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甚惶恐 作者:若然晴空
第7节
这时候,那面人看上去就和江衍一般无二了,若非底下穿着根竹棍,简直就像江衍缩小了似的。
江衍看的稀奇,问道:“你是怎么做出来的?真像啊!”
殷姜嘴角慢慢的染上笑意,他转了转手里的面人,轻轻的说道:“画人先画骨,想必这捏面人也是一样的,公子丽质天生,我也只得用这取巧的法子了。”
其实他对这面人还有诸多不满意的地方,因为身子是老汉做成的缘故,他也只能在原本的基础上做出面容来,但其实人身的比例是很有问题的,若是他来做,若是他……
殷姜看着手里的面人,脸上不正常的红晕渐渐漫延开来,若是他来,必然要做一个等身的,用寸金寸两的价值连城的材料做,一寸一寸,刻成少年的骨头,匀出少年的皮肉,四肢精细到脚趾头,用无色的琉璃做指甲,寻来最好的雪域珠给他做眼睛,点上万年墨,在那苍白的唇上,一点一点的抹上芳华斋的淡杏花胭脂。
想到这副情景,他低低的喘息了一声,几乎要站不稳,这时他的肩膀被人拍了拍,回过头,正是周平安那张大黑脸。
周平安展示了一下自己洁白的牙齿:“兄弟,挺不错的,给我也做个呗?”
殷姜:“……”
殷姜觉得眼睛很疼,他解释了一下,周平安以为做个面人很花心思,失望的退了回去。
江衍从殷姜的手里接过面人,他其实原本是用来吃的,被殷姜嵌入了两颗珠子,吃不成了,目光便转到了摊子上摆出的其他面人上,他来回看了看,实在没办法想象自己一口吃掉那些各种姿势的面人老百姓的情景,这时那个摇着扇子微笑的寒江公子映入了他的眼帘。
江衍眨了眨眼睛,把那个面人取了下来,周宁上前付了钱。
这时他一只手一个面人,青年俊美,少年绝色,放在一起,说不出的登对。
殷姜的脸色变得有些微妙,只是那份微妙还没有透出来,就见江衍菱唇微微张开,一口咬掉了青年面人的头。
殷姜只觉背后一股寒意涌上,江衍转过头,似乎觉得那面人味道不错,又咬下了半边肩膀,才鼓着一边脸颊说道:“我要去见一个人,你要是愿意就跟着我去,或者先在这里等着我,我见完人就来带你去官府备案。”
“公子有事就去忙吧,小生家里还有些东西没有收拾。”殷姜说道。
江衍想想也是,嚼了嚼甜甜的面团,这次在面人腰上咬了一口,转身离开。
殷姜只觉得腰间一疼。
安平侯府离这里不远,江衍也就懒得坐轿子了,外面的轿子不知道多少人坐过,抬得不稳不说,还总有股奇怪的味道,不如走路。
转过两条巷就到,进门并没有拜帖,当然,安平侯失踪了,就是他提前送了拜帖,也不知道该送给谁。
到了自家姐姐的院子,江衍让周平安等在外面,带着周宁正要进去,忽然侍女云裳转了出来,说是郡主在里面梳妆,江衍只好等在外面,事实上他记得自家姐姐没出嫁前不光不梳妆,沐浴都是十五天一次,还是被那个该死的安平侯伤了心的缘故吧。
江衍一点也不愿意去想女为悦己者容的可能性,想做他姐夫?他都要恨死江玄婴了!没门!
长宣郡主年纪轻,妆容也不必太浓,因此很快就迎了出来,她走路袅袅婷婷,摇曳生姿,端庄之外,又透出一种别样的美感,江衍看着有些呆了,随即脸通红,多少女子看过就忘,却总是被自己的姐姐惊艳到,也是没谁了吧?
“事情我都听说了,进来吧。”
江衍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说道:“姐姐?”
进门,云裳给他端了一杯茶,然后就拉着周宁退下了,整个房间里只剩下江衍和长宣郡主。
轻轻抿了一口茶,长宣郡主说道:“能和我说说,你是怎么想的吗?”
江衍捧着茶,眼睛发虚:“姐姐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我还能怎么想呢?”
“你最近的动作是个人都瞒不过,这一点也不像你会做出的事情。”长宣郡主叹了口气,说道:“一定是有人在你背后出谋划策,对不对?”
眼看瞒不过,江衍咬了咬唇,当作默认。
长宣郡主起身,狠狠的在江衍头上敲了一记,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就没看出来,那人是存心要把你推上风口浪尖?他若是真心为你,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要你出头?拉拢朝臣,结成党羽,谁拦着他了?他自己不会去吗?”
江衍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他想说顾栖确实是东宫旧部没错,他说出的那些事情也是真的,但是看着自家姐姐愤怒的面庞,他猛然间想到,顾栖说的都是真的,但是他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是忠于自己乃至父亲的,他只说了他不想再做摆设而已,他顿时觉得心口一凉。
长宣郡主见他脸色,知道他已经明白,语气稍稍缓和,说道:“你以为别人都看不出来你这些动作是有人教的?他们只是现在对你还不熟悉,就算你扛过了六叔,等到时日久了,一旦那个人不再提点你,你就会害怕。”
“这个时候就晚了,他会控制你,你觉得你现在这样是傀儡?我告诉你!全天下都认为你是圣明君主,你却被他操纵,一言一行都要小心翼翼,整日担惊受怕,任何决定都要问过他的心思,天下人都跪你,你跪他,这才是傀儡!”
江衍被说的脸色发白,他想到了江玄婴,但是江玄婴起码是直白的,就像一把抵在他喉咙的刀,他能感受到他的威胁,自然也会提防,顾栖却给了他一块糖,里面包着穿肠的毒药,他背后发凉。
长宣郡主靠近江衍一些,美丽的面庞给人说不出的压迫感,她的眸子仿佛有一种奇特的魅力,让他不自觉的盯着看。
第33章 正经姐夫
“姐,姐姐……”江衍被逼得坐到了椅子上,那张美艳的脸庞越靠越近,直到,呼吸相闻。
长宣郡主的轻轻眨了一下眼睛,她的睫毛很长,扫到了江衍的脸颊,然而他只是呆呆的盯着她看,仿佛静止。
长宣郡主微微的笑了:“弟弟,你信不信姐姐?”
江衍信。
这个世上和他血缘最亲近的就是姐姐,除了她,他连自己该信谁都不知道。
长宣郡主居高临下的看着被她逼到无路可退的江衍,只觉得他好似一只被人提着耳朵的兔子,可怜又可爱,却偏偏还要对自己露出那么信任的表情来,她低低的笑出了声。
“那就照我说的办,那个人是谁我也猜出来了,不是顾栖就是瑞王,他们一个急于笼权,一个帐下无兵,比谁都急,你和六叔发生矛盾,得利最多的就是这两个人。”
江衍呆了呆,随即毫不犹豫的出卖,“确实是顾栖,他来找我,说是父亲的旧部,想要我联络朝臣,对抗宸……六叔。”
长宣郡主的眉头微微的紧了紧,她原本以为顾栖是为了让江衍当秦王的挡箭牌,才把他推上风口浪尖。但是从他的举动来看,却不是这样,江衍只是个孩子,很多事情都是刚刚才接触到,想要骗他轻而易举,但是他没有这样做,而是仔细的告知了他事情的利弊,并且提出方案来,照他对江衍的了解,这些根本是他不可能做到的,顾栖提出这个,不是为了害他,而是做好了自己亲身上阵的准备。
猜是猜到了,但是她没有说,而是对江衍说道:“既然如此,那他最近一定会来找你,不要再和他见面,你回宫之后直接去找六叔。”
江衍抿唇,他不想去,他虽然对顾栖感到背后发凉,但是他起码把刀子递到了他的手里,就这样把一切都交出去,期望着别人的良心和怜悯,他做不到。
似乎看出了江衍的想法,长宣郡主抬手又在他额头上敲了一记,说道:“谁让你去做那些了?我是让你和他谈判。”
江衍这个时候脑子灵光了一回,他说道:“我刚刚收服的那些人可以作为谈判的筹码!”
一个王朝不是单单由军队组成的,一层一层的官员叠加起来,一人管百人,百人管千人,千人管千千人,这才是稳定的结构,六叔在军中威望虽高,但是他总不会造反,在有实力的情况下和他谈一场,最少也能保证他和姐姐今后的安全。
长宣郡主摸了摸他的头,然后才说道:“不要怕,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事情都不要怕,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离开这里,找个地方……”
【奇怪,东西还没找完,为何我竟想带他一起离开了?】江玄婴的声音忽然带着几分茫然的在耳边响起,江衍脸一黑,他左右看了看,确定这屋子里有几处藏人的地方,立刻觉得江玄婴就是躲在这些地方了,他原本是不打算拆穿自家姐姐和江玄婴的事情的,毕竟这种事情真的太尴尬了,但是到了现在,泥人还有三分血性呢,无婚无聘的就躲在姑娘家闺房,这是谁家的道理?
“姐姐,你实话跟我说,这里是不是藏了人?”江衍脸色十分严肃的问。
长宣郡主呆了呆,才从上一个话题跳跃到了江衍的脑回路上,她十分确定的说道:“我这里不可能藏人,父亲留给我的护卫还都在院子里呢。”
江衍的脸色更加的严肃了,他完全没想到姐姐居然会包庇那个可恶的江玄婴,哪怕她和他的确私下有情,也不该瞒着他这个弟弟,就算是正经姐夫,也没听说有不拜舅爷的!
第34章 风平浪静
江衍从安平侯府出来,心情比来时沉重多了,说句实话,他其实还没有准备好面对这一切,尤其还是从姐姐的分析里发现了顾栖怀着的可怕心思之后,他连当皇帝的想法都消沉了下来。
他没有太多见识,对于皇帝最初的印象就是像皇祖父那样,掌控着生杀大权,说一不二,好像把全天下都玩弄在鼓掌之间,之后就是父亲,父亲那时候用一句如日中天来形容真不为过,早朝成了公认的摆设,遇到重要的事情,大臣们都默认聚在东宫商议,太子令牌发出去比玉玺盖章还要让人信服。
他原本觉得自己也会是这样,即使现在不成,慢慢的熬过了几年,早晚会做到这样,让所有人都听他的,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人敢干涉,但是现实却是,没有能力,臣子会算计你,尊卑是给蠢人定的,真正的聪明人不会管这些,他害怕了。
他觉得他现在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了,他没有治理国家的能力,害怕继续这样下去真的被顾栖算计,但是把皇位交出去又害怕六叔伤害自己,还有那么一些不甘心,觉得他本应该得到的更多,若是皇祖父让他好好读书,哪怕只是刻意养废,他也觉得今天的自己绝不会是这样。这些混乱的情绪在脑海里无休止的争斗着,终于将他的思绪搅合的更乱。
转到了殷姜的院子,他换了一身衣服,正好从里面走出来,阿冬和阿夏一个人手里拎着一只大包裹,鼓鼓囊囊的。
见过了两人斗鸡眼和歪嘴流口水的样子,江衍对他们面无表情的冷硬模样接受良好,他把目光转到了殷姜身上。
“这段日子你就先跟着我吧,我会找个机会让你官复原职的。”
江衍说的也挺确定,不管怎么样,一个翰林的去留他还是能决定的,而且殷姜的情况不算多见也不算少见,官宦人家打压庶子成风,未必是这些庶子人品多不好,而是担心从小受尽冷遇的庶子上位之后对家族进行报复,就因为这种原因,每年都有许多人才被迫离开官场,可以说是一大弊病了,他若是能在退位前把这件事情解决完,这也算是一件功德了。
江衍心里藏着事,也就提不起精神来和殷姜解释自己的身份,回去的一路上他都在思考,究竟要和六叔谈什么,他的脑海很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和六叔谈判一场,用主动退位为筹码,保证他和姐姐的安全,还是和他说他想当皇帝,决定和他撕破脸,以后各凭本事,当然,后果很有可能是,就像姐姐说的那样,成为顾栖操纵皇位的工具,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傀儡。
进了宫门,周平安和殷姜解释了半天,他连说带比划,最后大冬天累得一头汗,不禁回头看了看全程面无表情的阿冬阿夏,深深的觉得世上只有傻子好。
殷姜的脸上露出怔愣的表情,似乎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江衍回到承天殿,换下了出宫的衣服,这时外面有人通报,说宸王来了。
其实江翎已经来了一趟,但是江衍那时候正在宫外,他也就没见着人,加上半路遇见了顾栖,他的脸色不太好,江衍见着人的时候更是紧张。
江翎常年在漠北征伐,身上自带一股煞气,这和见裴越的时候不同,即使这两人年纪相近,也改变不了一个是兄长,一个是叔叔的事实,本就有了一层辈分上带来的威严,再加上这股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煞气,江衍根本不可能像见到裴越那样扑上去亲近相反的,他越发害怕起来。
不仅仅是他,周宁在他身边,腿肚子都在打颤了,其余的宫人们也没好到哪里去,个个脸色煞白。
江翎对此一无所觉,他大步上前,一把按住江衍的肩膀,俯身,让自己的视线和他平齐。
“我有话要和你说。”他一字一句的说道。
江衍没有拒绝,事实上他也无法拒绝,让宫人们都退下,就连周宁也被关在了殿外,江翎的手仍然按在他的肩膀上,不容挣扎。
“六叔,我现在脑子里很乱,我不知道要怎么办了。”江衍小声的说道,他感觉到按着自己的肩膀的手掌紧了紧。
江翎死死的盯着江衍的眼睛,说道:“你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我要怎么办?”
江衍猛然抬头看他,却见江翎的目光严厉到他几乎无法逼视的地步,他本能的想要避开,肩膀上的压力再次传来,他避无可避,只能对上那双透亮的眸子。
“小衍年后十五了,六叔十五岁那年,最大的愿望是做一个驰骋沙场的大将军,小衍的愿望是什么?”
江衍愣了愣,从来没有人问过他的愿望是什么,他一直在被动的接受着别人的意见,顺从着别人的心思,江玄婴让他当皇帝,顾栖让他收拢东宫旧部,即使他的心里也会有考量,但有的时候考量这些压根没用,没人会停下来听一听他的意见,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不甘心还是心甘情愿,没有人在意。
看着目露茫然的江衍,江翎的眼神变得越发严厉起来,他的声音忍不住提高了一点:“六叔想做大将军,所以从军,跟着将士们做最苦最累的训练,在军中结交人脉,上战场冲在最前面,换了十五岁之前的我,根本不会相信我会做到这个地步,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江衍不回答,他也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江翎死死的盯着他的脸,说道:“因为那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我想要的,我自取之,若是换了旁人爱我面前指手画脚的让我去做这些事情,我宁愿去死!”
江衍震了震,看向江翎,“六叔,我……”
江翎退开一步,给江衍整了整衣襟,面色十分严肃:“我这次回来,原本只是为了继承皇位,顺道解决那个胆大包天的江玄婴,但是我发现,你再不好好磨练,就真的废了。”
江翎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你还没想好自己想要做什么,我等,这皇位,我不要。六叔这辈子问心无愧,唯一对不住的人就是大哥,当年他是替我挡了劫,小衍,我不想看着你毁了。”
他说,小衍,我不想看着你毁了。
这句话来得太迟,江衍听到的时候却仍然泪如雨下,从小到大,认识的,不认识的,数不清的人想要害他,皇祖父提防他,太傅冷淡他,几位叔叔对他如同路人,表哥放弃他,江玄婴逼迫他,顾栖算计他,所有人都把他当成废物养,把他当成废物控制,把他当成废物算计,他觉得自己一个人撑了很久,终于有个人对他说,没事了,我来了,我不会让你毁了。
终于,安心。
江衍的眼前陡然一片黑暗。
江衍昏迷了,根据太医院三十四位御医会诊,最终得出结论:中午宫外小吃摊上的面人放的时间长了,而且面团里混入了颜料,食物中毒。
江翎十分生气,点了点随行的人,下达惩罚。
作为这次出行的主要护卫,周平安俸禄减等,另罚看宫门三天,即日执行。
作为这次出行的主要太监,周宁俸禄减等,另罚南苑校场扫地三天,即日执行。
作为这次出行带回来的疑似出宫目标,殷姜……暂时不做处置。
也许是去了一块心头大石,江衍这一昏迷就放松下来了,一睡就是整整两天,第三天醒来的时候正是傍晚,床前守着两个小宫女,见他醒来,连忙上前询问他想要吃点什么。
江衍觉得想吐,胃里涨涨的不舒服,头还疼,因此只道:“倒杯茶吧。”
“陛下已经睡了三天了,不吃点东西怎么成?”也许是见江衍态度随和,小宫女壮着胆子说道。
江衍按了按太阳穴,觉得好多事情一时想不起来了,便开口问道:“我睡了三天了?我是怎么昏迷过去的?”
他生得好看,说话温声细语,小宫女胆子大了一点,接话道:“陛下您忘了,那时候你和宸王殿下说话,让我们都出去了,后来就听宸王殿下说您昏倒了,然后太医过来,说您是吃……咳,吃了不干净的路边摊。”
江衍:“……”
如果他没记错,在昏迷之前,他和六叔正在讨论的是皇位归属这样重大而且严肃的问题吧?突然因为吃路边摊昏倒是要闹哪样?
江衍喝了茶,觉得好受了一点,他缓了缓心情,问道:“我那天带回来的人呢?安排在什么地方了?”
小宫女犹豫了一下,小声的说道:“回陛下,宸王殿下说,这后宫里虽然没有嫔妃,但也不是外人该来的地方,说除非殷公子肯……净身,然后就把人送回去了。”
江衍:“……”他把人辛辛苦苦带回来有什么意义?什么意义?
第35章 偶然的想法
江衍一觉醒来,身上难受的很,等到小宫女叫来太医,又是一番折腾,江翎到的时候,他已经躺在被窝里,累得一动也不想动了。
冬日寒冷,外间寒风呼啸,江翎裹挟着一身风雪进门,正见江衍被睡意浸染得红扑扑的脸颊,心顿时柔软起来,连声音都不自觉的放轻。
“困了也别先忙着睡,吃点东西。”
随即便有一列人端出几个托盘来,里面盛的都是清淡的吃食,这是太医特意吩咐的,江翎让人端了碗蛋花粥,又亲自夹了半碗菜,这才让人过去喂江衍。
许久不曾进食,江衍原本以为是不饿,谁想却是饿过了时辰,感觉不到了,食物的香味传来,立刻勾起了他的胃口,也就这么一口一口的等着人喂。
江翎坐到了床边,见江衍脸一鼓一鼓的,好像小松鼠吃食,心中软了软,抬手摸上他的头。
“你带回来的那个人我给送回去了。”江翎忽然道。
江衍连忙把嘴里的粥咽了下去,说道:“那人……”
江翎说道:“那人的来历你查过了?后宫这样的地方,也放心让他来去自由?”
江衍顿时没了底气,他小声说道:“我,我就是见他投缘……”
江翎叹了一口气:“殷家的人,好歹能算一句身家清白,但是他那个父亲和大哥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若是重用这个人,就要确保他不会被殷家给拖累。”
额,殷家什么的,不是六叔你的人吗?有这么说自己人的吗?
江翎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嗤笑道:“一个废物罢了,每年八十万两的军费都办不下来,指望他早死了。”
八十万两的军费,已经能要了户部尚书的老命了,这些日子江衍也算观察出来了,户部尚书这人和先帝一样抠,任何支出只要超过十万两,他就能念叨一个月不重样,最近这些日子,除了皇城补修,兵部是支出大头,导致他每次见到兵部尚书都耷拉着脸,好像恨不得对方没出生过。
想到兵部,就想到殷姜的那个父亲,江衍忽然想起,他原本是要带殷姜去官府做备案的,但是从安平侯府出来之后急着回宫,把这事给忘了。
江翎听了,倒是点点头:“这才是,不过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情,先盘算好你要用这人做什么,不要无谓的收容。”
江衍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江翎,从来没人像这样手把手的教过他,他心里暖洋洋的。
殷姜的事情办得很快,没过多久江衍就在文华阁见到了他,他穿着一身太傅常穿的白色深衣,看上去大气了不少,江衍心中安定下来,随即又开始转起之前的念头来。
他想改变嫡庶观念。
不知为何太宗极重嫡庶,大显开国以来,连定三套嫡庶法,从一开始的庶子无继渐渐变成沿用至今的庶子不子,地位层层削低,不光下令平民只能娶一个妻子,还让官员按照品级娶妻纳妾,皇帝也最多娶十个妃子,自然,皇家的嫡庶是说不清的。
江衍对于妻妾之事没什么意见,相反,他觉得这样的规定很不错,如果可以,他还觉得上至皇帝下至平民都只能娶一个妻子才好,但是他反感那套庶子不是儿子的说辞。
人是天生父母养,从正妻的肚子里出来是福气,出生在妾室的肚子里也不是罪,除去少部分宠妾灭妻的奇葩,庶子从一出生就面临着低人一等的现实,加上那越来越严苛的律法,好像所有的人,都开始不把他们当成人。
既然看不起,又为何让他们出生?
江衍没有修改太宗定下的律法的意思,他想的是要不要更加彻底一些。不是说庶子不算儿子吗?既然都不是你儿子了,为何还养在家里?替别人养儿子?不用这么善良!朝廷有专门为孤儿办的善堂!
江衍没有想得太深远,他觉得这是不对的,他就想要去改变了,当然,他见过的庶子也没有多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以偏概全了,所以特意问了问殷姜。
殷姜的话很直白:“庶子不能继承家业,遇上狠心的主母还会被刻意养废,基本上没有人愿意再那里呆下去,但是断绝关系只能在成年之后,之后必须要以最好的标准上交这些年在主家吃穿的银钱,赡养父亲以及嫡母的费用,还要有自己的房子,只有官宦人家会有庶子,这些银钱不是小数目,这两点很难达到,所以很多人不得不继续依附在主家,甚至为此走上商贾的道路。”
江衍犹豫了很久,还是把这个想法和他说了,殷姜的表情顿时变得很奇怪。
“怎,怎么了?”江衍被看得不安,他的想法很奇怪吗?
一点也不奇怪,殷姜只是没想到他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事实上这个政策早就开始在上虞江家实行了,因为江家的特性,越是嫡支血脉就越纯粹,资质也就越好,江家十分看重嫡庶,多年下来,不免矫枉过正。出现了不少有天赋的庶子也被恶意埋没,甚至有人因为从小受到的不公平待遇而转投其他家族,江家失去助力,一度被其他世家打压下去。后来便有一位家主提出了这样的建议,既然对很多人来说,庶子不算儿子,但这些庶子却是江家血脉,江家血脉,江家来养。
他在家族里开设了类似凡间朝廷为孤儿设下的善堂,将各宗庶子尽数送进去,无论资质,统一培养,那一代,是江家最鼎盛的时代,那位家主,也是江家最英明的家主。
江衍,是怎么想到的?
说来一个家族和王朝有很大的不同,不过天下官员数以万计,这个数目就小得多了,江衍的想法未必不能实施,只是会得罪很多人,当初那位家主也是顶着很沉重的压力才实施了这个计划,毕竟对于大部分男人而言,妾室庶子都是属于他的财产,他可以不要,但是容不得别人来抢。
殷姜不知道江衍能够走到哪一步,但是无法否认的是,他真的开始期待起来了。
百代嫡传,最纯血脉,若真是个废物,才让人意外。
有了计划的雏形,江衍也不含糊,当即忙碌起来,他想把自己的想法都整理出来,一条一条的实施下去,这一忙起来,就忘了一个人。
顾栖。
说来他也是真冤枉,本来只是想打个小皇帝的幌子,联合起东宫旧部,只要他的想法成功实施,他就能在保皇党里站稳脚跟,一步一步拿到本应该属于他的权力,但是他不光低估了江衍的能力,还漏算了江翎的性格。他有恩必报,太子为他而死,他早就在心里默默把江衍当成了自己的儿子看待,根本不用别人说,他自觉侄儿被王都的这些人养的无能懦弱,顿时心中一横,皇位也不要了,准备把他好好磨练成一个合格的皇帝。
合格的皇帝是什么样的?江翎不知道,他没当过,不过他见人当过。对内,各项政策做到心中有数,臣子提出建议的时候权衡利弊,取最合适的方案,对外,每年给他足够的军费,对他来说这就是好皇帝了。
做到这些不难,但是前提是大部分够资格站在紫宸殿上的朝臣都要听他的,这一点对那些有底蕴的亲王来说很容易,一般来说,有自己的班底,坐上皇位之后,再笼络一批保皇清流,轻轻松松就能做到,但是对于江衍来说就很难了,他虽然也有一部分支持者,却是他父亲的旧部,而不是他本人的,保皇党更加注重的是皇帝的能力,所以从他登基以来,一直保持着沉默,在观望中。
江翎不能在王都留太久,虽然裴越已经带着大军在回去的路上,但是他不放心,匈奴人够狠,为了除去他竟然不惜以老人幼童为饵,谁知道面对裴越,又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在这之前,江衍起码也要在朝中有一定的话语权才是。
事实上江翎不知道,他的态度已经能让相当一部分朝臣产生犹豫了,想想看,本来皇位的最有力竞争者都不争了,明明换身龙袍就能直接改朝换代的人,却摆出了一副慈父嘴脸,那他们这些人还争个什么?
秦王?瑞王?尼玛宸王还没走呢!他摆明了是要支持陛下啊!提他们,不要命了?
江衍忽然发现,朝中大臣们对他的态度好了不止一点,有时候他在早朝上提出一些不合时宜的问题,也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冷场了,他的很多提议都有人给他一条条的分析,即使是错的,也会有人耐心的告诉他,为什么是错的,下次要改进什么地方。
这些原本开始只是为了应付站在一边按着剑,目光冰冷的宸王殿下,但是时间长了,众人慢慢的发现,江衍,他从来没有犯过两次同样的错误,也从来没有问过两次同样的问题。
第36章 雪夜
年关将近,再有不久六部封笔,足足二十天的休沐,每年这时候都热闹起来了,只是今年有国丧,即使心里期待,也不能在面上表现出来,先帝在位几十年,对于很多大臣来说,这是第一次经历改朝换代,心中也都还没什么底,自然不敢在这个时候松懈,所以朝中气氛倒比往常还要紧张。
朝中任职的官员里,最紧张的要数户部尚书,这个老头管了十几年的钱粮,防江翎就像防狼,眼见着他有在朝中生根发芽再也不走的架势,顿时绝望,每天上朝都木着一张脸,久而久之,脸上的皱纹都少了。
其次是太傅,事实上真没人能想到江翎能这么大方的把到手的江山都让了出去,原先那两位故意冷淡江衍的太傅都要蒙了,宸王殿下不仅按剑听政,还全程陪读,和其他的亲王不一样,江翎没进过一天文华阁,所以天地君亲师那套对他没用,两个太傅都要哭了,给江衍讲课更加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对惹恼了宸王,直接一剑砍头。
而江玄婴推荐来的那个疑似人品有问题的蒋晓风十分坦然,坦然的就好像他不是走后门进来的一样,每天按部就班的上课,偏偏就没人能挑出他一点缺点来。错了,还是有一点的,如果说总是木着一张和户部尚书一模一样的脸也是缺点的话。
这让江翎很失望,他原本就是想找随便找个错处把那个江玄婴派来的人处置了的,最少也要撤回太傅官职让他回去蹲大牢,但是听了几天的课,他不得不承认,这人的确是个人才,连他这样对于文墨不甚感兴趣的武将都能听得兴致勃勃,比起那两个太傅,他虽然年轻,但是才华不容忽视。
江翎不是个不分青红皂白的人,他觉得这是个人才,就要调查清楚之后再做权衡,蒋晓风和李家小姐的事情并不是什么大秘密,蒋晓风不愿负责,一口咬定是李家小姐陷害他,但是又拿不出证据。因为他的原因,李家小姐至今未嫁,好事者每每提起蒋晓风,都要唾弃几句顺便感慨为什么自己就遇不上这样痴情的女子。
事实上在和蒋晓风相处的这些日子里,江衍就已经在慢慢开始怀疑这件事情的真实性了,上课时的蒋晓风认真又专注,无论什么问题都会为他耐心解答,而平时不上课的时候,他是个沉闷的接近无聊的人,偶尔有江衍见了都觉得漂亮的小宫女过来伺候,他也不抬头,好像书就是他的一切,像这样的人,要说他会和女子勾勾搭搭,还闹出那样的事情来,江衍是第一个不信的。
“好了,这三页回去要背,明日考你。”蒋晓风慢慢的说道。
他上课和不上课的时候简直不是一个人,从口若悬河到沉默结巴就在一瞬间,江衍早就习惯了这一点,把书合上,站起身,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这几日又刮起了北风,雪下的一天比一天大,走出去靴子都埋过了半截。
“晚间风雪大,太傅不如留在宫里吧,正好有几个宫殿打扫出来了,干净又暖和。”江衍开口。
蒋晓风点点头,他也不想顶着那么大的风雪回去,原本他准备的就是在人都走了之后在文华阁熬一夜,因此头点的很是痛快。
留了蒋晓风,其他人不能不留,经过了前些日子的事情之后,江衍对于两位老太傅倒没有从前那么热络了,但也不至于在面子上给他们难堪,三个人住进了同一座宫殿。
江衍安排的时候把人漏掉了一个,原本每天的课定在早朝之后,中午之前,但是今天事情太多,临时改到傍晚,六叔也突然有事没有来,整个文华阁只剩下专门给他上课的太傅还在等着他,一时也就忘了同在文华阁的殷姜。
殷姜虽然在文华阁挂了个太傅的名头,但其实江翎没准备让他当太傅。毕竟课程摆在那儿,平常只用一个太傅就能开讲,江衍用上了三个,已经够多的了。他想的是以这个殷姜为开头,尽快的给江衍培养出一批心腹来,心腹和依附者不同,那是需要真真正正臣服的,他也清楚,无论江衍怎么做,他的年纪摆在那儿就不会让人信服,对于聪明人来说,耍些小恩小惠的把戏也太可笑,那就只能先打感情牌,所以还有什么比朝夕相处更容易产生感情?
但显然,对于江衍来说,朝夕相处貌似也产生不了太多的感情,他在快要走出文华阁的时候才想起还有殷姜这么个人来,于是急急忙忙的往里面走,上楼梯的时候正撞见裹了一身厚厚衣服的殷姜缩头缩脑的下来,看样子是准备顶着风雪回去了。
江衍莫名的觉得殷姜这副样子很熟悉,但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只好作罢,他说道:“外面比现在还冷,我记得你家挺远的,不如留下来吧?”
殷姜听到那句冷字就下意识的抖了抖,不过他还是坚持的说道:“不算远,劳陛下担心了。”
态度居然很冷漠,还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委屈。
江衍想了想,实在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他,想不明白,只好开口问。
“怎么了?你在恼我?”
被这莫名其妙的语气堵得心肝疼,殷姜简直想撬开江衍的脑壳,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为什么第一个问的是那个死鱼眼?为什么记得那两个老头却不记得他?为什么走到半路上才想起来这里还等了个人?
没错!殷姜就是觉得委屈了!他觉得自己被忽视了!原本以为他给他惹了多大的麻烦,要负责到底,为此他特意换了身份过去,想要提点他,在暗中给他一些帮助,如果实在不行,他都已经做好了能做的所有的准备,却没想到他严阵以待的假想敌是个猴子派来的逗比,皇位那么重要的东西说给就给,没他什么事了,反倒把他显得多么坏。
殷姜真的不觉得自己有做错过什么,他那个时候又不知道宸王没死,再加上江家人的本能,对于那几个亲王庶子身份的微妙在意,江衍是再合适不过的选择。
他顺利的拿到了想要的东西,还得到了一个意外之喜,本来这时候他给小皇帝好好安排一番,再留下一些人手震慑就齐活了,他留下的人会替他收拢人心,有裴家支撑,还有太傅教养,基本上等到他成年,这皇位也就算坐稳了。他利用他一场,还他一个至高无上的皇位,多公平?千算万算算不到宸王命硬成这样,匈奴十几万人头砸下去,连声响都听不着,而且还有一颗慈父心肝,把怀着正常交易心思的他衬托的无比丑陋和现实。
不理解殷姜委屈的点在哪里,他又不回答,江衍只好又问了一遍:“那你是要现在赶回去吗?外面的雪越来越大了。”
殷姜看了一眼天色,果断决定留下来。
风雪呼啸,江衍也懒得让人再去给殷姜收拾宫室,承天殿侧殿正好收拾了一早上,到现在应该已经收拾好了,让他住进去刚好。
殷姜没有对此发表意见,江衍也就真的当他没意见,摆摆手,拾级而上,走进了寝殿。
挥退了要上前伺候他换衣服的小宫女,殷姜来回走了几步,把门关紧。
他不习惯在有很多生人的地方入睡,即使留下来,也不想被打搅。
殷姜躺在了床上,一只手枕在脑后,从怀里摸出一块玉来,这是快挺难得的暖玉,巴掌大小,圆形,底下坠着穿花蝴蝶,看上去花俏的不像是他会用的东西,但是这是他离家的时候,母亲交给他的东西,据说原本是一对儿的,后来战乱,两块玉分开就再也没找到。
殷姜在江衍的身上看到过另外一块,但是他也没在意,这时候想起来,反倒有些不一样的感觉。
玉他握在手里的感觉和握着人的手腕没区别,温暖的好像会呼吸,只要一想到另外一块玉的主人也在握着相同的暖玉,他的心就忍不住的战栗起来。
平生第一次,对一个人这么关心,却被无视得彻底,平生第一次这么关注一个人,简直到了移不开眼的地步,而对方一无所知,甚至讨厌他入骨。
殷姜握着手里的圆玉,短暂的陷入了迷茫。
蒋晓风的事情,既然怀疑,不查个清清楚楚不是宸王殿下的风格,之所以一整天没来就是因为他亲自出宫去查了,这一查,果然查出些不对劲的地方。
江翎没有立刻办这件事情,他想锻炼江衍,就不能替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包揽下来,在一边适当提点是最好的处理方式,江衍比他想象的要聪明很多,这种事情教上一次两次,他以后自己就会了。
第37章 王妃
和往年不同,今年王都要格外冷一些,即使点了炭火,铺了地龙,还是能感觉到那股寒气在一寸寸侵蚀着身体,辇车里更是这样,仿佛呼吸的空气里都带着透入骨髓的寒意。
天一冷,江衍就不太想动,往年这时候他早早的就窝在了自己的宫殿里不出门,但是现在,不仅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上早朝,过后还要照常上课,中午也闲不下来,要去小校场蹲半个时辰的马步,最近天气冷,马步改成了骑马,即使是这样,一天骑半个时辰的马还是挺累的,就这还不算,傍晚六叔要过来看着他批奏折,晚上还要完成太傅交代的功课。
江衍捧着手里的热茶,吹了吹,喝了一口,他觉得每天唯一能闲下来的时候就是临睡之前了,完成了一天的事情,坐在床边喝一杯茶,看几页书,然后入睡。
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问侍立在一边的周宁:“我前几天让平安去办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周宁想了想,说道:“应该……没有吧?周统领没来过,蒋太傅的事情当年闹得太大了,即使他是真的被冤枉的,只怕想查也困难。”
毕竟谁也不是傻子,若真是污蔑,眼看着事情闹大,心虚的人自然会更加小心的扫尾,过去了将近三年的时间,怎么可能还会这么轻易的让人查出线索来?
江衍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尤其他派的人还是周平安这样没经验也没心眼的,查起来就更加困难了,但是他真的没有信任的人可以用,父亲的那些旧部和他之前很明显的隔了一层,很多人的心思对他来说一览无余,即使慢慢学会了无视,学会了应付做戏,但是让他去信任这些人,他真的做不到。
江衍想了想,忽然觉得事情被他弄得复杂了,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从什么方面入手比较容易查案,什么比直接问当事人简单?他相信蒋晓风不是那样的人,那就给他一个解释和查清案子的机会。
江衍说到做到,他第二天就去找了蒋晓风,还没开口,看着蒋太傅默不作声的把书翻到了昨天上课的那几页,他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他书忘记背了。
这真是一个残酷的事实!
要如何把话题从忘记背书跳跃到,太傅朕知道你是冤枉的朕相信你所以给你一个查案的机会呢?
好像无论怎么说都会变成忘记背书的借口,江衍有些无奈,所以他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蒋晓风露出的思考的表情,过了很久,他才慢慢的说道:“我记不清了。”
江衍一愣,他看向蒋晓风,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记不清是不是我做的事情了,也许真的是我那天喝多了,李大人家的酒很烈。”蒋晓风平静的说道。
江衍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呆呆的说道:“可,可是我觉得太傅不是那样的人啊,您之前不还说是陷……”
蒋晓风第一次打断了江衍的话,“陷害我,我有什么值得李大小姐陷害的地方?”
“如果不是出了这样的事情,她大可以风风光光的去做她的世子妃,何必弄到现在这样不尴不尬的境地?”
江衍沉默了一下,想到内定李家小姐作为世子妃续弦的是平王世子,他这辈子见过的最丑的人就是他了,这人丑得连江玄婴都要退一射之地,年纪又足可以做她父亲,如果李家小姐是因为不想嫁给平王世子而随便找了个人赖上,似乎也不是不可能吧?
蒋晓风却没见过平王世子,也不了解这人的年纪,他在文华阁也有一段日子了,江家的子弟生得什么模样大概有数,在他的心目中,世子就该是像江衍或者秦王公子瑞王世子那样的俊秀出挑,他呢?按照惯例科举一甲入翰林院编修,七品官,状元好一点,从六品,而人家生来是世子,以后是郡王,放弃这样的良人来陷害他?他倒觉得,李家小姐才是那个被陷害的人。
江衍还想要说什么,蒋晓风却不听了,他那双大的诡异的瞳仁眯了眯,说道:“那么接下来,我们来谈谈你忘记背书的问题。”
江衍:“……”
周平安已经在李府外头转了好几天。
他是真的没经验,也不知道查案要怎么查,大概估摸了一下,觉得应该先从李府查起,最好要接触到当年宴会上和蒋晓风接触过的下人,如果能找到那时候伺候李家小姐的丫鬟之类的就更好了,然而他转了很久之后才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
他根本不认识什么丫鬟下人,就算这些人从他身边走过去,他也认不出来。
阿冬阿夏面无表情的跟在他的身后,好像两尊雕像。
殷姜在文华阁安顿下来之后,因为他自己的身份还在考核中,所以连带的他带来的人也暂时不能放在江衍的身边,周平安自告奋勇的把两人要了过来,美名其曰看管,实际上打算把这两个厉害的傻子当成禁卫军公用陪练,反正打不死。
阿冬阿夏没有半点反对的意思,他们本来就是在无数战奴中脱颖而出的暗卫,早就习惯了和人对阵,比起真正练过内家功夫的战奴,只是身体素质比较高的禁卫军们根本算不上什么,在南苑校场的日子,完全可以当成在养老休闲。
当然,如果跟的头儿不是这么蠢的就更好了。
周平安转了很久都没转出个结果来,他觉得他需要去打听一些消息,最起码也该知道伺候李家小姐的丫鬟长成什么样子。
侍郎的官职不低,李府坐落在东城偏繁华的地段,转过一条官道,就能看到热闹的街市,周平安带着阿冬阿夏来到了一间酒馆,酒馆是打听消息最好的地方,还有一点更重要的原因是,这会儿天寒地冻,他也有些吃不消,准备喝几杯酒暖暖身子。
“上两坛酒,炒几个菜,半荤半素的。”
周平安坐了下来,他其实很久没有下馆子了,偶尔的一两次,都是别人请他喝酒,前两天他刚刚把二十两凑齐送到官府,销了他们家的军籍,又把这些年的一点积蓄寄到了边关,托了个老友让他把他哥给带回来,差点连饭都吃不上。还好昨天发了俸禄,他心头一块大石去了,这才想起,似乎他现在的俸禄,已经足够他一天三顿下馆子不重样?
难得想要奢侈一场,周平安想了想,说道:“再来一盘牛肉,一只整鸡,红烧。”
这么多的菜,肯定不是一个人的量,阿冬阿夏看他的眼神第一次带上了温度,两个人感动的好像两朵三月里受到了暖风吹拂渐渐开放的花儿。
周平安只是摸了摸肚子,想着今天绝对可以吃饱了。
肉菜要慢一点,酒和两样素菜一起上了,一盘炒花生米,一盘脆笋尖,周平安给自己倒了一碗,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完全的无视两个傻子殷切的眼神,把两坛酒都拢到自己面前,抬手给两人的碗里一人倒了一半花生米。
“这玩意吃了干,少吃点,不然回去午饭吃不成了。”周平安貌似十分贴心的嘱咐了一句。
!!!
点了一桌子就给一盘花生米?阿冬阿夏看着周平安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十恶不赦的恶棍。
热酒入喉,仿佛驱散了一身的寒冷,从里到外都透着舒畅,周平安“嘶”了一声,好酒。
天气冷,还下着雪,酒馆里的生意却很不错,毕竟大户人家可以一到冬天就关紧门过日子,贩夫走卒一类却是要日日奔波劳累的,闲暇之余,他们也愿意到酒馆来,花几个钱买碗酒暖暖身。
周平安竖着耳朵听着,时刻留意李家的消息。
“听说了吗?宸王爷这次回来,带了个漠北的女人!说是想讨来做王妃的!”
“听说了吗?丞相昨天在孙大人家亲口夸奖孙大人的儿子,说他有文曲星之才!”
“听说了吗?……”
“听说”了半天,愣是没人听说李家小姐身边的丫鬟长得什么样子家住哪里想找要到哪里去找,周平安一碗酒都见底了,但是他的耳朵还是竖着。
总觉得这些情报很有用,听听也没有什么……
看着完全沉浸在八卦中的周大统领,阿冬阿夏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漆黑的眸子里看出了意思,随即不着痕迹的点点头,两个人有了默契,随即——闪电般的伸出了筷子,一人夹走了一条鸡腿。
周平安,周平安没反应过来,他只是听着那边几个人热火朝天的讨论着宸王带回来的那个漠北女人天生神力,能徒手撕人,背着宸王奔袭几百里路回到漠北大营,居然还有力气背着个一人高的巨型麻袋。
周平安越听越耳熟,忍不住开口问道:“什么女人这么厉害?”如果不是确认自家大哥是个傻子,他都怀疑那个人是他哥了啊!不对,是已经开始怀疑了。
这个世界上除了大哥之外,还有谁能做到这样的地步?同样是天生力大,他只不过是一个人有五个人的力气,而大哥却是真真正正的,力大无穷。
第38章 分你一半
周平安生得高大,又带着阿冬阿夏两个看上去十分犀利的护卫,被问到话的人不敢不答,连忙说道:“听说那是个土生土长的漠北女人,力大无穷,曾经克死三任丈夫,姓周,闺名青儿……”
周平安捏断了手里的筷子,见众人都被他吓得一抖,露出一个和善的表情。
“继续说。”
那人的脸上顿时露出苦巴巴的神情来,这叫什么事啊?但不敢违背周平安的意思,他只能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听闻宸王对此女子十分上心,被救回来之后第一句话就是让人去给这个女子送吃的,还允诺……”说到一半他恍然醒悟,什么事情都可以“听说”,但是王爷说了什么话却是不能“听说”的,那是造谣,顿时打住了。
不过就这半句话也够周平安脑补的了,他一点也不相信除了自家大哥外还能有人做到这样的地步,尤其他人还在漠北,那人又说姓周,还搭了个青字。
想起这些日子那些权贵子弟对于美貌男人的追捧,他们偷偷摸摸看陛下的眼神,以及自家大哥那傻乎乎的性子,周平安目眦欲裂。
此刻他什么都忘了,甚至忘了周至青那身可怕的神力,只觉得自家大哥不仅单纯痴傻,还柔弱得像陛下一样,被那个该死的宸王锁在什么地方哀哀哭叫,他顿时浑身的血液冲上了脑袋,握紧拳头就要冲出去。
阿冬阿夏互看了一眼,他们才来王都不久,不明白周平安究竟为什么这么生气,不过他们还是追了上去,尽职尽责的扮演好两个天生力大的傻子。
周平安闷头走了一段路,风雪越来越大,他有些清醒了,知道就算那真的是他大哥,以宸王的权势,他根本救不出来不说,还会连累陛下,生锈的脑袋里终于冒出了那么一点可以称得上计谋的东西。
他要偷偷溜进宸王府里去。
因为常年在外,比起几个哥哥,宸王的年纪又轻,所以他封王比较迟,之后先帝驾崩,也没人提要给宸王修建王府的事情了,所以现在的宸王府还是以前的皇子府,只是换了个匾额。
江翎基本上没有回过自己的皇子府,这些日子他一直留宿在宫里,也正因为如此,宸王府的守备并不森严,大概也没人能想到会有人企图混进去找人。
周平安的脑子难得机灵了一回,他看了看阿冬阿夏,觉得这两人虽然能算得上一个助力,但是带着两个傻子混进王府,实在是不大可能,即使这两个傻子平时很乖,知道自己上茅房,还会自家洗手吃饭,从不像他哥一样随地大小便。
阿冬阿夏被留下了,周平安临时决定开一天的小差,自然也不会把把柄落下,他把两个人送到了自己家,请邻居帮忙照看一下。
然后,他就单枪匹马的……伪装成了一个卖菜的,成功的混进了王府厨房。
“你在这儿等一会儿,今天雪大,总管没来,已经让人去问了。”厨房里,红案上的大厨不耐烦的对周平安挥了挥手。
他们的王府里又没有主子,伺候的人就成了总管,一天三顿饭照着王爷的规格来,又不是贵人,不知人间疾苦的,把那老小子养刁了嘴不说,胆子也养肥了不少,见天的盯着厨房这点油水,居然连进货的渠道都要改!
周平安这还真是误打误撞了,他只知道把送菜的小贩打晕,推了他的车板过来送菜,却不知道那送菜的是大厨的小舅子,偏偏王府一直没有主子,下人们日子过得安逸,那大厨只以为他是总管找来的人,心里嘀咕了一阵就让他出去等着了。
周平安顺利的进了王府后院,他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找人,四处转了转,忽然听见人声,连忙屏住呼吸躲到一棵大树后。
说话的是个年纪不大的丫鬟,她好像在抱怨着什么,有个细细的女声一直在安慰她。
周平安仔细听了听,顿时瞪圆了眼睛。
“也不知道王爷为什么非要带回来一个男人,生得五大三粗,硬邦邦的,到底哪里好了?”
“整天冷着个脸,有本事跟王爷冷去啊!哼,也不知道床上怎么浪呢!”
“王爷一共回来两次,都是为了他,不就是仗着救了王爷吗?当时要是我在……”
周平安握紧拳头,果然!他大概猜出来这应该是宸王派去照顾他哥的丫鬟,只要跟着她走就能找到人,只好咬牙听着那个丫鬟酸溜溜的抱怨,她似乎一点也不担心时间,一直抱怨了小半个时辰,才和小姐妹道别,晃着步子往回走。
周平安跟了一路,才发现已经到了饭点,这丫鬟不仅不去送饭,还回了房间,梳妆打扮了不知道多久,才慢悠悠的到了厨房,拿走了一个精致的红木提盒,周平安猜这大概就是给他哥送的饭了。
那丫鬟仍然慢悠悠的,周平安并不擅长隐匿,好几次差点被人发现,好在没有主子的宸王府,下人的警惕性都不高,他跟着那丫鬟来到了一个破落的院子,周平安以为这就是他哥住的地方了,还来不及发怒,就见那丫鬟四处看了看,然后打开了提盒,第一层是两个酒瓶,那丫鬟不甚感兴趣,放到一边,小口小口的吃起第二层的糕点来,吃到一半,她又拨了拨底下的菜,每样吃了些,这才罢酒瓶放回去,随意的关上提盒,起身。
她这才是要去送饭了。
周平安带着隐隐的怒气跟上,心中更是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自家大哥救出来。
和刚才破落的院子不同,江翎安置周至青的地方是王府里除了正堂之外最好的院子,格局精巧不失大气。这其实也是场误会,江翎只知道给救命恩人住最好的地方,却不知道王府里正堂是王爷王妃居住的地方,左偏院却是默认给最受宠爱的侧妃的。他来得匆匆去得匆匆,把一个男人安置到了这里,一传十,十传百,就成了他带回来个女人,想要立为侧妃了。周至青的事迹又无法磨灭,二者结合起来,才会成了“王爷带回个力大无穷能背着他走几百里路的漠北女人,想要立为王妃”。
丫鬟到的时候,周至青正在望天。
原本那个自称王爷的人对他说他可以给他足够的东西吃,让他好好呆在这里,可是最近他不来看他了,那些人拿给他吃的东西越来越少,他在思考要不要离开这里。
王府的守卫对他来说就是一团会走路的肉,尤其是肚子饿的时候,那些肉还会散发着好吃的气味。
终于,听到敲门声之前,周至青下了决定:
如果今天吃的东西还是那么少,他就把送饭的人吃了。
丫鬟十分不耐烦的等到了周至青开门,她嘀嘀咕咕的抱怨道:“没听见敲门?不想吃饭了是不是?要不是王爷还记得来看你,看姑奶奶我不把你活活饿死!”
因为王爷很长一段日子没有回来了,上次她忍不住这么骂过之后,王爷就来看这个男宠了,她提心吊胆了很久,生怕他和王爷告状,结果这人也是个傻的,或许是见她美貌,心中有了龌龊的想法?丫鬟心中恶心,不过也正因为这样,她的胆子这才大了起来。
周至青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被那双黑得犀利的眸子盯着,丫鬟感到了一阵阵的不自在,她忍不住退后了一步,啐了一口,放下提盒就想离开,生怕这人对她做出什么事情来。
周至青忽然开口:“你,等等。”
他打开了提盒,上下三层,被翻的一团糟糕,然而周至青只看到了减少了糕点和少了很多的菜盘,他的脸色不好看了起来,朝丫鬟走了几步,抬手拍在她脑袋上。
嗡的一声,那丫鬟还来不及惨叫出声,已经晕迷了过去,受了这一下难以想象的重击,她的口鼻顿时流出鲜血来,倒在地上的样子十分狰狞。
周至青蹲了下来,他没有吃过人,正在思考应该怎么剥皮,人的皮比带毛的猎物薄多了,也许,他可以不剥皮,直接吃?
周平安从屋檐上跳了下来,他以为自家大哥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才出手打晕那个丫鬟的。
“哥,我们现在赶紧走,趁着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周平安伸手去拉还蹲在地上的周至青,他不知道救出人之后要怎么办,但是人不能不救,这是他亲哥,哪怕宸王势大,大不了他不要这禁军统领的身份,带着他哥跑,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容身?
被打断了思考,周至青眨了眨眼睛,原本想一拳把人揍昏过去,听到声音,看到脸,他忽然回过味来。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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