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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节

    朕甚惶恐 作者:若然晴空

    第6节

    第27章 平王世子

    江衍这次出行可谓是真正的轻车简从,因为完全没有值得信任的人,怕走漏风声,所以除了周平安,他什么人也没有带,然而带了他就够了。

    那勋贵伸出的手没有落到江衍白皙的脸颊上,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黑手接了过去,随即就是“咔吧”一声,周平安捏碎了这人的手腕。

    痛到极致是叫不出声的,江衍有些不忍直视那勋贵痛苦得扭曲的脸色。

    他其实无意闹大,顾栖很会挑地方,这清和园虽然精美,往来的人也多是达官贵人,但是够资格见到他的人其实很少,不过也不是没有,他方才经过一楼时正瞧见两个熟人,正坐在前排听戏,他这边闹大了,万一露了身份,今天和顾栖就见不了面了。

    给周平安使了个眼色,周平安立刻会意,把那勋贵的脖子揪住,作势还要打,勋贵后头跟着的人连忙上来想要救出自家主子,眼见着清和园里的护卫就要上来,江衍趁着乱悄悄的上楼了。

    看到所有人都被自己给吸引了,并没有人注意江衍的离去,周平安揪着勋贵的脖子,笑了,展示洁白的牙齿。

    “熟人啊!前儿就是你小子占了春红姑娘吧?看今天爷不好好整治整治你!”

    周平安话音刚落,一拳揍歪了那勋贵的鼻子,他顿时捂着鼻子惨叫起来:“哪来的野小子!知道我爹是……”

    周平安不理他,又狠狠打了几下,从头到脚都写着爷今儿是来闹场的。

    江衍上了楼,很快就有人上前接引他进了雅间,刚走进去,一眼就看见正悠然的坐在窗边喝茶的顾栖。他似乎并不害怕招摇,穿了一身锦白苏绣的长袍,戴着明玉冠带,掩不住的富贵风流。

    见到江衍走过来,他似乎是微微怔了一下,随即失笑:“看来陛下很少出宫。”

    江衍不解,他换下了所有能暴露他身份的东西,连腰间坠着的玉都特意换了次等的,怎么会显得他很少出宫?

    见他疑惑,顾栖摇摇头,说道:“清和园这种地方,往来非富即贵,寻常打扮反而惹眼,陛下穿成这样,很容易被当成……”

    剩下的,他不说了,江衍也没在意,只是点点头,暗暗记下,想着下次不能再犯这种错误了,如果今天他没带人来的话,只怕真能叫人欺负了。

    顾栖看到江衍的表情就知道他没懂,不过他今天来的目的也不是教小皇帝这些肮脏的事情,很快话锋一转。

    “宸王不日就要回到王都,臣只问一句,陛下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

    江衍没想到他居然会问的这么直白,被戳中心事,他当即脸色一冷:“顾相此言何意?”

    顾栖笑容温和,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江衍的态度,他轻声说道:“陛下不必太过紧张,臣虽为秦王殿下做过几天事情,却也是大显的丞相,昔年太子在时,也曾为东宫门客。”

    江衍的表情松动了一下,倒不是因为被他的话打动了,而是在说到曾为东宫门客的时候顾栖的话和心声的统一的,别的且不论,起码可以证明,他的确曾经为父亲做过事。

    东宫旧部他只记得住几个主要人物,其余的倒真没多少印象,大约是因为顾栖那时候还不是丞相的原因吧。

    见江衍居然这么容易就松动了,顾栖心中难免多了一丝轻视,不过他本意并不是为了欺骗小皇帝,反而算是在帮他,松动是好事,他的笑容更温和了。

    “陛下年少,前番又为乱所迫,坐上皇位是迫不得已,但是只怕宸王殿下不会这样想。”

    江衍的眼睛抬起来了,他看着顾栖,并不反驳他的话,其实他对谁都没有底,同样也不相信他。

    顾栖不再卖关子,开门见山道:“但依臣来看,陛下才是应当坐皇位之人,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俱全。”

    江衍被他说的心里咯噔一跳,朝他看去,声音忍不住微微的提高了一点:“顾相!”

    顾栖见他只是惊讶而没有惶恐,心中一定,脸上的笑容越发深了。

    “陛下乃先帝嫡孙,身份贵重,如今正位紫宸,乃是天时,坐拥北陵乃是地利,众臣一心辅佐陛下,乃是人和。”

    江衍刚刚被说得有些热起来的心又被他这一盆冷水浇凉了,他一个孤立无援的傀儡,哪里来的什么坐拥北陵,什么众臣归心,只怕所有的人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等着宸王回来接手大局。

    察觉到江衍的心思,顾栖摇摇头,说道:“陛下可知像臣这样的东宫门客有多少?便是有些墙头草,更多的却是一心向着太子,对陛下满怀希望,只是陛下却让他们失望了。”

    “我,让他们失望了?”

    江衍怔住了,他从来没有好好的和这些父亲的旧部交流过,前些年是因为年纪小,一心为父亲守孝,之后就是觉得这些人改换了门庭,背叛了父亲,所以不屑于和他们说话,原来这些人,竟是对他抱着希望的吗?

    顾栖喝了一口茶,慢慢的说道:“五年前就有人在联系陛下了,那时候我也在,先帝命人把东宫把守得紧,好不容易才把一个人送进去,想要知道陛下今后的打算,但是陛下非常生气,把人赶走了。”

    他说这个,江衍倒是想起来了,那人假扮成太监进来,那时候他在沐浴,几个侍女也在池子里侍候他,也许是显露了几分曲线,那人没说几句话,心思都在他的侍女身上,一阵一阵的心声龌龊得他都没办法形容,他气得让人把他赶出去,还杖责了十板子。

    虽觉委屈,这话却不能和顾栖说,江衍垂下眼帘。

    顾栖看到了江衍的脸色,心中暗暗摇头,继续说道:“后来户部王大人又来找了一次陛下,陛下却让他离开。”

    这个他印象更深,那户部尚书人生得清隽端方,跟他表忠心的时候却在暗自盘算他若能登基,能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好处,甚至还想把女儿推给他,最可恨的是他口口声声说是忠心于父亲,心中却在暗骂父亲嚣张一世却做了短命鬼,让他筹谋半生全打了水漂。

    “那日马大人设宴,原本是想把大家都聚集在一起好好和陛下商量一下的,陛下却推辞没有去,后来无论谁请陛下,陛下都不愿意去。”

    “时间长了,听闻陛下爱好书画,无心名利,先帝又时时刻刻看着,人渐渐的也就散了。”

    江衍忍不住说道:“我那时从未想过这些,只是讨厌那些和我表忠心的人。”

    他犹豫了一下,说道:“我能感觉到他们表面上和心里想的完全不一样,他们根本就不是真的忠心父亲……”

    顾栖打断他的话:“陛下以为,什么是忠心?”

    江衍怔住。

    “太子并非天子,扶植人手需要时间,前期能用的自然都是朝中官员,太子将他们笼络到一起,靠的是手段,而不是谁的忠心,和这些人,惟有利益牵连。”

    江衍呆住了,这实在超出了他的接受范围,他忍不住道:“如果旁人能给他们更多的利益,他们不就会背叛?”

    顾栖奇怪的看他一眼,“这世上,谁能给出比天子更多的利益?”

    江衍沉默了,听完了顾栖的话,他忽然觉得他以往的那些想法真的是太傻了,人和人之间,居然这样直白。

    顾栖见江衍若有所思,也不打断他,良久,才慢慢说道:“陛下若是有心,臣这里有几个人选,陛下明日下朝之后可以召见他们,和他们好好谈谈,臣不能保证什么,不过若宸王真有反意,有这些人在,陛下不会在朝堂上吃亏。”

    剩下的他没有多说,宸王拥兵自重不假,却也有个可以压制住他的镇国侯府,在继位一事上他们既然没有反对,就等于交了投名状,谁坐在皇位上谁就占了先机。

    江衍咬住唇,慢慢的把顾栖说出的几个名字记在了心里。

    走的时候他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既然是秦王的人,又为何来找我?”

    顾栖微微的笑了:“陛下不想做傀儡,臣,自然也是不想做摆设的。”

    江衍对他的境况不太了解,但想想一个丞相,却屈尊日日跟在一个亲王身后充当谋士,想来也是没什么实权的吧。

    江衍来时刚刚中午,和顾栖说的忘了时间,这会儿已经夜幕微垂,出来的时候周平安已经等在外面了。

    清和园三楼只有两个雅间,这倒不是为了旁的,而是这一层本来就是权贵们附庸风雅吟诗作对的地方,关上门反倒不美。江衍进去的时候外间只有三三两两的人,这会儿已经是人声鼎沸,他好奇的看了看,一边往楼下走一边和周平安说话。

    “刚才委屈你了,我看那人不像是没来历,怎么脱身的?”

    周平安沉默了一下:“他告诉我他爹是五城兵马司总指挥使,我告诉他我是禁卫军统领,他比不过我,就走了。”

    五城兵马司是只是四品衙门,禁卫军统领却是三品官员,自然惹不起,江衍摇摇头,不再提这事。

    他人都走到楼梯前了,忽然一只茶碗迎着他后心飞来,周平安劈手接住,却闷哼了一声,茶碗落地,碎裂开去。

    周平安一摊手心,红通通一片,那茶碗里居然是滚开的热茶,这要是砸到了江衍的身上……周平安捏紧拳头,朝茶碗飞来的方向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江衍:宝宝带了绿帽子,不开心

    奸臣甲:戴着绿帽子的陛下也是美美哒!

    奸臣乙:嗯嗯!今天的陛下也很可爱呢!

    奸臣丙:敢说陛下戴绿帽子不好看的人。

    奸臣丙:臣等让他头顶呼伦贝尔大草原。

    第28章 小生殷姜

    茶碗的主人是个四十来岁锦衣的中年男子,有些虚胖,面皮十分白净,白净得让人几乎联想起宫中的某种特有生物。

    显然,茶碗的主人完全没有要道歉的意思,他撩了撩眼皮,漫不经心的对立在身前的男子说道:“想烫死爷吗?重新倒。”

    那男子二十来岁,生得倒是不错,只是一脸屈辱,双拳紧握,身上穿着洗的泛白的衣衫,明显和衣着华丽的公子们不同,他咬牙对着锦衣的男子说道:“我今天是来赴宴的,不是来给你做下人的!”

    不知道这话有什么好笑的地方,和那中年男子一起的同伴哄然大笑起来,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江衍这边,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差点伤到一对穷酸的主仆罢了,这压根不算是事。有个看上去比较好说话的,见江衍背着他们没动,周平安却死死的捏紧了拳头,怕麻烦,吩咐下人去给周平安送几两银子。

    看着周平安怒意上涌,江衍拍拍他的肩膀:“想要个说法就去吧,我的事都办完了,楼下等你。”

    周平安点点头,江衍正要下楼,忽然顿了一下,转过身来,看向正中的虚胖的中年男子,他认出了这个人,正是娶了他未婚妻的平王世子。

    即使对卢氏没什么感情,这顶绿帽子他还是戴得十分憋屈,见到平王世子,不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也是很不舒服的,在这人面前灰溜溜的离开,实在是……恶心。

    估摸着顾栖应该已经从另外一边离开了,江衍按住周平安的肩膀,对他说道:“是认识的人,跟我来。”

    江衍迎着平王世子走了过去,他相貌生得实在太好,顿时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平王世子也呆了呆,这才想起江衍是谁来,他脸色一变。

    “兄长,许久不见,未能恭贺你新婚之喜,承远在此赔礼了。”江衍挑起眉毛。

    平王世子还没说话,他身后的那群狐朋狗友早就围上来了。

    “不必多礼,咱世子不是不讲理的人!不知公子名姓?”

    “新婚没什么好看的,新娘子不及兄台你万一,兄台去了才是不妥……”

    这些调笑还算是比较有礼的,有那混不吝的直接戳戳平王世子的胳膊,说道:“这是哪儿认的?呦呵,生得这样漂亮,也与我做几回弟弟如何?”

    周平安听得窝火,上手就揪住了两个人的衣领子往窗边拖,看动作似乎想要把他们丢下去,吓得两个纨绔连连高叫。

    江衍死死的盯着平王世子,似乎想要从他身上看出朵花来,然而再怎么看也都只是一个肥头大耳的纨绔子弟,输给这样的人……

    平王是先帝的侄儿,因为得宠封的亲王,事实上并没有实权,平王世子可以在王都次等的勋贵子弟里威风,面对江衍还是很没有底气的,就算他父王告诉他宸王回来就要变天,但江衍毕竟还是皇帝,有裴家做后台,他还抢过他的女人……平王世子越想越怕,当即把刚才说的最凶的人拉过来,啪啪两个巴掌。

    “瞎了你的狗眼!这是爷正儿八经的兄弟!”

    被这响亮的巴掌声一震,众人顿时都不敢做声了,平王世子虽然纨绔,大小姓江,他母家那边的兄弟众人也都认识,除了这些,还有什么正儿八经的兄弟?别看这人穿的穷酸,最低也是郡王公子!

    还有人目光流连在江衍的脸上,心中暗暗扼腕,却不敢再那么明目张胆了。

    江衍看着平王世子有些僵硬甚至讨好的表情,听着他语无伦次的心声,忽然就不想在这里在呆下去了,心里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知道,这叫兔死狐悲。

    只是因为隔了一身冕服,同姓的兄弟分了尊卑,今天是平王世子这样站在自己面前,明天就是他和六叔,像这样卑微的弯腰,还要露出笑脸来,他真的,能忍受这种感觉吗?

    江衍没有多说,看了看身边一脸屈辱的那个男子,说道:“这人我认识,兄长若不见怪,可否饶过他这一回?”

    “能能能!”平王世子连忙说道,“承远说了,为兄自然是要照办的!”

    江衍点点头,对周平安道:“把他们放下吧,只是个玩笑。”

    周平安把人放下了,脸着地,然后大步走到江衍的身后,冰冷的眼神死死盯着平王世子和他身后的人,就像是一只忠诚的恶犬。

    江衍道:“这是禁卫军统领周兄,方才被茶水烫到了,所以心情有些不好。”

    平王世子抖了抖,这人他听说过,据说还在做队正的时候,先帝围猎,这人徒手撕裂过一只老虎,因为武勇而被镇国侯举荐为新任的禁卫军统领。

    周平安木着脸伸出手,他的恢复能力极好,原本红通通的一片已经缩小得肉眼难见,只是他这只曾经撕裂老虎的手一递到平王世子面前,他吓都吓住了,哪里还敢质疑,他态度十分诚恳的说道:“误伤了周统领,实在是我的过错,不如还是请太医过来看看吧。”

    周平安对他的态度十分满意,把手收回来,言简意赅的说道:“医药费,五两三钱。”

    是的,当上了禁卫军统领之后,周平安的俸禄大幅度上涨,攒到现在,距离二十两银子的目标还剩五两三钱,他打算从平王世子这里讹回来。

    平王世子脸抽的厉害,命人掏了十两银子给周平安:“剩下的就当是给统领压惊了。”

    周平安满意了,江衍也满意了,他们一起出了清和园。

    没走几步,身后忽然有人叫住了他们:“公子,公子请等一等!”

    江衍回头,见是刚才顺手解围的那个男子,他跑得有些急,面上露出些许红晕来:“小生,小生殷姜,多谢公子方才仗义相救。”

    江衍笑道:“小事一桩,我见那些人对你并不友善,下次还是少于他们往来吧。”

    殷姜的脸上染上了几分无奈:“那里有我的兄长,哪里是避得过的呢……”

    江衍奇道:“你兄长就看着他们欺负你?你们关系不好吗?”

    “我是庶出的儿子,自然比不得兄长尊贵。”殷姜咬了咬唇,似乎真的是委屈得无处倾诉,他低声说道:“前些日子兄长将我推进了池塘里,还在病中,父亲让我跪了三日夜的祠堂……”

    江衍听得十分不忍,说道:“你是哪家的儿子?过成这样,不如尽早成家分出去罢。”

    殷姜看了看江衍,忽然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求公子收下我吧,公子是个好人,我愿意跟在公子身边,为公子鞍前马后!”

    江衍被吓了一跳,说实话,不是没人这样抱着他的腿跪过,他甚至十分习惯别人对他下跪,但是没有一个人跪得能像殷姜这样违和的,这让他不自在极了。

    “你,你先起来。”

    殷姜十分坚定,他甚至还小小的推销了一下自己:“小生是前年的探花,公子若不弃,就是为府上的小公子做个启蒙先生也……”

    江衍的脸色有点僵,他年后就十五岁了,放在旁人家,也许孩子都有了,但是他不仅没有妻子,就连通房也没有,都说年少慕艾,可是他却从未对身边的女子产生过绮念,莫非,身体虚弱还会影响到那方面?

    想到这里,江衍的脸黑了,不过他也不是迁怒的人,看殷姜确实可怜,他动了点恻隐之心,把人扶起来,开口道:“你既然是前年的探花,可在朝中任职了吗?”

    殷姜脸色一白,他低声说道:“原本是在翰林院供职的,后来父亲上折参奏我不孝,在他病中未曾侍奉左右,先帝罢了我的官职,命我在家反省。”

    他清俊的脸庞上现出隐隐的怒色:“其实他根本就没病!”

    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无论什么人家,庶子总是要艰难一些的,江衍没有对此发表评论,而是说道:“你若真想出头,我给你一封信,你拿着去北陵大营找镇国侯,他会在军中给你安排职务,只要肯吃苦,在那里晋身不难,跟着我,你只会后悔。”

    他自己尚且自身难保,不知明日,真的担不起别人的前程了。

    殷姜眨了眨眼睛,说道:“我愿意跟着公子,公子是好人。”

    江衍从来没见过只说了几句话就要托付终身的人,他几乎有些无措起来,“你这也太草率了……”

    殷姜的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来,江衍忽然觉得那笑有些眼熟,然而这笑容稍纵即逝,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消失了,只能把这种莫名的感觉定义为相见如故。

    拗不过这个一门心思认准他的年轻人,江衍只好答应让他跟在自己身边,心里却想着,等过几天知道了他的身份,明白了他的处境,这人只怕就会离开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殷姜:蛤蛤蛤,蛤蛤蛤蛤,蛤蛤蛤蛤蛤!

    江玄婴【白眼】

    江婴【白眼】

    姐姐桑【白眼】

    于是今天的攻君仍然是个萌萌哒的起名废呢。

    第29章 谁是玄婴

    意外的收下一个投诚者,这并没有打乱江衍的步伐,这人先放到一边,无论顾栖提出的事情结果如何,至少他想试一试。

    下了早朝,江衍的目光在顾栖身上掠过,得到了他一个点头示意之后,鼓足勇气,叫住了昨天名单上的两个官员,这也是他深思熟虑过的,这两人他幼时就认识,乃是父亲的心腹,这些年也一直没有转投其他势力。

    除了几个有心人之外,他的举动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被点到名字的官员对视了一眼,都有些奇怪,不过他们没说什么,跟着江衍来到了侧殿。

    江衍一夜没有睡好,一直在想着明天见到这些人应该说什么话,如何措辞才会显得诚恳,可真的事到临头,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了,只是干巴巴的叫了句:“李阁老,孙阁老。”

    两位老臣对着他点点头,“陛下有事还是直说吧。”

    江衍的手在袖子里握紧,他这一刻什么文辞什么诚恳他都忘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做出了一件几十年后再回想起来都会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他直接撩袍跪下了。

    “请两位阁老救我!”

    两人呆了呆,连忙避开这个大礼,上前去扶江衍,“陛下,这可使不得啊!老臣会折寿的,老臣……”

    江衍不肯起,他的脑子从没有过这么空白的时候,也从没有这么清醒的时候,和从前只能听到强烈的心声不同,这会儿的他能听到这两位老臣的每一缕心思,同时脑海里冒出一个声音,教他怎么做。

    第一步,示弱,把自己低到尘埃里,却不能低头,眼神不能躲,要直视这两个人的眼睛。

    江衍昂着头,露出和太子极为相似却更加精致秀美的面庞,低声说道:“哪里折寿了?六叔不日回王都,我这个皇帝能做几天呢?”

    两位老臣稍稍露出动容的神色,李阁老微微的叹了口气,握着江衍的手紧了紧,仿佛想起了一些往事。

    第二步,动情,提起往日情分,不用多加描述,淡淡盖过就好,真正记得的人会自己回想起来。

    “昔年父亲曾说,这世上所有的人都有可能背叛他,只有两位阁老不会,我,我是真的没办法了,只能来求两位。”

    江衍低下头,眼泪一滴一滴滚落,他小声的喃喃道:“我也不想和六叔作对,更不想坐这个皇位的,只是放下了刀,生死就在别人手里……”

    李阁老叹了一口气,说道:“求我们这两个老骨头有什么用呢?多少次机会你都没抓住。”

    “若是当年就有今日决断,不会有什么宸王,只有皇太孙!”孙阁老板着脸,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第三步,明志,若是自己都不了解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就别妄想别人会糊里糊涂的追随你,抬起头,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江衍霍然抬起头,脸上犹带两行泪,目光却无比明亮,仿佛蕴藏了万里江山,李阁老和孙阁老几乎看到了太子傲然负手的身影在和跪在地上的江衍重叠开去。

    “求二位阁老助我!承远知道自己错了,承远不想死,也不想把刀递到别人的手里,承远,承远……”

    仿佛一直在天上飘着的思维一下子被拉回了地面,江衍一阵迷茫,他,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他的目光落在了两位眸中隐隐带着泪花,等着他把话说完的两位阁老身上,视线偏移,落在了二人身后的御阶上,视线缓缓上升,最后落在御阶的尽头,那只纯金色的龙椅上。

    他慢慢的说道:“承远想要正位紫宸。”

    江衍说完这句话,整个人就像是脱力了一样,后来李阁老和孙阁老又说了什么,他记不清了,只是记得结果很成功,不敢想象的成功。

    顾栖的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绝对很难,事实上他也没有把希望都放在江衍的身上,他原本的打算是自己上门游说,会和江衍联系只是因为只是需要一下小皇帝的配合,否则他千辛万苦把人都拉拢起来了,还没等做点什么呢,他自己就吓得把江山拱手让人了,这还怎么玩?

    所以在看到李阁老孙阁老从承天殿出来后就马不停蹄了联系了关系亲近的老友,学生,和不少从前一起跟着太子做事的同僚们,他惊讶极了,完全没办法想象这个小皇帝居然能做到这个地步,不过也许,是因为这两个人曾经是太子最重要的心腹的原因?

    顾栖没有参与其中,毕竟他现在的主子名义上还是秦王。秦王其实是个很不错的主子,对他也算尊重,但是这点尊重和他预期的地位完全不相符,和小皇帝差不多,他的身份一开始就被抬得太高,真正能得到的却又太少,野心就是这样慢慢的膨胀出来的。他想要做个实权的丞相,而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摆设,宸王不行,他太自负,所以一开始就被他定义为了对手,算来算去,也只有一个手段稚嫩的小皇帝能满足他的所有条件。

    江衍很忙,那日的灵光一闪只能被归为急智,想要真的让那些曾经的东宫门客信服,他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第一步就是要改变他在大臣们心目中的印象。

    由于先帝的刻意引导,江衍在大臣们的心目中就是一个花瓶摆设,所有人提到他都会不自觉摇头,但事实上,江衍的领悟能力非常强,这一点蒋太傅许太傅宋太傅三人都可以作证。同样的内容教其他的学生要用一天到两天,教江衍只用两三个时辰,他就能完全理解意思并且举一反三。而且文华阁里所有的太傅都清楚,江衍和他的父亲一样,都是过目不忘的天才,幼时在学中,没有一个人的进度能够比上他,会变成今天这样,先帝亲自指定的太傅居功甚伟。

    想要改变形象是个漫长的过程,而宸王不日就要回王都,这个可以先放在一边,先进行第二步,筛选人才。

    东宫旧部真的是一呼百应,其实那些转投其他势力的人里除了本身就位高权重的,基本上都不会受到多大重用,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一世平庸是注定的,然而就在这时,那个意外出现了,不拼一辈子就是这样了,拼一把,可能就此得一场从龙之功,平步青云,荫蔽子孙。

    当年能进东宫的,不管人品如何,起码都是人才,江衍需要挑选的是真正能给他助力的一部分人,把这些人作为心腹势力来经营,自然,事急从权,他也来不及多挑,李阁老和孙阁老能找到多少人他都照单全收,最多仔细的听一下这些人的心声,心里清楚他们谁更值得信任,谁只能作为暂时的人头来充数。

    等到飞马来报,宸王已经到了王都外百里的时候,顾栖名单上最后一个人对江衍表示了臣服。

    有顾栖暗中的推手,李阁老和孙阁老的威望,东宫旧部大部分被整合,但这只是一个暂时的利益结合体,再加上早就被江玄婴所迫,向江衍交了投名状的镇国侯裴家,勉强能对抗一下来势汹汹的宸王,会发展到什么地步,只能靠江衍自己。

    宸王回王都并没有带太多兵马,满打满算也才两千的骑兵,根本没有递交奏报,把大部分兵马留在城外,自己带了百十来个亲兵就直接进城,骑着马一路奔到了皇宫,侍卫认得他的脸,并不敢拦。

    江翎到的时候承天殿正在上早朝,东宫旧部归心后,江衍也能说上几句话了,气氛正好,忽然殿外飞进来一个人,狠狠摔在地上,随即一声马嘶鸣响起,一个背着光的高大身影停在了殿外。

    江翎下马,大步走了进来,他穿着和裴越相似却又不尽相同的玄铁盔甲,红缨头盔未摘,腰间一把无鞘长刀,寒光凛冽。

    他一走进来,整个大殿凛然无声,江衍坐在高处,手心里渐渐冒出汗来。

    “谁是江玄婴,滚出来!”江翎并未看江衍,而是在大臣们中间环视一圈,冷冷喝问。

    没人应答。

    江玄婴来得轰轰烈烈,走的悄无声息,事实上如果不是他收拾那些反对的大臣们的手段太过纯熟老练,众人只怕真要以为他是单纯公正的来给分支的堂叔定个继承人的。

    看到自家主子脸上露出不悦的表情来,一个官员连忙上前说道:“回殿下,那人已经走了。”

    江翎握紧了手里的刀,怒极反笑:“好,好,以为本王不敢打到上虞?”

    江衍一直沉默着,见江翎慢慢的似乎冷静了许多,他才出声:“六叔。”

    江翎眯起眼睛,向御阶的方向看去,第一眼他还以为见到了大哥,随即他反应过来,这是承远,他的侄儿。

    若是大哥穿上这身衣服,看上去大概和这模样差不多?他忽然想到。

    作者有话要说:

    江衍:朕虎躯一震,众臣拜服!

    龙套甲:陛下千秋万代!

    龙套乙:陛下一统大显!

    龙套丙:陛下万寿无疆!

    龙套丁:陛下,陛下……卧槽忘词了!

    第30章 嫡庶

    他离开的时候江衍还是个垂髻的小童子,他幼时生得和太子妃十分相似,没成想渐渐大了,会这么像大哥。

    江翎顿了顿,给了江衍一个安抚的眼神,转过身对着朝中的大臣们说道:“事情本王都听说了,趁早给本王拿出个章程来,看看这事究竟怎么解决。”

    他偏过头:“承远,我们走,别怕,六叔回来了,没人能再逼你。”

    江衍手心的汗更多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然而脑海里一片空白,眼睛里渐渐显露出茫然的神色来,他本能的看向御阶下左侧靠龙纹柱的地方,但是那里空无一人。

    江玄婴已经离开了,他无比清晰的认识到了这个事实。

    然而他这一刹那的神游看在不同的人眼里却有不同的解释,江翎从来没有把自家的侄儿作为对手看待过,想当然的也觉得江衍不可能是在害怕他,这举动落在他眼里,就成了自家侄儿被那江玄婴吓破了胆子的铁证,他握紧拳头,暗暗想着,就算不能打到上虞去,他也要派人去一趟,把那个该死的江玄婴抓过来给他祭旗。

    顾栖则是觉得失望,即使是他这么刻意的引导了,小皇帝还是这样天真,对宸王有什么好愧疚的?自古皇位有能者居之,别说叔侄,就是父子相残,兄弟阋墙,也不是多大的事情。

    见江衍有开口的意思,为了保持住小皇帝在众位大臣心中日渐好转的形象,顾栖不得不主动开口,把众人的视线都吸引到自己的身上来。

    “殿下此举怕是不妥吧?”顾栖缓缓说道,一边走到大殿中央,他看了看江翎的脸色,确定他没有杀人的意思,才继续说道:“无故中断早朝,视同干政。”

    江翎霍然看向他,一双乌黑的眸子分外锐利,不少人的目光也落到了他的身上,顾栖面上微微一笑,心里却忽然冒出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来,好在这些视线对准的是他,不是小皇帝。

    江翎看了顾栖一会儿,忽然说道:“瞧着有几分眼熟,你是谁?”

    顾栖没有回答江翎的问题,而是继续说道:“面君不跪,等同欺君,王爷持兵械进紫宸殿,罪加一等。”

    江翎几乎被他气乐了,让他给侄儿下跪?他这些年跪过谁?别说他欺君,就是太子当面,老爹当面,他也弯不下这个膝盖。

    和读书人掰扯起来能掰扯三天三夜,江翎转过身不再搭理他,对江衍说道:“承远,跟我走,这些事情你没必要参与,六叔会给你一个公道的。”

    他的话听上去十分诚恳,仔细听……还是十分诚恳,江衍迷茫了,江翎说的话和他的心声是一致的,而且由于他刚刚发过火,情绪十分鲜明,他能明显的感觉到他的想法,他让他跟他走,是真的想要保护他。

    江衍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就算六叔对他的态度意外的好,但是就像他说的那样,把刀放进别人的手里,祈求着对方的施舍,这对他来说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

    他还在犹豫,李阁老已经替他站了出来,他冷冷说道:“陛下乃当朝天子,何须别人给他公道?殿下久在漠北,是不是把北陵的规矩也忘得一干二净了?”

    如果一个顾栖只能让江翎感到眼熟的话,那么李阁老这个太子党标志一站出来,江翎立刻明悟,不光是那个该死的江玄婴,这些东宫旧部也找上了江衍,这蹚水越蹚越浑了。

    他从来不怕蹚浑水,但他在乎江衍的想法,他转过身来,看向穿着冕服的江衍,比起之前,他的眉眼长开了许多,和大哥越发相似,乌黑的眼睛里却还带着几分天真稚气,似乎被底下的变故惊住了,他交握着两只手,局促不安,一点也不像能压服这些人精的模样。

    江翎死死的盯着江衍看,似乎想要从他的脸上找出什么蛛丝马迹,江衍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鼓足勇气想要开口,这时江翎忽然撩袍跪下,轻声道:“臣见过陛下。”

    江衍愣住了,所有人都愣住了,江翎跪完,却是自己起了身,站到了亲王一列,宁王身边。

    秦王转过头盯着江翎琢磨了半天,不知道这小子到底打什么主意,一瞥老三,也是一副不解其意的样子,他顿时平衡了,心里舒坦了,于是也不管江翎究竟想要干什么了,转过头去。

    江翎什么也没有想,他就是想到就去做了,他想让早朝尽快结束,然后他找江衍好好的谈一谈,仅此而已。

    且不说众人又脑补了多少宸王心机,江衍坐在高处,却是再也听不下一个字了,他不知道自己做的究竟是对还是错,六叔的态度让他心里发虚,他对他从来没有过怀疑,而他却联合了很多人防备着他。

    他的脸色被顾栖看在眼里,他无奈的摇摇头,决心等一会儿早朝结束,去找江衍好好谈一谈,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让他对宸王产生一点点的愧疚心虚,如果领头的人自己立场都不坚定,那别人还怎么帮他?

    江衍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紫宸殿的,他还在反反复复但是回想着六叔的心声,知道他想来找自己,江衍犹豫了一下,在这之前换了件衣服,带上周宁和周平安出了宫。说他逃避也好,懦弱也好,他是真的不想这么快和六叔撕破脸,他需要再想想。

    这次出宫动静不大,和上次一样,静悄悄的,不过江衍倒是记得把普通的衣服换下,穿了一身寻常勋贵里比较流行的绕襟袍,料子在皇宫里说不上好,放在外面,却也绝对能让大部分人不敢靠近了。

    江衍很少出宫,每次也都是那一两个地方,他想了想,在去安平侯府看望姐姐之前,先改道清和园,昨天他答应了殷姜,在那里会面,原本他想着既然殷姜没有一定要跟着他回家的意思,倒不如就这么晾着他,晾上几天让他心冷了,再让人把给舅舅的推荐信交给他,但是这会儿既然出来了,不去看看他也说不过去。

    殷姜果然已经等在了那里,他穿着件深蓝色的衣服,这应该是他能拿出的最好的衣服了,至少不像昨天那件洗得发白,站在离清和园大门口不远的树下,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明显有些拘谨不安,还带着点期待的左看右看。

    江衍的内心柔软了一瞬,他摇摇头,对周宁道:“你去把那边的公子叫过来,我们在对面那家茶馆等。”

    清和园虽然舒适一些,但是容易产生麻烦,那家茶馆他倒是经常去,当然,只限于出宫的时候,事实上他的经常,不超过十次。

    殷姜来得很快,江衍刚刚捧上茶杯,人就进来了,脸上还带着几分红晕,看上去十分喜悦:“公子,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如果不是为了躲六叔,我是准备把你晾着的啊。江衍在心里默默的反驳。

    说是这么说,不过殷姜确实是个非常好的人才,如果他肯留下来帮他其实也不错,只是,他这条船实在太危险,江衍摇摇头。他回去之后找人打听了殷姜,他确实是前年的探花,和蒋晓风一样被先帝免了官职,不过他的名声却比蒋晓风好了不止一筹,毕竟那样的出身能混到探花郎,脑子起码是清楚的,就算再不孝,至少也不会做出这么容易落人口实的事情,再加上他那父亲和兄长的名声,谁都知道他是无辜的。

    江衍对这些家务事不太关心,只是很同情殷姜的待遇,嫡庶在皇家不算明显,毕竟都是龙种,区别只是从谁肚子里出来而已,父亲去世之后,这种区别变得更小了,都是庶子,谁也别说谁,但是放在寻常人家,嫡庶却是天差地别。

    江衍很不理解这种人,他不是同情庶子,毕竟一个三书六礼,明媒正娶,一个小门小户,灰轿子抬进门,肯定有差别,他只是不理解,明明弄出嫡庶的都是男人自己,为何叫嚣嫡庶之分最凶的也是他们?把自己的儿子分成三六九等,这样真的会让他们高兴吗?既然重嫡,那又为何非要弄出庶子来,让他们从出生就面对低人一等的尴尬?难道那些妾室能用刀子逼着他纳了她们?

    殷姜之前说他还在病中就被罚跪祠堂,江衍见他果然脸色苍白,心里软了,说道:“我知道你是兵部侍郎殷成的儿子,他对你也不好,你若执意想要跟着我,为了避免麻烦,你可愿意随我往官府,销去你和他的父子关系?”

    这是他经过深思熟虑的,兵部都是六叔的人,那个殷成也不例外,他若是收下殷姜,无异是给自己找了个麻烦,若是殷姜肯和殷成断了,事情就会简单的多。

    庶子是不上户籍的,这种人家想来也不会给不受宠爱的儿子上族谱,想要断绝关系是很简单的事情,只要有了自己的房子,并且交足了赡养父亲和嫡母的银两,在官府开个证明,再由官府的人上门确认一下,就可以拿到新的户籍。江衍倒不是强人所难,大户人家很多庶子都会走上这样的路,他们的眼光不会拘泥于自家这一亩三分地,由于自小良好的教育和微妙的经历,这些人往往比真正的寒门学子有见识,心态也更加成熟,真正依附在家族里的,反而少之又少。

    作者有话要说:

    江衍:想娶朕吗?

    江衍:你有车吗?有房吗?

    江衍:车房都有了,工资呢?

    江衍:无业游民,待业在家?

    江衍:呵呵哒,和家里断了,入赘!

    殷姜:你再逼我!我!我就入赘了……

    第31章 阿冬阿夏

    殷姜没有立刻答应,他犹豫了一下才慢慢说道:“父亲权重,又一向厌恶于我,万一惹怒了他,怕会连累公子。”

    江衍觉得自己已经是全天下最不怕得罪人的人了,六叔的事情还没有分说清楚,弄不好就是反目,得罪他手底下一两个人算什么?何况他就是他最落魄的那会儿,也不会怕区区一个二品侍郎。

    江衍原本想把自己的身份瞒久一点,他还没有完全信任这个殷姜,但是看着他小心翼翼的生怕他不要他了的眼神,心里还是软了下来。

    “莫担心,你父亲权再重,也管不到我的头上来。你只说愿不愿意。”

    若能和那家人断了,自然是好,殷姜仿佛是听见江衍的话说的十分有底气,心中也不再发虚,对着江衍行了一个礼,看上去十分感激。

    然而江衍却没有听到他的心声。

    这是他刚刚才想到的,根据他的经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情绪,脸上露出或哭或笑的表情的时候,心声上也会透露出来,然而从认识殷姜开始,他就从未听过他的心声,要不是他还能感觉到其他人纷乱的心绪,他差点要以为自己的能力失效了。

    看来,这个殷姜也不像他表现出来的这样单纯,至少他见过的人里,除了江玄婴,也只有一些积年的老臣能有这么深的城府,不过想想也是,自小生在这样的人家,父兄又刻薄,只怕若不是心思玲珑,不知道要死上多少回了。

    心思转得很快,面上江衍只是眨了眨眼睛,看着殷姜,等着他的回答。

    殷姜的眼睛生得很特别,黑中带亮,江衍曾经听人说婴儿的眼睛是最亮的,因为还没有见过人世间的黑暗,但是这双眼睛虽然也明亮,却像是见过无边的黑暗之后才沉淀出来的亮,亮得惊人。

    殷姜也眨了眨眼睛,说道:“我答应公子,从今以后,殷姜就是公子的人。”

    江衍觉得这话有些奇怪,他想要提醒殷姜这话不妥,但是看着对方坦荡荡的表情,他又疑心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只好作罢。

    殷姜看来也是有搬出府自己打拼的心思的,他早就置办好了一座不大不小的院落,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恶心那对父子,他的院子离勋贵云集的东城不远,江衍看了看,惊奇的发现这里离安平侯府只有不到一刻钟的路,要是骑马更快。

    殷姜说是要取一下房契,江衍也不干等着,一会儿办完事情要去看望姐姐,他特意在一边的摊子上买了两包糖炒栗子,他记得姐姐最喜欢吃的就是这个,瞥见旁边有卖面人的,那应该是个积年的手艺人了,捏什么像什么,拿在手里半个巴掌大,甚至人的五官都清晰可见。

    江衍凑了过去,周宁原本是想小碎步跟上的,但是被周平安一瞪,顿时软了脚,垂着大脑袋缀在后面,周平安迅速上前,站在江衍身后。

    这会儿人不多,围在这些小杂摊上的又大多是小孩子,样貌再惹眼的少年挤在里面也不再惹眼了,倒是捏面人的老汉抬头瞧了一眼,呆住了。

    “可以捏一个我吗?”江衍好奇的眨了眨眼睛,说道。

    老汉张了张嘴,条件反射之下,说出的话却比他的脑筋转得快得多,“客官瞧好嘞,咱捏什么像什么,什么都可以捏,捏朵花儿能招蝴蝶哩!”

    和老汉的沟通比其他人顺利多了,事实上要不是江衍能隐隐约约感觉到别人对他究竟是善意是恶意,他都要怀疑起自己,为什么每个人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总是一副直愣愣爱答不理的样子,还有的则热情过头,简直像是虚假了。

    江衍满意了,他指着自己的鼻子:“那麻烦老人家捏一个我,做大一点的。”他看到老汉的摊子上有两种规格的面人,一种显然是打发孩子的,只有拇指长短,也不精细,还有一种则要精致得多,五官栩栩如生。

    在老汉捏着面团忙活的时候,江衍看了看他摆在外面的成品,看样子都不是凭空捏的,许多衣着普通的老百姓,有的在劳作,有的则刻意的摆出了姿势,这其中,一个摇着扇子微笑的年轻公子格外引人注目。

    江衍一直对人的样貌不敏感,对他来说,这个世上漂亮的人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剩下的那部分里只分长得丑的和长得很丑的,很遗憾,除了自家人,他觉得自己遇见的都是长得丑的,有时候还会遇见长得很丑的,比如江玄婴。

    但是这个年轻公子真的是第一次让他感觉到,什么叫做龙章凤姿,俊美无双。

    似乎是他的视线停留在那个面人上太多时间,老汉若有所觉的抬起头,顺口说了一句:“啊,是寒江公子啊,他好久没来了。”

    江衍不知怎么的,把那个名字记进了心里。

    老汉捏面人的速度很快,若是平时,半刻钟就能完工,但他第一次遇见江衍这样的相貌,几把小工具在那指甲盖大小的脸上刻了抹,抹了刻,就是不满意,一直到殷姜取了房契出来,江衍还傻乎乎的拎着两包糖炒栗子站在那摊子前,旁边二周,一个垂着头不吭气,一个木头似的杵着。

    殷姜不是自己出来的,他身后还跟着两个衣着寒酸的青年,两人生得寻常,面无表情,却高高大大,看上去十分挺拔。

    看到殷姜,江衍点了点头,等到他走近,才开口问:“殷姜,那两位是?”

    殷姜笑了笑,仿佛有些局促,他不安的说道:“回公子,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两个小厮,头脑不太好,要是我丢下他们,他们就只能去给人做苦力了。公子是个好人,小生想把他们送给公子使唤,公子您看?”

    江衍看了看两个面无表情的青年,他们穿的和主人一样单薄,然而单薄的冬衣下面却明显紧紧包裹着厚实的肌肉,身形流畅,宽肩窄腰,再加上那锐利如同刀锋的眼神,他觉得这两个人一点也不像是头脑不好的样子。

    似乎怕他不肯收下,殷姜连忙道:“他们虽然脑子有点问题,却有把好力气,阿冬阿夏,给公子演示一下。”他微微加重了“脑子有点问题”这句话。

    两个面无表情的青年上前,江衍以为他们打算和周平安比试力气,正要叫停,忽然就见其中一个青年走到了他的面前,对他歪了一下嘴,涎水滴落,另外一个气质比较冷峻的青年保持着面无表情,慢慢的两只眼睛翻成了斗鸡眼。

    江衍:“……”

    周平安:“……”

    周宁:“……”

    殷姜似乎并没有太意外的样子,他只是有点尴尬的笑了笑,拍了拍两个青年的肩膀,叮嘱:“演示一下你们的本事。”

    阿冬阿夏点了一下头,然后同时向周平安走去,一人出手如风直逼他面门,一人重拳不闪不避直接对上周平安挥来的拳头,周平安的力气有多大江衍是知道的,可没想到的是,那个接周平安拳头的青年居然就这么直直的接下了这一拳,虽然面色有些发白,不过好歹是抗住了,就是这么一个打岔,另外一人逼向他面门的拳头已经化成锁喉爪,死死的扼住了周平安的喉咙。

    周平安从未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候,他眼珠子都红了,反手抓住了那只扼他喉咙的手,那青年一时不察,竟然被他挣脱开去,顿时愣住了,为了制住他,他已经用上了五成的内力,这人,好大的力气!

    江衍看不出门道,却也知道周平安吃了亏,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他们是两个打一个,别和傻子计较。”

    傻子二人组:“……”

    周平安被安慰到了,内心顿时翻腾起喜悦的浪花,对殷姜还是没有什么好脸色,冷哼了一声,退到江衍的身后。

    殷姜尴尬的笑了笑:“公子,这,这都怪我……”

    江衍摇摇头:“他们很厉害,可以保护你的安全,你还是自己留着他们吧。”

    殷姜诚恳的说道:“小生既然跟了公子,就是公子的人,阿冬阿夏虽有残缺,也能看家护院,小生的前程都在公子手里,公子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江衍看了看不再滴涎水和斗鸡眼的阿冬阿夏,确实有些意动,最近朝中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他以后也免不了要经常出宫,不可能每次都把周平安一个堂堂禁卫军统领带着,而且这会儿是他才上任没多久,脸都不熟,等再过一阵子,别人都认识他了,再像今天这样跟在他后面……那他也干脆别微服了,直接坐着辇车出宫吧。

    他犹豫了一下:“那你……”要怎么办呢?

    殷姜笑容顿时灿烂起来了:“阿冬阿夏保护公子,小生只要跟在公子后面就好了啊!”

    第32章 画人画骨

    江衍不知怎么的被他说的心头一跳,回过神来,殷姜还是那副有些羞涩的样子,他想想也是,若是这人当真跟了他,自然是要日日跟在他身后的,安危便也系在他身上了,没有拒绝。

    殷姜微微的笑了,眼风一扫,落在了不远处正在专心捏面人的老汉身上,此刻那面人身子已经捏成,江衍穿的衣服很好辨认。

    他疑惑的挑了挑眉,看向江衍:“公子在……等这个?”

    江衍脸一红,他也是没怎么见过这玩意,不自觉就让人捏了,想想真是幼稚极了,他正要给自己辩解,忽然听见殷姜说道:“看他也捏不出来了,不如小生给公子捏完?”

    江衍一愣,他还没反应过来,殷姜已经走上前,不知对那老汉说了什么,从他的手里接过面人和工具,对准了空白的脸,下手一点也不犹豫,很快就雕刻出了一,一只骷髅头?

    江衍呆了呆,就见他快速片出了许多快细小的面团,搭在骷髅面上,随即指腹轻动,匀出了一张肉色的薄面团,覆盖在那骷髅上,捏紧,然后又用小工具来回抹平,这时候勉强能看出是个人脸的轮廓了,他抬手,江衍发现他的手生得很好看,骨肉匀亭,修长白皙。他抬手用小镊子细微的在眉骨上嵌上小小的黑色软毛,眉尾微微上翘一些,江衍的眉尾端处有些细微的绒毛蔓延开,他到了最后面则接上了一小段灰黄色,渲染的很是传神。

    江衍一眨不眨的盯着那面人看,不光是他,周宁和周平安也看得目不转睛,就连捏面人的老汉也死死的盯着,嘴里不时发出几声惊叹。

    然后是鼻子,嘴唇,做到后来,殷姜看了看那些面团,犹豫了一下,说道:“眼睛……”

    他实在找不出什么面团来做成那双眼睛,江衍的脸上生得最好的就是眼睛了,璀璨耀眼,仿佛倒映了万千星辰,用那白白黑黑的面团简直是侮辱。

    殷姜看着那面人,忽然从怀里拽出一条坠子来,那坠子底下系着块玉牌似的东西,他剪断了坠子,把串在坠子上的雪白的珠子取下两颗,也不管那玉牌了,还是阿夏手快,又给他塞了进去。

    江衍的注意力一直在殷姜身上,见状有些奇怪,阿夏见他面露疑惑,顿时紧张起来,面无表情的脸上再次出现了斗鸡眼,这次他从殷姜的怀里掏出了钱袋,然后塞进去,掏出来,仿佛乐此不疲。

    殷姜却没管他,他专心的把珠子嵌进眼窝,取了同色的面团做成眼睛的形状,那珠子有些奇怪,江衍先以为是雪白的,可转了一圈,上面居然是有着黑色小点的,缀在那张栩栩如生的脸上,仿佛画龙点睛。

    殷姜仔细的看了看,又改了几处老汉捏好的地方,最后再肉色的部分撒上白色的米分,匀开,面人原本健康的色泽也变成了和江衍一模一样的苍白。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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