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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节

    朕甚惶恐 作者:若然晴空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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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朕甚惶恐》作者:若然晴空

    文案:

    外有藩王,内有权相,身为群狼环伺的傀儡皇帝,江衍每天都活在惶恐之中。

    有一天,江衍得到了读心术……

    奸臣甲:陛下近来愈发动人。

    奸臣乙:只恨不得拥君入怀。

    奸臣丙:得君一笑,死足矣。

    江衍:……qaq朕更惶恐了有木有!

    一句话文案:护驾!快护驾!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衍 ┃ 配角:奸臣们 ┃ 其它:

    【作品简评】

    太子早逝,诸王争位,身为傀儡皇帝,拥有天生的读心神术,江衍一直秉持着闷声吃老虎的良好品格,但事与愿违,他的人生总是出现了许多奇奇怪怪的存在……求问,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在心里哭着喊着想舔他的颜肿么破?在线等,挺急的。这原本应该是一个傀儡皇帝和一干权臣斗智斗勇的奋斗故事,但事实拐了一个弯。本文文笔流畅,描写出了一个不走寻常路的政斗故事,处处透着温馨,感动。

    第1章 先太子之子

    大显天兆二十三年,这一年的冬天格外的冷清。

    大显王室自太宗开国始,定都北陵,北陵王宫东西三百里,南北八百里,每一代的王室子孙居住其中,同宗同源,有人君临天下,坐拥四海,更多的人却终其一生都无法离开这座华美的牢笼。

    江衍看着灰白的天幕,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了一下。

    “公子……”内侍周宁小心的看着他的脸色,“方才镇国侯来过了。”

    江衍抿唇,没有说话。

    周宁一边服侍他穿衣,一边低声说道:“镇国侯说,让公子不必担心,他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只等宸王殿下登基……”

    江衍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他很久没有开口了,话音里带着明显的沙哑,“六叔登基之后,我就能外放么?”

    周宁小声应道:“镇国侯说了,最好是江南,漠北之地太远,宸王殿下恐不会放心……”

    江衍不说话了,江南富庶,为了他,舅舅也算费心了。

    “皇祖父的病,要不好了么?”过了很久,江衍才慢慢说道。他的话里没有半点疑问,是个陈述句,所以周宁也就没有答。

    江衍任周宁把自己打扮整齐,然后慢慢的走出了东宫。

    身为先太子之子,江衍在这北陵宫里的处境尊贵又尴尬,他甚至不能像其他藩王嫡子一样被册封为世子,因为那个能给他世袭地位的人,已经不在了。

    当今天子育有七子三女,太子去世后,六王各怀心思,争了这许多年,终是到了最后。

    皇祖父时日无多,他的那些叔叔们虽然薄凉,但却无法否认他们个个都是人中龙凤,他没什么可怨的,就算这时候让他坐上皇位,他也坐不稳,十四岁,放在寻常人家还是读书的年纪。

    东宫处于整个北陵宫的中心地带,离君王居住的承天殿只有短短一刻钟的车程,江衍的脑子里一片纷乱,没过多久车停了下来,外面寒风刺骨,下车的时候周宁细心的给他塞了一个鹿皮小暖炉。

    江衍怕冷,这毛病大概是从他母亲那里传过来的,他的手脚很容易冷,一到冬天就不愿意动,然而最近这些日子,他就是再不想动也得动了。

    承天殿从前殿一直到内殿有一个长长的回廊,经常有臣子走过,江衍无意与前朝有牵连,挑的时候总是和臣子们错开,这次也不例外,长长的回廊除了几个打扫积雪的宫女,并不见人。

    江衍垂下眸子,软底的靴子踏在回廊光滑的地面上,发出极细微的响动,而他身后伺候的宫女内侍们,却是一丝响动也无的。

    江衍有时候很奇怪,明明他只有一个人,伺候他的人却有百十之数,每天都是一副忙忙碌碌的样子,他很想问他们都在忙些什么,然而他无法问出口,除了周宁,他和谁说话,得到的永远都是一句“公子恕罪”。

    到底有什么罪呢?他知道他们虽然把这些话挂在嘴边,跪拜的时候也是真真切切的惶恐,但心里其实是不认为自己有罪的,一群没有罪却偏偏要说自己有罪的人,曾经是江衍孩童时期最大的困惑。

    江衍慢慢的走,他身后的人也垂着头跟着他慢慢的走,在别人看来江衍是在为即将逝去的帝王忧思,但只有江衍自己知道,他不过是在发呆。

    转过回廊,他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忽然一道淡淡的影子落在他身上,遮住了他的视线。

    这道影子很大,几乎将他单薄的身子完全遮盖。

    江衍抬头,一张有着狐狸般狭长眼眸的脸出现在他面前,他有些不适的后退了半步,面前这个人太过高大,给人的压迫感也非常强,他不喜欢和这样的人靠得太近,就像他的那些叔叔们。

    来人穿着一身锦白墨绣的官服,戴着极为儒雅的冠带,江衍在八岁之后就再也没有完整的学过朝堂礼仪,不过他也知道,显朝尚黑白两色,这人能穿着这样制式的官服,最少也是三品以上的官员了。

    很难想象,这个人看上去明明不过二十六七的年纪,实在是年轻的过分。

    江衍却没有动,这个世界上,除了皇祖父和他的那些叔叔们,他并不需要向任何人行礼,他只是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个笑容温煦的男子。

    “见过顾相。”周宁见到男子的正脸,顿时端端正正的行了一个大礼,他身后的宫女内侍们也纷纷行礼,江衍微微有些诧异,不过还是没有说话。

    顾栖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少年,毫无疑问,少年身后的是皇家仪仗,不过他身上的制式却有些难分辨,首先,陛下的几名皇子他都见过,眼前这位年纪也对不上,若是亲王之子,这身华丽的有些过分了,若是世子,不但素淡许多,也与衣襟上的衍龙纹不符,他狐狸般的眸子微微舒展了一下,“这位可是东宫的二公子殿下?”

    江衍的前头有一位姐姐,前年嫁入安平侯府,说起来,也的确是二公子。

    江衍不喜欢顾栖,他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

    顾栖温柔的看着江衍,说道:“殿下这会儿可是要去看陛下?”

    江衍“嗯”了一声,抬脚就打算离开。这时顾栖又道:“陛下方才发了一顿火,臣劝殿下一句,还是早些离开罢。”

    江衍顿住脚步,一双清透的眸子直直看向顾栖:“为何发火?”

    顾栖笑容温和:“左右是前线的事,乱得很,殿下还是不要多问了。”

    江衍不说话了,没有人教过他这些事情,表哥最多也只会在信里提到一些漠北的风俗人情,所有人都在有意无意的把他和朝堂隔离开。

    江衍知道自己没有那个分量让皇祖父开怀,贸然进去还有可能被斥责,就打算离开,他转过身,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顾栖:“六叔什么时候回王都?”

    顾栖笑意微敛,这时江衍才隐约记起,舅舅似乎提过,丞相顾栖是秦王的人,这次六叔前线大捷,皇祖父为他拟定封号为宸,宸为紫微星,是有意传位,秦王怕是坐不住了。

    对于谁登上皇位江衍是没什么感觉的,他父亲是皇祖父唯一的嫡子,和其他叔叔之间都隔了一层,血缘一样的淡薄,他顶着前太子之子的身份,又背靠镇国侯裴家,无论谁登基,给他的待遇都不会差。

    江衍看了顾栖一眼,大概知道这个问题可能敏感了,也不准备要回答,慢慢的带着人往回走。

    这时顾栖的声音忽然在他身后响起:“殿下,冬日里还是少用些香料为宜。”

    江衍莫名其妙的回头看他,实在不明白这个人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他一个男子,怎么会用香料?

    顾栖只是朝他笑了笑。

    【他好香……】

    仍旧是顾栖的声音,像是直接靠在耳畔的低语,江衍的脸色忽然变了。

    居然……又听到了。

    江衍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东宫的,他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不同的,他能听到别人心里的声音,即使只是一点点,但也足够让人恐慌。

    江衍捂住头,不愿去回想年幼时的那一日,东宫漫天的血色。

    “公子,公子?”

    周宁的声音传来,江衍慢慢的抬起头:“进来。”

    周宁推开门,目光低垂,不过比起别人还是多了几分亲近,“公子,安平侯的宴会,还去吗?”

    江衍顿住,“皇祖父在病中,王都已禁了笙乐,安平侯的宴会没有取消吗?”

    “说是文士宴会,不用在意这些。”周宁说道,他见江衍脸上满是苍白憔悴之色,忍不住劝了一句,“公子如今郁结在心,出宫散散心也好啊,公子觉得呢?”

    江衍想起自己也许久没有见到自家姐姐了,微微点了一下头,问:“安平侯的宴还是设在府中别院?”

    周宁知道他的心思,便道:“虽远了些,不过公子又不饮酒,也可以早些退席,去见郡主。”

    江衍点点头,“那更衣吧。”

    王都子弟皆是豪富,安平侯祖上曾是太宗爱将,如今王朝传承不过几代,荣华未褪,正是风光之时,连一座小小的别院也装饰的精美至极。

    江衍到的偏迟一些,不光是北陵宫路途远,也是一种不成文的规定,皇室子弟总是要在最后出场的,除非与主人家关系极好,安平侯虽然是他姐姐的夫婿,但江衍和他,确实没有什么交情可言。

    宴会地点在院中,空地上摆放着二十来个精美的红木桌案,上有瓜果菜肴,即使是冬日,往来伺候的侍女们仍然穿着单薄的衣衫,显露出姣好的曲线来。

    江衍一眼就看到了正中眉目俊逸却掩不住风流意态的安平侯,他的怀中抱着一个妖娆的歌姬,那歌姬裸露着两条玉臂,正娇笑着喂他喝酒。

    江衍的脸色陡然沉了下来。

    第2章 壁画美人

    “呵。”一道微醺的男声在夜色里格外清晰,“红鸢虽好,但是和郡主,有什么可比的?”

    安平侯眉眼带笑,饮进歌姬奉上的酒,声音低哑:“郡主再美不过是壁画上的美人儿,哪里有我家红鸢鲜活?”

    周围的人大约都有些醉意,竟然有不少人附和起来。

    江衍微怒的声音打破席中的喧闹:“安平侯,怎么不等承远来,就喝醉了?”

    起先出声的几个人看去,都愣了一下,只见夜色中一个墨发的少年冷着脸从成片的白梅林中穿过来,仿佛天上一轮皎洁的明月拨开轻云。那眉那眼,就像是天地生就,钟灵毓秀。他穿着一身锦白的绕襟袍,中规中矩,却仿佛更能勾勒出他细致的腰线。

    他的步子不大不小,明明十分规矩,甚至还有些刻板,却仿佛步步生莲,美得几乎让人忘记呼吸。

    “咕咚……” 不知道是谁咽了一口口水,然而这种半点没有王都公子风范的声音,却在此刻成了主旋律。

    接二连三的口水吞咽声传来,江衍还不觉得,他身后的周宁已经快要气疯了,他家公子便是再落魄,也不是这些人可以随意折辱的!

    只是他还没出声,上首的安平侯已经跳了起来,俊朗的脸上满是笑意,“承远来了?快,快坐下,上次东宫一别,为兄心中挂念许久,来来来……”

    他一把将原本坐在他身边的同伴拉开,空出一个座位来,而被拉开的那人看着江衍,脸涨得通红,一点生气的意思也没有,手忙脚乱的跟着安平侯一起招呼江衍。

    自从前年姐姐出嫁,江衍就甚少出宫,那时他不过十来岁,正当童稚,变化很大,也不怪安平侯没有第一时间上来招呼他,这样想着,江衍的气好歹消了一些,不过他并没有顺着安平侯的意思坐下,而是道:“方才听闻诸位兄长在论美人,承远颇为好奇,这红鸢是何人,能得诸位兄长如此赞誉?”

    这时候,自然不能提自家姐姐,若那红鸢不是好人家的女子,便是折辱了。

    安平侯当即道:“那不过是个下贱伎人,怎么能和承……郡主比?”

    江衍眼角余光掠过安平侯身边衣着裸露的歌姬,冷冷道:“那安平侯可否解释一下,何为壁画上的美人儿?”

    安平侯顿住了,他心中暗暗叫苦,一个落魄公子,他自然不惧,但若是这落魄公子生了江衍这样的面貌,就是扇他几耳光他也不在意,何止不在意,他愿意极了!让美人气怒,简直是天理难容,但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回答。

    “只可远观而不可近,近之而触不得,就算触之也只得冰冷,何等伤心呐,这便是壁画上的美人儿了,这正是安平侯对郡主的拳拳爱意啊!”方才那道醉醺醺的声音再次响起,不过却带上了几分戏谑。

    江衍脸一黑,顺着声音看去,见是一个形容比安平侯还不堪的年轻男子,他抱着一个几近半裸的歌姬,一只手还按在那歌姬胸前,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墨发中抬起一张端正俊逸的脸来,唇角带着说不出的笑意。

    江衍厌恶的皱眉,寻了一个僻静的座位,拂袖坐下。

    安平侯见讨不到好,讪讪的摸了摸鼻子,客气了几句,拉着同伴坐下,下令上新歌舞。

    说是文士宴会,但到场的无不是官宦公子,这些人中江衍认识的也有不少,两年的时间,变化也不怎么大,看着倒有几分熟悉的感觉,他却没有察觉,变化最大的那个其实是他自己。

    歌舞开场,是最近王都中最流行的玄女飞天舞,江衍没有看过,但一点感觉也没有,他不喜欢歌舞,从小就是。他听到别人心思的时候其实也很有限,只有带着十分强烈念头的才会被他接收到,就像之前顾栖那句他好香,大概就是因为他对香味有着很强烈的印象,而这些被层层选拔来献舞的歌姬,心里的声音大多都是想要一步登天,这愿望十分强烈,你一言我一语,几乎要炸破他的脑海。

    每个人的处世态度不一样,歌姬出身低,入眼所见却都是繁华,不甘心的人很多,他并不鄙夷,但听多了总是会烦的。

    “怎么样,有人离席了吗?”他悄悄的问。

    周宁环顾四周,郁闷的回答:“没呢,一个都没有。”

    不是所有人都对歌舞宴会有兴趣,很多人都只是走个过场,若是平时,恐怕早就有人离席,然后江衍也能顺理成章提出告辞,去看自家姐姐,只是今日这宴席进行到中段,居然一个人都没有走。

    江衍有些不耐的瞥向席中,见安平侯比方才规矩了许多,除了那个抱着歌姬不放的醉鬼,众人身边都清空了,往来调笑也显得正经又风趣。

    他其实是很不满意的,不过王都公子好渔色,高门女子也不遑多让,婚后养面首的不在少数,安平侯这样,他倒是有理由可以给自家姐姐找上几个懂事的面首,再不济等他外放,劝自家姐姐和离,和他一起去封地,何愁找不到良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江衍端着酒杯,在心中默默盘算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实在是个开明的好弟弟。

    安平侯可不知江衍盘算着什么可怕的事情,见他端着酒杯就不是不喝,连忙说道:“承远怎么了?可是喝不惯这酒?还是为兄招待不周?”

    江衍悠悠的看了他一眼,不说话。

    周宁上前一步,说道:“安平侯真是贵人多忘事,太宗诏令,举凡王室子孙,未及舞勺不得饮酒。”

    安平侯讪讪的坐了回去。

    江衍朝席上瞥了一眼,忽然道:“待会儿还有人来?”

    安平侯立刻接话,“没有,人早就到齐了,我还说呢,这回承远你又是最后一个……”

    江衍皱眉,不应该啊,他明明听见了的。

    【啊,倾国倾城也不过如此了吧,真舍不得走啊。】【本公子白活这双十年华,自诩风流,竟从未见过这般绝色……】【美若天仙,当真是美若天仙,若这宴会开得长长久久该多好?】这时又有一阵心声在耳边响起,江衍目光在席中转了一圈,没发觉有什么倾城绝色,他心中疑惑,不免又想,也许是他身份尴尬,安平侯不愿让他见到私藏的美人,这才作罢。

    他本来对美人就没有什么兴趣,此时便道:“承远并不饮酒,怕会打搅各位兄长兴致,再者也许久没有见过姐姐了,安平侯看……”

    这时那道醉醺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承远说的这是哪里话,你在这儿,哥哥们的兴致才高呢,你要是走了,这宴会还有什么看头?”

    江衍脸黑了,要是再听不出来这人在讽刺他,他就是傻子了,当即站起来冷声道:“不知这位公子有何见教?”

    那人含笑去捉歌姬的手,不甚在意的回答,“在下上虞江婴,和二公子殿下正是本家。”

    上虞正是太宗龙兴之地,这人又姓江,必然是皇亲,江衍就是再怒也不好发作,深吸一口气,他才缓缓说道:“原来是江兄。”

    这话是磨着牙说的,一点也不掩饰,江婴倒是愣了一下,笑出了声。

    江衍在江婴这儿憋了一肚子火,回头对着安平侯也没了好声气,直接道:“安平侯,承远能否退席了?”

    安平侯无奈,也不好再逼,一路把人送到门口,才一步三回头的回到席中。

    “我说子许啊,够藏着的,二公子这样的容貌,郡主想必也是绝色美人,你还天天抱着这些庸脂俗粉?” 一人和安平侯关系近,笑嘻嘻的开口。

    安平侯努力回想起自家妻子的容貌来,过了很久,才奇怪的喃喃道:“郡主她,到底长什么样子来着?”

    转过几条巷子,就到了安平侯府。

    安平侯虽不堪,却是安平侯府唯一的男丁,要不然也不会轻易尚主,连江衍这样的王室嫡血都要给他几分面子,身为侯府主母,长宣郡主居住的地方自然美轮美奂。

    江衍抬脚进了正院,立刻便有人上前奉茶,“公子安好,郡主正在梳妆,还望稍等片刻。”

    见是自家姐姐的贴身丫鬟云裳,江衍点了点头,接过她端来的茶水,并不喝,放在一边。

    云裳笑了笑,侍立在一旁。

    知道这里都是长宣郡主的人,周宁才皱了脸,对江衍抱怨道:“安平侯也太不把公子放在眼里了,瞧他方才说的都是什么话……”

    江衍一点也不在意的说;“我也没把他放在眼里,扯平。”

    这时内院里传来一阵咯咯咯的笑声,只听着就能猜想到主人家该有多开怀,“弟弟说的正是呢,他不把你放在眼里,你也不把他放在眼里,可不就是扯平了吗?”

    “姐姐。”听到声音江衍就知道来人是谁,顿了顿,起身迎上去。

    第3章 若父亲还在

    长宣郡主年不过双十,正是韶华艳绝之时,即使是看惯了美人的江衍,也不由惊艳片刻,随即在心里默默给安平侯打上了一个傻子的标签。

    长宣郡主盈盈含笑走来,一双眸子和江衍像了八分,顾盼之间,满是风流。她上前,也不客套,上上下下把江衍摸了一遍,感慨道:“瘦了。”

    江衍被摸得有些不自在,不过想到和自家姐姐许久未见,或许实在是想他了,只好不出声。

    长宣郡主拉着江衍坐下,不过手却是握着不放的。

    “这些日子委屈弟弟了,也罢,等到六叔……”

    江衍打断道;“姐姐,祸从口出。”

    长宣郡主愣了一下,笑了:“你倒是谨慎,不过咱们自家人说说话,还怕什么?现如今圣意明明白白,只要六叔归来,大局也就定了。”

    江衍沉默,过了许久,才哑声说道:“姐姐,你甘心吗?”

    长宣郡主不说话了,她轻轻叹了口气,“父亲的根基还在,我们会过得很好。”

    江衍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像失心疯了一样说这些,他明明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这些年也毫不反抗的任由四方势力将他养成废物,但心底,但真的到了这个时候,他心里又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了。

    “如果父亲还在,他不会让你嫁给安平侯。”江衍干巴巴的说道,似乎是没办法说服自己,他抿了抿唇,睫毛垂落在脸颊上形成的阴影看上去有些诱人。

    王都公子中,尚主之后还能,还敢玩得那么疯的,只有一个安平侯,若是父亲还在,若是父亲还在……

    长宣郡主的眸子里忽然滑过一抹异彩,她抬手摸上江衍的脸庞,靠近一些,低低的喃喃;“那弟弟觉得,姐姐嫁给什么样的人才好?”

    美丽的脸庞凑近,江衍不知道怎么的居然感受到了一股只有在顾栖和几位叔叔身上才有的压迫感,他有些不适的向后退了退,想了想,说道:“自然是人品家世学识能力俱优,外能保家族繁荣,内能体人意,一心一意待姐姐的好男儿。”

    长宣郡主唇角上翘,眼中忽然滑过一抹忧色,“可惜这样的好男儿姐姐这辈子是遇不到了,弟弟可莫要和那安平侯学。”

    江衍本能的觉得这话有些怪异,又听不出到底哪里怪异,只好点点头。

    这时一道温润男声在他耳边低低的说道:【若是这样的容貌,再学起安平侯那样的做派,也不知道要惹了多少女儿家伤心呢】江衍身子一僵,他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下周围,确定客厅中只有他和自家姐姐以及周宁云裳,周宁的声音他自然是听得出来的,可这道男声又是从何而来?

    他有些怀疑的看了看自家姐姐红润娇美的脸庞,顿时有了猜测,怕是自家姐姐不堪安平侯风流,已经偷偷养了面首,藏在近处罢。

    他自觉体贴,也不提这茬,怕打搅了自家姐姐的恩爱,又说了几句话劝慰自家姐姐,便起身告辞了。

    回到宫中已经是深夜,本来宵禁并不严,不过这些日子前线吃紧,王都风声鹤唳,饶是他带了出宫的令牌也被盘查好几道才被放行。

    “那些人就是欺负公子好脾气。”周宁皱着脸皮,回头呸了一声:“我上次还见着呢,秦王的辇车半夜里进宫,他连面都没露,禁卫军连个屁都不敢放!”

    江衍对此没有发表意见。

    王都几位皇子的势力分成三股来算,当前如日中天的自然是六叔,江衍觉得即使到了后世,让后来人来看,也会觉得六叔是个传奇,十三岁从军,二十三岁官拜上将军,统领二十万漠北军。裴家投诚后,他更是将漠北军全部收归囊中,足足五十万兵马,几乎等于小半个大显的兵力。

    一个就是秦王党了,秦王是他的二叔,背靠定国公赵家,赵家是秦王的母族,基本上没有被别人策反的可能,赵家掌控着一小部分的军中势力,素与商人交好,秦王在朝中领着户部的实权,是第二强大的势力。

    之后就是瑞王,瑞王排行老三,出身不算低,不过母亲死得早,她早年又传出过和青梅竹马不清不楚的传闻,一直不得圣宠,不过这是个八面玲珑的能人,不仅人玲珑,手段也玲珑,靠自己一个人单干也在文官中得到了不小的声名,成功笼络了一大批中等世家,这是第三等的势力。四王安王,五王宁王,那纯是混日子的,不过近几年也慢慢开始向瑞王靠拢。

    即使是混日子,也远比他活得明白啊,他和他的这些叔叔们,真的没什么好比的。

    江衍摇摇头让自己不去想这些,他这样尴尬的身份,能保持最后一点尊严已经是皇祖父开恩了,想的多了,无论是对他还是对别人,都没好处。

    东宫最开始的时候建造的很巧妙,冬暖夏凉,不过一年年的用下来,没有修缮,也就一年冷似一年,只是样子好看罢了,江衍不喜欢炭火,烤的他难受,所以一到晚上就忍不住早早的钻进被窝,这次一直到深夜才回来,脚几乎已经冻成两块冰了,这时有宫人迎上来,小心翼翼的奉上一只红木镶金的盒子。

    “殿下,这是宸王殿下让人送来的,您看……”

    江衍把盒子接过来,那木盒有两个巴掌那么大,拿在手里分量却不重,江衍打开,见是一块雕刻成古怪圆形的玉,上面穿了孔,底下系着根红绳子,缀着几颗玉质的穿花蝴蝶,模样精巧,是个手盘件,大约有些年头了,泛着温润的光泽。

    江衍有些莫名其妙,这玉质地虽然不错,但是漠北到王都何止千里,即使不是专程,也够有心的了,可问题是,他又不缺这东西。

    宫人脸上堆起笑:“殿下,您再看看?”

    江衍挑眉,伸手把那圆玉取出来,这一入手,他就知道为什么了,触手生温,久握暖身,这是暖玉。暖玉历来产量极少,找到一小块都是难得的缘法,尤其是品质这么好的,也怪不得六叔惦记着要给他送来。

    江衍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按说六叔这些年对他是真不错,这不是伪装,谁对他好,是不是真心,他是看得出来的,但是他总是放不下那点心结。

    到了半夜,外间忽然有喧嚣声传来,江衍懵懵懂懂的睁开眼,周宁已经急匆匆的冲进来给他更衣。

    “殿下,快,承天殿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圣驾要不好了!”

    江衍心中一跳,一边穿衣一边对周宁道:“怎么回事?不是说还有些日子吗?六叔还没回来啊!”

    这会儿天寒地冻,匈奴人没有过冬的粮食,所以经常来劫掠漠北百姓,上个月六叔向朝中上疏要求派兵征讨,如今战事正紧,六叔迟迟不归,若是皇祖父就在这几天……那可就乱套了。

    江衍把身上的狐裘裹紧,还是觉得冷,他顿了顿,把那块圆玉绕在手上,握了握,源源不断的热力从光滑的玉身上传来,似乎也给了他些许勇气,江衍深吸了一口气,对周宁道:“东宫消息传得快,一会儿肯定要戒严,你想个法子,快点把消息传到舅舅那里,让他们做个准备。”

    周宁连忙应下。

    路上的积雪还没来得及扫,辇车从上面碾过,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江衍垂着头,握紧了手中的圆玉。

    即使对六叔接手裴家有心结,但是如果一定有一个人要取代他父亲的位置登上皇位,他希望那个人是六叔。

    到了承天殿前,只见里面灯火通明,江衍来不及细想,整理了一下衣冠,走了进去。

    里面的场景比他想象的要好得多,并没有跪了一地的皇子皇孙,小声哀哭的妃嫔。他的几个叔叔都在,虽然面上都带着难过的神情,但是能看出来他们都很镇定。

    见到他,瑞王打了个招呼:“承远来了,先别进去,你皇祖父正和你二叔说话呢。”

    他的话里带了些许亲近的说道:“大半夜的,怎么不多穿几件衣服。”

    江衍后退一步,避开瑞王想要摸他头的手,不远不近的说道:“多谢三叔关心,我不冷,皇祖父的事情要紧。”

    宁王凉凉的说道:“三哥,人家不领你的情,就别热脸贴冷屁股了。”

    瑞王斥道:“这都哪学来的话,老五,你还有没有皇子的样子了?”

    宁王撇嘴,不说话了。

    没过多久秦王从内殿走了出来,瑞王安王宁王虽然不同母,但是如出一辙的清俊,举手投足间能让人一眼看出来是亲兄弟,相比之下,秦王就好像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捡回来的似的,不仅高大的出奇,还黑,黑得夜里出门都找不到。

    江衍面不改色,他一点也不觉得秦王的长相有问题,事实上他对人的长相非常不敏感,也许是能看透人心的关系,他更看重的是一个人的内心。

    【娘的,老三笑得像个出来卖的花娘,又打什么鬼主意呢?】江衍:“……”好吧,二叔的内心,他还是决定不发表意见了。

    第4章 小姐将嫁

    秦王从里间出来,心情其实是很不好的,六弟那封号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圣意,若是老七那黄口小儿也就罢了,问题是他这会儿大势已成,手中实打实的握着兵权,他老二想登基,除非这小子中途暴毙。

    正因如此,他对继位已经不抱太多希望了,但不抱希望归不抱希望,他再没胜算也是实权的亲王,凭什么老头子病榻前他跪着老七坐着?老七也就算了,年纪小不懂事,没准脑子还不好使呢,可那周婉仪是个什么玩意?端端正正半点折扣也不打的坐在老头子身边受了他的礼节,真当自己是皇后了?

    秦王怀着满心的不忿走了出来,一抬眼就看到了端王,脑门上的青筋抽了抽,他别过眼。

    “承远来了,别担心你皇祖父,没事,啊。不过我说,我怎么看着你就没长高?”秦王伸出手,把江衍拎到身前,抬手比了比,只到胸口偏下一点,比起上次他量的时候仿佛还短了些。

    江衍脸上的表情险些没绷住,他那是没长高吗?分明是二叔你又长高了!

    “有劳二叔把侄儿放回去。”江衍硬邦邦的说道。

    秦王把江衍放回原地,抬手扯了扯江衍略微显得有些苍白的脸蛋,皱眉说道:“我就说你没长,瘦成这样,小女娃似的。”

    江衍被扯得脸疼不说,还被连带着怀疑了性别,闻言木木的看着秦王,好在这时候和他一向不对盘的宁王解救了他。

    “得了,二哥,说正经的,父皇叫你进去说了什么没有?”

    秦王沉下脸色,瞥了一眼端王:“父皇让你带着承远进去,里头除了老七还有周婉仪,别怪我没早提醒你,别跪得那么早,让人白白占了便宜。”

    他方才也是没想到老头子病重内殿还会留人,头也没抬就跪了,即使发现了周婉仪和七皇子都正冲着他的方向坐着,老头子没发话,他也不能起来,因为他名义上跪的还是老头子。要是注意一点,在没行礼之前提醒一下,他就不信那个周婉仪还有那么大的脸。

    端王闻言笑得春花绚烂:“这么说二哥刚才被占去了便宜?”

    【哈哈哈哈,脸那么黑,他一定是给那个老女人跪了哈哈哈】江衍沉默了一下,觉得自己以后都不太能直视被朝野上下称赞为君子典范的三叔了。

    秦王的脸更黑了,他推开端王朝外走,深觉自己不该来这一趟。

    端王的笑容很快就收敛了起来,他拍了拍一脸愤恨的宁王的肩膀,对江衍说道:“走吧,跟着三叔,三叔不会让你吃亏的。”

    说到后几个字的时候,他眯了眯眼睛,显露出一种深沉的睿智来,和方才那一瞬间的内心,半点不符。

    江衍许久没有见过皇祖父了,当朝天子年号元初,和刚刚改元时意气风发的年轻帝王不同了,元初帝如今已经是一位花甲老人了,即使他的双眼中仍然透露着属于帝王的威仪,但是他布满皱纹的面容上已经不可避免的沾染上了一丝丝死气。

    江衍没什么忌讳的抬起头,只见一个大约三十来岁的宫装丽人坐在榻边,半低着头,脸颊边垂落了一丝秀发,正给半靠在枕头上的皇祖父喂药。旁边坐着个四五岁的小童,百无聊赖的把玩着手里的小物件,他们坐的方向正对着他和三叔,而且半点起来的意思也没有。

    他微微的皱起眉,和元初帝投过来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承远,还有老三,你们见到朕为何不跪?”元初帝也皱起了眉头,有些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不悦的情绪。

    端王还没来得及说话,江衍忽然说道:“皇祖父,这不妥。”

    元初帝的眉心结拧得更深了,脸颊上深深的法令纹痕迹让他整个人看起来苛刻极了,他语气十分不悦:“什么不妥?你也要来气朕吗?”

    江衍不知道元初帝那个也字指的是谁,但是他确实没有抬杠的意思,而是:“皇祖父,妃嫔侍疾有定数,孙儿记得婉仪只能随三品及其以上妃嫔一同侍疾。”

    他的目光在周婉仪流云般的发间一根金珠花镂步摇上顿了顿,补充道:“或者皇祖父已经提升了周婉仪的品级,那就当孙儿没说。”

    元初帝冷冷的瞥了一眼周婉仪,但是没说什么,只道:“朕明日下旨,晋周婉仪为二品良妃。”

    即使是得了封赏,周婉仪的脸色也白了,她咬了咬唇,床也不敢坐了,跪在地上,手中的药碗被元初帝身边亲近的太监接了过去。

    江衍点点头,不说话了,这时端王上前一步,半跪在元初帝榻前,“父皇,儿臣都好久没有见你了。”

    元初帝瞥他一眼,伸手指了指七皇子,说道:“你也好久没见你七弟了,都是同宗同族的兄弟,我瞧你和老四老五玩得就挺好。”

    端王无奈的笑了笑:“父皇,我儿子都有小七这么大了。”

    元初帝冷眼看着他,忽然就道:“我累了,周婉仪留下,其他人都出去吧。”

    江衍直到回到寝殿都没想明白皇祖父叫他和三叔进去到底是做什么的,端王一出宫,脸色却是瞬间沉了下来。

    如果之前老二进去的那一趟他还有些不确定,那么他进去之后他几乎就是立刻确定了,老头子想玩花样!今天的事其实是一个试探,为的是试探他和老二对换一个人坐上皇位的抗拒程度。

    按说他筹谋多年为的也就是这么个位置,他巴不得老头子玩花样,玩得越大越好,但是不应该是这样的!起码不应该是在这个时候!老六手里握着五十万精兵,又是连连大捷的关头,他在这个时候玩花样是想拉着他们几兄弟一起死吗?谋反这种事杀到兴头上,就是斩草除根。

    端王心细如发,很快就了解到了元初帝的意图,连夜组织了智囊团设计应急计划,秦王回味了大半夜也琢磨明白了,想了想,咬牙动用了一条埋伏已久的暗线,直接给漠北送了信。

    皇祖父没事,他却让周宁连夜给镇国侯府传消息,造成误会不说,还会给舅舅带来麻烦,江衍有些抱歉,不过镇国侯府那边却没说什么。

    周宁自从那天晚上从镇国侯府回来之后就有些怪怪的,不过他的思绪一直都很乱,江衍很难得才能听到他一次清晰的心声,也就没当回事,直到这日早晨,周宁给他更衣的时候小声的低语了一句:“公子,你还记得镇国侯府里那个表小姐吗?”

    江衍一顿,镇国侯裴家数代单传,表小姐是裴夫人娘家那边的,姓卢,那也是个大族,因为裴家的关系,父亲还在的时候为他和那位表小姐定了亲事,不过等到父亲薨逝,这事也就没人再提了,后来的事他不怎么清楚,只是记得那姑娘和他同病相怜,没多久也丧了双亲,寄居在镇国侯府。

    周宁偷瞄着江衍的脸色,见他没怎么动怒,才往下继续道:“卢小姐要出嫁了,嫁给平王世子。”

    平王是元初帝的弟弟,他的世子是长子,江衍回忆了一下,模模糊糊记得那平王世子生得肥头大耳,十分不像江家子弟,而且最少也有四十岁了,江衍皱起眉头。

    “舅舅怎么会让她嫁给这种人?即便寻不到门当户对的青年才俊,总要年纪相当,人品优秀,四十岁,他难道是续弦吗?”

    周宁见江衍还有空怜惜那卢小姐,顿时心疼的叫了起来:“我的殿下,你还想着这个!您都不想想,那平王世子休妻都好几年了,怎么会忽然要娶妻?卢小姐她宁愿嫁给平王世子也不愿意嫁给……”

    他说话的声音忽然小了下去,江衍乌黑浓密的睫毛垂落,配着苍白的脸色,莫名的让人想要把他抱进怀里好好安慰。

    江衍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那,她是自愿的吗?”

    周宁点点头,何止自愿,人家就差没指着他的脑门让他回去告诉他家主子别妄想了。

    “那就和我无关了。”江衍面无表情的说道:“你这么清楚,她给了请柬?”

    周宁点点头又摇摇头,江衍知道,他是想说请柬发了,但是他没收,正好,他也不想去。

    江衍没什么可怨的,女子的终身大事比起男子要重要得多,父辈之间的承诺随着他们的逝去烟消云散,她对他委实没有忠诚的必要,他们甚至都没见过几面。

    话是这么说,但是被平王世子那种人给比下去,江衍再如何安慰自己,都显得苍白无力。舅舅说得对,他就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不该出生在皇家,也不该妄想其他,能够外放到富庶之地,做一辈子的清闲王爷,已经足够让人羡慕。

    换了个思维,江衍一下子觉得心情开阔起来了,他握了握手里温暖的圆玉。

    “周宁,你说等我外放之后,会在封地遇到喜欢的女子吗?”江衍目光投向远处,乌溜溜的眸子里闪过不明显的期待。

    在远离王都的地方,遇到一个他喜欢,也喜欢他的女子,成婚生子,百年过后,子子孙孙在他的封地上繁衍生息,慢慢变成普普通通的百姓,一代一代的,幸福而平静的生活着。

    周宁却只是看着他的侧脸,有些呆了。

    第5章 君王逝

    北陵冬日极冷,漠北之地更是千里冰寒,温热的血从人身体里流出,不及坠地就会冻成坚冰,蔓延数里的战场上,尸身堆积,血河凝固,形成无声的静景,却更加触目惊心。

    江翎把刀从一个匈奴将军的胸口拔出来,刀锋上血迹斑斑,没来得及冻成冰的血流顺着刀柄上面的纹饰滑落下来,有些黏腻,他微不可见的皱眉,把刀顺手丢给身后马上的亲兵。

    “这刀不错,砍了那么多人,都没卷刃。”

    他身侧玄甲的副将摘下头盔,露出一张被汗水浸湿的俊朗脸庞,他擦了擦头上的汗,喘着气说道:“这场仗打完,总算可以歇歇了,我也要回去当几天公子爷了。”

    江翎抬起头,目光投向远处,远处是连绵不断的雪原,几乎和天成了一色。

    “不,接着打,打到王庭为止。”

    裴越顿时惊呆了,他不敢置信的指着北陵的方向:“你都快要登基了,还打什么打?我告诉你王都可不太平,不尽快赶回去,万一出了什么变故不是闹着玩的!”

    江翎回身看他,黑白分明的眸子的闪过一丝桀骜,“战机稍纵即逝,这才是万一,至于王都那边,不会有变故,没人能跟我争。”

    裴越有点想把宸王殿下的脑壳砸开,看看里面究竟装了什么东西,他江家不是裴家,裴家六代单传除了他没别人了啊!他呢?他几个兄弟秦王瑞王安王宁王外带一个宠妃生的七皇子,谁是省油的灯了?

    江翎压根听不进去裴越的话,他和匈奴领兵的主将已经交手数次,虽然连战连捷,却总是无法将他们彻底歼灭,心中早就憋着把火,要将这些人一举拿下,他翻身上马,命令军队回营修整一天,隔日再出战。

    裴越无法,太子意外薨逝,裴家早早的把各家王爷都得罪光了,只能把宝都压在这么位不省心的主身上。不怕主子平庸,就怕主子英明,最怕的是英明还不够,他还鸡血,跟着一个时常鸡血上头的英明的主子,裴家这些年虽然风光无限,但背地里给他收拾的烂摊子也委实不少。

    裴越叹了口气,觉得自己都要老了十岁不止,他揉了揉冻得发僵的脸,策马跟了上去。

    将士们在修整,主将们则要忙更重要的事情,比如,分战利品。

    匈奴人是典型的两极分化,贵族们穿金戴银,日子过得比王都贵族都要好,而部民们却在冬天到来的时候成片成片的冻死饿死,战场上也差不多,匈奴的将军们身上总会带着价值不菲的装饰品,身上的刀剑制作也远比大显一般将领要精良,所以每到分战利品的时候,场面都会变得极其热闹,时有打砸抢等恶性事件发生。

    江翎半靠着老虎皮垫子眯着眼,手里拿着各营将领报上来的伤亡名额统计人数,裴越坐在他下首,记录着战利品分配的具体情况,本来这活计是有专人来做的,但是这次为了追击匈奴人,他们是急行军到了漠北腹地,士兵能勉强跟上来已经不错了,文书大多是读书人,走到半路上累倒了好几个,江翎就下令把这些人全都丢下了。

    “……李参军,乌金宝甲一套,越骑校尉王亮,胡马一对,嗯,列长周至青,银鞘弯刀两把,红须马三匹,玄甲一套,乌金宝甲三套,红缨二十九条,胡裤十三条,狼牙手链三对,马掌五只。”

    裴越越念越不对劲,抬头,目光在众将领中扫了一圈,“谁是周至青?”

    江翎也抬起头来,他挑了挑眉:“列长?”

    显朝以军功封将,杀十人为十夫长,杀百人为百夫长,杀千人则为列长,因为一列正好是一千个人,五列为一营,列长再晋升一级,就能被称为将军了。

    但是真正算起来,没人能亲手杀掉这么多人,一般成为十夫长之后,手下就能带十个兵,这些士兵所杀的人计入十夫长的杀敌名单之中,很快就能成为百夫长,于此同时士兵们的功劳也不会被抹杀,这才是军中的常态。

    江翎手里有五十万的军队,这次急行军整整带出了二十万,但就算如此,跟着他出战的,手下统领了千人之数的列长,他居然完全没有印象?

    众人面面相觑,试图把这个连马掌都不放过的奇人给揪出来,然而无果,裴越把砚台靠近蜡烛烤了烤,让冻成一块冰的墨水融化开,才继续说道:“周至青,你出来,我不是怀疑你,而是你写的字我后面认不出来,过来跟我口述一下。”

    仍然无人应答,这下就连江翎也奇怪了,开口道:“还有?”

    裴越重重的嗯了一声,把一张正反两面都写满了字的纸展示给江翎看,江翎只是看了一眼,就被那鬼斧神工的笔迹和密密麻麻的战利品给惊住了,他有点怀疑,从来没听说他手下有哪个营这么骁勇,能从一场规模不算大的战斗中得到这么多战利品的。

    这时一个细细弱弱的声音响起:“回王爷,周至青我认识,他在长天校尉手下的南营,他手底下三百人不到,还不够资格进大帐。”

    江翎挑起眉头,:“长天校尉,三百人杀敌一千,这样的人一直没有升迁?”

    被点到名的校尉面色一白,他咬牙道:“王爷,这件事情有误会,属下一开始的确让他领了千人的兵马,但是没过多久那周至青居然把人都放归了,属下后来才发现那根本就是个傻子!”

    裴越对这人越发感兴趣了,他把那叠写满了字的纸拿过来,仔细的辨认了一下,发现长天校尉说的大概没错,八岁小孩儿也写不出这么丑的字来,简直就像有个人一笔一划的握着他的手写出来的似的。

    江翎闻言挥挥手,算是暂时放过了长天校尉,不过他还是说了一句:“等仗打完,要是这人还活着,带他来见我。”

    长天校尉连忙应下。

    裴越整个人都垮了,这仗他真的是一点也不想再打下去了,他想王都里温言软语的闺秀,镶金带玉坠着珍珠做的流苏的车辇,走马章台,赏尽名花,那真是说不完的风花雪月,数不尽的风流肆意。而不是在这里,每天无数次的把刀捅进匈奴人的肚子里,然后带出一段血淋淋的肠子。

    想起王都,裴越又来了精神,他一边记录一边对江翎说道:“王爷,前些日子我们在匈奴右贤王大帐找到的那块千年暖玉呢?没送给心上人吧?我用那匹汗血马跟你换,我事先声明,等回去了我要送人的。”

    江翎头也没抬:“我已经送人了,心上人。”

    裴越用一种看色中饿鬼的眼神看着他:“送心上人就不能送其他的吗?宝石绫罗,金珠玉饰你什么没有?我是要送给小衍的,他一到冬天身子就不好,手凉脚凉……”

    江翎扬起眉毛,笑了笑:“小衍就是我心上最惦记的人,我送给他了。”

    裴越不说话了,他觉得心很累,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他更可怜的下属了,不怕平庸的主子,就怕英明的主子,最怕的是英明还不够,他还鸡血,一个时常鸡血上头的英明的主子还不是最最最可怕的,最最最可怕的是一个时常鸡血上头的英明的主子他还喜欢开玩笑,这还能不能好了!

    说是这么说,抛开这些恶劣的成分,裴越觉得裴家还是押对了宝的,太子党如日中天的时候,和几位王爷的关系都不怎么好,只有一个六皇子因为年纪还小,生母早逝,被寄养在东宫,自小和他关系就不错,因为有着这段情谊,裴家在后来靠拢上来的那些势力中地位超然,可以想见,只要江翎登基,裴家至少能再风光三十年。

    但是这些设想的前提是,他要登基啊!难道王都里那些大臣会主动等到老头子驾崩后过来漠北给他穿上冕服戴上帝冠吗?不在背后捅他一刀就不错了啊!

    “将军,青鸟营有消息传来,王都那边的,说只能见到王爷再报,见吗?”正要就寝,裴越的亲兵统领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裴越抹了把脸,若无其事的把手里一本发黄的书册塞进枕头底:“见。”

    王都的消息没有轻重缓急之分,就算是那老头坐在龙椅上放了个屁,都是大事。

    夜半明,宫中的钟声响了三下,江衍从睡梦中惊醒,周宁连衣服都来不及穿整齐,连滚带爬的进来,跪在了地上:“公子,陛下,驾崩了。”

    江衍眨了眨眼睛,还没反应过来,一列禁卫军已经将东宫团团围住,禁军统领抬脚踹开内殿的门,他身后的禁卫军拔出了刀,一排排亮闪闪的刀光从江衍的脸庞上划过,映照着他迷茫的眼神。

    “六宫戒严,都不许……动。”原本威严大喝的禁军统领一走进来,顿时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从脸涨红到了脖子根,干巴巴的说道。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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