒确实没那个脸,听完顾栖的话,他的脸色整个绿了。
江衍适时的站了出来,看了看底下的文武百官:“那此事没有异议的话,便由顾相全权主理此事。”
顾栖微微的勾起唇角,俊美的眉眼一瞬间亮的惊人。
江衍没想到事情会进行的这么顺利,他都怀疑自己是在做梦,想要掐自己一下看看是不是真的,好歹记得这是早朝,面上还是保持了十二万分的严肃。
这还是江玄婴教他的,那会儿他刚刚登基,看着底下的大臣和看虎狼没什么区别,坐在那里都觉得腿软,江玄婴就教他收敛起表情来,眼睛不看人,微微的垂着,如果还是怕,就努力的想着要保持面无表情,注意力都放在自己的表情上了,也就没那个工夫去怕了。
其实这位置坐久了,江衍才发觉,那些视线眼神什么的都是骗人的,御阶那么高,他坐在龙椅上,能看清底下臣子们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但是从角度来看,除了前排的几个,其他臣子们是绝对看不清他的脸的,那些所谓的眼神压力,都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
最前排的只有顾栖和几个亲王,他也不怕在这些人面前露了怯,只是习惯性的面无表情起来。
说起来这件事情也要感谢一下殷姜,如果不是他,他也不会想到要刚柔并济,事情恐怕也就不会这么顺利了。即使蛤是没有听见过殷姜的心声,不过江衍觉得自己已经能够确定了,殷姜绝对不会是江玄婴,毕竟江玄婴看他笑话还来不及,这么可能会这么帮他?
江衍想着,是不是要报答一下殷姜,正好这次是个机会,给他在明心苑安排个恰当的职位,也……能替他看着顾栖。
第53章 好多的弟弟
江衍挑的时机有点微妙,没过几日,六部封笔,所有的事情都要压后,也就给了顾栖做足准备工作的时间。
每年的这会儿是北陵最冷的时候,老百姓都不愿意出门,走得远一些还有被活活冻死的危险,所以这十几天里,是要停止一切事务的,江衍也松了一口气,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远远的超出了他的想象,他也需要有一段时间来缓解一下,调整自己的心情。
所有事务停止不代表漠北军情,这是特殊的情况,注意到了战报,自然也能看到匈奴的大将又换了人,听闻还是匈奴的王子,很受爱戴,六叔那次险死还生,那条毒计就是他出的,虽然不理解为什么匈奴人因为他的计策失去了那么多族人还会推选他上位,不过江衍对于自家六叔很有信心,他是匈奴人的克星,只会胜不会败。
他却不知道了,江翎在漠北许多年,几乎没有过败绩,早就成为了匈奴人心目中能止小儿夜啼的人物,甚至有很多人相信,江翎压根不是人,而是天神派下来惩罚他们的使者。在这样的情况下,能够让江翎吃败仗,甚至差点阵亡,而代价仅仅是失去一些失去了劳动力的老人和没长成的少年,青壮都在,女人都在,也没有损失牛羊和土地,这对匈奴人来说是一件不敢想象的事情。
神话被打破之后,迎来的抵抗只会更加强烈,身在王都,早就习惯了安逸的江衍察觉不到这种变化,漠北那边却是能一眼看出来的。
裴越抹干净脸上几乎结成冰的血,呼出一口白气,对着骑在马上的江翎说道:“已经点齐了,这场战事我们大约伤亡五百人,全歼匈奴一千人,俘虏一共两百多名。”
江翎点点头,忽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挑起眉毛:“好像最近,抓到的俘虏越来越少了?”
“不光如此。”裴越叹了一口气:“问话也问不出什么了,以前没见这么烈性,咬舌自尽的,当了俘虏之后拼了命也要逃跑的,没法子,已经有不少列长私下里偷偷把俘虏就地杀掉了,因为带回去就是麻烦。”
江翎顿了顿,不过他没有太在意,只是说道:“以后不留俘虏了,抓到的活口全部杀掉。”
裴越“嗯”了一声,让身边的亲兵把话传下去,翻身骑到了马上,落后江翎半个马身。
“我记得以前有个列长,叫周至青的,嗯,就是护送王爷你回来的那个人。”
“嗯?”江翎不知道裴越为什么提起他,有些奇怪的挑了挑眉毛。
裴越说道:“他那个军列,几百个人,一个比一个的能杀,原本他一个亲兵,战功已经够当列长了,他偏偏不要,非守着那个编制都不齐的军列,说要等人回来,我是想问一声,那个周至青,他真的不回来了?”
江翎道:“那是个傻子。”
裴越不在意:“杀敌数千,还能培养出那么多优秀又忠心的手下,傻子又怎么了?”他有些抱怨的看了看江翎:“乱军中救下主将性命,原本应该官升三级,结果倒好,直接给人卸了官职。”
江翎眯了眯眼睛,没有再回答。
一刀砍下人头,鲜血飞溅数尺,瞬息,在雪地上凝固成冰。
徐成把手里的人头丢进筐子里,转头对身边的小兵说道:“俘虏的筐和其他的筐放一起吧,反正收的是一样的赏。”
小兵又敬又畏的点点头,抱着人头筐颠颠的跑远了,徐成长出一口气,在死尸上撕了块布,擦了擦沾满灰尘和血土的大刀,这是他刚刚从一个匈奴的将军手里夺的,刀的质量非常好,砍了一路也没卷刃,只是刀头有一点弯了,他试着掰了掰,没掰动。
他身边的李华嗤笑道:“得了吧你,当你是列长啊?”
徐成瞥他一眼,把弯了刃的大刀收回鞘,系在马背上,他们这些骑兵每个人都有两匹到四匹马不等,只有一匹是主马,剩下的都是替马,平日背一些重物,并不常骑。
李华不解:“都成这样了,你还留着哪?”
徐成言简意赅:“等列长回来。”
“这要问问王爷了。”李华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不满:“他把人带走,回来一句解释也没有,不就是知道我们列长是个傻的吗?傻子又怎么了?他去问问呀,整个军营里,谁有我们列长杀的人多?只怕都是占了手底下人的便宜吧?”
徐成心里也不好受,相处的时间虽然短,但是他们每一个亲兵都知道,列长是个很好的人,上了战场,只要跟在他身后就好了,也许正因为他是个傻的,所以才不会让他们挡在前面,还会保护他们,一列五十个亲兵,每次战事过后,其他的列都会换人,只有他们,永远是那些面孔,没变过。
新兵营的时候曾经有老兵说过,入伍的前三年不要想着战绩,只要活下去就可以了,新兵营教不了什么,一切都要在战场上见分晓,没有人会手把手的教会你怎么杀人,更没有人会等你们自己明白过来,死了就什么也没了。
列长,就是那个会手把手教你怎么杀人的人。
徐成叹了一口气,他想到自己刚刚来到列长手下的那天,正赶上战事,他茫茫然的跟着队伍出战,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什么也不知道,只会呆呆的跟着列长,看到死人,吓得手都握不紧刀,他觉得自己一定会死在那里。这时候列长出现在他面前,背对着太阳,看上去高大而危险,他以为自己会受到训斥,但是列长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说了一句:“跟紧我,不会死。”
他真的没有死,一直跟在列长身后,他忽然的就什么也不怕了,握紧了手里的刀,看准时机,还动手杀了两个被列长吓的魂飞魄散的匈奴人,列长回过头,对他笑了一下。
那笑容,犹如阳光刺透云层,直直的打在他的心上。
“这个时候就不要再吹牛了好不好?”李华深吸一口气,“列长什么时候笑过,除了军需官放饷银的时候。”
徐成不理他,他真的见过列长笑过,只要他自己知道就够了,不信就算了。
“当初我的命也是列长救的呢,说起来,王爷还真是……”李华叹气。
“本王如何?”身后淡淡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李华一个激灵,转过身来,徐成连忙单膝跪地,行了一个礼:“属下见过王爷。”
李华心中暗暗叫苦,也跟着下跪:“见过王爷。”
江翎看了看两人,“你们都是周至青的下属?裴将军给你们升军衔,为何拖拖拉拉,不肯应下?”
李华和徐成对视一眼,徐成咬牙说道:“回,回禀王爷,属下等只是想等列长回来,列长心智如同幼儿,若是身边换了人,怕会不安。”
江翎挑眉:“他一辈子不回来,你们就一辈子做个亲兵?”
“回王爷,属下无父无母,孑然一身,能为自己做主。”徐成毫不犹豫。
李华抖抖索索,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无比坚定:“回王爷,属下的命都是列长救回来的,没有他,属下已经是个死人了,家中也会谅解属下的。”
江翎深深的看了两人一眼,眼中闪过一抹欣赏:他没说什么,转身就走。两个重情重义的好苗子,给他点时间,一定会让他们成为自己最忠诚的下属。
李华和徐成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王都,周家。
上好的精铁大刀劈在木柴上,木柴顿时四分五裂,周至青面露冷酷之色,好像在砍的不是柴,而是谁的人头。
一根,又一根,四分五裂的木柴几乎堆满了柴房。
周平安一回来就见他哥光着背在砍柴,吓得脸都白了,连忙上前,取了件衣服给他披上,絮絮叨叨:“哥,哥,大哥,算我求你了,别砍了,这么冷的天,安生点不成吗?你还不穿衣服,冻死了怎么办?”
真不是他小题大做,要知道这会儿冷成什么样子?撒泡尿都要护着裆!不然冰顺着尿结上来,把人生生冻掉了的都有,他哥居然还光着背!这还是个人啊?
周至青有些不满:“穿衣服,不好拿刀,会,会溅到。”
周平安知道拿刀会溅到是什么意思,他沉默了一下,冷下脸,严厉的说道:“以后不要再提那些事情了!”
周至青面无表情,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看出来他眼睛里的委屈,周平安深吸一口气。他不是想对他发脾气,而是那段日子是他这辈子最担惊受怕的时候,每个月去驿站收信,都害怕收到的是噩耗,他至今不敢去看那些信,只要确定上面没有代表噩耗的红封就够了,他害怕,是真的害怕,所以本能的想要逃避。
周至青小声的说道:“弟弟对我不好。”
周平安把他手里的刀夺过来,把他的衣服一件件的穿好,叹了一口气:“不好就不好吧,你也没地方去了。”
谁说的?周至青心里有些得意的想,他还有好多的干弟弟,每一个都跟他说要养他一辈子,对他好呢!弟弟对他不好,他就去找干弟弟,等弟弟对他好了,他再回来。
打着这样的算盘,周至青安心的睡下了,梦里,好多的弟弟在对着他招手。
第54章 守岁
今年春节有一年国丧,加上漠北正在打仗,所以江衍决定一切从简,即使这是他改元后第一个春节。
大臣们也没有什么不同意的,每年过年事务繁杂,尤其是官员,又要跟着祭天,又要去宗庙祭祖,国宴差不多就是跪跪跪,拜拜拜,回来之后没过多久就正常上朝了,主要是天气冷,人都懒,能在家里休息最好不过,这不办也有不办的好处。
大雪连绵,皇宫里到处都是雪地,江衍裹得厚厚的,站在回廊下看雪,他以前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和皇祖父都喜欢在这里看雪景,现在依然不明白,只是莫名的觉得,站在他们站过的地方,看着他们看过的风景,心就会慢慢的平静下来。
身后有脚步声轻轻响动,江衍已经能听出这是谁的脚步声了,他转过头,果然是殷姜。
殷姜眉眼带着笑,抖了抖手里的伞,伞是纸伞,很薄,画着山水人物,上面沾满了雪花。
“见过陛下。”他低声的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和殷姜说话,半边耳朵总是会热得发烫,江衍轻轻咳了一声,点头:“起来吧,朕那天跟你说的事情,考虑好了没有?”
殷姜充满感激的笑了:“多谢陛下抬爱,臣没什么不愿的,只是怕耽搁陛下。”
“没什么,这件事情还多亏你给朕提的醒,这是你应得的。”江衍原本准备像六叔对待属下一样拍拍殷姜的肩膀,手伸出去一半,才发觉自己想要拍到殷姜的肩膀,需要靠近一些,再踮一下脚,这个高度……
他心中存了一份怀疑,手不着痕迹的收回。
殷姜微微的笑了一下,突然说道:“陛下,回廊风大,吹了头疼,还是早些回去罢。”
江衍兴致正好,不大情愿,便道:“一会儿就走,听雪亭里架了火盆,正好守岁。”
按照原本的流程,小宴过后,皇帝应该是和皇后妃嫔以及皇子公主们一起守岁的,但是江衍孑然一身,就只能一个人守岁。
过了新年,他就满十五了,在大显,正是娶妻生子,顶门立户的年纪。
江衍对于自己的感情没什么期待的,他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公子时,可以想娶什么人就娶什么人,没人会在意,他成了皇帝,反而没了这个自由,无非就是选秀了,区别只是在于,选谁家的姑娘罢了。
顾栖已经给他看好了几个女子,他也见过了画像,心中没什么属意的人选,却也知道,他未来的皇后,非要在这几人中决断不可。
不期然想起了小竹林里遇见过的那位寒江公子,江衍面上一热,随即好笑起来,莫非他还爱慕男子不成?这定然是他见人家生得好,心中便多了几分旖旎的情愫罢了。
“陛下?”殷姜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江衍顿了顿,看着他。
“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妥?”
殷姜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臣只是见陛下也是一个人,所以冒昧了,臣,臣能和陛下一起守岁吗?”
他问的期待,江衍想起他刚刚和家里断了关系,又是一个人住,回去指不定多么凄清,心中软了几分,说道:“只是怕你觉得无聊。”
他没有观赏歌舞的兴趣,也懒得让人弹琴作诗,只是给自己准备了几样小菜,一壶酒,准备在听雪亭里看看雪景,守上一夜也就罢了。
殷姜唇角上翘:“有幸和陛下一起观赏雪景,怎么会无聊?”
几样觉得这话有些轻佻,但是看着他那真诚的眼睛和欣喜的笑容,只觉得他是一时失言,说错了话,摇摇头,作罢。
听雪亭就在回廊一侧的尽头,远远的四面已经让人围好挡板,风透不进,雪打不进,但是还是能观赏到大雪漫天的景色,也许是因为过年的缘故,今天倒也出奇,出了月亮下雪,月亮还非常的亮。
江衍见过几次太阳雨,月亮雪还是第一次见,抬着头,张着嘴,有些震撼。
殷姜垂下眼帘,喝了口酒,喉咙干渴的不像话,一口酒下去,更是火上浇油,他深吸一口气,暗暗问自己为什么要和江衍一起守岁。
微微抬起的眼眸,卷翘的睫毛朦胧间带着几分期许的亮光,粉色的唇瓣微张,露出一点猫儿似的小红舌头,这哪里是个人,分明就是妖物,无声无息的诱惑,即使是圣人,也抵抗不住。
江衍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了视线,他捧了一捧红枣,挑了颗最小的来吃,下一颗仍然挑的是那一捧里最小的,他吃得欢快,殷姜却挑了挑眉。
他曾经听人说过,吃东西有三种吃法,一种人挑剩下的食物里最好的,一种人挑剩下的食物里最坏的,还有一种人不挑,吃到什么算什么,江衍是第二种人,他每次挑到的都是剩下的红枣里最坏的,但是他剩下的食物却都是最好的,这种人总是会满怀着希望,但同时很多疑,因为他总是他要守着手里的食物,生怕被什么人给夺走。
殷姜笑得意味深长,他看了看江衍,忽然说道:“陛下备了酒,为何不喝?”
江衍愣了愣,这才想起来,他原本是打算开个酒荤的,一来二去竟然忘了,他随手把剩下的几颗红枣放在一边,给自己斟了一杯。
酒是江南那边的贡酒,去年的桃花酿,酒味略淡,但是十分清香,带着桃花的微苦,喝起来别有一番风味,当然,这是对于懂酒的人来说,江衍一口下去,酒味冲上头,顿时脸都紫了,碍着殷姜在旁边,勉强咽了下去,喉咙里立刻一路火烧火燎起来。
江衍连忙吃了几颗红枣,压下那味道,却是再也不敢尝了,伸手去剥桔子。
殷姜笑了笑,拿了一只桔子,细细的剥了起来,江衍眨了眨眼睛,发觉他剥桔子的手法有些眼熟。
轻轻剥开桔皮,过程保持桔皮不断,然后把皮放在一边,将桔子分成四瓣,细细撕开桔肉上白色的脉络,他的动作很熟练,居然能像剥桔皮一样,保持着脉络不断,四片白色的脉络落在桔皮上,一层搭一层。
江衍呆了呆,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桔子,桔肉和脉络分离开,也是四片,落在桔皮上,和他的一模一样。
似乎也发现了这个巧合,殷姜愣了一下,笑了,眉眼在雪光的映照下显得十分柔和。
“这还是我爹教我的呢,真巧啊。”他有些感慨的说道。
江衍惊喜的说道:“我父亲也是这么教我的,这真是巧……”他愣了一下,然后有些奇怪的想,大约殷侍郎对庶子也不是那么坏,还会手把手的教他剥桔子,要知道,这可是他为数不多的和父亲在一起的温馨经历了。
殷姜仿佛想起了什么,他的目光沉淀下来,握着手里的桔子,很久没有动弹,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的把分成四瓣的桔肉推到江衍面前。
“陛下不常喝酒,吃点桔子,压压味道?”他轻声的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江衍心中狠狠一跳,方才那声线微微低沉,又透着一股别样的清冷,和寒江公子实在是像。
他疑心是自己喝醉了,红着脸接过桔子,低头咬了一瓣,小声说道:“多谢。”
殷姜垂下眼帘,淡淡的,只是应了一声,并不说话。
江衍吃完桔子就吃不下了,他也不勉强自己,半倚着胳膊趴了下来,抬眼看着外面的月亮,大雪纷纷扬扬,一轮明月挂在半空,这景象奇特极了。
殷姜看了看天,淡淡的说道:“雨中骄阳,雪中明月,都是异常之兆,或是大吉,或是大灾。”
江衍眨了眨眼睛,不明白殷姜在说些什么。
殷姜看了看他,轻声说道:“显朝灭道,这话,只怕是没人敢说的。”
江衍睫毛微微抖动了两下,眼睛眨了眨,眼神很亮,看着殷姜。
“前线的事情,恐怕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这次的异象,怕是就应在这上面。”
“你设立明心苑,交给顾栖做什么?我那天带你去看了李素亭,就是想暗示你可以交给他去办啊……”
“你到底是聪明还是傻?我怎么都看不出来了?”
江衍眼皮子上下动了动,趴倒在桌上,原来,他早就已经醉了。
殷姜站起身,脚下晃了晃,走近江衍,慢慢的俯身,突然在他脸颊上轻轻啄了一下,仿佛一只尝到了甜头的鸟雀,他的眼睛亮了亮,又在江衍的唇上啄了一口,他又靠近了些,把江衍整个人都笼罩在他的影子底下。
“我早该离开了,可是为什么,见到你就不想走,见到你就不想走,拖到现在,还来给你做臣子?”
他喃喃自语,贴近了江衍的唇,他的眼睛亮的就像一只真正的鸟雀一样,他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正要再次吻上那诱人的唇瓣,脚下一软,带着怀里的江衍,一起倒在了地上。
地上的两个人,半晌,不动。
原来他,也早就醉了。
第55章 刑部黑牢
头一回喝酒,过了三天头还有些疼,江衍什么也记不得了,只记得那天除夕夜里漂亮的月亮雪。
转过年,就开春了,北陵的四季总是来得那么热烈,仿佛就在一夜之间,积雪消融,绿意弥漫开来,灰蒙蒙的天空瞬时晴朗,春天就到了。
开春后要办的事情有很多,明心苑是第一件,虽然对外只是宣称这是一个普通的学堂,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里面蕴藏的利益关系。
“行道之初,不为惑动,不为利与……”江衍低低的念了几句,笔下不停。
蒋晓风皱眉:“重写。”
江衍愣了愣,不明白自己错在了哪里,他看看自己刚刚写的字帖,明明就没有错处。
蒋晓风乌黑的瞳孔不带一丝情绪,他淡淡的说道:“和你以前的字,不一样。”
江衍不解:“学生的字有变化不是应当的吗?”
有句老话,叫字如其人,人的心境每一刻都在变化,字也发生一些小小的变化又有什么呢?何况他从前只学诗书礼乐,如今接触了更多的学问,变化自然有。
蒋晓风深深的看了江衍一眼,然后说道:“鱼上钩,因为看不到尖,鸟入笼,因为看不到锁,锋芒只要自己知晓,旁人知道了,那就不叫锋芒了。”
江衍呆了呆,看向自己刚刚写好的字帖,笔锋流转间,杀气横溢,这和他以往软绵绵的字完全不同,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这里面的变化。
蒋晓风见他已经明白,点点头,“今日这篇太宗论,陛下就抄写上五十遍吧。”
江衍知道他的用心,也不推脱,应了下来。
明心苑的事情果然在官员中引起了轩然大波,无论是身居高位,还是七品小官,嘴上说的大义凛然,其实都在背地里暗暗的琢磨着是不是该用庶子换前程,只是从这政策发布,一直没人先开这个头,所以众人都在观望。
第一个响应的人是户部侍郎苏正清,户部侍郎是二品大员,众人心中都有计较,苏正清年前才升的官,不出意外,他要在户部干上五年,才有竞争下一任户部尚书的资格,能缩短一年,一年的时间里,或许很多事情都会有变化。
明心苑的选址并不随意,北陵城就这么大点地方,离皇宫越近越金贵,开办这样一个地方本就扎眼,再给个好地方就更刺人了,但是离得远了又显不出对这学堂的重视来,经过慎重的考虑,江衍把地址定在了原本安平侯府所在的地方。
安平侯府抄家后,那地方也就空了出来,因为不吉利,也就一直没有达官显贵申请改换门庭,但是那地段确实好得没话说,府邸也是现成的,只要改建一番,迎接初期的学生是够了。
因为对文华阁的大部分太傅有了心结,江衍自己合计了一下,明升暗降,把那些太傅都弄到了明心苑,面上自然做足工夫,他也不觉得自己现在和以前相比有什么不同,但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周宁却清楚,自家主子变了,变得他几乎都要认不出来了。
明心苑没过多久就收到了十几名学生,出乎江衍的意料,除了第一个被送出来的苏萧,林子青和纪晓也在内,自然,李素亭是不在的,且不说尚书已经位极人臣,李素亭能力出众,在吏部许久,即使有心打压,他也经手了不少事情,李恒只要有脑子就不会放李素亭离开。
过犹不及,江衍没再多提,现在的这些人只是试试水,再等一阵子,看到了甜头,人就会多起来。
“陛下,您看着一条,这个地方就有些不合理了。”顾栖轻声说道,“许多官员洁身自好,并没有妾室,若是那些送交了庶子的官员可以免除一年的考评,那对这些洁身自好的官员来说,是否就不公平了?”
江衍点点头,这也是他没想到的,这会儿发现得早,正好可以弥补,他想了想,说道:“这部分的官员另开一条奖励制度?考评减少两年怎么样?”
“陛下开玩笑呢?”顾栖无奈的说道:“一年的考评并不伤筋动骨,两年,对于那些业绩不错但是作风有些小问题的官员,这差距也太大了。”
江衍小声的嘀咕:“有能力的人多了去了,不缺这几个作风有问题的。”
顾栖的表情有些严厉了:“陛下,国家大事,怎么能如同儿戏一番?”
江衍顿时端正了态度,但还是有些委屈,他转开了话题:“一年的考评,和那些交了庶子的官员一样吗?”
“那倒不用,臣看陛下的意思,是想让这些官员尝到甜头,不再纳妾?只要奖励丰厚些,不牵扯考评就好。”
“除了前程,还有什么好奖励的?”江衍犹豫了一下:“赏银子?”
顾栖摇摇头,他说道:“此事再商议吧,不过一年的考评确实要先定下。”
江衍没什么意见,他想了想,对顾栖说道:“最近收的学生都怎么样?”
提到这个,顾栖的脸上露出微微的笑容来。
“除了几个被养废的,其余的都还不错,有个叫林子青的,原先一直藏拙,来了几日,倒是放开了,是个聪明人。”
“还有个是商贾之子,学什么都不会,拿到账本就像是换了个人,再磨练几年,考过科举,可以往户部里放。”
“剩下的里面,也许还有像林子青那样藏拙的,确实惊喜。”
江衍听着,也不自觉的露出笑容来,他想了想,说道:“养废的是什么情况?”他就曾经经历过刻意的养废,深知这种无奈。
顾栖也想到了这一点,他摇摇头,说的很直白:“确实已经不中用了,及冠的年岁,连字都不认识,还有个染了赌瘾,人已经半废。”
江衍深吸一口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周宁突然慌慌张张的冲了进来:“陛下,明心苑那边,明心苑那边出事了!”
江衍顿了一下,“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周宁急忙说道:“说是几个学生聚在一起,在明心苑门口生生打死了大理寺卿的嫡长子!”
大理寺卿,从三品,在地方郡县算是大官,但是在这一砖头下去砸死九个侯爷,还有一个是尚书的北陵城,别说他儿子,就是他本人死了,也算不得什么,更别提闹到江衍的面前,当然,这是平时,放在现在这个当口,就是大理寺卿家的狗被打死了,都有的说道。
江衍皱起了眉毛,他看向顾栖,无声的说了两个字:“李恒。”
顾栖点头,明心苑本就是他从李恒眼皮子底下抢来的差事,依李恒的心眼,出事是早晚,只是没想到他会搭进去一个从三品官员的嫡子,事情闹得有点大。
江衍说道:“人被带到什么地方了?”
周宁偷偷瞧了一眼江衍的神色,小声的说道:“刑部……黑牢。”
江衍顿时脸色一青,“放肆!”
刑部黑牢是重刑牢狱,进去的人有死无生,只有已经被定下死罪的人才会被关进去,死罪一律是要经过皇帝的,说关人就关人,刑部这是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顾栖的表情冷了下来,他来回走了几步:“陛下,这案子有问题,必须要审。”
“让刑部尚书滚过来!带上全部涉案人员,他若不依,就让禁卫军把人抬过来,八抬大轿!”江衍压下脸上的怒色。
周宁从没见过自家主子这么生气的样子,他连忙跪伏应下。
刑部尚书没有用上八抬大轿,他是直接被人拖来的,周平安冷着脸,揪着刑部尚书的衣领子,一副要吃人的架势,把江衍都吓了一跳。
“陛下!就是这老东西,把我哥给抓走了!”周平安怒目圆瞪,仿佛恨不得当场吃了刑部尚书。
“周统领,周统领,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陛下,您要给老臣做主啊!”刑部尚书的山羊胡一抖一抖,叫声尖利。
江衍呆了一下,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发展,他看了一眼顾栖:“不是说大理寺卿的案子吗?平安,怎么回事?”
周平安满脸怒色,还带着一点担忧:“臣也不清楚,刚刚臣在当值,突然有人报消息,说刑部尚书在明心苑门口抓人,把我哥也抓走了,直接关进了黑牢!”
他说着,揪着刑部尚书的手更加紧了些:“我哥不可能杀人!不可能!”
刑部尚书被他勒得白眼翻出来,青筋在额头不住的跳动,仿佛一条离了水的鱼。
他强撑着吐出几个字:“你,你哥……杀,跑……”
事实上刑部尚书也很冤枉,他只是让手下人去找几个目击者,谁知道里面还混了个禁卫军统领他哥,一开始还乖乖的跟着他们走,也不知道触了他哪根筋,脸一变,十几个人愣是被打瘫了一地。
这还没完,煞星刚走,周统领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愣说他抓了他哥,把他一路揪着衣领子拖来宫里,人差点没断气。
第56章 纨绔
刑部尚书有苦说不出,周平安也是惊怒万分,要知道他一向把周至青看得紧,今日也是偶然才让他出去走一走,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他非得恨死自己不可。
江衍见状,眉头皱起,他说道:“平安,你先放开,有话好好说。”
周平安深吸一口气,把刑部尚书松开,只是那冷得如同刮骨刀的眼神还在他身上打着转,好像要从他身上刮下几块肉来。
刑部尚书被松开,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脖子,他看向江衍,“陛下,你要为臣做主啊!”
“你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的说一遍。”江衍冷声说道。
刑部尚书只是习惯性哀嚎,他也知道周平安是小皇帝的心腹,背地里怎么办都好,闹到皇帝面前,就是生生打脸了。
刑部尚书抚了抚花白的胡子,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方才臣接到报案,所以带人前往明心苑调查……”
“那你抓我哥做什么!”周平安暴怒,一声大喝把刑部尚书吓了一跳。
刑部尚书尽量让自己无视掉周平安,把他当成空气算了,这笔账先记下,以后有的是机会算,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根据现场情况来看,确实是明心苑的学生下手的可能性更大一点,林公子,也就是死者曾经在明心苑门口和学生发生冲突,随后众人一拥而上,死者倒在了……”
“那我问你抓我哥做什么!他杀人了吗?啊!”周平安怒吼。
刑部尚书抬头看了江衍一眼,心中其实是很不满意的,一个小小的禁军统领这样冒犯他,按律都该入牢房了,小皇帝却当作没看见,只是能混到这份上的,都不是傻子,他也没表露出来,只是暗暗的记在了心里。
“周统领的亲眷当时正在凶杀现场,刑部的皂隶便正常问询了一番,原本答应的好好的,中途却打伤了十几人,从刑部大堂逃走……”
事实上要不是亲眼见到周至青从门口打了出去,刑部尚书也不太相信,就是这么一个人,居然能撂倒十几号人马,他被拖过来的时候正在察看皂隶们的受伤情况,一个都没醒,伤在身上的伤筋断骨,伤在脑袋上的口鼻流血,这只是看上去,人都还没醒,还不知道醒来后会造成什么样的创伤。
周平安一惊:“他走了?”
说完他急忙道:“陛下恕罪,臣想回去看看。”
江衍挥挥手放他去了,他转过身看着刑部尚书,说道:“这件事情先放在一边,先给朕说说,黑牢的事情吧。”
刑部尚书对此早有准备,他仿佛沉吟了一下,然后说道:“回禀陛下,此事发生在大庭广众之下,影响极其恶劣,臣也是自作主张了,这等事情,如若不尽早定罪,对陛下的威信恐有损伤……”
“你确实自作主张。”江衍瞥他一眼,冷冷的说道:“这件事你不用管了,交给丞相处理。”
刑部尚书眼神一暗,“陛下?”
江衍深吸一口气,吏户礼兵刑工,刑部虽然在六部地位不高,但是自成格局,想要把刑部大换血,就必须把刑部尚书的势力连根拔起。放在从前他可能觉得无从着手,当了皇帝之后他才明白,不是没有那个能力换人,事实上他只要一句话,别说刑部尚书,就是吏部尚书户部尚书兵部尚书也能换,但是换了之后呢?削弱了丞相,尚书成了日理万机的位置,光是磨练也许就要十几年,期间结成的人脉势力党羽无法估算,突然的换下,根本没有能用的人,撑不起来,到头来一场空,甚至造成官场的大动荡。
江衍想的明白,他忍下直接把人拖出去宰了的欲望,只是脸色难看了点。
“退下。”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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