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甚惶恐 作者:若然晴空
第11节
顾栖站在一边,他并没有给刑部尚书解围的意思,江衍和这些人关系不好,对他来说正是机会。
前朝设三省六部,尚书只是三品官,大多时候只是给丞相打打下手,办办杂事,大显化三省为内阁,抬高尚书,削弱丞相,在顾栖看来,这些政策有利有弊,对于他来说有利的事情对于小皇帝并不一定有利,但是现在这个阶段,大部分对他有利的事情,对江衍也都还有利。
利益相关之下,一点小小的心思,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刑部尚书忍下一口老血退了出来,不管怎么说,李恒的人情他算是还完了,就算事情没办成,那又怎么样?他被人从府衙一路揪进皇宫,老脸丢了个干净,李恒有那个脸跟他说,人情没还完?
周平安一路火烧火燎的赶回了假,却没有发现周至青的影子,他来回的问邻居,问路人,才得知他根本就没有回来!
一个傻子,在北陵城里还好找,偏偏他又生得一副神鬼皆避的模样,谁看得出来他是个傻子?一个普通人融入了人群,想要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
周平安抱着最后的希望,张贴了寻人启事,让城门官时刻留意情况,在明心苑到周府的路上来回寻找,就差没出动禁卫军全员调查,但是人就这么消失不见了,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这会儿想要离开一个地方去到另外一个地方是很严格的,需要先往官府开路引,写明离开缘由,以及去往某地,城门官那边一直没有消息,所以江衍允许了周平安在城中搜查,只是查了许久,都没有查到消息。
他们不知道的是,看似沉默寡言的周至青在军中可谓是交游广泛,几乎他手底下的人都对他忠心耿耿,即使是……早就退伍的手下。
宋二在军中的时候是个不起眼的文书,回到北陵城却是个声名赫赫的纨绔子弟,纨绔子弟在军中两年,没有脱胎换骨,也没学会什么优秀品质,就认了个大哥,逢人就说自家大哥了不起,一拳打死过草原狼,两拳野猪躺平,三拳打死熊瞎子,当然,落在别人眼里,他这两年在军营不仅没成效,还多了个吹牛的恶习。
于是学会吹牛的纨绔子弟被下放到城门口守大门,手底下管着百十来号人,天天围一起听他吹牛。
知道自家大哥也是北陵的,宋二高兴的三天没睡觉,睁着眼睛闭着眼睛都是带着自家大哥见爹娘,但是宋二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能在北陵见到自家大哥!
大哥一身破烂,沾满血迹,黑了瘦了,就是那双锋利的眼睛还一如往昔。
宋二都替他大哥心酸,知道大哥心智异于常人,他也不废话,连忙把人牵进靠着城门口的小家,好吃好喝招待着,生怕大哥受了一点委屈。
周至青看着宋二,十分满意,他丝毫没有见外的意思,就这么在宋二的小院子里住了下来。
那天的事情有点混乱,不过周至青大概是懂的,他走在路上,前面吵架。他路过,那个人撞了他一下。他不高兴,推了那人一把。人死了,有人抓他,他跑了。
以前一个弟弟告诉他,大家都在杀人的时候,杀掉穿着黑色衣服的人是可以的,如果大家都好好的,杀人的话,是要被穿着盔甲的人关起来的。他杀掉了穿着黑色衣服的人,但是当时并没有人在杀人,弟弟也是穿着盔甲的人,他可以杀掉其他的人,但是他不可以杀掉弟弟,可是他也不想被关起来,所以他跑了。
身为一个逃犯,周至青表现的有些紧张,具体表现为多次提起军营,他本能的知道,在军营杀人是不犯法的,他犯了法,最好躲到军营里面去。
宋二感动至极,他觉得自家大哥是惦记战场了,他就知道,大哥这样天生的英雄,这么可能会像那些人说的那样,拿王爷一笔赏赐,田园终老此生!大哥天生就是要当将军的人!
虽然舍不得,但是敬重一个人就要放他去追求自己的梦想!
宋二鸡血上头,连夜打通了关系,给周至青弄了一份虚假名字的真路引,他倒也知道最近城中在找自家大哥,但是大哥既然不愿意回去,他做为弟弟的,自然要为他隐瞒。
其实宋二暗戳戳的在想,自家大哥离开那个亲弟弟,会不会就是因为他对大哥不好,大哥原先在军营都没瘦成那样,只是回来了短短这么些天,他都差点认不出来了,还有,别人不清楚,作为大哥的文书,他可是清楚的明白,大哥这些年攒下的家底有多丰厚,那一人高的麻袋大哥从不离身,大部分还是他亲自看着人换成金银的,那麻袋有时候他看着都有些眼馋,这会儿居然就没了。
不过大哥都不计较,他也没那个资格去挑剔人家的亲弟弟,只是大哥,一定不能再让他养下去了。他不珍惜,自然有人珍惜。
第57章 着手查案
虽然也惦记着周平安两兄弟,但是明心苑的事情还是最重要的,江衍压下性子,放顾栖去调查。
他手下能用的人不多,顾栖却和他不同,在官场蛰伏许久,他积攒下来的经验是无法估算的,他了解每一个地方的运作,办起事情来也就事半功倍了。对于顾栖,一开始他是提防的,但是经过六叔和蒋太傅的提点,他知道,至少现在来说,顾栖和他之间的利益是共通的,无需防备。
这次的事情闹得有些大,即使是早就有了防备,知道李恒要出花招,顾栖也没想到他会这么下血本,要知道,大理寺虽然只是个三品衙门,管的却是各地重刑案件,几乎同和刑部并称,区别只是在于大理寺更偏向于审案,而刑部一般是判决。大理寺卿是刑部尚书那边的人,而刑部一向是和吏部抱团的,顾栖也想不通李恒到底抽了哪根筋,豁出一个大理寺卿不要,甚至连和刑部的关系也顾不得,就为了陷害一回明心苑?
事实上没人比李恒更冤枉了,他是准备弄出点事情来让明心苑换个主事的,但是他压根没想过用三品大员之子的性命来办成这件事!大理寺卿不算什么,就算真的是他害的又怎么样?但是这关乎到一个人的声望,如果他被传成了一个利用手下同僚不择手段的人,谁还会来投靠他?这根本就是个赔本的买卖。
大理寺卿只有一个嫡子,想想也知道,他猜出事情原委后,必定恨极了李恒。
刑部黑牢
苏萧抱着膝盖靠着墙蹲着,他身边坐着纪晓,不远处,林子青站在牢门边,脸色沉郁。
“其他人没被一起抓来就好。”纪晓仿佛是自己安慰自己,轻声说道:“能搭上林盛一条命也好,让他欺负人。”
林子青低低的说道:“都是我的错。”
“和你没关系,我们都冲动了。不过林盛那个畜生,他究竟是怎么死的?”苏萧摇摇头,说道:“我们当时都在一起,谁也没碰到他,他就那么倒下了,我觉得这件事情有蹊跷。”
纪晓说道:“管他是怎么死的?我看他七窍流血,死状可怖,又那么突然,保不齐是上天降下的报应。”
当时倒是有个路过的人看不过眼推了林盛一下,手刚好打到他的头,不过任谁都能看出那是个意外,力道极轻。
怎么也想不出来那样可怖的情况到底是怎么形成的,苏萧也就不再多想,反而安慰起了林子青:“别担心,不是我们做的就不是我们做的,当时我们虽然在争执,但是没人下重手,在场那么多人,总会有人看见的。”
林子青还没开口,纪晓已经哀嚎出了声。
“苏大公子哎!要不要这么傻?这里是什么地方?刑部黑牢!有死无生的地方,问都不问一声就把我们关进来,摆明了是想让我们死!”
林子青脸色一冷,却没有反驳,苏萧“呀”了一声,怀疑的说道:“是有人看明心苑不顺眼了?”
以他们这些人的眼力,还看不清其他更深的地方,只觉得是龙椅上那位提出的政策碍了谁的眼,想要从他们下手,苏萧深吸一口气。
“这次,果真麻烦了。”
“不一定。”林子青冷冷的说道:“陛下不会看着我们死。”
这不是他们几个无名小卒性命的事情,而是新君改元以来做出的第一件决定,关乎了君王的威严,只要龙椅上坐着的那位还有脑子,就不会放着他们几个人去死。
纪晓显然也和林子青想到了一块儿去,所以他脸上有急躁却没有不安,他想了想,说道:“牵扯上了林家,是故意针对子青吗?这件事情你们觉得,和谁有关?”
苏萧被林子青一说,顿时恢复了一点信心,听到纪晓这句话,忍不住冷哼了一声:“要不是死的人是林盛,我还要以为是林家干的。”
一个小小的林家自然算不上什么,苏萧的意思是指林家和人串通好了的,想想林家后头站着的刑部尚书,再想想李恒前些日子为了他儿子送出去的那些名额,孰是孰非一目了然。
几个人一通分析,倒还真让他们找出了些线索,不过他们也没太在意,不管他们的想法是不是正确的,就算是,人都被关在这儿呢,查出来的是真的,那又怎么样?
黑牢陷入了平静,过了好一会儿,纪晓的声音才悄悄的响起:“其实,那么觉不觉得,林盛他有可能,是因为冲撞了什么,才死得那么惨的?”
没人理他,一直再到过了很久,林子青才轻声说道:“在这里,先熬过一夜再说吧。”黑牢伸手不见五指,说话动作全凭感觉,想要在这里呆得久,压根不可能,睡着了反而是好事。
顾栖领了差事,不过第一件事情不是忙着查案,而是登门拜访了一下受到惊吓的刑部尚书,寒暄过后,才慢悠悠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明心苑的学生究竟杀没杀人,在案情没有真相大白的时候,谁也不知道,但是关进黑牢,未免太过了一些,尚书大人,你看呢?”
刑部尚书原本就是为了还个人情,也没有一定要和顾栖争辩的意思,他让心腹带了个口信,就直接放顾栖进去领人了,苏萧等人还没完全入睡,刺目的光亮就将他们席卷。
顾栖是背着光的,他大步走来,整个人好像被沐浴在光辉下,看得人心中忍不住的悸动。
苏萧眯了眯眼睛,没来得及说话,顾栖已经开口了:“跟我来吧,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一遍。”
纪晓最会说话,人也机灵,见状立刻就道:“多谢这位……”他顿了顿,目光落在了顾栖身上,顾栖穿的虽然是便装,但是也是有规格制式的,锦袍墨绣,冠带花纹也有讲究,像这样的衣服,除了一品官员可以穿着,其余人穿戴了,是要犯法的。
他反应极快,看了看顾栖明显还能被称作年轻人的面庞,笑了笑,说道:“这位可是顾相?”
顾栖微微笑了一下,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几乎没有空闲下来的时候,所以只是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知道了顾栖的身份,苏萧三人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其余的都不怕,怕的就是在这场博弈中被当成不必要的存在,能派来丞相主管此事,至少说明了在陛下的心里,他们还是有些分量的。
顾栖对于查案子并不精通,不过他有头脑,简单的看了看流程,他也就按部就班的问了下去。
他这边忙着,江衍在宫里也不怎么清闲,他是两边都担心,来回的转。
“陛下,习字最忌讳的就是心不静。”蒋晓风说道。
江衍没有反驳,他的心确实已经不静了,也耐不下性子来习字,他现在想的是要怎么处理明心苑的事情,还有周平安刚才火急火燎的脸色,万一周大哥他真的没回来,事情就难办了。
蒋晓风想了想,开天荒头一次说道:“陛下如果不想再练下去的话,今天可以休息一天,明天再开始。”
江衍连忙点点头应下,他要去处理的事情太多了,更何况今天的奏折还没有批。
从文华阁回去的路上,江衍不知道怎么的,鬼使神差的又来到了上次看到殷姜弹琴的地方,事实上刚走没几步他就反应过来了,他试图往回走,但就是没办法把目光从远远的地方拉回来。
那日说殷姜大部分的时间都在那里,说的还真没错,殷姜颇为喜爱在亭子边弹琴,对着春日里暖阳的一照,简直能让人把心都化了。
江衍不知道自己这究竟是怎么了,总是会不自觉的把目光放在一个人身上,看到他就觉得温暖,但是他又十分肯定,自己对殷姜的长相是没有感觉的,殷姜生得有些寻常,不算丑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看着那张脸就觉得不喜了。
江衍深吸一口气,不再去想这些事情,尽量不惊动殷姜,无声无息的转过身,离开。
殷姜的琴声微微顿了一下,但是没有停,一曲罢,余音袅袅。
那声音不像是弹琴,反倒是像在他心上打鼓,江衍捂住心口,眼睛里露出一点茫然的神色来。
江衍几乎是狼狈的坐上了马车,他尽量让自己不再去想殷姜,让自己的注意力放在明心苑的事情上。
顾栖的效率非常快,回到宫里,江衍刚刚批完奏折,他已经把从苏萧三人身上得来的消息整理了出来,交了上去。
自然,让他负责这件事情不是只做好这一步就好,他只是汇报一下已经得来的消息,事实上就再江衍看他交上来的东西的时候,顾栖已经着手开始查案了。
第58章 殉葬
最开始的时候,顾栖是有些疑惑的,因为他既然从李恒的眼皮子底下得到了明心苑的掌控权,就不会不做准备,事实上他准备的十分充分,不仅根据李恒平日里的各种表现事先分析了李恒可能会使用的手段,还动用了埋在吏部的暗线,但是这些居然都没有用上。
大理寺卿那个可怜的儿子叫林盛,说巧也巧,正是他在小皇帝面前特意提起的那个林子青的兄长,不过一个嫡一个庶,天差地别。
不过真要是论起来,也不算巧合了,今天本来林盛过去,就是为了林子青的,大理寺卿只有一个嫡子,一个庶子,平日里林盛就处处针对林子青,等到林子青被送到明心苑,林盛反而更不舒服起来,尤其是在林子青猜到了江衍的大概意图,不再藏拙后。
在他眼里,林子青就应该被他踩在脚底一辈子,无论怎么样也翻不了身才对,这次他也是喝了点酒,怒意上头,特意来找林子青撒气的。林盛却忘了,林子青平日里自然该处处避让着他,可在明心苑,他不再是什么官员家的庶子,而是一个清清白白的平民学子,就算林子青想退让,他交的那些朋友们,也是不愿的。
不出意外的起争执,林盛是一个人来的不假,但是他带来的护卫却有十来个,推推搡搡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林盛就那么倒下了,口鼻流血,四肢轻微的抽搐了几下,人就不再动了。
仵作验尸的结果刚刚递到了顾栖手上,结果显示死者身上并没有伤痕,但是头骨裂开了一条大口子,显然是头部受到重击造成的,这不可能是一个人赤手空拳造成的结果,除了在编制的禁卫军,述职武官,北陵城中不许任何人携带利器,就连杀猪都要到城外专门的地方去杀,而当时,除了林盛的护卫手里带着棍棒之外,没有人携带利器。
几乎是立刻,顾栖就把明心苑的学生给摘了出来,林盛这种上门找茬的人,带来的护卫个个持枪带棒,而明心苑的学生们大多都是听说了事情,过来帮忙或者看热闹,过来帮忙的,最凶的就是苏萧了,他也只不过是拎了张实木的棋盘抡人,那棋盘即使砸下去了,也没有多疼,当时他和两个护卫缠在一起,三个人在比较远的地方,很多人都看到了,而林盛是倒在了人堆里的。
凶手从明心苑的学生变成了林盛自己带来的护卫,大理寺卿却不能接受这一点,他几乎有些失心疯,一定要林子青给林盛偿命,他只有林盛这么一个嫡子,自小如珠如宝的看护,林子青是什么东西?他生母只是一个卑贱的青楼女子,能让她进门都是恩典,他的儿子因为这样一个下贱东西搭上了一条命,即使不是林子青做的,他也要他给林盛偿命。
上一任大理寺卿因为作风有问题被查处,这一任的大理寺卿林文邦自认尊嫡重道,在为官上也挑不出一点错处,即使是面对丞相,他的头也抬得高高的,理直气壮。
顾栖平静的看了看林文邦,说道:“林大人,令郎的事情我都听说了,谁都不愿意发生这样的事情,但是既然已经发生了,就要接受现实,刑部不是你随意的地方。”
林文邦看上去十分疲惫,但是听到顾栖的话,他还是忍不住怒意上涌,双眼瞪红,死死的看着顾栖。
“顾相这话说的未免也太过了吧!下官的儿子被里面那些人给害了,难道我连追究惩处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顾栖丝毫不为所动:“抱歉,我只负责查案。”他说完,不去看脸色变得很难看的大理寺卿,对身后恭敬的仵作点点头。
“你一会儿去把刚才说的那些话记录一下,交给……”
林文邦脸色难看,怒意勃发:“顾相!你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是真的想用那几个护卫来打发我吗?”
顾栖这才看向他,有些诧异,“杀人偿命,自然是凶手偿命,莫非令公子的性命竟尊贵过了太宗陛下,想要人殉葬不成?”
他说的话倒是有典故的,前朝皇宫里有妃嫔及太监宫人殉葬的陋俗,民间大户人家有人去世之后,也会让无子的妾室和习惯用的奴才殉葬,大显开国后,曾经有臣子提议沿袭,被太宗一本奏折砸在脸上。
自此之后,太宗下令,无论官府民间,一律不得以人殉葬,有违者按谋反罪论处。
这个罪名林文邦自然是不敢背的,他深吸了一口气,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出话来反驳回去。
顾栖并没有太在意大理寺卿,大理寺是个比较鸡肋的衙门,当初换下前任大理寺卿,是他在里面插了一脚。想来想去,觉得这个林文邦除了虚伪些,不太精明外,还算好控制,这才换上他,就算再得罪,至多不过是再出把力,换个人罢了。
让仵作整理出了验尸报告,剩下的就是录口供,因为众人的口径比较一致,录口供也比较快,几乎天刚擦黑,顾栖这边就已经结束了。
案子最后的结果不算太好,因为即使能证明明心苑的学生们没有作案的能力,可那手持棍棒的十来个护卫,没有一个承认人是他们杀的,这些人互相之间居然也都很有默契,没有人招供,也没有人招出别人来,即使再怎么审问也没办法,刑部尚书建议用重刑,但是顾栖否决了,用了刑,问出来的东西反而更加不真实。
案子还要继续查,不过顾栖的任务已经成功了,凶手是谁都没有关系,只要不牵扯到明心苑就好,他还是在晚上的时候进了一趟宫,回禀了江衍。
顾栖到的时候,江衍刚刚批完了奏折,也做完了今天的功课,殷姜和蒋晓风两个人一起批改着。
顾栖目不斜视,从容的行礼,然后汇报他刚刚查出来的线索。
江衍听完,松了一口气,他第一次真正用心去做一件事情,这对于他来说意义十分重大,而这个时候的明心苑,也就好像刚刚种下去的一颗种子,一点点的风雨都无法经受,想要成长,就必然要用心的看护。
顾栖却没有那么乐观,他说道:“臣方才仔细的想过,这次的事情,如果李恒真的想要动手的话,必然有后招,想要安枕无忧,不太可能。”
江衍愣了一下,刚要说话,就听顾栖说道:“不过臣已经让人安排下去了,陛下无需担心。”
江衍差点没一口气缓不上来,一句话不说完是要闹哪样啊!不过看着顾栖微微含笑的脸庞,他把话压了下去,其实,顾栖这样,还是让人挺有安全感的,什么他都事先想到了。
这时,殷姜忽然抬起了头,微微笑道:“陛下,是在说明心苑的事情吗?”
江衍点点头,不过却没有看向殷姜,他一看到殷姜浑身上下都不对劲,怕被人察觉他此刻的异样,他转移了话题。
“等这阵子过了,殷太傅就去明心苑任职,具体的事情,还是看顾相安排,如何?”
这句话是对两个人说的,殷姜微微的笑了一下,说道:“全听陛下的。”
顾栖点头:“陛下吩咐就好。”
“蒋太傅……”江衍才说了三个字,就顿住了,他不想让蒋太傅在文华阁蹉跎,但是一时之间,竟然想不出除了这个,蒋太傅还能做什么,自从知道了真相过后,蒋太傅就一直死气沉沉,除了给江衍上课的时候,其余的时间里,看上去和死人没什么区别。
蒋晓风听到了江衍的话,他抬起头,眼睛里破天荒的带了点茫然。
“晓风,陛下是问你想不想也和我一起去明心苑任职。”殷姜理会了江衍的意思,说道。
蒋晓风摇摇头,然后就不再说话了。江衍看得心里有些急,他知道蒋太傅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和蒋太傅之间的关系并没有那么亲近,就这么追着问清楚原委未免唐突,他只好压下心里的担忧。
事实上蒋晓风真的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担忧的,任谁在牢里关了那么久都会有点和正常人不一样的地方,蒋晓风觉得自己还好,只是变得不爱说话了些,不像牢里的大部分人,会变得喜怒无常,脾气十分暴躁。
查清了当年的真相之后,蒋晓风没有太多的想法,遭受了这一场无妄之灾,他没有怨天尤人,但是对于李家小姐,他也没有什么要愧疚的想法,更不像那些话本故事里传的那样,因为愧疚决定娶李家小姐为妻,自此结成一段良缘。失去的东西已经回不来了,但是犯错的人已经得到了惩处,对他来说就足够。
这段日子愈发的沉默,只是因为,他有些厌烦别人对他露出的怜悯的眼神而已。
第59章 生辰礼
殷姜见状,十分善解人意:“蒋兄在文华阁主讲,是为天子师,陛下,换了明心苑,岂不是降职了?”
太傅倒了任期,或者是皇子不再需要教导的时候,就会被放回朝堂,任职不定,不过大多都是些工部礼部的闲职,只是品级高些罢了,江衍提出让蒋晓风去明心苑任职原本是好意,但是错就错在明心苑刚刚建立,各项官员都没有到位,品级也就无从判定。不光是这样,蒋晓风原先是主讲太傅,负责教导天子,被派去明心苑一样也是为人师,却从天子师变成了普通的教习,简直可以算得上明升暗降了。
江衍也是被这么一提醒才发现自己这事做的不太漂亮,他顿了顿,说道:“是朕的错,蒋太傅不愿意的话,就算了。”
江衍还没有学会随时随地委婉的说话,话说出去太直白,还有些歧义,要是换了旁人,只怕要琢磨上半天,反复确认了江衍的意思再答话,但是蒋晓风的性子师父古怪,他就喜欢直白,闻言点头应了。
“文华阁,很好,教导陛下,很好。”他难得了多说了几个字。
江衍心中一暖,微微的笑了。
天已经很晚了,忙了一个下午,连一口水都没有喝过,顾栖的脸上露出些许疲惫的表情来,江衍见状,连忙说道:“今日不早了,爱卿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还要上朝。”
这话正中顾栖下怀,他点头:“微臣告退,陛下也要早些休息为好。”
他看了一眼蒋晓风和殷姜,提醒道:“两位教导陛下是好事,但是也要注意时间,别累着了陛下。”
按照正常的情况,丞相说这话再合适不过了,但是顾栖虽然看上去温柔可亲,实则冷心冷性,关心人还是头一回,不仅他自己感觉别扭,听的人更别扭,殷姜几乎是冷笑了一下。
“哪里敢和丞相大人比,下官只是个太傅,陛下大部分的时间,还是花在朝堂上的,说起朝堂上的事,还是要看丞相大人。”
顾栖眯起眼睛,看向殷姜,注意到他这几乎是挑刺的行为,他微微的笑了一下,没怎么反应,对着江衍行完礼后,大步离开。
江衍看向殷姜,脸色古怪,殷姜是个挺有分寸的人,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殷姜挑衅别人,尤其对方还是素来以温和可亲著称的顾栖,不过他善解人意的没有多提。
“蒋太傅,今日的功课,就到这里吧?”江衍等蒋晓风一丝不苟的把功课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才小心的试探着说道。
蒋晓风点点头,比起最开始的时候几乎什么都不懂,江衍现在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功课也做的越来越好,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这时殷姜突然说道:“陛下,臣能和您单独说几句话吗?”
江衍愣了愣,蒋晓风已经行礼告辞了,他想了想,说道:“有话直说便是。”
因为要听顾栖汇报案子情况,殿里没留人,只有一个周宁,周宁却十分知机,连忙低下头假装自己不存在。
“陛下……”殷姜轻声说道:“臣有几个好友,才华出众,臣见陛下求才若渴,因此想向陛下举荐他们。”
江衍顿了顿,想起那天殷姜带他去见的那几个重臣家的庶子,这些人的才华怎么样江衍不清楚,不过他对李素亭的印象很好。
“那些人,朕见过?”江衍挑眉。
殷姜似乎也想起来了他已经带江衍见过那几个好友了,他脸色微微红,说道:“嗯,就是那日宫外的那些人,他们大多都被送到明心苑里了,但是还有李素亭。”
“李兄虽是庶子,却自小刻苦上进,他科举晋身,在吏部做了五年多,早该升迁,但是却被嫡兄顶替了原本该升迁的职位,臣是看他实在太……”
殷姜摇摇头,不再说了,但是满脸都是不平的神色。
江衍说道:“他现在在吏部任何职?”
“现任吏部考功司主事。”殷姜想了想,怕江衍不明白,又说道:“吏部下分四司,考功司最重,主理天下官员功过,负责审核判定。”
这是前几天背过的了,吏部考功司主事是从三品官员,十分重要,按理李恒城府那么深的人,是不会让对自己心怀怨恨的庶子担任这样的高位的,奈何李素亭继承了他的聪明头脑,早知道父亲靠不住,他从来没把希望放在他身上,行事十分谨慎,谨慎到了李恒都想揪着他的脖子骂他一顿的地步,从不给人留下话柄,不仅如此,他还悄悄收买人心,好几个忠诚的心腹安插在考功司里,明面上他还是被架空的小主事,但事实上,整个考功司都在他的掌控范围内。
江衍想了想,说道:“李恒那边倒是没什么,不过他在吏部五年,定然花费了不少心血,肯舍下去明心苑?”
殷姜点头:“臣的好友臣自然是了解的,在吏部勾心斗角并非他所愿,只是没有出路,若是这次陛下能助他一臂之力,脱离李恒的掌控,他定然会感激陛下一辈子的。”
这话说的,到底谁是他的好友?江衍笑了笑,不过心里却不免转起了念头。
如果李素亭子真是一个人才,他拉他一把,即使要费些力气也值得,但是他的值得到底等不等价,就不知道了。
江衍试探着说道:“他既是从三品官员,那为何在朝上,朕从来没有见过他?”
殷姜的脸上露出一种古怪的神情来,江衍心道不对劲,正要再问,就听殷姜无奈的说道:“陛下,上次背过的,您又忘了。”
江衍一呆,这时殷姜开口了。
“大显律知节卷一第一百五十三条,父子不同朝,违者按不孝之罪处置。”
江衍沉默了一下,他是见过李显宗的,就在他入朝没几天的时候,之后除了大朝,和需要尚书在场的时候,都是李显宗在,短短的这段日子里,他几乎已经记住了李显宗那张丑得很有风格的脸。
李素亭,在吏部整整五年,从三品官员,大概从来没上过一次朝。
“好了,你可以问他自己,他若是想来,就和你一起去明心苑,若是不愿,别提起朕吧。”江衍知道,他要是直接开口答应了,那就是圣旨了,李素亭即使不愿也得来,这不是他的本意。
殷姜笑开了,他的笑容很好看,比他的脸要好看,江衍看了一眼,就故作无事的转过了视线。
殷姜说道:“还有一件事情,臣不知道该不该说。”
江衍有些郁闷,不知道该不该说那还问什么,他又不能预知他想说的到底是什么。
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问题,殷姜不再卖关子,直接说道:“臣,臣是说……明天就是陛下的生辰了,臣有个礼物想送给陛下,想要提前送。”
江衍一愣,连他自己都忘了他的生辰,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没人提醒他,原本宫中的内务司是专门负责这类的事情的,皇帝的生辰更是要提前四五天做准备,到了他,却也也没人准备。
殷姜却是不知道的,他似乎是纠结了一下,才慢慢的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盒子,交到江衍的手里,他轻声的说道:“陛下长大了。”
江衍接过盒子,看着还是呆呆的,他很久没有收到过生辰礼了,他记事没多久父亲去世,之后一两年还好,时间久了,发觉到皇祖父一点也不关心他这个孙儿,甚至还有意冷淡他,内务司渐渐的也就不再给他准备了,大概这次也是一样,即使他已经当了皇帝,那些人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又或者,他的生辰根本就被人忘了。
收到了殷姜的礼物,江衍有些怔愣,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轻声的说道:“谢谢。”
殷姜笑了笑,说道:“那没什么事情的话,臣就告退了。”
江衍抬手放他离开。
殷姜送的盒子不大,巴掌大小,紫檀材质,上面雕刻着细细的云纹,边上挂着一把装饰用的小锁,江衍打开盒子,只见里面静静的躺着一只无色的琉璃瓶,里面装着一些漂亮的宝石和碎玉。
江衍不明白这是干什么用的,周宁却懂,他笑着说道:“陛下,这是近来王都闺阁女子最喜欢的小玩意呢,平时挂在身上当装饰用,随手拿几颗赏人也好看,小姐妹聚在一起,互相换喜欢的宝石也很有趣……”
看着江衍略微有点黑的脸色,周宁连忙补充道:“不过品相这么好的琉璃瓶和宝石据说很少见,殷大人还真是花了心思呢。”
江衍的脸色好看了些,他见过的好东西太多了,对于价值也就不那么在意了,他更在意的是礼物的心意,殷姜无疑做得很好,是直直的打在他心上的那种好。
第60章 瓶中的纸条
江衍把殷姜的礼物收了起来,放在床头。琉璃易碎,闺阁女子大多娴雅喜静,他却是要天天在外走动的,挂在身上,怕会坏了。
灯火亮的时候没发觉,熄灯后,江衍才发现,琉璃瓶里的宝石居然有好几颗散发着浅金色的光芒,他不是不识货的人,心中顿时有些疑惑,这东西和夜明珠不同,夜明珠虽然珍贵,却也只是用来照明的小玩意儿,而像这样会散发着浅金色光芒的珠子,叫天星坠,传说是仙人炼丹所用,十分稀少,和定颜珠一样,也是一种植物果实,服用之后,包治百病。
江衍愣了愣,打开了琉璃瓶,倒出一颗浅金色的圆形珠子来,他靠近了,鼻子微微动了动,果然,一股淡淡的刺鼻的药味传了过来。
殷姜只不过是一个侍郎的儿子,还是庶子,怎么可能会有这么贵重的东西?他是怎么得来的?
之前收到礼物的喜悦荡然无存,江衍握着瓶子,脸上露出担心的神色来,天上不会掉馅饼,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先付出什么,殷姜不可能凭空得来这么珍贵的东西,必然付出了什么代价。
他忽然发现手心里有些异样,借着天星坠发出的浅金色光芒,江衍看清了让他感觉到不对劲的东西,一个瓶口向下,露出一点棱角,殷姜送的琉璃瓶里都是圆圆碎碎的宝石碎玉,江衍愣了愣,把那个有棱角的小东西抽了出来,却是一个小小的卷起来的纸条。
“陛下保重,我们两不相欠。”落款是江玄婴。
江衍几乎是呆住了,殷姜送的琉璃瓶里怎么会有江玄婴的纸条,还说什么两不相欠?因为读心术的关系,他曾经对殷姜产生过怀疑,所以立刻就猜出了真相。
殷姜就是江玄婴!
他既然能冒充成姐姐的样子在安平侯府一呆就是三年,自然也能假扮成殷姜的样子来欺骗于他!
江衍握紧了手里的琉璃瓶,脸色变得有些复杂。
他对江玄婴一开始是非常讨厌的,他这辈子第一次这么讨厌一个人,他至今还忘不了登基大典的那一日,江玄婴朝他一步步逼近,他一步步后退,而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他就那样被强迫着接过了代表九五至尊的玉玺。江玄婴这个人的存在,就代表着他那段无能为力的过去。
之后经过了姐姐的事情,他还是对这个人产生了一点感激的,虽然这想法可能有点对不起姐姐,但是他知道,若是放在三年前,他得知了姐姐的死讯,别说其他的,只怕跟着自尽了都有可能。父亲去后,母亲不堪思念,生了一场重病,人就去了,虽然还有舅舅,但毕竟主臣有别,他和姐姐算得上是在皇宫里相依为命,他真的无法想象,在那段日子里,突然有个人告诉他,他的姐姐没了,他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即使为数不多,他还是记得在姐姐出嫁后的三年里,他去安平侯府得到的那些关怀和安慰,即使对于江玄婴来说很有可能是在演戏,但那却是他最温馨的记忆。
江衍握着手里的琉璃瓶,眼神明明灭灭,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二天,江衍果然没见到殷姜,问了人,都说没看见,江衍就让人不用找了,他深吸一口气,知道以后,殷姜这个人怕是不会出现了。
江玄婴顶替殷姜的时间点大概是他假扮姐姐被拆穿前后,他从头到尾都没听过殷姜的心声,一开始的殷姜就应该是江玄婴才对,像这样能完美的隐藏住自己内心想法的人非常少,他就见过江玄婴一个。
最开始的时候,殷姜向他诉苦说父兄害他落水,还生了一场大病,这大概就是江玄婴顶替掉殷姜的时机,江玄婴不是滥杀无辜的人,那个殷姜,要不然就是像他姐姐一样人没了,要不然就是被江玄婴带走了。
江衍并没有和别人解释这件事,他下意识的维护了江玄婴,总是假扮别人并不是一个好听的名声。
最后依然没有查出来究竟是谁杀害了林盛,用刑威胁加上各种离间手段,到最后分开问话,那些护卫们从一开始的咬紧牙关到后来的胡乱攀咬,能看得出来,他们是真的不知道到底是谁动的手,顾栖觉得有可能动手的人自己都不知道是自己动的手。
连续拒绝了两次大理寺卿把这些人全部判罪的要求,顾栖和刑部尚书商量了一下,决定按照伤人罪中最重的一条一起来责罚这十个护卫,判定三年流放,三年苦役。
大理寺卿再怎么抗议也没有用,不仅林子青和他的两个朋友一起被放了出来,连那几个护卫都没什么大事,他气得头疼,却没有办法反击回去,因为本该和他一样生气并且进行下一步计划的李恒,他有麻烦了。
江衍最近的心情十分复杂,他的心情一复杂,就总想着做点事情来让自己不陷入那么复杂的境况里,他想了想,既然顾栖说李恒肯定会出幺蛾子,那他为什么要被动的等着他出手?自然要先给他找点麻烦。
从李素亭那里得知吏部一直在悄悄的干一些卖官鬻爵的事情,他就留了心,仔细的察看了每年吏部派出去做官以及升迁的官员们和吏部的往来,发现李素亭说的确实没错,这里面内幕。
吏部主管天下官员,是六部之中重中之重,自然也有地方牵制,那就是都察院,都察院是前朝御史台演变而来,除了审核一些需要三司会审的大案之外,就是盯着六部官员了,一旦有人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就会立即上报,吏部自然也在纠察范围之内。
但是江衍知道,都察院一般是不会管这些事情的,这大概已经成了官场里的一项隐藏规则,江衍要做的,就是打破这个规则。
他直接自己给自己写了一封密折,把李素亭那天说的事情删删增增,虚虚实实的写了一些,务必让人看不出来这些话是出自李素亭之手,然后他要做的就多了,先知会了一下两位阁老,得到了确定的答复之后,在隔天上朝的时候把密折直接扔下了御阶,让百官传阅。
江衍保持着冷冷的表情,双目紧紧盯着底下的李恒,务必让他即使看不清他的脸,也能感受到他的眼神。
事实上李恒真的感受到了,他上了年纪,本来就有点远视眼,站的又是仅次于亲王和丞相的前排,自然是能看清江衍的脸的,何况江衍的眼神又那么明显。
密折传到了他的手里,李恒打开一看,入眼就是一副极为漂亮的字体,笔锋锐利至极,透着独属于年轻人的意气风发,也只有年轻人会这么愚蠢了。
李恒久经官场,见状也不慌张,默默的把手里的密折传到了他身后的官员手里,脸色丝毫没有变化,看上去很是从容。
江衍也没有想过用这个拙劣的招数就能把一个吏部尚书给弄下马,充其量就是给他弄点小麻烦,所以他的心里也很从容。
等众人传阅完了,他的脸上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怒意来。
“关于这件事情,李卿,你有什么要说的吗?”他的声音不高不低,但就是透露出许多威严来,并没有一般少年说出来的那么稚嫩的感觉。
李恒上前一步,正要说话,这时候一个年轻的御史突然站了出来,对着江衍行了一个大礼,然后说道:“陛下,容臣冒犯,臣有话要说!”
李恒在心里暗骂这个突然站出来的愣头青,面君是有好几种礼节的,大礼是最标准的姿势,但是有时候一些品级很高的官员就可以不那么讲规矩,折身礼或者拱手礼都可以,回话的时候微微低下头就行了,但是这个愣头青站出来了,他还就那么在他旁边跪下了,行的是端端正正的大礼,任何事情都怕对比,人家回个话都要诚惶诚恐的跪伏,他却捧着朝牌直直站着,怎么看怎么不对,已经有好几个人悄悄放到向他投来奇怪的目光了,李恒咬牙,只好也跟着跪了下来。
他年纪大了,别说下跪,就是弯腰都费劲,看着一个头发灰白的老人颤巍巍的跪下,江衍有一瞬间都觉得自己万恶不赦,但是对上李恒那双充满着算计,透着精光的眼睛,他还是忍住了叫他免礼起身的欲望。
李恒见小皇帝居然没看懂他的暗示,脸顿时一黑,咬牙跪下了,那副颤巍巍的样子,江衍几乎都有一种错觉,他不用想什么法子来对付李恒了,只要在早朝多叫他回几次话,让他多跪几次,说不定这个人突然就一命呜呼了。
江衍看向那个有话要说的御史,这个人并不是他安排的,但是意外的机灵,他对这个人有了一丝赞赏,说话也平和了一些:“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第61章 朕的决定
年轻的御史闻言又端端正正的行了个大礼,这才从袖子里取出一本厚厚的奏折,他高声叫道:“陛下,臣要弹劾吏部尚书李恒三十九条重罪!”
江衍呆了呆,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这时朝堂下面也炸开了锅。
是真的没人想到这个御史会闹出这样的事情来!
左都御史黑了脸,正想站出来,这时就听那御史继续大声说道:“以及同包括左都御史,户部尚书,刑部尚书为主的二十一名官员结党营私,私相授受,以新科举子的官位空缺为贿赂。”
朝堂这下是真正正正的炸开了锅。谁也没想到这个小御史居然会这么不要命,弹劾了整整二十一名官员,还包括两位尚书,一名都察院左都御史,尤其那左都御史还是他的顶头上司。
以下犯上,为了维护等级的尊严,不管上官是不是犯了错,要受到什么样的处理,举报上官的那个官员,是要被革除在朝资格和全部功名的。
江衍只是愣了一瞬,就立刻反应过来,见左都御史黑着脸上前一步,行了个礼,想要说些什么的样子,他笑了一下,打断了左都御史。
“你有证据?这可不是说着玩的事情。”
“陛下,这是污蔑!”刑部尚书反应过来,连忙上前一步走了出来,大声叫道,随即,站在一边的带刀侍卫就按住了腰间的刀柄,也上前了一步。
刑部尚书这才发现自己失态了,他深吸一口气,退后一步,行了个礼。
年轻御史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端正的脸,一身的正气凛然。
“回陛下,这桩桩件件,臣都已经查实,容臣上禀!”他把手中的奏折举过头顶,深深的下拜。
江衍一瞬间脑子里转过无数个念头,电光火石间,他的眼神微微的暗了下来,和顾栖对视了一眼,唇角翘起:“周宁,去。”
一般在早朝呈上来的折子都会由传旨太监呈上,这活大多时候都是由苏青来的,周宁做为江衍的贴身宦官,是从不会被指使去做这种事情的,周宁微微的顿了一下,也没用使唤的宦官,自己走下御阶,从御史的手里接过那份厚厚的还带着体温的奏折。
他看了一眼,这年轻御史在奏折底下的落款是上官秋明,对这个人他倒是没什么印象,江衍却有,这是顾栖特意提醒过他的,在朝官员中的一些优秀的能够独当一面的人才,朝堂需要换血,他一直在注意着这些人,但是没想到,这上官秋明居然闹出了场大的。
他翻了翻,确实是李恒的罪证,主要的罪状有贿赂官员,私下收取官员大宗财物,府邸违制,妻妾人数超过上限等等,剩下的一些就不足为提了,例如不开路引非要城门官放行,府上寿宴在路上敲锣打鼓,以及府上下人倒泔水不排队,出门吃饭让去尚书府报销结果去了把人打一顿的,这都是小事,属于用来凑罪名的,证据不多,但是前面的那几条却是真正正正经过了查证,底下附加了百十来条各方面的证据,翻到被他弹劾的其他官员那里,江衍更是震惊,这就是蒋晓风跟他分析过的可能和李恒结成的党羽的官员名单,还多了好几个他之前压根没有想到过的。
之前就说过了,想要尚书的位置换个人来做很简单,想要换掉任何一个文官都很简单,但困难的是完成之后,换个人来做,换谁?要知道这些老头一个个精得很,左右侍郎基本都会被他们玩成摆设,想要学习适应需要时间,而六部每天主管天下官员升迁,钱粮调派,重刑审判等等,高速运转,压根没有那个时间等新官适应。
从来只听过今天这个县令换人,明天那个知府猝死,但是三品以上的官员们,就很少会出现变动了,因为朝堂需要稳定。
江衍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虽然急于掌控属于自己的权力,但是他也知道,如果刚刚改元就这样对待老臣,他的威信必然会下降,这对一个新皇帝来说是致命的,他想的是从各方面培养新的人才,笼络中下层官员,一步步架空这些老臣们,然后一击致命这无疑要花费很长的时间。
但是因为这个御史的出现,江衍忽然就回过神来了,他要害怕什么?六叔和裴家站在他的身后,京畿兵力在舅舅的手上,他是皇帝,所有人都要跪在那里听着他说话,换几个官员算得了什么?当年太宗直接把丞相削弱,造就如今的六部,难道他就不能把六部削弱,造就他自己?
这是一个大胆的想法,或许他终于和顾栖想到了一处。
上官秋明依然一身的正气凛然,他一边看着江衍翻阅奏折,一边逐条解释。
“回禀陛下,臣是从两年前开始私下里调查李尚书的,那时候臣从翰林院转职都察院,在吏部做备案,有人对臣说,臣的花押出了问题,和本人不符,怀疑臣的清白,并向臣索要贿赂……”
上官秋明解释了起因,然后开始说道:“据臣调查,吏部并不只是向升迁的官员收取贿赂,每年的地方官员考评和述职,他们都会趁机收取大量的贿赂,吏部的官员私下里称之为‘斩黄月’,意在一个月内黄金斩获。”
李恒的脸色已经黑到不能看了,他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带刀侍卫已经得了江衍的指示,按着刀柄,站到了他的身边,脸上都是冷意。
“除此之外,吏部还会克扣每年朝廷留给给新晋举子的官职空缺,用来贿赂家中有荫官的官员,结成党羽,官员们得了贿赂,自然不会告发,长此以往,形成了一项规矩,新官员除开这些人同流合污外,难以冒头。”
“臣告发左都御史,不仅为子买官,还纵容亲子鱼肉百姓,他在职期间收取被告财物,指使平江县灭门惨案被都察院按下,刑部尚书不闻不问。”
“臣告发刑部尚书和青楼花魁有染,不仅滥用职权对付情敌,还为了获取其高价赎身钱以及养外室的费用,连续收取犯官李恒贿赂,长达五年。”
“臣告发户部尚书妻妾名额已满,却以养戏班为名义,豢养十五名幼女做乐,期间其妻残忍杀害三名幼女,府邸里无人不知。”
“臣告发……”
一桩桩,一件件,被上官秋明不急不缓的报出来,居然也形成了一种别样的韵律,除了他一字一顿的话语,整个大殿内只剩下深浅不一的呼吸声。
江衍能听到无数的心声在他耳边响起,惊恐的,慌乱的,看好戏的,各种各样,他有些烦躁,等到上官秋明把话全都说完,他站起了身。
“李恒,还有什么想说的话吗?”他轻声的说道。
李恒面如死灰,他看了看和他一样被点到名字的官员们,那都是他这些年来结下的势力网,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臣,老臣……”他颤颤巍巍半天,说不出来话了,因为江衍已经懒得再和他废话,直接让带刀侍卫把人按住了。
户部尚书是秦王的母族,想要处理他还有点小麻烦,过完年秦王就带着他的兵马回了封地,不过这人卸去官职后,倒是可以交给他去处置。
“这样,先革职查办,是不是死罪,再算,左都御史同样,户部尚书革职,九族流放东南,人就交给皇叔。”
江衍挑了挑眉,看向底下的文武百官:“朕的决定,可有异议?”
大殿内鸦雀无声,听着众人传来的心声,江衍微微的笑了。
一连处理掉了三个尚书一个左都御史,江衍看向被上官秋明点到名字的那些官员们,目光在他们的脸上扫过,轻轻的笑了一下:“顾相,你挑选几个人和你一起,把这些人仔细的查清楚,不要冤枉了谁,也别放过了谁。”
他看了看奏折上的那些大大小小的罪名,最重要的是欺上瞒下,每一个人都死不足惜,他补充了一句:“罪名属实,斩首示众,就不连坐了,子孙取消五代科举资格。”
没有人对他的决定有异议,因为上官秋明点出来的这些人都太凑巧了,几乎所有和李恒一党有关系的都在内,剩下的人里面没有人和他们有利益牵扯。
但是也有明眼人在等着看江衍的笑话,到底还是年轻气盛,一连处置了三个尚书还是吏部户部刑部这样的重要机构,就等着群龙无首,无以为继吧。
四面八方传来各种各样的心声,这一片乱麻麻中,江衍忽然听到一声低低的熟悉的叹息。
“只是没了几个尚书,算不得什么,吏部提拔李素亭,户部选张唯义,刑部调配你那个天生神力的小跟班,剩下的你知道该怎么办。”
江衍呆住了,这是江玄婴的声音,起先他以为是听到了江玄婴的心声,但是越听越不对劲,这不是心声,是在和他说话!
江玄婴似乎是笑了一下:“家学武功,传音入密,没吓到你吧?”
江衍瞪大了眼睛,这时江玄婴轻声说道:“江衍,我可以叫你承远吗?承远,我要走了,真的要走了。最后帮你一次,算是两不相欠了吧。”
江衍惊得起身往御阶下走了好几步,想要在人群中找到江玄婴,然而之后,就没了声音。
第62章 美人倾城
江玄婴在假扮殷姜的时候,曾经带江衍去见过李素亭,这是看上去就很精明的一个人,他在吏部足足做了五年,但是要说能有那个本事去当尚书,江衍是不信的,但是他刚才一个冲动,六部尚书去了二分之一,再糟糕的结果他都想过了。
户部确实有张唯义这个人,他一直是户部尚书的心腹,不过地位不高,年纪也有些大了,江衍一直没有关注过他,不过既然江玄婴这么说了,起码不会无的放矢,江衍的脑中迅速分析了利弊,却没有发现,他下意识的开始相信江玄婴的话。
一阵一阵的心声传来江衍仔细在人群中分辨,他想找出江玄婴,但是无果。
……
“放开我!放开我!官场里有谁是干净的!小皇帝究竟想干什么!干什么!”
“呵,完了,一辈子全完了,若是当初……”
“为什么那些尚书党羽可以跪在离陛下那么近的地方?那么近,那么近,也许陛下的龙靴曾经走过那里,也许还停下来过,靴子底轻轻的碾过那些人跪着的地方……”
“户部尚书都要办,小皇帝是想对秦王动手了吧?”
“陛下龙威日重,穿着冕服的样子……真是让人恨不得,恨不得跪在他脚下,一寸一寸的亲吻他走过的地面。”
“她声音真好听,长得也好美,生气了,脸颊会不会是红的呢……”
“年轻气盛,真是年轻气盛,端看这江小子如何收场。”
“美人倾城是传说,但倾国却有,仅此一人……能让她对我笑一笑,就算是要了脑袋又怎么样?”
耳边不断传来喧闹的声音,每一个人的心声都回荡在他的脑海,有的幸灾乐祸,有的后悔不迭,有的破口大骂,有的拜服于他的威严之下,有的还在梦游一般,肖想着不知什么时候见过的佳人。
江衍感到一阵的心烦意乱,他看向人群,在这些人的脸上一一扫过,每一个人的表情都是那么真实,看不出来虚假,就像江玄婴扮演过的每一个人,轻浮的江婴,温柔的姐姐,忠心的殷姜,还有阴险可恶的江玄婴,他看不清究竟哪一个才是他。
呵,说要离开了吗?还真是两不相欠啊,不仅不欠他的,他也许还要欠了江玄婴,江玄婴多么慷慨的人啊?不仅把他从一个落魄的皇孙变成了大显的皇帝,把他从迷茫的泥沼中拯救出来,给了他希望,还给他铺平了路,并且事了拂衣去,没有权倾朝野,没有立地皇帝。这简直是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事,他应该要谢谢他才对,欠他的,还都还不清。
欠他的,还都还不清。
江衍握紧了六叔送给他的暖玉,只觉得全身冰凉,如同坐在一个冰窖里,四周吹来阵阵的寒风,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冻成冰,只有手心里还有那么一点微薄的温度,犹如风中烛火。
江衍慢慢的闭上了眼睛,轻声说道:“没人有异议,就照朕说的办,退朝。”
苏青高声的把话传了三遍,江衍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下御阶,走出了大殿,他身后跟着长长的仪仗,仿佛看不到尽头。
人群中的江玄婴似有所觉,抬了一下头,复杂的表情被隐藏在中年人干黄的面皮下。
走就走吧,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小皇帝会是个不错的皇帝,而他也该回到属于他的地方去,即使曾经有过心动,也想过行动,但是江衍百代嫡传的血脉就是一座高高的山峰,血脉是江家的诅咒,让他无法企及。
和一个人在一起,是一辈子的事情,江玄婴是个对感情要求很多的人,他不确定自己真的和江衍在一起之后,会不会忍得住他成婚生子,和别的人生下那百代嫡传的尊贵血脉。
早知结局,不如不见,这样最好。
早朝结束之后,不出意外的整个北陵城都陷入了恐慌之中,六部主理天下三十六郡各项大小事务,这是三岁小儿都知道的事情,新君上任,一办就是三个,简直丧心病狂。
江玄婴出了皇宫,打发了来接自家老爷下朝的车夫,转到一条暗巷,敲开了门。
来开门的是个模样普通的男子,见到江玄婴,他微微低下头,江玄婴换下身上的衣服,直接撕掉了脸上的面皮,他只是临时决定要顶替这个官员上一天早朝,等那个车夫回府,就会发现自家的老爷光着身子睡倒在书房里,活脱脱一个话本里遇到艳鬼的事后场景。
江玄婴撕开那面皮的时候发现自己多撕了一张,他摸了摸脸,眼神一沉,随即在脸上覆上一张金属的面具。
暗卫低下头,恭谨的说道:“少主,我们随时可以离开了。”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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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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