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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9节

    朕甚惶恐 作者:若然晴空

    第9节

    江衍对此一无所知,他还在全力追查安平侯的下落,即使知道人在哪里,但是直接说出去怕会引来怀疑,他只好慢慢的留出一条又一条的线索来,想要引导禁卫军找到安平侯的落脚点,但是效果并不太好。

    周平安一直在城中打转,他似乎认定了安平侯是个吃不了苦的大少爷,还重点搜查起了城中有名的客栈酒楼,他还搜查了好几遍青楼楚馆,江衍被折腾的没了脾气,怕夜长梦多,他索性以太医让他多出去走走为由出城,目标地点,大宁寺。

    寒凉亭离大宁寺不远,是香客们上山半途中休息的落脚点,他就不信了,他中途在那里停留一阵,再绕进江玄婴说的那个竹林里,除非禁卫军都是一群吃干饭的家伙,这样还找不到人?

    脸上的伤经过这些天的休养,已经结了痂,长长的一道横跨在白皙的脸颊上,好像白玉微瑕,琉璃裂痕,几乎每个人看到江衍的第一眼都是惋惜,江衍自己却没什么感觉,比起伤在他处,脸上的伤是最不影响他的,别说太医信誓旦旦的保证了,宫里别的没有,祛疤祛痕的药膏多的是,就是脸上真的留了疤,他一个男人,生得也寻常,有什么呢?

    江衍这次出城依然没有打着皇帝的名号,他习惯了微服,但是这次因为来抓人的缘故,带上了很多禁卫军,还坐了辇车,明眼人都能猜出一二来,所以一路上风平浪静。

    大宁寺地势高,寒凉寺正在半山腰,转过官道,上了山路,这里辇车就上不去了,江衍走了下来。

    山里倒是暖和,明明年还没过,已经有了些早春的气息,枯干的枝桠上抽出嫩绿的叶子,远远看着,已经足够让人心旷神怡。

    江衍拾级而上,周平安在他身后跟着,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随时耳听八方,防备着周围可能会有的突然的不测。两人身后百十来个禁卫军,虽然人人便装出行,却难掩一身彪悍之气。

    第45章 关在猪圈

    山间的气息迎面而来,微微带着些潮湿,越往里走,越是暖和,等到了半山腰,已经是满眼绿意。

    王都的冬天很长,看惯了白雪皑皑,忽然被绿色笼罩,江衍的心情也不由得明媚了几分。

    远远的就看到了半山腰上的寒凉寺,两头连着青石阶梯,蔓延的青苔一直长到地面上去,还不用江衍开口,周平安已经说道:“陛下,走了这么久也累了,不妨去亭子里歇息一会儿吧?”

    江衍点点头,他已经看到了江玄婴说的那片竹林,竹林很大,隐隐约约能看见远处确实有个小竹屋,他心中定了定,转而开始苦恼起要怎么解释安平侯是被囚禁在这里的。想了半天也没有什么好结果,幸好周平安是自己人,有什么事情都好商量,见机行事就好,他也不再多想。

    在亭子里歇息了片刻,江衍正准备找个借口出发往小竹屋,忽然听到一阵悠远的琴声,他顿了顿,那方向,正是小竹屋的。

    江衍心中一动,装作十分好奇的模样,对周平安说道:“我们去看看。”

    事实上这琴声没什么特别的,江衍一听就听出来了,虽然技艺高超,但是琴声空洞,不带半分感情,他也会琴,只是感情太过充沛,常常会被人听出所思所想,时间长了,他也就很少再弹。

    周平安不懂,却能感觉出这琴声起伏转折的都恰到好处,以为江衍是见猎心喜,他也没有多想,命令手下跟上。

    所谓看山跑死马,小竹屋看着近,但一行人走了将近一刻钟才走到近前,出乎意料的是,这里并不是像江衍想象中的一座空落落的小屋子,外面几个凶神恶煞的守卫,里面关着安平侯。而是个不大不小的院落,围着篱笆墙,看着像是有人居住,而且居住了很久的模样。

    琴声没有停,不过也到了尾声,江衍循着琴声找到了小竹屋后面,一抬眼,顿时怔住了。

    青山绿水间,一人半坐溪边,面无表情的弹着琴,这原本并不是个赏心悦目的情景,但是这人面目生得极好,修眉长入鬓角,凤眼微带寒凉,即使没什么表情,动作也僵硬,但他只坐在那里,就是一副难得的画作。

    江衍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拘谨,他磨蹭着不敢上前,还给自己找了个借口:人家公子的琴还没弹完,他就这么过去了,岂不是太无礼?

    不过这琴声初时听着不显,见到了弹琴的人,江衍才觉得,这哪里是没有感情,这其实是……内敛!对,就是内敛!江衍的脸颊慢慢泛起了红晕。

    这人不光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人,而且面目还有些熟悉呢,就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似的。江衍仔细回想了一下,无果,最后只能归结过一见如故,毕竟这样好看的人,他要是真的在什么地方见过的话,怎么会没有印象?

    琴声渐止,弹琴的男人站了起来,他穿着淡白的衣衫,没有冠带,只是玉簪束发,墨色的发丝飞舞在身后,江衍的脸更红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人即使是这样不守规矩的打扮,看着也这么吸引人。

    而他身后的周平安就没有这样的心情了,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这男人不顺眼,生得虽然俊美,但也没有很出格,怎么陛下偏偏对着他脸红了?

    “离开这里。”男人淡淡的说道,他抱着琴,和江衍擦肩而过。

    江衍呆了一下,反应过来,连忙说道:“公子留步,在下来这里,是为了找人的。”

    那男人顿了顿,转过身,只是不知为何目光中多了几分嘲讽,他冷笑一声,“又是那家伙……”

    江衍呐呐,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那男人说完,这才给了江衍一个眼神,他的视线在江衍脸上扫过,见到伤痕的时候微微停顿了一下,不过没有多说,只道:“叫我寒江就好。”

    江衍没想到他会告诉自己名字,顿时惊喜的点点头:“寒江公子。”

    这名字一说出口,他就反应过来了,寒江公子,这不是那天那个面人的名字吗?只是那面人眉眼带笑,摇着折扇,一股风流不羁之态,而眼前这位寒江公子,却是一眼万江寒,从骨子里透出冷意来。

    寒江公子淡淡道:“那人关在猪圈,要是没被猪吃了,你就带走吧。”

    江衍:“……”

    周平安:“……”

    一众禁卫军:“……”

    谁,谁被关在猪圈了?还有被猪吃了是什么鬼!(╯‵□′)╯︵┻━┻江衍整个人都不好了,说好的关在小竹屋,说好的有人看着,原来指的是关在小竹屋的猪圈里面,被养猪的人看着吗?

    寒江公子似乎一点也不觉得从自己的嘴里说出猪圈这两个字有什么不妥,他还好心的提醒了一句:“大约有些脏臭,你们可以让人把他洗干净再带走。”

    江衍:“……”我们讨论的真的是安平侯吗?怎么总觉得他是来买猪的?

    寒江公子说完就离开了,立刻有人过来带路,把他们引领到……猪圈。

    看到安平侯的瞬间一行人就不好了,人是没被猪吃掉,但是显然已经疯了,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人也不会转了,见到江衍,活像是见了鬼,他大叫道:“殿下饶命!殿下饶小的命!真的不关小的事,是郡主,是郡主她自己……”

    江衍一愣,指着安平侯,问周平安:“他,他这是怎么了?”

    发觉自己被指着,原本精神就不太好的安平侯更加惶恐了,他嘴里喃喃的说道:“殿下,真的不关小的事……小的没有勾引郡主,小的,小的不知道那是郡主……”

    周平安低声道:“人疯了,不中用了。”

    江衍有些疑惑,因为他没登基前虽然也可以叫作殿下,但那是尊称,一般都是初次见面表示尊重之类才会这样叫他,安平侯一向是叫他承远,或者二公子,从来没叫过他殿下,就算是知道他现在身份不同了,也该叫陛下才是,这声殿下,莫非指的是别人?

    安平侯自然不可能回答他的问题,他整个人脏臭不堪,缩在猪圈里,目光呆滞,嘴里还在喃喃的说着什么没有勾引郡主,都是因为郡主自己之类的话,江衍即使现在已经好过了许多,听见罪魁祸首这样反反复复的提起这件事,也难免心中窝火,他深吸一口气,说道:“人不用带回去了,就地处理掉。”

    他想凌迟的是清醒的安平侯,折磨这样一个疯子又有什么报复可言,不如给他一个痛快。

    禁卫军都是见过血的,闻言没有什么意见,反而一个个的都抢着动手,想在陛下面前露个脸。

    周平安抬手就拔出了腰间长剑,带路的下仆轻轻咳了一声,江衍忽然想起这是在别人家……的猪圈,连忙按住了周平安。

    “抱歉,这人是我家的仇人,一时忘形,我们这就带他走到远一点的地方。”

    下仆年纪有些大了,眉眼慈祥,他摆摆手:“后院不远有个埋尸坑,死在那儿的大都是刺客杀手,公子不嫌弃可以把人带到那里去杀,杀完推进坑就行了,那里有山间猛兽定期过来清理的。”

    江衍:“……”

    周平安:“……”

    一众禁卫军:“……”

    这明明是在大宁寺山脚下不是什么山贼土匪窝吧!就这么罔顾国家法纪的随地杀人真的好吗?看这习以为常的样子,到底是杀了多少人了啊!

    江衍没有拒绝,接受了下仆的好意,让人拎起了安平侯,跟着下仆来到了埋尸坑。

    那坑方圆数百尺,极深,南边留出了一道斜坡直达坑底,大概是为了供野兽过来啃食尸骨而专门留下的,里面白骨堆积,淹没了半个坑底。

    下仆很是感慨:“公子搬来只有一年多,居然来了这么多刺客。”

    周平安:“……这里起码有上千人。”

    下仆仍旧感慨:“哦,那要再加上前一阵的乱军,他们派了好多人过来,可怜我们公子手无缚鸡之力,真是造孽哟!”

    江衍表示很赞同:“那些乱军都是各地的山贼土匪,不知为何聚集起来,他们奸淫掳掠,草菅人命,杀再多也不为过。”

    下仆十分赞同,周平安和一众禁卫军的眼皮子抽了抽,陛下您忘了您是皇帝了吗?杀人偿命是太宗律法第一条啊!被您给吃了吗?

    吃掉太宗律法第一条的江衍决定再吃掉第二条不准私设公堂,他让人把安平侯拎到了坑边,准备让他的脖子和坑底来个亲密接触。

    周平安上前,把剑拔了出来,对准安平侯的脖子就要砍下去,最后的最后,安平侯不知是哪来的气力,突然挣脱了两个按住他的禁卫军,大叫一声。

    “殿下饶命!”

    随即像是要逃避什么一样,转身就跑,但是方向不对,他脚下一滑,栽进了埋尸坑,正撞在一把废弃的剑柄上上,他的整个脑袋陷了下去,顿时死不瞑目。

    江衍倒退了一步,脸色煞白,不过他撑住了,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死人。

    第46章 他叫蒋月

    见江衍脸色不好,周平安连忙上前,抬手遮住了他的视线,声音也忍不住放轻。

    “陛下,没事了,臣这就让人把他拖下去。”

    江衍没有拒绝周平安的好意,他看向那尸骨坑的时候就已经背生凉意,再强撑着看下去只怕更露怯,倒还不如大大方方的,只是说道:“人不用带回去,他是安平赵家子孙,难道在犯了这样的重罪后,朕还要把他风风光光的葬进将军陵?”

    太宗时代,跟着他打天下的大多是武将,将军陵就是这些武将的埋骨之所,绵延数百里,一姓一陵墓,环绕着皇陵,为表敬重,他们的子孙后代也会被埋进去,几乎所有的世家子弟一出生,将军陵祖先的陵墓里就为他划出了一个位置。

    按照他安给安平侯的罪名,这等重罪应该祸及九代,安平侯赵家也该从将军陵中迁出来,不过他心里清楚,安平侯虽然可恨,但是这些罪名都是虚的,他也敬重安平侯的先祖,所以并没有追究,但是把安平侯再埋进去,享受世人香火供奉?呵。

    周平安闻言不说话了,吩咐手下人去把安平侯的尸体拖得远一些,这才让开了。

    那下仆不知怎的忽然摇摇头,说道:“其实太宗陛下建将军陵的本意,并不是为了安置那些功臣啊。”

    “老人家,此言何意?”江衍奇怪道。

    下仆叹息着说道:“皇陵和将军陵,互为交颈,是龙凤局,百里将军陵,其实为的只是一个人而已。”

    江衍顿了顿,历来只有鸾凤和鸣,而龙凤……他几乎是立刻就猜到了这下仆说的人是谁,之前江玄婴还装成江婴的时候,曾经在他面前提起过这事,不过他对这男风之事有些反感,所以一直耿耿于怀,加上安平侯府那恶劣的第一印象,他总觉得江玄婴不是个好人。

    同样的事情,再听一遍,反倒有些不同的感受,江衍不大懂情爱,唯一有些感情纠葛的人就是卢秋燕了,但那也只是少年单纯的悸动,换了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他没有办法想象两个人从开始就牵手直到始终,甚至就连死后也要在一起。因为不懂,所以敬畏。

    不过即使心里好奇,江衍也没有在先祖的感情问题上纠缠,等到下仆感慨完,他转开了话题。

    “方才我听老人家说,这里经常有刺客来袭击寒江公子吗?”

    下仆一提起这事,眉眼就染上怒意,他仿佛很气恼的说道:“小少爷您可不知道啊!没几天消停日子可过活哟!一来十好几个,本来护卫人手就紧,偏偏前些日子,还让那个小崽子顺走俩,公子昨天都受伤了!”

    江衍仔细听了听,发觉下仆说的话都很真心实意,应该没有撒谎,他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心里一直有个声音提醒着他,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他忽略了。

    但是听到寒江公子受伤的消息,他立刻就顾不得了,连忙问道:“他受伤了?伤得重不重?伤在哪里了?需不需要我……”话还没说完,自己先愣了,他什么时候这么关心起陌生人来了?就算,就算那寒江公子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也一样。

    下仆也被他这热情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眼睛里都带上了些许深意,直把江衍看得脸红心跳,不过他倒是没说什么,只道:“公子伤得不重,皮肉伤罢了。”

    他别有意味的瞥向周平安的身后,似乎漫不经心的说道:“也都怪原本排好的护卫缺了口,公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要不然那些杂碎,谁能伤了我们公子?”

    周平安的身后,阿冬阿夏木着脸,直直的杵着,好像一对木桩子,一副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根本没有听懂的模样。

    回到小竹屋,寒江公子早就回房了,他似乎不怎么喜欢见生人,性格冷淡得很,下仆对此也没什么办法,只得送客。

    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按说江衍不应该再逗留下去,可不知道怎么的,除了对寒江公子那点微妙的感觉之外,他还有种奇怪的危机感,仿佛他就这么离开了,会失去什么重要的信息。

    江衍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他对下仆说道:“方才那人和在下有深仇,公子将人交到在下手里,便是大恩一场,还请老人家替在下通报一声,哪怕只是当面道个谢,也让我心安。”

    下仆瞅了他半天,最终点点头,佝偻着背进去了,周平安凑过来,小声的说道:“陛下,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吧,荒郊野外的,一会儿天黑了就更不好走了。”

    这会儿虽然只是中午,但是他们从北陵内城赶到这儿就花了一个早上的时间,再耽误一会儿,只怕真的要走夜路才能回到皇宫里了。

    江衍心中的那股不安越来越近,他摆摆手,没说什么,但是周平安已经明显的感觉到了江衍的不安,他静静的站在那里,仿佛和之前没什么区别,但是人已经凑近了江衍许多,从背后看上去简直就像抱在一起似的。

    站在后面的阿冬阿夏:“……”

    江衍捂住心口,那股莫名的感觉越来越近,直到那下仆走了出来,侧过身,让他进去。

    江衍摇摇头,不再去想,跟着下仆走了进去。

    寒江公子仍然是面无表情的模样,看不出来哪里受了伤,只能看出他浑身上下的动作都很僵硬,就好像许久都没有使用过了,这想法来得有些莫名其妙,江衍还是把这件事情放进了心底。

    没见到人,就是说上三天三夜也没问题,真见到了,江衍却说不出一个字来了,他张了张嘴,却只是说道:“寒,寒江公子……”

    “我的下人说,你要来给我道谢?”寒江公子挑起眉,“为何是谢我,而不是谢江玄婴?”

    江衍脸微微的红了,没什么底气的说道:“江玄婴那边,我已经和他道过歉了,了才回有趣。”

    “至于,至于公子这边……”江衍不知道究竟要怎么回答。

    寒江江衍的脸色涨红,此时却听他道:“如此,谢就免了,看你身份不凡,我有个事情要你帮忙。”

    江衍顿时浑身轻飘飘起来,他见过的最好看的美人就在他自己面前,还想让他帮忙,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他连忙说道:“在下承蒙公子大恩,无以为报,公子有事,只管吩咐便是。”

    寒江公子微微瞥他一眼:“不是大事,我有个朋友,早年在朝中为人所陷害,我那时脱不开身,不知他如今怎么样了,你若是有他的消息,这人情就算还了吧?”

    江衍连忙道:“这好办,那人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几品官员?”

    寒江公子瞥了他一眼,然后淡淡的说道:“他叫蒋月,表字晓风,二十五六岁,倒是不知道几品官,若是规矩没改,大约是从六品翰林编修。”

    先时江衍并没有反应过来寒江公子说的是蒋太傅,毕竟他只知道蒋太傅叫蒋晓风,而不知道那到底是名字还是字,听到蒋月这两个字,江衍是什么反应也没有的。

    等到反应过来了,他反倒是一呆,美人住在江玄婴提起过的院子里,美人不知道江玄婴把人送来给他当太傅,于是你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江衍忽然冷静了一下,江玄婴的易容术实在太厉害了,之前愣是假扮了两年的郡主,都没人怀疑起他的身高,这个寒江公子会不会也是江玄婴编造出来的一个人,其实从头到尾都是江玄婴?

    这不是没有根据的!他很少会完全听不见对方的心声,但是这样的情况就只出现过江玄婴和他假扮的长宣郡主,现在还多了一个寒江公子,无数个巧合架在一起,那就绝对不是巧合了。

    江衍试图去听寒江公子的心声,然而无果,他的心似乎和他本人是一养的,完完全全的封锁起来,不让外人窥见一丝一毫。

    怀疑的事情还没有影子,蒋晓风的事情却是迫在眉睫,这件事情他想起来就愧疚,那时候他都和六叔一起把嫌疑人定下了好几个,就等逐步排查,找出真相,但是因为姐姐的事情分了心,整整过去了一个月都没有进展。

    还有一件是他早就做好计划的,让全天下的庶子都能进善堂学文练武,善堂里最顶尖的一部分庶子会走得越来越远,和本家彻底断绝关系,即使平庸也无妨,教会一个技能就够了,哪怕是最无能的废物,也至少要能做到离开家族还能活下去,他的本意不是在提高嫡庶地位,而是让很多处境悲惨的庶出子女们能够安然的活下去,最起码不用小心翼翼的看着别人的脸色讨生活。

    第47章 蒋月蒋太傅

    察觉了江衍诡异的停顿,寒江公子慢慢的说道:“可是有什么问题?”

    江衍连忙反应了过来,他说道:“并无,只是这人是在下认识的人,故此有些惊讶。公子想问他的近况?他如今正在文华阁任职,至于他身上的罪名,”江衍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我一直在怀疑这件事情,所以在派人查当年的真相,但是……”

    他低下头,他也没想到这些日子会发生这么多事情,一忙起来,就什么都忘了,如果不是寒江公子提起,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来。

    “这是场陷害。”寒江公子斩钉截铁,“蒋月那天喝的是江浙一带的碧江酒,这是明目的药酒,如果混上特制的香料做引子,会让人神志不清,李小姐的身上,就带了这种香料制成的香囊。”

    江衍顿住了,他看向寒江公子,太医的证词是这个案子最大的疑点,如果真的能证明他刚才说的话是真的,那蒋太傅就是清白的,江衍奇怪的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搞不明白对方既然已经掌握了这么重要的证据,为何迟迟不去为蒋太傅伸冤?

    寒江公子的眉眼瞬间阴沉下来,不再多说,江衍这时却听见了他的心声。

    【若不是被控制……江玄婴,早晚有一天,我受过的一切,也要你受一遍。】这突如其来的心声把江衍吓了一跳,不过同时,他也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寒江公子的声音清冷中微带低沉,和江玄婴的那种华丽的仿佛羽毛划过心尖的诱惑声线完全不同,事实上他也一直很奇怪江玄婴那样的平庸长相是怎么发出那么好听的声音来的。

    确定了寒江公子不是江玄婴,江衍放下了心头大石,这也让他反应过来了寒江公子刚才的话。若非不是被控制……果然,他就说为什么寒江公子这样显然出身不凡的贵公子会住在这样的地方,还住了一年多,这样一想,顿时就想通了,一定又是江玄婴干的。

    江衍虽然很想知道寒江公子和江玄婴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这会儿显然不是一个好时机,他和寒江公子只是第一次见面,贸然提出关于江玄婴的问题,未免有些交浅言深,而且他也没办法解释他是怎么听到他心里在想什么的。

    江衍摇摇头,又仔细了问了那香料的配方,这才告辞了。

    在蒋太傅不肯配合的情况下,想要查清楚案子真相有些困难,但有了寒江公子的证据,即使蒋太傅不配合,想要替他洗涮干净恶名声还是挺容易的事情。

    周平安是不能指望了,江衍回到宫里,第一件事就是把顾栖召来,把这件事情交给了他去办。

    接下来江衍要处理的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即使对嫡庶没有太多了解,江衍也大概能明白自己的这个设想多疯狂,开办一个专属于庶子的善堂,让他们从小就脱离家族,有了足够的实力之后,还可以通过善堂,赎买回自己的母亲姐妹,学习完所有的课程后,得到一份平民的籍贯,无论是科举晋身,还是投身他处,都不会再有人提起他曾经的庶子身份。

    嫡子继承家业,庶子生下来,难道就是为了被踩在脚下?同样是人,只是因为出生在妾室的肚子里,就要低人一等,甚至连通过自身的努力而获得成功的机会都要被剥夺?江衍不想这样。

    何况,他还有个更隐秘的想法没有说出来,他的亲信实在太少了,朝中的政事看似已经开始慢慢向他展开,但其实仍然是六部尚书把持朝政,吏部,户部,兵部,刑部,礼部,工部,整个天下掌握在这些老臣的手中,他只能接触到表面的一部分,想要干涉他们的权威,绝对不可能。

    六部制是有弊端的,当一个部门习惯了一成不变的尚书,习惯了听从他发下的吩咐,时间久了,他们的权威就会变得比圣旨还重,这其实也是丞相制的弊端,尚书制是为了让权力从丞相身上分散,但是再分散,也不过是把一份分成了六份,这些尚书各自为政,各打算盘,反而不好控制。面对这种情况,先帝选择架空尚书,他帝王心术用的纯熟,笼络了一大批中层官员,勉勉强强做到了令行禁止,但是这十分劳神费力,为了保证他在中层官员心目中的权威,大小事情他都要一一过目,人的精力毕竟有限,太子过世不过六年,先帝的身子就垮了。

    太子是先帝最大的儿子,执政十年,他用的法子和先帝大同小异,都是通过削弱尚书来证明自己的权威,不过他手下有一批值得信任的心腹,安插进六部后可以直接任用,并不至于要拖垮自己的身子,但是先帝十分警惕,好不容易把权力从死掉的大儿子身上拉扯回来之后,就更加多疑了,事无巨细,一切都要自己过目,这才把自己生生给拖垮了。

    六部制自古沿用至今,一代一代的改革让它越来越完美,无数前人证明了这一点,想要找出一个更完美的官制绝不可能,这就只能让自己去适应。

    江衍需要亲信。

    想想看吧,有什么能比无依无靠的孤儿更容易培养成亲信?但是经过一代改革,数代跟进,朝廷的善堂早已经发展的十分完美,由于人数太多,那些平民的孤儿并不会被教习太多的文墨,他们大多在善堂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和一些常用的字,就会被派去当学徒工,学会一技之长。

    除去孤儿,出身贫寒的子弟其实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但是想要在这些人身上下工夫,那需要很长的时间,而且这些寒门子弟大多心高气傲,即使饿死也不愿意受人恩惠的比比皆是,江衍自认还没那个能力去大批笼络这些人。

    所以剩下的,就是一直不被当成人看的庶子。太宗规定只有官员可以置妾,并且按等级划分的很严格,妾的数量也有规定,如果平民想要纳妾,是要交纳自己一半身家的,官府会派人上门查实清点财产,想要虚报都不可能,江衍至今还没有听说过这样的傻子。

    太宗对于嫡庶的看法几近尖锐,但他一手开创了大显王朝,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应该是对的,从没有人对他的做法表示质疑,就连江衍,他想要做的也不是质疑,而是改进。

    庶子不是儿子的观念已经深入人心,想要改变很困难,而且江衍也想不出来怎么改变,给庶子继承权?那正妻和嫡子的地位谁来保证?家族联姻讲究门当户对,清清白白的姑娘嫁出去不是为了给妾室让路的,若是真的这么做了,绝对会引起大动荡。而他只不过是想让他们断得更彻底一些,然后让这些人,起码是这些人中的大部分,全都为他所用而已。

    江衍把自己的想法列出来,删删减减许久,忽然顿了一下,他手里的笔尖在桌面上滴出不断的墨滴。

    前些天产生这个想法的时候,他的心里满是对殷姜的同情和想改变这一境况的雄心壮志,只不过是过了一个月,他居然满心的想到了这个想法能带给他的利益以及这件事情将会造成的影响和施行下去将会遇到的各种状况,他变了,变得不再像他。

    目光投向桌面上铺陈开来的宣纸,上面的字迹清晰,映入脑海,江衍忽然深吸一口气,抬手把纸揉成团,丢在地上。

    他需要冷静下来,即使这个方案一定要施行,他也需要先冷静,怀着一颗热忱的心去做一件事情和怀着一颗充满利益的心去做是不同的,后者,最起码他自己还无法接受。

    江衍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去文华阁了,长宣郡主的丧事办完后,漠北那边又传来消息,说是匈奴再次大举进攻,裴越正在带兵抵抗,但是效果不太好,六叔已经准备要回漠北了,他这两天仿佛在找人,据说还是救过他性命的属下,他原本是想等忙过这阵,为这人大肆封赏一番,再送回原籍,只是没等他忙完,这人居然就失踪了。

    江衍开始不知道那个救过自家六叔性命的人是个傻子,还有些奇怪一个大活人离开就离开了呗,何必这么着急,江翎解释了一下,江衍还没有反应过来。

    一个傻子!带着受伤的六叔从匈奴营地一路杀回漠北大营!这何止是话本啊,这简直就是话本啊!

    如果人找到了,江衍还是很有兴趣去认识一下的,不过,阿冬阿夏,周平安的哥哥,和六叔的救命恩人,他听到过的,见到过的傻子,是不是太多了一些?

    江衍没有多想,笑笑就过了,他一路来到了文华阁。

    第48章 裴倾表哥

    许久没来文华阁,四处的景致仍然和以前一样,倒没什么陌生感,只是一路行来,并没有见到太傅,问过宫人,今日正是休沐,太傅们都不在。

    江衍顿了顿,本想说就此回宫,这时宫人想了想,又道:“不过平日休沐的时候,殷太傅都在的,这会儿应该在小阁楼。”

    想想也对,和殷家断绝关系后,殷姜在城中可谓是无亲无故,他的性子看上去也不像是热络的,大约正是因为这样,他无处可去,倒不如留在宫里,好歹还有宫人值守,不至于太过冷清。

    小阁楼在后面,沿着一条小路过去,细细弯弯的小路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雪,靴子踏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莫名有些悦耳。

    到了小阁楼,走进去,一阵悠扬的琴声迎面,殷姜果然在,他坐在阁楼前,眉眼含笑抚着手里的琴弦,悠扬的乐声能让人很轻易的听出主人愉悦的心情,他弹琴的手法很好,十分娴熟,江衍不期然想到了那日山中小竹屋遇见的寒江公子,说来也巧,殷姜弹的曲子和寒江公子是同一首,但一个冰冷毫无感情,一个像极了春日里百花绽放,阳光明媚的让人心都跟着暖了起来。

    如果说在寒江公子的琴声前驻足是因为不忍心打搅美人,那停在殷姜的琴声前就是真的不忍心打断这琴曲了,江衍停下了脚步。

    殷姜闭着眼睛,他的手指却准确的落到了每一根琴弦上,琴弦震动,发出悦耳的琴声来,江衍也闭上了眼睛。

    他这是第一次听殷姜弹琴,意外的发现这人的琴艺造诣很高,每一个细节都处理的很好,这曲子名叫梧桐栖,所谓一曲引来凤凰栖,对技艺要求非常高,一个分心就有可能弹成寒江公子那样的空壳子,他却把感情和技艺这方面处理的很好,听着十分舒心。

    乐声悠扬,一曲弹毕,余音袅袅,江衍睁开眼睛,正想上前,忽然就见殷姜一把推开琴,伸了个懒腰,抬手把桌子上的点心抓了两块,塞进嘴里,两颊顿时鼓囊囊起来。

    江衍:“……”

    三下两下吃完点心,殷姜正要伸手去抓第二把,一抬头就看见江衍正在不远处望着他,他顿了顿,轻咳了一声,起身行礼:“微臣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江衍尽量让自己忽略掉殷姜油乎乎的手和嘴,说道:“起来吧,有些事情和你商量一下。”

    殷姜唇角泛起笑意,眸子发亮,他点点头,有些日子没见江衍了,他心里怪想的,能和他单独说说话正中下怀。

    和江翎不同,江衍倒是觉得殷姜是个很值得信任的人,毕竟和他认识的时候,他并没有暴露出自己的身份来,就为了他那一句解围,殷姜就宁愿跟着他,这些日子也是,他的处境看上去越来越好,但其实只是沾了六叔的光,谁都知道他的根基不稳,每个人都怀着自己的心思,殷姜对他的态度还是没变。

    江衍信任殷姜,他之前也和他提过大概的设想,这回也没避着他,把刚才整理好的一些明细交给他,露出了苦恼的神色。

    “这件事情事关重大,之前我也是想当然了,没有真的接触过这些人和事,始终不知道这到底是错还是对。”

    江衍说的没错,皇室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天生的尊贵身份让他们能得到许多常人一辈子都望尘莫及的东西,但是相对的,那些常人司空见惯的东西,乃至一些基本常识,他们想要理解起来却很困难,何况他想要做的事情,单单的理解还不够,没有亲身经历,谁也不会知道,究竟有多少庶子愿意离开家族,有多少家主愿意交出子嗣。

    殷姜把江衍写的条款明细仔细的看了一遍,他还从来没这么认真的看过一个人写出来的东西。江衍的字很好,清清秀秀的,下笔不带锋芒。就像他这个人,看上去诱惑到几乎能让人万劫不复,但其实单纯的像是白开水,和他的字迹长相不符合的是他的思想,薄薄的两张纸,一百二十条明细,每一条都凌厉强硬的不像话,殷姜想想,若是自己也有那么几个庶子,被这一百二十条压下来,儿子生下来就不是自己的了不说,还得随时准备被儿子赎买回小妾庶女,不光如此,百十来条细纲,要求到了方方面面,好像他生的不是儿子,而是一个催债鬼。

    身为江家的子嗣,嫡庶的重要性被深深的映入了江衍的潜意识,他即使自己没发觉,但是对于那些娶妻又纳妾的男人,他从心里感到不满,甚至潜意识里把这些人当成了扰乱正常繁衍的罪人,所以他列出来的条例才会充满了偏激。

    殷姜想了想,他说道:“陛下久居宫中,对于寻常人家的事情可能不大清楚,我在王都倒也有几个交好的朋友,陛下若是不嫌弃,可以见见他们。”

    他并没有对江衍列出的条例做出什么建议,而是让他自己去听,去看。

    江衍挑眉:“你也有朋友?”

    殷姜笑了笑,眸子微微亮:“陛下有所不知,王都的权贵公子自成一个小圈子不假,但像我们这样不尴不尬的庶子,其实也不少,同病相怜自然容易聚在一起,只是不敢张扬。”

    庶子天生就是嫡子的眼中钉,在家里被针对还不够,出来了自然要低调。

    次日是个大晴天,雪也渐渐开始化了,一早江衍就跟着殷姜出了宫,他并没有让周平安随行,而是带上了阿冬阿夏,这两人身手不错,带的出去,更重要的是脸不像周平安那样在王都挂上了号。

    殷姜的朋友差不多都是三品以上官员的庶子,这些人有的像他一样通过科举晋身,有的是一事无成的纨绔子弟,还有的则投身商贾,力图攒够上交官府的银两,彻底和家族断绝联系。

    江衍不大喜欢见生人,不过殷姜还算有分寸,带的人倒也不多,六个,一间雅间巧巧坐满。

    江衍隐藏了身份,对人只说是殷姜生母那边的表弟,过来见见世面。

    碧江楼虽然不及清和园的大气,但也颇为精致,江衍跟在殷姜后头,抬脚进了雅间,一抬头,房间里桌边坐了四个围着吃火锅,一个站在窗户边,还有一个笑嘻嘻的迎了上来。

    “阿姜,你这人真不厚道,兄弟们惦记的就差去你家管你爹要人了,结果你啊,闷声不响的进了皇宫,当了太傅,连说都不跟我们说一声的,啧啧啧,你这人品,别把咱们陛下给教坏啦!”

    殷姜抬手在那人额头上敲了一记,说道:“纪晓,少开玩笑,要是隔墙有耳,明天我就要去给你小子收尸了。”

    他说着,看了江衍了一眼,显然是怕他不高兴了,江衍回以一个笑容,表示没关系。

    “哟,我瞧瞧,这就是咱……们的弟弟了吧,生,生得真俊。”纪晓呆了呆,看着江衍,原本滴滴乱转看上去机灵得不得了的眼珠子下一秒就呆滞的像两颗死鱼眼,直勾勾的。

    听得太多,江衍的大脑对这些赞美已经自动屏蔽了,他对着纪晓礼貌的打了个招呼,见他仍然一动不动,无奈的看向殷姜。

    殷姜直接把纪晓推开,丢到一边,走到桌边,四个人纷纷站起来,江衍穿着寻常,殷姜以怕被熟人认出来为由,让他在脸上涂了一层黄粉。虽然看上去五官仍然秀美,但已经变了许多,如果说之前是天上明月,那这会儿就成了地上昙花,见到江衍,他们虽然也有些魂思不属,但是好歹没有像纪晓一样失态。

    殷姜给他一一介绍:“这是李素亭,户部尚书家的小公子,这是我姑母家的表弟……”

    江衍连忙报出自己想好的假名:“在下姜言,言语的言,见过李公子。”

    李素亭摆摆手,说道:“不用客气,什么公子不公子的,都是虚的。你是阿姜的弟弟,以后也就是我们的弟弟了,叫声哥哥吧。”

    “对对对!都是虚的,叫声哥哥才是正经,阿言弟弟,我是你苏萧哥哥。”

    “林子青,叫我声子青哥哥吧。”

    “……去去去,你算什么哥哥,阿言弟弟,叫我,叫我啊!叫我声哥哥,哥哥带你吃遍北陵城!”

    “呵呵,怕是都叫你苏大嘴一个人吃光了,阿言弟弟,呆会儿跟着哥哥走,想吃什么,想玩什么,都跟哥哥说……”

    ……

    江衍顿了顿,目光在几个态度殷切的男人身上打了个转,一脸僵硬,挨个叫了声哥哥,殷姜站在一边,想笑又忍住了,他把一直站在窗边的人拉了过来,给他介绍:“这位……”

    才看到这男子的正脸,江衍呆了呆,不等殷姜说完,他开口,“小表哥?”

    裴倾微微眨了眨眼睛,他看着江衍,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小,小衍?”

    第49章 吏部名额

    裴倾是镇国侯府最小的公子,不过生父却不是镇国侯,而是镇国侯早逝的弟弟,念及这是弟弟唯一的血脉,镇国侯才把人接到了府里。身份天差地别,裴倾人又内向,裴越并没有对这个弟弟产生什么手足之情,权当没这个人,江衍受他影响,对于这个小表哥的印象也不多,勉勉强强记得有这个人而已。

    他们这一番问答,旁边苏萧眨了眨眼睛,奇怪道:“阿言弟弟又是阿姜的弟弟,也是裴倾的弟弟?”

    看了江衍一眼,殷姜说道:“先时我没说过吗?裴伯母和我母亲是手帕交,结过金兰的姐妹。”

    苏萧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没再多问。

    裴倾仿佛有些手足无措,他犹豫了一下说道:“阿言……弟弟?”

    江衍不知道殷姜怎么会疏忽到这个地步,让他撞上熟人,这会儿不尴不尬的,只好应下。

    “好了好了,认亲到此结束,我们先吃,不然锅里都要煮烂了。”没有发现气氛的凝滞,苏萧拍拍手说道。

    桌上摆的是火锅,这也是最近这些年才折腾出来的新玩意,因为本朝建都北陵,这里冬日长,而且极为严寒,这样的天气吃这个再合适不过,很快的就流传开来。

    锅里的汤底咕咚咚的翻腾着,下一筷子青菜,眼一眨就熟透了,肉要慢一点,要等,江衍坐在了裴倾和殷姜中间,烫了几片青菜菌菇在碗里,小口小口的吃着。

    忽然一片鲜嫩的雪白肉片落入碗中,散发出袅袅热气,一抬头,就见殷姜对他笑了笑,眸子亮得耀眼。

    “刚捞出来的,吹吹再吃,小心烫。”

    江衍顿了顿,低头咬住肉片一角,慢慢的撕下一小块,说实话,并不如宫里的做的好吃,肉片带着一股羊肉特有的膻味,虽然淡,却不容忽略,但也许是因为刚刚从锅里捞出来,带着股子热气一路滑进胃袋,烫得人心都暖了起来。

    裴倾垂下眼,筷子的角度微微变了一下,改为夹起一片半生不熟的菌菇。

    都是自己人,也没有太多的讲究,李素亭一边吃,一边说道:“我最近手里头有个县令名额,可以外放出去,苏萧你和子青都是有功名在身的,若是有想法,就跟我说。”

    苏萧眨了眨眼睛,说道:“在什么地方?”

    李素亭微微顿了一下,说道:“苏浙一带。”

    苏浙一带自古繁华,众人都顿了顿,半晌,才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吃,苏萧咬了咬唇,说道:“离家太远啦!我还是不去了,而且我怕吃苦,县令累死累活的,倒不如我现在过得舒心。”

    林子青说道:“我不去。”

    苏萧看向他,哼了一声:“这不是你去不去的事情了!你必须得去!不然多浪费你知道吗?”

    林子青重复了一遍:“我不去。”

    纪晓眼睛转了转,看向李素亭,“大哥,你手里既然有名额,那李显宗的手里恐怕更多吧?”

    李素亭沉默了一下,“别打他的主意,这次老爷子盯着呢。”

    江衍抬起头,发现气氛变得有些奇怪,他看向殷姜,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来,殷姜只是无奈的摇摇头,给他添了几筷子肉,叮嘱:“你还小,不能总吃素的。”

    他说完,拍了拍李素亭的肩膀,轻声说道:“大哥,别想太多,我们都知道你难做。”

    “我有什么难做的。”李素亭摇摇头,说道:“王都呆不得,能走一个是一个,我无非是尽尽自己的心意罢了。”

    苏萧轻轻哼了一声:“都说我们苏家宠妾灭妻,我爹不知道多疼我呢!怎么就呆不得了?林子青,你赶紧的去上任,别弄得好像我有多可怜一样。”

    他这话说的口不对心,江衍听着他一句句骂爹的心声,颇觉好笑,,就在这时,殷姜忽然脸色沉重起来,他说道:“大哥,这次的名额,是不是和春闱放官有关?”

    年后就是春闱,春闱之后,举子放官,大批的人员压在吏部,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能够成为一方县令,不过县令五年一迁,每年也会空出一些名额来安置名列前茅的进士们。

    李素亭点点头,又问道:“怎么?有问题?”

    殷姜看了江衍一眼,随即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说道:“虽然按照惯例,吏部每年都会把用来安置进士的名额扣下一些留待私用,但是今年不同,新皇刚刚登基,急需一批心腹,怎么会不盯着春闱?我看,老爷子这次实在是冒险了。”

    江衍愣住了,一旁的裴倾也呆了呆,似乎没想到殷姜胆子这么大,在江衍本尊的面前谈起这样的事情。

    李素亭却是微微的叹了一口气:“这个我怎么不清楚?不过你们放心,我到手的名额没有问题,那地方原先的县令是个清廉的,不过年老归乡,述职的时候和我多说了几句,希望能有勤政的官员接手那里,还写了封荐信,我也就顺水推舟了。倒是老爷子……今年李显宗进吏部任职,那些名额,大约早就预定出去了。”

    江衍急忙问道:“朝廷留给新科进士的任职名额也能预定?”难道他们还能猜到谁能考上谁考不上?除非考题泄露!

    众人纷纷朝他看去,江衍脸上一热,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纪晓摆摆手,安慰的说道:“阿言弟弟你不懂,那是荫官,十个名额里抽出一个给荫官,根本没人会注意,毕竟荫官也算有功名在身,谁也不会查得这么仔细的。”

    荫官,类似于爵位传承,当官员达到了一定的品级或者得到了皇帝的特别许可,就可以在自家的子孙之中挑选一个让他成为荫官,等同于进士及第,可以直接安排官职,但其实一般情况下,荫官的地位是远远不如及第的进士们的。

    江衍只觉得一股热流直冲脑海,他不禁叫道:“吏部如此不公,为何一直没人弹劾?”

    他仔细的想了想,最近的折子根本没有任何一件是针对吏部的,里面还有许多是吏部尚书弹劾别人的折子,措辞还十分严厉,让人只看着,脑子里就不自觉的印出一个忧国忧民的老臣形象。

    一方面是觉得愤怒,被欺骗了这么久的愤怒,另外一方面却是迷茫,他不知道该说是自己一叶障目还是有人一手遮了天。

    李素亭似乎并不想多说,他摆摆手,下了决定:“这件事情和我们没关系,说句不好听的,庶子非子,就是李家抄了九族,也抄不到我的头上来,管他做什么呢?倒是这次的名额十分难得,我看还是好好商量一下。”

    苏萧叫道:“我不去,林子青!”

    林子青摇摇头:“我不能就这样离开,苏萧,我知道你在苏家……”

    苏萧捂住耳朵,拒绝听他说话。

    纪晓拍了拍苏萧的肩膀,宽慰的说道:“我最近的那批货已经到了,不出意外的话,起码回本之后还能盈利个五六百两,加上之前攒的钱,把子青捞出来是够了,你也知道,我家里是做生意的,没你们官宦人家那么多规矩,我爹跟我大哥对我都还不错。”

    苏萧咬牙。

    林子青垂下眼帘,继续说道:“我再怎么样,只是受些气,你父亲,可差点就把你送出去了。”

    江衍瞪大了眼睛,不过他很有分寸的没有弄出响动来,他这副模样实在可爱得紧,殷姜拍拍他的头,顺手给他抚平了脑后一绺乱糟糟的头发。

    “那事情就这么说定了。”李素亭说道:“苏萧去上任。”

    苏萧还想说什么,林子青抬手给他塞了一块肉:“吃你的吧,听说苏浙那边做菜甜,你好咸口,只怕到了那儿,饿都要饿瘦几圈。”

    苏萧含着眼泪把肉吃了,他似乎想说什么,半晌仍然没有说出来。

    这时殷姜忽然说道:“和殷家彻底断绝关系,不算那房子,我一共花费了两千两银子,却只怕从小到大,他们花在我身上的,二百两都不到。”

    凝滞的气氛被打破,他这话倒像是打开了话匣子,纪晓冷笑一声:“你这还是好的,毕竟官宦人家,不敢要多了,我爹足足给列出百十来条,最好笑的是里面居然有两颗价值千金的紫玉参,我明明记得一颗是他自己生病的时候让人翻出来炖了的,另外一颗是送人了。我从十三岁开始给他跑生意,没办砸过一趟,这么些年下来,居然还不够半数的银钱。”

    李素亭眉头皱得更深了,他走的是科举晋身的路子,为了地位稳固,他从来不沾手油水,想要攒够银两换得自由身,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只能努力往上爬,但是最近这些日子,他也明显发现了,有人在给他下绊子。吏部是李家的大本营,打狗还要看主人,但除非是主人已经默许。

    江衍不着痕迹的看了看,四周传来的心声纷乱,不过还勉强能分辨,李素亭的思绪十分复杂,纪晓则是愤怒中带着点麻木,苏萧有些茫然又有些喜悦,更多的是对林子青的担忧,而林子青只是淡淡的想了想自己的母亲。

    殷姜……殷姜没有心声,他的情绪很冷静,丝毫没有波动。

    第50章 周至青

    江衍心中咯噔一下,实在不怪他多想,江玄婴的易容术让人防不胜防,先前是江婴,之后是姐姐,三个人看上去八竿子打不着,唯一的相似之处就是他的心声很少。

    说起来,他还真的从来没听过殷姜的心声呢。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殷姜微微抬起头,眉头挑了一下:“怎么了?”

    江衍摇摇头,他也许是想多了,殷姜有这么多的朋友,每个人都和他很熟悉,根本不可能是假扮的。

    殷姜对他笑了笑,眸子微微发亮,说道:“如今的朝廷法度根本不把我们当成人看待,若是能有一日,改了这太宗律令,就算是自小断绝关系,纯作孤儿入善堂,只怕也比现在好些。”

    江衍一怔,殷姜这是,在为他试探吗?

    “我倒宁愿做个孤儿,也好过为人庶子,天天被那恶心的父子两个压上一头。”苏萧话里带着微微的怒意。

    纪晓摇摇头:“我在纪家学的东西不少,像是善堂那样,什么也不教,学些手艺活放出去,一辈子就那样了,我过不下去。”

    李素亭皱起眉头,他看向殷姜:“你这想法也就只能在这里说说,出去了千万别提,改太宗律令,当今圣上都没那个胆子。”

    江衍默默鼻子,低下了头,没那个胆子什么的,这就是他设想出来的。

    殷姜笑了笑,服了个软,说道:“我这不只是抱怨几句吗?大哥,若我说真的,朝廷下了律令,让庶子从出生就和家族断绝关系,统一抚养长大,教文习武,这比科举要来的简单得多吧?”

    “真是越过越回去了。”李素亭轻斥一声,随即叹了一口气,解释道:“先不说朝廷会不会下达这样的律令,就是文武百官那里,也过不去,官员大多都有庶子,谁不为自己着想?就算这律令实施下去了,谁来主持?科举主考官每年一换,但这是能随便换人的事情吗?”

    李素亭说的对,之前江衍没考虑那么多,他只想到了这件事情要实行可能会造成的阻力,却没想到实行之后还有主持这一方面,特殊善堂必然会是一个长期而浩大的工程,没有一个信任的人,根本达不到他想要的效果,甚至有可能为他人做嫁衣。

    江衍陷入了沉思。

    殷姜挑眉:“若是由家主自愿放庶出子孙离开呢?”

    这时纪晓忽然说道:“如果是我们家的话,我爹是肯定不会自愿让我离开的,他还希望我去给他儿子当一辈子的狗。”

    苏萧也道:“没能从我身上榨出些东西来,怎么可能就这么放我走?”

    林子青沉默片刻,说道:“除非,他自愿之后,有好处拿。”

    江衍的眸子亮了一下,他说道:“自愿和庶子断绝关系且永不追究的话,吏部升迁考评每品级都缩短一年?”

    官员升迁需要通过考评,一般而言,七品升六品需要考评五年,六品升至五品同样需要五年,除非任职期间做出过重大贡献,否则只能慢慢熬,七品的小官,大概要熬上三十五年才能位极人臣,而大多数的官员都是进士出身,寒窗苦读二十载,黑发读成白头,能熬到那个岁数的真的很少。

    李素亭忍俊不禁的笑了,他看向江衍,说道:“你这是什么法子,稀奇古怪的,若是真的能这么做,只怕没庶子的也要生出一两个来,抵了考评。”

    七年的时间不是嘴说说而已,有了这七年,本来就有些本事的人只怕爬得更快,他们完全能利用好这段时间,给自己造成更大的利益。

    江衍眼睛亮亮的,他发现了一条捷径,他如今威望并不够,想要强制的执行什么律令困难至极,但是利诱的话就要容易得多了,何况官员考评本来就是磨时间,真正的能位极人臣的人并不会拘泥于这些,相反,没本事的人就算是有命活到成为一品官员的那天,也分不到类似尚书的实权职位,根本不影响。

    纪晓说道:“平民家又不是没有庶子,考评对他们来说又没有用?唉,说来我爹倒真是个做生意的人,他先时把财产都放在祖父名下,才纳了我娘,以此类推,足足纳了三房妾室,官府派人来查,只能查出他那点破家当,拿走多少都不影响,若是想让他放过我,除非能给他一大笔银子。”

    江衍笑了,脱口而出:“这好办,不交人就罚款,按他们给庶子定的赎身银钱的三倍罚。”

    殷姜哈哈的笑了,抬手拍拍江衍的脑袋。

    李素亭垂下眼帘,忽然说道:“阿姜,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们?”

    殷姜挑起眉头:“大哥,为什么这么说?”

    李素亭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又瞥了一眼江衍,没有说下去。

    他初时并没有发觉到不对,但是渐渐的他发现殷姜一直在有意无意的把话题往他们身上引,要知道,他们这些人要比一般人敏感得多,也要自卑得多,平时聚在一起的时候,也不会像今天这样大吐苦水,十足的怨妇模样。

    殷姜更是这样,他家里有一个能力不够却偏偏处处都想着压他一头的刻薄兄长,还有一个明明贪恋女色却要装出一副正人君子模样的父亲,为了显示出自己并不偏爱妾室,每每宠幸妾室的同时,打压殷姜,从小到大一直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他性子难免要偏激一些,平日相处,几人也小心翼翼不在他面前提起这些糟心事,今日他却是不止一次自己提出来了。

    还有他带来的那少年也不对劲,模样也就罢了,行为举止一点也不像是小户人家出来的,提起吏部那些事情的时候,只是一脸愤怒,并没有半分常人的敬畏,他提起太宗律令的时候,还会下意识的露出不满的神色来。

    李素亭心中一动,隐隐约约猜出了一些,面上不动声色,但他却不知道,就在他心声刚起的时候,江衍就已经听到了。

    江衍也很惊讶,这人的脑子也不知道怎么长的,实在聪明,为了不露出更多的破绽,他明智的没有再多说。

    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殷姜知道自己大约已经在李素亭面前暴露了,他笑了笑,不再提刚才的事情。

    回宫的时候已经是下午,阳光正好,积雪消融了一路,看着身后的阿冬阿夏,江衍忽然想起了周平安,今日是周平安休沐的日子,他人应该在家,和李素亭几人约见面的地方离周平安提到过的家不远,难得出来一趟,不去看看他倒是浪费了。

    王都想买一套像样的房子起码要花上百十两银子,周平安那点俸禄压根不够租金,只能一直住在原本的家里,直到当上了统领之后,分到了前任统领的房子,住的地方才宽敞了一些。

    阿冬阿夏倒是来过一趟,至今记忆犹新,他们原本想提醒一下江衍,但无奈傻子的形象深入人心,阿夏只不过才刚刚轻轻咳了一声,江衍惊奇的眼神已经投了过来。

    尽量让自己忽略掉那“傻子居然也会咳不光是这样还咳得那么像一个正常人真是好好玩”的眼神,阿夏感觉自己心都塞住了。

    绕过两条小巷就是周平安的家,江衍也不要殷姜和阿冬阿夏去敲门,走到门前,伸手拍拍门。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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