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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节

    朕甚惶恐 作者:若然晴空

    第2节

    第6章 王都乱起

    从承天殿传来消息的那一刻起,禁卫军全军出动,封锁六宫,第一个被包围起来的就是东宫,江衍知道这其中肯定有什么不对劲,皇帝驾崩,第一件事情难道不是将皇室子弟聚集起来,文武百官跪在殿外宣读诏书,等到新君继位之后,再一起商议葬丧事宜吗?六宫戒严明明是不许宫人走动传递消息,怎么会把他也关在这里?

    禁军统领对东宫众人的态度非常不好,命令手下将人都赶到殿外,聚集到一起,留下一队甲胄俨然的禁军看守,对江衍这个皇孙倒还算尊重,不仅退出殿外让他更衣,还交代亲信去给他端一碗热汤。

    江衍不想喝汤,他只想出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皇祖父驾崩,但是六叔还没回来,这其中不知道要出多少变故。

    禁军统领端着汤站在殿门外,原先手里的刀放在墙角,他脸上的红还没消退,闻言说道:“公子,这和您没什么关系,您只要乖乖的呆在这里。臣,臣会保护你的。”

    禁军统领的亲信呆了呆:“这,老大,方才王爷说让您把东宫的事情处理好了之后立刻去承天殿的啊。”

    禁军统领顿住,改口道:“公子恕罪,臣会留下一队人专程保护公子的。”

    江衍没出声,他在思考,究竟是哪个王爷能在这个时候命令起禁军统领,禁卫军是皇宫护卫,只听令与皇帝,在这个关头,说他不是想谋反?

    虽然秦王手中有兵,可大多集中在东南一带,王都附近的兵力一直都是由皇祖父亲自执掌,是什么人能调动禁军?

    江衍脑子乱哄哄的,一会儿在想,若是父亲,这时压根不会像他这样被关在自己的宫殿里出不去,而是大大方方的走出去,镇压乱局,平衡各方,一会儿在想,六叔这次怕是不成了,然而等他回来,看到龙椅上坐的是二叔或是三叔,会不会一怒之下直接反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除了舅舅,他在这宫里宫外连一个相熟的人都没有,但是这会儿消息怕也是传不出去的。

    禁军统领果然留下了一队精兵,除了看守东宫众人的禁军之外,这个百人队直挺挺的站在江衍的殿外,仿佛真的是尽忠职守的在保护着他。

    江衍握紧了手里的圆玉,慢慢的坐在了床沿,他垂下了头,满心的茫然。

    听天由命,江衍第一次感受到了这句话的无奈。

    外间的嘈杂声越来越大,大到江衍根本无法相信这是不到五千人的禁卫军所能发出的声音,他几次试图出去看看,都被低垂着头的禁军挡了回去。

    消息来的太突然,又是半夜,东宫里很多人都没来得及穿好衣服就被赶鸭子似的赶到了殿外的走廊上,尤其是周宁,他只穿着一件单衣被禁军统领从江衍的内殿拎出来,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被丢在了风口,旁边正是提着刀的禁军,他无法,只能在冬日夜晚的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

    江衍拧着眉头:“你们即使是怕走漏消息,让他们回去穿些衣服总可以吧?”

    百人队的小队正低垂着头,不敢看江衍的脸,他小声的说道:“回去是肯定不能的,不过既然公子说了,我让手下去帮他们把衣物取来可好?”

    江衍虽然有火气,但是被这么温言软语的回应,再大的火也不好发出来,只能硬邦邦的点了点头。小队正像是得了什么圣旨,当即点了几个人去挨个问话,给东宫的宫人们取衣服,周宁也总算得到了一件厚实的披风,青紫的脸色慢慢的好转起来。

    外面的嘈杂声中忽然夹带了喊杀声,江衍脸色微变,目光不由自主的向宫墙外飞去,小队正结结巴巴的说道:“公子,公子放心,没事的,良妃娘娘说……”

    江衍霍然看向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像是汇聚了什么灵光,他仿佛在专注的看他,眼里心里只容得下他一个人,又仿佛只是诸天神佛漫不经心的一瞥,这是一种不似凡人的美,仿佛天上的明月,若是完完全全的无法企及也就罢了,偏偏他好像就站在离你不远的地方,好像属于你,却又连碰都碰不到。

    小队正原本有些清醒的脑子瞬间就模糊了,他喃喃的说道:“只要七王爷登基了就好了,东宫那边不要动,里面那个人还有用……”

    禁军们原先都在悄悄的瞄着江衍,闻言都是一顿,再看小队正,哪里还是平日冷峻的模样,这完全就是被狐狸精迷得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的呆子,大家纷纷低下头,再也不敢去看江衍了。

    江衍惊住了,要不是看到众人的神色都有变化,他几乎要以为自己又听到了别人的心声,良妃娘娘不就是七皇子的生母周婉仪?周婉仪和七皇子要谋反?东宫里面那个人指的是他吗?他们要用他来做什么?

    看到江衍震惊的表情,小队正呆了一下,这才清醒过来,不过这会儿都这样了,再瞒着也没什么用,他瞪了一眼朝他看过来的禁军们,这才对着江衍说道:“公子既然已经知道了,还是乖乖的呆在这里不要动吧,我们无意伤害公子。”

    周宁叫道:“你们这是谋逆!还不快把我们公子放了,镇国侯一定会……”

    小队正瞥他一眼,抬脚踹在了周宁的后心,将他踏在脚下。

    周宁还在挣扎什么,嘴里骂骂咧咧,小队正还要再打,却无意看到江衍双拳握紧,咬着唇的模样,抬起的手又收了回去,一个停顿也没打,对着他抱拳:“公子还是回去歇着吧,更深露重,小心身子。”

    江衍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转身进了内殿。

    王都是三朝古都,都城外的大宁寺自古便是皇室庙宇,前朝更有皇室子弟在这里出家为僧,王都被乱军攻陷,瑞王筹谋的十分齐全,早早带着两个弟弟投奔了驻扎在北陵附近的军营,秦王便带着身边仅有的小部分兵马逃进了大宁寺。

    “这股兵力来得太蹊跷。”秦王皱起眉头:“足足二十万,囤聚在王都这么久,居然都没被人发现,这不可能是周婉仪一个深宫女子能做到的。”

    坐在他下首的顾栖接口道:“但是目前为止,他们只是在抢占王都,完全没有地方势力呼应,这符合一个深宫女子的见识。”

    秦王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一拍桌子:“如今父皇死的不明不白,当儿子的,必定要为他报仇,赵明义,你去一趟东南,把我的兵……”

    “王爷,不要轻举妄动。”顾栖抬手,他狐狸般的眸子眯了眯,“这世上拼兵力,有谁拼得过六殿下?如今这情况,他不急,我们才能急,他急了,我们就不用急了。”

    秦王这回却听懂了,若是平常时候,老头子还在,他还能从其他地方抹平兵力方面的不足,但是这会儿老头子没了,撕破脸后,能靠的只有兵力。比兵力,就算老三那边说破大天把北陵军都说到手,他们两个加在一起还是不够老六一锅炖的。

    乱军不算个事,但是乱军平定之后,由谁坐上皇位就是大事了,看这势头,他仍然没什么希望,万一擅自调兵惹了老六的眼,以后再想有什么动作就难了。

    顾栖见秦王一脸的若有所思,也不打断他,他目光往寺中大殿上转了一圈,微微的拧眉。

    “有谁,看见东宫的那位了?”

    秦王抬起头,忽然站起身来,“我不是专程分出一队兵去接承远了吗?人呢?赵明义!”

    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将军苦着脸走出来,半跪在了地上:“王爷,不是我没派人去,而是东宫那里被团团包围着,我们的人要想不惊动乱军把人带出来,根本没可能啊!”

    秦王一脚把他踹翻在地,暴怒道:“那帮乱军是个什么东西?惊动就惊动了,你居然把承远留在了里面?长宣呢?”

    他一把揪起赵明义的领子:“你是不是把长宣也陷在里面了?啊!”

    赵明义像只鹌鹑一样缩着脖子不说话,秦王看着怒火更炽,如果这个废物不是他的表弟,他早就一刀砍了。

    秦王丢开赵明义,“传令下去,带一列精兵,跟我去……”

    “王爷,不可。” 顾栖出声道。

    秦王回头看他,一身的威势足以止小儿夜啼,顾栖只是温和的说道:“昨日我们是事先得到的消息,逃出之时,乱军还没出动,只是那个时候,他们就包围了东宫,足以说明他们就是冲着东宫里的那位去的,以我们现在的兵力,谁去都是送死。”

    秦王慢慢的冷静下来:“所以,承远现在很安全?”

    顾栖微微眯了眯眸子,忽然说道:“王爷,等不及六殿下了,我们调兵。”

    第7章 天上明月

    “你说陛下驾崩了?”裴越惊声叫道,“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你们传递消息用了多久?”

    跪在大帐中央的传讯兵刚刚才从马上下来,气都没喘匀,“回禀王爷,是,是前天发生的事情,消息封锁的很严,我们的人走后没多久宫里就戒严了,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大批兵力,把整个王都都围住了,大约有二十万,秦王也在紧急从东南调兵,王爷,我们再不回去就真的来不及了!”

    江翎的眼里闪过刀锋般的光芒,他舔了舔嘴角,露出一个极为自傲的笑容来,“没有什么来不及,打到王庭,我只需要十天。裴越,你回大营,带上你二十万裴家军,去王都,把属于我的东西都抢回来!”

    裴越深吸了一口气,难得的十分正经的抱拳道:“王爷,这不妥。您去,这是众望所归,属下去,是名不正言不顺。”

    江翎:“你想违抗军令?”

    裴越还要再说什么,江翎挥手:“我现在命令你,回大营。”

    裴越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江翎语气软和下来:“王都暴乱,我很担心小衍,裴越,我只相信你一个人,你不去,我真的不放心。”

    裴越沉默了一会儿,霍然起身朝帐外走去。

    镇国侯裴家是世代将门,先祖裴琦用兵如神,跟随太宗开国,立下不世功勋,和朝廷的兵马相比,裴家军在百姓中的声望要更高一点,即使是在军中,裴越的身份也是很好用的,调兵这么重要的事情,他只是带了江翎的手书,在一个时辰内完成了调遣集合整兵出发这一系列步骤,没有一个人有异议。

    从漠北到王都足足有数千里,即使是急行军,也要四五天,这还只是骑兵的速度,步兵要更慢,但是他们人数和乱军持平,且不论战斗力,他们绝不能被以逸待劳,落了下乘,所以最快也要一个多月才能赶到。

    有生之年,他第一次这么迫切的希望秦王瑞王不管是哪个王能够大发神威,把这些叛军牵制住,等到他来救援。

    江衍在第三天的时候见到了周婉仪和七皇子,他被带到了承天殿,那里还停着皇祖父的棺椁,不少没来得及逃走的大臣和勋贵也被抓到了这里,他在人群里来回看了看,没有见到自家姐姐,他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样,他一个男子,总是比姐姐安全得多,至多不过是一死了。

    “二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轻佻的声音从身侧传来,江衍皱眉,转过身来,见是那天在安平侯宴会上见过的那名男子,他这会儿比那时候要狼狈的多,头发是散的,衣服松松垮垮,露出一大片洁白的胸膛来,上面零星的有些青紫的痕迹,想是冻得久了,他的嘴唇也透着一种不正常的紫,不过笑容还是那样轻浮不堪。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们会被带到这里来?”江衍抬眼看他,这里他压根没几个认识的人,只好问他。

    江婴微微的愣了一下,实在没想到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江衍居然还一无所知,他别有意味的看了看江衍身后一眨不眨死死瞪着他的小队正,嘴角弯了弯:“原来公子还不知道吗?良妃谋反,如今这北陵城已经掌控在他们的手里了。”

    江衍的确曾经这么想过,但是他能得到的消息实在有限,也没有办法想象周婉仪一个出身平常的深宫妇人究竟是从哪里得到这么大股兵力能控制得住王都,所以一直只是猜测,现在确认了,反倒坦然了。

    左右都是为了皇位,他无兵无权无势,父亲的旧部早已分崩离析,压根没什么能让人算计图谋的,只要姐姐安全逃出去了,他有什么可怕的?

    江婴忽然把脸凑近江衍,低低的说道:“别担心郡主,她不会有事的。”

    江衍不习惯和人靠得这么近,本能的想要后退,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江婴的头就被一拳打偏了,对着江衍说话都脸红的小队正冷冷的收回手,站回他的身后。

    江婴摊开手,后退一步。

    这边的小动作压根没人注意,就在众人的议论纷纷中,一身太后服饰的周婉仪牵着七皇子走了出来,两人皆是盛装打扮,和殿中停留的还挂着白绫的棺椁半点也不相符。

    江衍皱起眉头,就连他和皇祖父没什么感情,这些日子都知道换素色的衣裳,周婉仪是皇祖父宠妃,七皇子是皇祖父最喜欢的皇子,这两个人居然这样不知礼数。

    周婉仪和七皇子出现的一瞬间,大殿里就静下来了,江婴从两人身上收回视线,眸子微眯,对江衍小声的说道:“知道狼是怎么死的吗?撑死的。”

    江衍转过眼,清透的眼神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轻声道:“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死,怎么死,但我知道你是怎么死的。”

    江婴笑了笑想说什么,就见江衍把身上的披风解下,递到他手里,静静的说道:“冻死的。”

    温暖厚实的披风盖住冻得僵硬的肩背,虽然以少年的身高,他及膝的披风只能盖到他的腰,但是却抵御住了不停侵蚀着他的寒风,江婴垂下眼,在小队正几乎要吃人的目光注视下,慢慢的把披风裹紧,系好。

    台上周婉仪不知说了什么,人群一下子变得很激动,有个老臣大声的叫嚷着什么,被立在一旁的禁军一刀割破了喉管,倒在了地上,身体抽搐了几下,眼睛突出,不动了,竟是死不瞑目。

    江衍握紧了拳头,他没说什么,垂着头后退几步,仿佛想找到什么支撑,他靠在了龙纹柱上。

    承天殿有九个龙纹柱,九为极数,象征着皇家的尊贵,每个龙纹柱上面都缠绕着九条金龙,江衍记得幼时父亲曾经带他一条一条的摸过,他骗他说只有英明的皇帝死后才会变成这柱子上的龙,永不磨灭,还骗他,说等到他以后当了皇帝,一定封他做太子,太子能当皇帝,然后他们一起变成这柱子上的龙。

    方才那老臣的鲜血溅在了龙纹柱上,正染红了底下一条金龙的眼睛,江衍用袖子擦了擦。

    “他们在说什么?”江衍好像是在问小队正,也像是在问江婴,但是他自己回答了。

    “对了,我记起来了,周婉仪想让小七叔当皇帝,他们不愿意,然后他们就把他杀了对不对?”

    江衍说话的声音很轻,江婴转过头看着一脸得意的牵着七皇子的周婉仪,眼睛眯了眯,说道:“快了。”

    “什么快了?”江衍抬起头,他的眸子像是被注入了一道光,忽然的就点亮了周围,他整个人站在那里,就是一幅极美的水墨画。

    江婴顿了顿,抬手把他的头摁低,绕到了龙纹柱后,小队正沉默了一下,算是默许了他的动作。

    江衍不知道究竟怎么了,想说什么,这时候周婉仪的尖叫忽然响起,整个大殿都静了下来,之后便是一阵极大的喧嚣声。

    江婴低声说道:“那位兄弟,我看你也是个明白人,与其跟着那女人一起死,倒不如放我们一马,我江婴说到做到,以后不管是谁坐上那位子,都不会来找你麻烦。”

    小队正冷冷的看着他:“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江婴唇角上翘,对着外面的方向努了努嘴,“不信?你现在出去看看,那女人死了没有。”

    小队正咬牙,刀架在了江婴的脖子上:“你和我一起去。”

    江婴哼笑了一声,毫不犹豫的站起身,江衍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正要跟着起身,江婴抬手劈在了他的后脖颈上,他顿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小队正霍然回头,就见江婴对他微微一笑,然后抬手摁在了方才江衍擦过的龙眼睛上,大理石的地面陡然塌陷下一大块,江婴抱着江衍从容下落,小队正的眼神瞬间凶狠起来,什么也不顾,直接跟着跳了下去。

    瞬息之后,地面恢复平整,任谁再来看,都无法找出半点有人来过的痕迹。

    江婴一直觉得,人的相貌再美,也不会像史书上说的那样,美到让人让人忘了江山社稷,他觉得那大多是感情的因素,陷入情爱的男人总是疯狂的,但是在看到江衍之后,他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亡国之美。

    无关情爱,他就像是天上的明月忽然坠落人间,这种美会让人在看到的那一瞬就控制不住的想要去占有,去玷污,亵渎,唯有亵渎。

    门被大力的踢开,小队正冰冷的脸出现在门后,江婴的手还停留在闭目昏睡的江衍衣襟上,被狠狠的揍了一拳,他眼睛里的迷茫才渐渐消退。

    “我,我只是想看看他为什么还没醒。”江婴把两只手举起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小队正冷冽的目光从江衍散落的衣带上刮过,像刀子一样的戳着江婴。

    自从那日从龙纹柱后的机关坠落之后,他们已经被困在这个地宫里三天了,江衍一直没有醒过来,小队正耐心告罄,拿着刀过来准备把江婴这厮给干了,然后带着江衍找出路,结果一来就看见江婴在对江衍……他把手中的刀握紧,准备把他大卸八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心色狼篇》

    江衍:姐姐,我是男人我没关系,你一定要小心色狼!

    摸腿的奸臣甲:嗯嗯,就是,郡主要当心啊。

    袭胸的奸臣乙:对啊,说的是,陛下英明。

    舔脚的奸臣丙:嗯嗯嗯,陛下说的都是对的。

    姐姐桑:……都让让,给我腾个地。

    第8章 三年的俸禄

    江婴险而又险的避过小队正的刀,抬手擎住他的手臂,就是这一擎,他原本还有些戏谑的神色变了,变得慎重起来。

    小队正的力气很大,这一击几乎和老虎的爪子没什么区别,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从未练过内家功夫的人也能做到这样的地步,若是他的那些叔伯见了,必定要细细摸一把根骨,但是他功夫还不到家,只想从这把刀下逃生。

    即使有了双臂的阻隔,小队正的刀还是缓慢的挥了下来,然后落在了江婴的耳畔,人被一股大力拉开,丢到地上,江婴抬起头,发现江衍醒了。

    初醒的少年眸子半开半闭,浓密的睫毛下,狭长的缝隙中仿佛蕴藏了万千星辰,他微微的张开了嘴唇:“江婴?还有……”

    “周平安。”小队正忽然开口。

    江衍转头看他,然后看了看周围,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是被关起来了吗?”

    江婴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他这会儿穿的不再是江衍给他的那件披风了,而是一套看着颇为厚实的素色软甲,江衍的目光偏移,落到了小队正的身上,他的衣服也换了,禁卫军黑漆漆的盔甲变成了简单的软甲,看着倒是比之前顺眼了许多,江衍坐起身,发现自己正在一张巨大的床榻上,这会儿正是冬日,床榻上却只铺了一层薄薄的毯子,他盖一张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毛皮,即使上下都薄得很,但是他却感觉十分温暖。

    四处的摆设华丽得很,红底金绣的床帐和毯子是一色的,上面的金龙张牙舞爪,栩栩如生,不远处的屏风是整面的白玉,没有一丝杂色,旁边摆着透红的珊瑚。

    江衍本能的发现了有什么不对,他几乎吓得从床上跳了起来:“这,这是……”

    五爪金龙,超出规格的白玉,这里的摆设,明明就是帝王寝宫!

    “饿不饿?我这里有吃的。”江婴没理会江衍震惊的目光,从怀里取出一颗巴掌大的十分新鲜的果子,递给他。

    江衍确实有些饿了,他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即使脑袋还晕乎乎的,但是腹中的饥饿还是占据了他大部分的注意力。他接过果子,那也是他从没见过的水果,外皮是青色的,咬开之后才发现,里面居然是鲜红色的,有很甜的汁水。

    江婴在周平安冷冷的目光中掏出了第二只果子,挑眉笑了,“慢点,我这还有。”

    江衍一连吃了三个半,肚子里火烧火燎的滋味才好受了一些,他把手里的半个果子捧在手里慢慢的啃,这才有空把刚才没问完的事情再问一遍:“我们这是在哪里?这里不是承天殿,不是皇祖父的寝宫,我们怎么会在这里?那些人呢?”

    周平安对着江衍的时候就像一只沉默却忠诚的恶狗,他思考了一下,觉得以自己的口才是敌不过那个能说会道的骚包的,于是他也把目光投向了江婴,意思很明显,你来解释。

    江婴低低的笑了,说道:“二公子,你可说错了,这里就是承天殿,帝王寝宫,不过是在地下。”

    江衍皱起眉头,他从来没有听说过承天殿地下还连通着一条地宫,皇祖父一向崇尚简朴,怎么会弄出一座这么华丽的地宫来?

    仿佛看穿了他的疑惑,江婴微微的笑了,他说道:“是帝王寝宫没错,不过这帝王不是先帝而已,而是太宗。”

    太宗距今不过四代,加上元初帝,也才五代,那会儿建造的地宫收拾一下还能住人倒也合情合理,只是这鲜亮的床帐,干净的没有一丝异味的毛毯,和不见发黄的白玉屏风,这就不合情理了。江衍想问,不过看着江婴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也就没问出口。

    事实上他不知道的是,这里的东西压根没有被收拾过,不过他盖的毛毯是瑞兽自行褪下的毛发织成,床帐用的布料是冰蚕丝混的金线,内絮常青棉,玉是千年古玉,就连脚下不起眼的地砖,都是千万年不落尘灰的落金石。

    “你怎么会怎么清楚?”江衍惊讶的问道。

    【因为,这本来就是……】

    熟悉的心声传来,江衍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但是没想起来在哪里听过,他正等着心声说完,周平安一把推开了江婴,江衍这才发现,刚才要不是周平安,江婴都快把他整个人抱进怀里了。

    江婴的脸上又挂上了轻佻的笑容,他摊开手,表示自己真的没有什么不正经的想法,然后才慢慢的说道:“我上虞江家和二公子同宗,这是我在家里古籍上看到的,太宗宠爱镇国侯,但是无奈不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所以只能为他建造了这样一座地宫,两个人就在这里相会,后来的皇帝就把这里给封了。”

    江衍顿住了:“镇国侯,裴家?”

    江婴点点头:“嗯,说来几代了,还真是太子殿下威武,居然敢娶裴家的姑娘,都说裴家和江家之间,是有血缘联系的呢。”

    江衍不想听这些,本朝南风不盛,男子之间的情爱被认为是非常不堪的事情,他没有办法想象英雄一世的太宗居然会和,会和舅舅的先祖有那样的关系,这简直颠覆了他的世界观。他打断了江婴:“我只想知道,我们现在要怎么出去,总不能一直被困在这里。”

    江衍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江婴的眼睛,等到说完了,才发现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他不知道怎么的就有些不自在起来,小声的说道:“你也不知道该怎么出去吗?”

    周平安冷冷的拔出了刀,大有一股他说一句不知道就把他砍死当场的架势。

    江婴知道,他不光知道要怎么出去,还知道这里的每一个机关的分布点,但是他一点也没有动弹的意思:“这里只有一个出口,从什么地方来就从什么地方出去,外面的人还不知道走了没有,出去被抓?”

    江衍站起身,在四处转了转,没发现有存粮存水的地方,他说道:“那我们也不能就留在这里等死啊。”

    江婴从怀里掏出青果子,丢了一颗给周平安,十分的云淡风轻:“那些果子还够我们三个人吃上十天。十天,最多十天,宸王还打不下这北陵城,我看他那皇帝也不用当了。”

    江衍觉得江婴这个人实在很神秘,他见过许多人,无论是表面还是内心,起码也要有一个是敬畏着皇家的,但是这个人不一样,他从头到尾也没有对他表现出一丝丝的敬畏或者鄙夷,就好像他和他是平等的,他喜欢这种感觉。他原本觉得也许是因为他只是一个落魄的皇室子弟的缘故,但是刚才,他对六叔都是这种平平淡淡的好像在说邻居家的孩子的语气,他能感受到,这种平淡里面没有半点虚假。

    江衍和周平安都选择了留下来,其实一开始江衍对周平安是很有戒心的,这人再怎么说也是周婉仪的人,就算这会儿和他们一起被困在地宫里,成了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但是难保他的心里没有别的打算,但是经过了几天的相处,他发现这个人和他的名字一样朴实,除了对着江婴的时候会压不住火气变得很暴躁,其余时候都是个很好的人。

    江衍有些好奇:“你们禁卫军为什么会跟着周婉仪谋反?几个亲王里,无论怎么算,也轮不上七皇子啊。”

    周平安沉默了一下,如实答道:“别人怎么样我不清楚,我就是那天统领来找我,答应让我预支三年的俸禄,我就跟着他干了。”

    “禁卫军三年的俸禄,二十两纹银。”江衍还没说什么,江婴已经接了口,他想了想,说道:“除非急用,二十两纹银,正好够销一户军籍。”

    周平安瞥他一眼,很干脆的点点头:“我哥是个傻子,我们家就剩我跟他了,我爹人死在战场上,什么也没留下,一颗头就换了一个禁卫军名额,不过我哥年纪大了一岁,禁卫军不收,只能进军营。只要销了军籍,我就能把他带回来了。”

    江衍道:“这样的情况应该上报官府,交由官府酌情处理,你们没去么?”

    周平安冷冷的吐出几个字:“没人信他是个傻子。”

    冷冽的寒风透着伤口渗进骨头缝里,穿着厚实盔甲的士兵打了个哆嗦,握紧手里的红缨枪,对准了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匈奴士兵,噗的一声,枪头没入了匈奴士兵的腹部,他大睁着眼睛张着嘴,无声的惨叫了一下,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列长,这次又是一票大的!”兴奋的声音传来,人高马大的年轻人顿了顿,蹲在了地上,默不作声的扒掉了刚刚杀死的匈奴大将的盔甲,把他手里的弯刀也装进了身后背着的麻袋里。

    之后是裤子,匈奴人为了骑马方便,穿的都是窄腿的裤子,很是难扒,年轻人眉头也不皱一下,狠狠一刀斩断了那人的腰,提起一条腿,一下子把裤子整条扒了下来。

    即使是看惯了死亡,亲兵也不由感到毛骨悚然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实在是丢了自家列长的脸,强撑着站好,不过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列长,您为什么总亲自点人头啊?这些我都可以替您做的!”

    年轻人沉默了一下:“我的,我拿。”

    亲兵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只觉得自家列长实在是高深莫测。

    作者有话要说:

    《朕要住大大的寝宫篇》

    江衍:朕不管,朕要一个大大的寝宫!

    奸臣甲:户部的,发钱,快着点!

    奸臣乙:加紧加紧,工部的,拿出速度来!

    奸臣丙:一切事宜靠后,立刻给陛下修建寝宫!

    江衍:朕有一种不翔的预感。

    第9章 顾栖身份

    从东南调的兵很快就到了,东南赵家虽是世代将门,但是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有了裴家,他们能掌控的兵力也实在有限,这次又是刨去老弱残兵,精锐尽出,只凑够了十三万人。

    秦王早年也是打过仗的,不过那时候是跟在太子后头,带兵的经验不多,但就是这样,他还是对击退城中的乱军有信心极了,根据这些日子的观察来看,这压根就不是什么受过专业训练的军队,这些人更像是混混土匪,被不知道什么人聚集起来闹事造反,除了禁卫军之外,根本没有真正能打仗的对手。

    “传本王令,各营就地修整一夜,明日一早,随本王拿下北陵城。”

    秦王看了看周围的心腹们,不得不承认,里面找不出一个能担负重任的将军,他在王都久了,渐渐的也和老三学起了心机手段,却忘了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就是强大。

    “王爷不必思虑太多。”顾栖似乎看穿了秦王的想法,当即道:“刚刚漠北传讯,说镇国侯世子已经带了二十万兵马从漠北大营出发,先锋部队明晚就能赶到。”

    秦王来回踱步的脚步顿了,他转过头,看着顾栖,仿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谁带兵?老六呢?他没回来?”

    顾栖的脸上忽然露出一种奇异的表情来,他微微点了一下头,语调是万年不变的温柔:“六殿下一路追击匈奴大军,如今已经快要打到王庭了,匈奴多年扰边,如果能一举拿下,我大显再无外敌,殿下心中,自然是战事更重要。”

    秦王又来回的踱起了步,不过这次,却明显比刚才慢了许多,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裴越领着的骑兵先锋最先到达北陵城,这里是天子脚下,王都繁华之地,许多人一辈子都没有见过,但是这会儿已经尸横遍野,一眼看去,满是断壁残垣,未尽的硝烟弥漫在空气里,然后徐徐的散开。

    秦王这边观察的没错,这次的乱军大部分都是流寇土匪,这些人平时杀人杀惯了,论起残忍来,多年征战边关的士兵们都不如他们,裴越一路看过来,脸上的怒气和担忧越来越明显,到了最后几乎是黑着脸来到了大宁寺。

    大宁寺里不见秦王,问了人才知道,秦王一早就带着他那十三万兵马攻城了,秦王疯起来不是人,他压根不管什么战略部署,战法战术,一声令下全军出动,寺里除开原本就住在这儿的僧人们,就只留下了跟着秦王逃出来的那些勋贵和他的几个心腹谋士外带一个看上去十分文质彬彬实际上也很文质彬彬的顾栖。

    裴越认识顾栖,当然,这朝中没人不认识他,顾家当初也是跟着太宗打天下的功臣之后,要说起来顾栖的身份其实和他也差不多。

    顾家先祖善于治国,前期打天下的过程中功劳不大,毕竟镇国侯文武双全能打仗,以少胜多是强项,军师全都是摆设,一仗更比一仗强,太宗无论是坐着还是躺着还是一半坐着一半躺着都能收地皮。但是到了后来,江山打下来,得要治理国家啊。镇国侯傻了,将军们傻了,太宗也傻了,这就和让铁骨铮铮的硬汉去给孩子喂奶似的,天生没那本事啊!这时候,在军中一直不起眼的顾家先祖走了出来,有条不紊的教太宗重新制定律法,取前朝精华去其糟粕,恢复一部分旧制,划分各部职权,整顿军营,大赦天下。最后还提出了科举入仕,成为后世读书人的楷模。

    顾家三代为相,每一代都兢兢业业为国为民,对老百姓来说,某种意义上,龙椅上坐着的是谁不重要,只要丞相依然姓顾,他们就安心,顾栖的父亲去世得早,那会儿他才十二岁,即使有神童之名,元初帝也没想过让他子承父业。让他没想到的是,他封心腹为相的圣旨刚刚下发各州县,就被愤怒的百姓们撕扯成了碎片,无数的老百姓在北陵城外聚集,发万人书请愿,甚至游行呼喊,希望他收回成命,有的北陵百姓还聚集在丞相府门口,对着太宗赐下的匾额跪下,哭嚎声日夜不止。没柰何,经过了顾家几代的努力,朝堂的结构十分完善,丞相的职权被削弱,即使上面坐着一头猪,朝堂也能维持正常运转,为了平息民乱,元初帝拜了顾栖为相,给了点不大不小的实权。

    不过虚名也是名,他这会儿是正二品的昭武将军,而人家是丞相,就得矮一截,裴越下马,对着顾栖行了一个军礼。

    “顾相在呢?听闻秦王已经出发了,我也就不说什么废话了,先锋部队九万人,都是骑兵,我们这一路是急行军,干粮在路上吃完了,现在急需修整,我想问问您,是个什么章程?”

    顾栖眯了眯狐狸般狭长的眸子,十分从容的拂了拂衣袖,然后说道:“将军的住处已经准备好了,后山到前殿的空地上是东南军的营地,边上有搭好的空帐,我让他们留了干净的衣物。寺中没什么好东西,只有素食,不能饮酒。后山外围是放马的好地方,那里草料足,不过不能往深处走,里面有猛兽。这种种不便还请将军跟兄弟们说一声,等北陵之困解了,顾某请兄弟们喝酒。”

    倒是衣食住行面面俱到,裴越扬起眉毛,要不都说龙生龙凤生凤呢,流着顾家的血,果然是个聪明人。

    若是平时,裴越不在乎多交一个朋友,但是他急行军了好几天,说句糙的,那真是吃喝拉撒都在马上,为了省时间,小解都直接解在裤子里,反正马背颠簸,一路迎风,一会儿就干了,这会儿他整个人散发着一股他自己闻了都想吐的奇怪味道,这会儿交朋友,就算顾栖不在意,他还在意呢。

    “这,顾相,您看,我这也好几天没……”

    顾栖很理解的看了看他,语调温柔和缓:“顾某已经让人为将军准备好了汤沐,将军一路颠簸,想必洗个热水澡,会舒服一点。”

    裴越觉得顾栖简直就不是人了,而是大宁寺前殿那个金光闪闪的佛爷,整个人都散发着万道金光,他忙不迭的点点头,转头就跟着知客僧走了,丢下他九万的先锋部队。

    顾栖摇摇头,对着身边的谋士吩咐了几句,然后就安稳的坐在了禅房的蒲团上,听着小沙弥清脆的念经声,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即使外面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大宁寺仍然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独立世外,静谧而美好,顾栖喜欢这里,但是他知道,喜欢不代表适合,他不适合这里。

    禅房的布置大多都很合顾栖的心意,不过他不太喜欢里面点着的檀香,香得太刻意,不期然的,顾栖想起他不久前闻过的那道香,自从闻过那股香味之后,他就再也看不上其他的香料了。

    那香,仿佛很遥远又仿佛近在眼前,仿佛一伸手就能抓住,但那只是徒劳,一点一点的引诱人沉沦。

    顾栖睁开眼,忽然看到了窗外一轮明月,他才惊觉,他竟然想他想到了半夜。

    “嗯?找不到人是怎么回事?”裴越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正准备收拾一下去见可爱的小表弟,结果亲兵去了快半个时辰都没回来,他还以为他掉粪坑里了,结果回来了居然告诉他:没有!没有找到!把整个大宁寺的贵人都得罪了个遍,还是没找到东宫的那位。

    裴越不相信,秦王是事先得到消息的,逃跑的时候还有时间带上一大堆杂七杂八的勋贵,他刚才都看到了,就连安平侯那个贱人也在,怎么会不带上小衍和长宣?

    亲兵无法,只得按着之前的路线,带着自家将军把人再次得罪一遍,裴越这才相信了他。不过相信归相信,他还是没有办法接受的,裴越一脚把安平侯的房门踹开,正见这贱人抱着他年前新纳的小妾卿卿我我,好啊,连小妾都带上了,却把长宣丢在城里了。

    “安平侯,我们有多久没见过了?”裴越站在门口,低低的笑了笑,然后慢慢的把腰间的长刀拔了出来。

    安平侯压根就不认识裴越!他和裴越虽然年纪相仿,但是裴越自小养在东宫,后来又去了漠北。那时候太子还在,太子为人极度傲气,向来只欣赏有才学之人,安平侯那会儿既没有承爵,也没有真才实学,走后门都不敢送他去东宫,生怕被太子看穿这是个脓包玩意儿,直接剁了。

    但是裴越见过他,前年长宣的婚礼上,他没告诉任何人,从漠北回来,站在角落里看完了全程,之后是安平侯第一次纳妾,他还是从漠北赶了回来,站在角落看完了全程。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要嫁给他篇》

    裴越:我好好的妹子,被头猪拱了!

    裴越:说!你是怎么迷惑她的!

    裴越:为什么她一定要嫁给你,拦都拦不住?

    安平侯:也许,我魅力太大了?

    姐姐桑:……呵呵,性冷淡找肾虚,多正常的事儿。

    安平侯:……!!!

    第10章 见刀如朕亲临

    裴越完全不明白,为什么那时候长宣一意孤行要嫁给安平侯,江衍不知道,但是他清楚,再肥的虫也大不过瘦死的龙,安平侯算什么,即使太子薨逝,裴家也有实力让长宣过得比所有郡主都要尊贵,他们有这个底气。

    所以,是这小子这张还算唬人的漂亮脸蛋?还算他会说什么花言巧语,蒙骗了长宣?裴越弯了弯眼睛,慢慢的走进房间,刀尖一直对准安平侯,吓得床上原本亲亲热热的两个人脸白如纸。

    安平侯强撑起架子,喝道:“你是什么人?城中的乱军吗?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是什么人?”

    “真不会说话,脑子也不好,长宣究竟看上你什么?”裴越嗤笑一声,“我叫你安平侯,能不认识你?好好看看,你不认识爷,爷手里的这把刀你总是认识的吧?”

    安平侯战战兢兢的目光投向了裴越手里的刀,然后吓得一个滚翻到了地上,这把刀他何止认识,简直就是他的噩梦!谁家新婚燕尔,老丈人家送的不是十里红妆千金陪嫁,这陪嫁倒好,当着安平侯府请来的那么多宾客的面,一把大刀飞进正堂,正插在里头太宗亲笔提字的匾额上,后面刀柄上系着白绫,白绫上挂着两颗人头,一颗是经常为他物色美人的心腹,一颗是他刚刚怀孕的爱妾,他明明把人都藏好了的!裴老爷子面都没露,让人传了句话:若再敢对不起郡主,这刀下次的落点,就是他的脑袋。

    何其嚣张,视王法于无物,但是他还不能反驳,因为就算东宫多落魄,皇家的郡主出嫁前,夫婿和妾室闹出了人命,是大大的打脸,若是受宠一些的郡主甚至公主,把两人一起杀了都是正常的,没人敢说裴家做的不对,也没人计较他堂堂侯爷被人威胁索命,他甚至都没有权利把那把系着人头的刀从正堂匾额上取下来,因为那刀是太宗佩刀,后来赏赐给镇国侯的,刀身上六个大字:见刀如朕亲临。

    太宗陛下拎着两个人头站在你家正堂里,谁敢跟他说,劳驾您挪个地,再把手里人头给我们去处理了?不光这样,裴老爷子直接把那刀留在安平侯府了,回回经过正堂,无论是他还是他那六十多岁的老娘,都得结结实实的行大礼,三跪九叩,时间长了他养出一个习惯,见刀跪。

    裴越的刀也是太宗赐下的,不过和裴家老爷子让人拿去给安平侯府镇宅的刀不同,上面刻的字是:刀在便是吾在。瞧着式样是一对,裴越也闹不明白为什么自家祖宗的刀和太宗陛下的刀是成对的,不过唬人是够了。

    安平侯跪在地上战战兢兢,他再猜不出来裴越的身份才是真蠢了,其实他真的没想把郡主丢下,而是郡主压根不在府里,自从婚礼上被伤了面子,他不敢跟裴家呛,只好把气撒在郡主身上,裴家管天管地管不着他睡老婆,他就是要冷落她,让她自己受不了来求他。但是郡主那边一直没动静,时间长了,再加上后来裴家好像也不怎么管他了,一个一个的妾室进门,环肥燕瘦各有滋味,他也就渐渐的把郡主忘在后头了,直到那会儿秦王的人上门来通知他逃命,他再想找郡主,才发现那里压根就没人。

    这几年安稳的生活已经快要让他忘记了,最初看到人头的那几个月,那种战战兢兢生怕见不到明天的月亮时候的感觉,大冬天的,安平侯一脑门的冷汗往下直滴。

    “这,这,裴公子,您看咱是不是有点误会?我真不是有意把郡主丢下的,那时候……”

    裴越不想听,他用刀尖指了指床上紧紧抱着被小声啜泣的女人,“不是有意丢下我妹妹,那,是有意带上她的了?”

    安平侯连忙道:“误会,误会,裴公子,我其实谁也没想带,都是这些贱人非要跟上来的!对,都是她们,这些贱人……”

    裴越第一次见到这么恬不知耻的人,嗤笑了一声,刀尖转了个向,对准了安平侯:“你说她们是贱人,那你是什么东西?对了,你知道我们平时都怎么跟人提起你这妹夫吗?我都是说,哦,那个贱人啊,真想杀了那贱人。”

    安平侯平生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贱人,有些难以接受,碍于裴越手里的刀,他没吭声,不过脸却憋紫了。

    裴越轻声说道:“我一直想把你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但是没什么机会,这回老天爷都在帮我,兵荒马乱的,我杀了你,再把这里烧了,谁也不会知道。”

    安平侯瞪圆了眼睛,他想高呼出声,被裴越一脚踹在了肚子上,从床边一直踹到了屏风上,他倒在地上捂着肚子,歪头吐了一口血,张着嘴半天哼都哼不出来。

    裴越的目光落到了床上的女人身上,他戏谑的说道:“至于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跟着他一起死,做对薄命鸳鸯,二是拿了我的银子,走得远远的。”

    女人抬起泪眼,看了看只顾着自己的安平侯,深吸一口气:“我选二,求贵人放奴家走。”

    裴越哼哼的笑出声,抬脚踢了踢安平侯的脸:“瞧,你的这些女人,没那么贱。贱的那个人,一直都是你自己。”

    安平侯拼命的向裴越眨眼睛,想要表明自己的立场,他想说他以后再也不敢对不起郡主了,他想说只要郡主能够安全回来,他一定好好宠爱郡主,让郡主过得舒心,但是裴越完全的无视了他的表情。

    一路走来,没人比他更清楚那帮乱军有多残忍,小衍在宫里,自然有人想利用他的身份做文章,来威胁他或者父亲,但是长宣就不一样了,一个已经出嫁的郡主,又生得那样的美貌,不知道会遭遇什么样的事情,裴越深吸一口气,平复下自己的心情,对准安平侯的脸颊,狠狠的刺了下去,他虽然用力,但很有分寸,刺得不深,只是刚好能削去一块皮肉,裴越曾经在刑部学过几个月刑讯手段,他打算凌迟安平侯。

    一刀下去,一片皮肉分离,血顺着伤口流淌下来,浸湿了脖颈,安平侯这辈子就没受过这样的苦,他想叫出声,脖子却被很有技巧的拿捏住,眼珠子都要瞪红了,额上的青筋几乎要跳出来,却还是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他挣扎着向迅速穿戴衣物的妾室看去,希望她能大声的把人叫过来,但是只是刚刚和他的视线接触了一下,女人就急急忙忙的转过头,她穿好了衣服,然后就抓起了裴越刚刚放在桌上的几个银锭,跑了出去。

    他送给她的珠宝首饰,每一样都不止这点价钱了,安平侯想要嘲笑她,但是脸颊上剧烈的疼痛让他扯不开笑弧,裴越的脸上挂着笑容,然后从他的脸上又削去了一片肉。

    这就是个疯子!他是真的想要杀了他!他今天真的会死在这里!安平侯的脑海里无比清晰的闪过这样的念头,然后就生生的疼晕了过去。

    “将,将军,瑞王带着人来了,说要见您!”亲兵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裴越的动作一顿,他瞥了一眼半张脸都是血,已经晕过去的安平侯,冷笑了一声,准备割断他的喉管,亲兵又道:“侯爷也来了,让您赶紧过去。”

    亲兵叫旁人从来都是干净利落直接报官位,像这样的尊称,只有镇国侯一人当得起。

    裴越把刀收回鞘,站起身,踢了踢半死不活的安平侯,对门外的亲兵吩咐道:“这人看着点,等我回来再说。”

    亲兵连忙应下。

    镇国侯率领着北陵城外十五万驻军,这是这驻军名义上是听从皇帝指挥,但实际上还是裴家在控制,原本北陵城附近是不许留兵的,但是太子命人组建了这支驻军,他死后,镇国侯掌控了这处势力。瑞王从城中逃出来时,才发现自己算计半生,居然都没笼络到半点军中势力,逃也不知道往哪里逃,思来想去只好逃到了镇国侯的驻军地。

    裴越到的时候正见自家老爷子坐在瑞王和顾栖的中间,一脸的严肃正经,但其实他心里清楚,老爷子之所以看上去那么正经,其实是因为他压根听不明白这两个一肚子坏水的年轻人互相打机锋,假装成听得懂的样子而已。

    裴越走进了,就听见瑞王沉吟了一会儿,开门见山的说道:“既然二哥已经进去了,城门必定防守不及,我们何不趁此机会,一鼓作气直接杀进去?”

    老爷子这下听懂了,立即接话:“不……”

    “不行,昭武将军带来的人虽然多,但都是急行军过来的,不修整一两日根本无法拼杀,北陵大营的人马也是连夜赶过来,人困马乏,这会儿杀进去,会增加很多不必要的伤亡。”顾栖说道。

    第11章 交出公子

    顾栖的话很有道理,裴老爷子点点头,一抬头正见裴越提着刀进门,眼睛一瞪:“小兔崽子,你还有没有规矩了?”

    瑞王是亲王,没有经过准许,在亲王面前持刀械,认真追究起来,够要他一条小命的了。

    瑞王连忙打圆场:“裴公,事急从权。”

    裴越看也没看他,脸色如同游魂般苍白,他喉结上下动了动,艰难的吐出几个字:“爹,小衍和长宣,他们……在城里。”

    裴老爷子顿住了,瑞王转过身看着裴越,“啊”了一声:“二哥出来的时候没有带上承远?”

    裴越说道:“现在城里还没有任何消息,不过我觉得他们应该是事先早就设计好要抓小衍的,所以小衍现在应该没事,但是长宣……”他不说话了,声音里带着些许沙哑。

    “爹,我们现在立刻发兵,和秦王汇合,拿下北陵城!”

    裴老爷子沉声说道:“现在不行,大军没来得及修整,以疲打疲,为将大忌,将士们的伤亡谁负责?”

    裴越不说话了,他握着手里的刀,手背上都浮起了青筋,这时就听顾栖不急不缓的声音在军帐中响起。

    “裴将军若是担心郡主,大可不必如此。”顾栖的语调温和,“臣听闻郡主自小聪慧异常,城中虽乱,却也不是没有藏身之地,臣相信郡主定能逢凶化吉,转危为安。”

    “说的是。” 裴老爷子摆摆手,不容置疑的说道:“长宣比小衍机灵,何况已经过去这么多天,要出事也早……不要任性。”

    裴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军帐的,后来他们又商量了些什么他也忘了,他好像整个人都飘在了空气里,浑浑噩噩,等回到自己的住处,亲兵报信,说安平侯逃跑了,他才愣愣的回过神:“跑了?”

    “是属下无能,将军,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几个人,架着安平侯就跑,属下怕惊动人,不敢追。”亲兵跪在地上,垂着头。

    裴越反应过来,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安平侯不算什么,他若是直接把安平侯杀了,神不知鬼不觉,战乱里死一两个人简直太正常不过了。但是让他给逃了,安平侯大小也是个世袭罔替的侯爵,他意图行凶杀人的事情一旦传出去,计较起来就是个死。即使宸王殿下顺利登基,能保住他,但是一个会背地里杀人的臣子,对哪个皇帝来说都是扎在肉里的一根刺,即使平日和他关系再好也一样。

    江衍靠在墙壁上侧过头,仔细的听着上面的动静,上面来来回回都是人在走动的声音,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马蹄声。

    “也不知道我们在这里多久了。” 江衍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个所以然,只能沮丧的放弃。

    江婴数了数手里的果子,回答道:“按照我们的食量来看,离我们下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五天,嗯,大概,也可能是六天?”

    他不着痕迹的看向江衍,吃了这几日的果子,原本就单薄的少年愈发的瘦了,下巴瘦出了尖,显得眼睛愈发的大了,看上去又可怜又可爱。

    周平安挡住江婴的视线,说道:“我们不能在这里再呆下去了,上面现在很乱,我们趁乱出去。”

    江婴没意见,事实上他也听到了上面的动静,他很好奇,若是天生神力也就罢了,这种人虽然少,但是万人之中还是能出几个的,可一个从未练过内家功夫的人,竟也能听清方圆十里的动静,这就有些意思了。

    江衍没听懂他们的意思,他奇怪的问道:“我们现在出去,不会被发现吗?”

    江婴挑了挑眉,说道:“那也比在这里饿死要好啊,原本我以为这里的果子足够我们三个人吃上十天,但是没想到周兄的饭量……唉,失算,失算啊。”

    周平安沉着脸,压根没搭理江婴这一茬,他对江衍说道:“公子放心,我会保护好公子的。”

    江衍想说他担心的不是这个,但是看着周平安诚恳的眼神,还是没说出来,他貌似好像误打误撞……收了一个心腹?

    事实上城中的局势没有他们想象的糟,秦王的大军来得太快,攻城一气呵成,在短短一天时间里,就占下了大半城池,剩下的乱军聚集在北陵宫中,已经是苟延残喘。

    秦王的脸色却没有那么好,拼死拼活打下来的东西,都是给别人留的,他没那个实力和老六争,自然要识时务,乖乖的等着老六派人来接手,天知道他有多想一鼓作气拿下北陵宫,直接登基做皇帝。但是不成,他们几兄弟都不同母,老六更是六亲不认的,他敢伸手就要做好被剁手的准备,他不想,于是只能忍。

    江婴对地宫的熟悉简直超乎想象,等到两个人都没听到上面有动静了,他立刻动了机关,很快就从上面慢慢落下了一座石梯,几人站了上去。

    龙纹柱后的地面慢慢打开,周平安第一个跳了上去,然后把江衍抱上来,这会儿果然没人,江衍说道:“承天殿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不过承天殿后的花园里有一条密道,可以通到东宫。”

    他不知道东宫有没有可以连通其他地方的密道,但是最少他清楚东宫的一草一木,知道哪里可以藏人,哪里可以找到食物。

    江婴果断道:“花园没动静,我们就去东宫。”

    在三人躲藏起来的时候,秦王的战报也传到了大宁寺,裴越带来的将士们和北陵大营的兵马修整完毕,双方汇成一股,立刻出发进城。

    这次的乱军全都是山贼土匪一流,遇到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自然凶狠,但是遇到真正的军队,根本不堪一击,裴越心中有火,带起兵来愈发勇猛,一进到北陵城中,就把秦王的东南军狠狠的甩在了后面,向着皇宫进发。

    “报!将军,里面的乱军要求派出使者和将军谈话。”

    裴越把手里的刀从一个奄奄一息的乱军胸口拔了出来,心知对方已经被打怕,他反而更加镇定,摸了摸马头,说道:“人我不见,让他们交出东宫二公子和长宣郡主,否则今天这里,谁也跑不了。”

    亲兵得令,立即向皇宫里的乱军传达了裴越的意思。

    裴越的兵马来的气势汹汹,一路上遇神杀神遇佛弑佛,等打到皇城下,乱军已经被杀破了胆子,只能龟缩在皇宫里,想要求饶,人家那边却说了,把你们的筹码交出来,饶你们不死。

    筹码?他们有个屁的筹码!前土匪头子现乱军头子顿时觉得头大如鼓。

    原来那日周婉仪让人宣读了元初帝的亲笔诏书,想让七皇子登基为帝,但是这时候乱军头子却忽然提出要七皇子割让出半壁江山作为他的封地,他要当异姓王,周婉仪觉得这人脑子有坑,加上她一直把这些乱军当成奴才看待,毫不犹豫的就拒绝了他的要求,还当场讽刺了几句,乱军头子立刻受不了了,一刀下去把人给砍了。

    乱军头子原先就是土匪,那周婉仪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联系到他,还聚集起了一大群山贼匪寇,她手里又有真正的诏书,能调配禁卫军,匪寇们也就摇身一变变成了保皇军队,但本质上,他们和官兵是两个不同的物种。

    砍了周婉仪,七皇子吓傻了,一个劲儿的抓着乱军头子哭叫,被一脚踢开,人当时就没气了,乱军头子踢完才知道自己闯祸了,看着禁卫军们冰冷冷的眼神,他一咬牙,一不做二不休准备把他们都杀了,自己当皇帝,但是这时外面忽然有人传讯,说城外数不清的大军在攻城,据说带兵的是个王爷,打起仗来不要命,兄弟们死伤过半,已经要撑不住了。

    乱军头子也吓傻了,他也就是山里占山为王的土匪,这辈子都没见过皇家贵人是个什么模样,还以为都是像周婉仪这样的,没人告诉他,这皇城里的王爷还带兵啊!

    秦王的大军打进来了还不算完,半道上又冒出来一个更狠的,手底下的兵都骑着高头大马,冲进人堆里,一刀就是一个人头,平均一个人杀他们十个人不止,这些日子他头都要大了,要不是实在逃不出去,他都想把身上这身衣服扒了逃回他的山头当回他的土匪去,哪里还有空去抓什么筹码?更何况那会儿东宫也不是他们负责的啊!

    等等!乱军头子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急忙对亲信说道:“人,人有,人在李统领那里!我记得那老娘们让禁卫军包围的东宫,还从里面抓了人。”

    他大松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这条小命算是保住了。

    然而亲信去了半天,回来的时候连滚带爬,一说话,眼泪鼻涕一起流下来了:“老大,那李统领不是东西,他已经带着禁卫军出去投降了,还,还把咱的西门给打开了。”

    乱军头子这下是真的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朕似乎很有王霸之气》

    江衍:每个人都想当朕的小弟。

    第2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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