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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节

    老板,我是真心的 作者:cris

    第7节

    车开到武林门,路又堵起来,几乎是每分钟半米在渡。两人一时没话,喻承忽然觉得索然无味,坚持下车:“哥不是要去城东吗?这儿放我就行,我自己换公交。”

    谷天骄拦不住,恰好车流又动起来,后面的车急吼吼按喇叭,谷天骄只好把车开走。

    喻承垂头丧气回到家,才发现手机上有谷天骄的短信,说:“风衣很帅,明天正式上班,加油!”

    他瘫到客厅的小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心想,谷天骄作为直男,貌似对于衣装打扮敏感度也太高了点。那他会不会是隐藏的,尚未觉醒的,未经开光的——璞玉?呃,璞gay?

    想想又觉得不靠谱,别人即将二婚,何况弟弟就是gay。如果他也是,那他家岂不是杯具啊!

    算了,还是别为一己私愿把别人掰弯,而且直男哪里是掰得弯的……那如果不是他掰的,谷天骄自我觉醒了呢?

    那他家岂不是杯具啊!

    算了,还是别为一己私愿,把别人弄觉醒了……

    而且这个人,没事儿就喊他“加油”……他从娘胎里出来,就天天被他妈“加油”,小时候喊他加油长大当国家主席,少年时喊他加油当贵州省长,近两年喊他加油当大富豪……一切以“衣锦还乡,接走老娘;我儿人人夸,老娘笑哈哈”为纲领,以他和他妈住进别墅山庄城堡宫殿为喜乐大结局。

    他叹口气,回谷天骄:“好嘞,加了个油!这位爷,93号汽油单价6块3,油箱灌满三百二,银货两讫~得嘞~走着吧您呐!”

    谷天骄隔了一会儿才回:“那行,油先放着,做个好梦。”

    喻承这才笑起来,好梦,嗯,现在只剩梦是好的。

    明天起,十二怒汉真正要扑面而来。在那之前,他先洗洗睡,今晚梦里不管是哪位帅哥,总之约会去。

    第十一章 看不清的好人

    新一天,和大象奔上公交车站定,喻承才想起前晚好像一夜无梦。

    他有一种奇特的感触,但也不能确定。摇晃的公交车里,半睡半醒也聚不起精神来细想。

    杭州早晚高峰有个很变态的状况。

    滨江到城西,七点上车恰好避开早高峰,一小时以内可以飙到;但七点以后,就要堵上两个多小时,运气背的时候堵三个小时。全市的车辆在以武林门为中心的各主道上pk,加上不断有马路塞子,总之错过七点那一班车,之后坐什么车、坐几点的都无所谓了。晚高峰是六点到八点,情况一样。

    所以他要么在八点以前到十二怒汉,要么十点左右,没有选择的余地。

    结果这让他从入职起,到培训期间,几乎每天早上都同一时间在食堂碰到陈骁炜。

    多好抱大腿的机会,可惜两个人有缘无分。每次不是他刚吃完要走,就是陈骁炜吃完他刚进去。

    这个第一天正式上班的工作日也一样,清晨人稀的食堂里,他只能跟他欢快打个招呼,等他给大象送完早饭走楼梯到十一楼时,陈骁炜已经钻进自己的办公室了。

    整个十一楼,八点十分这个点儿,到的人只有陈骁炜和他,由此可见,陈骁炜年纪大,却是个名符其实的工作狂。

    喻承趴在电脑前,看未读邮件。大都是些有的没的,少数是陈骁炜转给他,上面标注“fyi”,让他了解。他打开浏览器,度娘outlook的应用方式,设置邮件自动分类,团队建一个文件夹,陈骁炜的单独建一个。完事儿后对自己点个赞,团队生存法则,大公司的高大上流程,他接得妥妥的。

    正版软件,生平第一次用。当初他在工厂里的时候,属于他的电脑,开机就卡死;连开连关十几次,运气好终于进入桌面,却又自动弹出各种小电影弹屏。也不知道之前的人是怎么在用,他看了一下,人家杀毒软件没装,就敢腿毛飘飘裸奔在成人/网站里。于是他去下了个杀毒软件,瞬间杀出几千条病毒,花了整整一天,把电脑差不多清干净了。可惜好景不长,一个月后,软件要求付费,他跟管财务的老板娘反映了一下,说某某软件只要五十块钱就可以用一年,还能五台电脑联用,建议买一个。

    结果那位四十度的大夏天,整整两星期没换过衣服,体重目测在两百斤以上的黝黑老板娘,像听到天方夜谭,斜着眼睛对他说:“到期了,个么你就重新下载嘛!”

    他糊弄道:“现在重下的,只能免费用一天。”

    老板娘正色道:“哦,所以你就换一款嘛,现在网上有的,一个个换一遍!实在不行么,你就天天下载嘛!”

    喻承:“……”

    可现在,十二怒汉作为上市公司,软件要么不允许装,要么都是装正版。自动升级打补丁,不管补丁有多厚,反正对于生产工具的烦恼没有了。

    陈骁炜发的邮件里,有国际站的区域销售战报,市场圈地战报,还有新闻稿,以及高管新任秘书的各部门老大通知邮件。

    他粗粗看完,没摸清头绪。八点半,陈骁炜在办公室里喊他。

    喻承连忙奔进去,陈骁炜打量了一遍他的着装,露出欣赏的笑意:“你的工作,我想了一下,大致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对接所有bd经理的合作项目文案需求,包括建议书、合作协议和合作进程报告;另一部分,跟公司事务部的sur团队一起,做政府来访接待支持。接待支持这部分,以前是海珍在做,你让她和你交接一下,带一带你,熟了以后就由你全权负责。”

    喻承唯唯诺诺,完了问陈骁炜:“海珍姐,她主要负责什么?”

    陈骁炜笑了笑:“你不提,我还差点忘了。大致和你说一下团队的分工吧!bd经理负责谈合作,这部分今后你也要学;龙老师负责电子商务数据研究,你写文案要的数据,不懂的请教他;海珍嘛,负责团队所有其他事务——除了你负责的部分之外。比方说采购办公设备、组织团队活动、报销发/票、公司搬家等等。”

    喻承心想,还真是“其他”,谁都能干;这么比起来,他作为p3,算是走专业路子的,对个人成长有帮助。

    他在内心微微雀跃,谁知陈骁炜说:“当然,我们也算创业团队,工作不可能分得很清楚。海珍搞不定的事情,你也要帮助她。”

    喻承欢快答应。但他今早起,心心念念陈骁炜会不会过问他百怒的表现,班主任会不会如实传达的事儿,陈骁炜只字未提。

    事后很久,喻承见识过n次这样的场景后,回想起来才明白,班主任那句话,只不过是玩儿新人的台词而已。她带的班表现出色,是给她的业绩加分,只要她的老板,走查和做评委时能看到就行。只要不惹到她,谁还管你老板知不知道你的表现?

    但当下他心里还是有一丝不爽,早知道这样,他又何必做死做活操那份儿心?

    重回电脑前,陈骁炜那些邮件,他多少看出点道道来,但还不清楚要怎么下手。

    九点,团队的人只有龙老师到了,十分钟后,其他人陆陆续续到,而饶海珍差不多九点半才来,迟到了半个小时,满面春风没事儿人似的,跟陈骁炜打了声招呼。

    喻承几乎没有迟到的记录,因此不是很明白迟到的人该如何表情。大学暑期实习,小公司每天签到,迟到的人,老板脸色会很不好;工厂里机器打卡,迟到一分钟扣一毛钱,上不封顶;展会公司5分钟等电梯的弹性时间,电脑打卡,5分钟后,超过1秒扣半天工资。

    十二怒汉不用打卡,但可以迟到半小时?老板还一句话都没有?

    喻承对于饶海珍的作风,感到神秘而费解。但他想不好怎么细问,饶海珍就笑眯眯请他“支持”一件小事。

    饶海珍:“今天有一个新bd经理要来,你负责团队的文案,能不能帮他写一份新人介绍?”

    喻承想起陈骁炜不久前说的“要帮助她”,爽快答应。拿到新人普军豪的简历,对方是北京人,因为老婆在“寻宝”工作,千里迢迢追过来的。他思索几秒,模仿诸葛亮《出师表》的言辞,写了两百字押韵脚的简介。结合普军豪的经历,说他“受命于电商人才急需之际,奉命于夫人他乡企盼之间”。写好后,唰唰上直接贴给了饶海珍。

    普军豪本人大约在十点半到了,三十二三的样子。人又高又壮,冲天短发,眉毛粗,眼睛细,五官大而立体,像一尊活体兵马俑。

    陈骁炜亲自带他拜码头,没想到这么一个威武的人,说话却轻言细语,嘻嘻哈哈的,挺可爱。喻承刚和他哈拉完,邮箱就收到了饶海珍发出的新人介绍。

    依旧是群发,特别抄送马佳丽和市场部下面的各团队老大。

    喻承扫了一眼,看饶海珍依样贴了张照片,不过这次是本人的,又备注:本人更帅,欢迎来参观。

    同时更新的,还有陈骁炜单独发给他的一封邮件。喻承忙打开看,是一份合作建议书的已投递旧文,陈骁炜让他就他的视角来修改,想来是有摸他底的意思。

    他一头扎进文档,借助编辑工具,在word里面圈圈点点加加减减。忽然身边饶海珍吃吃笑起来,笑一阵,把头凑过来,低声对他说:“小承,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那个小姐妹吗?”

    喻承忙碌中点头,饶海珍接着说:“她都以为那封新人介绍是我写的嘞!别人不了解我都算了,真是的,白跟她做姐妹了!”

    饶海珍笑着指点自己的电脑,喻承懵懂凑过去一看,对话框里,“小姐妹”说:“海珍,你文采噶好的啊!帅死了!”

    饶海珍回过头对喻承热情笑:“看,是不是白做姐妹了?”边说边回头在唰唰里回,喻承以为她要澄清,谁知饶海珍当他的面,回的内容是“你今天才发现啊!”。

    喻承呆了一下,他默默回到自己电脑前,刷新收信。outlook邮件回复里,市场部几乎所有人一反上次“欢迎新同学”的罐头式回复,这次都在回:“海珍,文笔霸气侧漏!”,“海珍,真没想到你什么都能来,这文采,了不得!”等等。

    回复称赞的人里面,还有马佳丽,邓汤达和自己老大陈骁炜。

    而自始至终,饶海珍就回了一句:“优秀的人才就要优秀的包装嘛!谢谢夸奖啦!”

    喻承浑身不爽起来,他侧过头看饶海珍,对方一脸亲热的笑意,像是根本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对他也没有什么别的表示,只低声笑着跟他说:“这些人,都太不了解我了……”

    喻承失神好一阵,没弄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这是……百怒“毕业表演”剧本的升级版?

    当时那女孩儿好歹说的是“大家一起”,这次,人家直接当他面,把他的东西归到了自己名下。

    可饶海珍一点夺人功劳的愧疚都没有,依旧对他有说有笑。喻承还只能跟着点头说,是啊是啊。可他是新人,需要表现,饶海珍当初不是也衷心祝福他,“快点升p,让will扬眉吐气”?那她现在又是什么意思?

    或者他该翻脸?并且去群回一句“这是我写的”?

    感觉就像是饶海珍把他卖了,还一脸慈祥告诉他,是他们不了解我,才让我赚的!你看你,钱虽然没给你,但你值这个价,开心吧?

    喻承微笑点头,开心开心,没想到我还值这么多,您收好,当我欠您的了。

    本来喻承把东西发给她时,根本没把这段文字会被别人怎么看放在心上。信手拈来的事儿,但事情不该是这样,不是吗?陈骁炜为什么也说“海珍优秀”?他不是该明白,文案是喻承的工作?饶海珍之前给他写的新人介绍,low得惨不忍睹?

    饶海珍的笑容,让他困惑不已。不知道究竟是别人抢了他的东西,还是他自己小肚鸡肠,太计较得失。

    纠结间,饶海珍又凑过来,热情道:“小承,走走走,吃饭去!给你介绍我小姐妹!”

    喻承:“……”

    关于十二怒汉的饭点儿,也是一个弹性极大的存在。因为餐厅容量有限,新人手册里就明文写道“错峰就餐”,可以提前或者推后半小时,但相应的,下午上班时间也要提前或允许延后半小时。

    这就导致一个问题。以公司规定而言,午休总体一个半小时,十二点到一点半;可实际情况,大局面上来看,公司允许的就餐时间是十一点半到下午两点。于是之后多年,喻承发现公司像饶海珍这样的人,也就自顾自把午休时间拓宽到了两个半小时,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下他惶恐又窃喜。

    老早热情等在食堂门口,见她第一眼,喻承感觉她跟饶海珍真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是指长相。长相而言,饶海珍虽然不到女生的平均身高,但比例还不错,以直男欣赏水平来说,“该大的大,该小的小”,而且走路背挺得很直,又时刻面露花样笑容。这一层面上来说,邓汤达当年追过她,不像是假话。

    不同的是,她比饶海珍高一些,但皮肤黝黑,身材滚圆,还穿了一件起球的大红色毛呢连衣裙,配一双起白球的厚黑丝袜加一双脏兮兮的白波鞋。

    这种搭配……得花多大的心思,才能达成如此令人畏惧的效果!

    但她看起来跟饶海珍一模一样,原因是,她俩都笑得双眼眯缝,看不到眼珠子,脸如山花般灿烂。喻承问好后,就恨不得躲到因为新入职,只能蹭他饭卡的普军豪背后去。

    四个人在回收餐盘声巨响,汤汤水水危险来去的食堂里,热络吃饭聊天。

    不断问他问题,其间娇嗔感叹:“哎,八七年好小的!”,“我八四还没男盆友,急啊急死的!”,“女朋友条件是什么?大一点要不要紧的?”……

    喻承既要应付,又不能伤了人家面子,一顿饭吃些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胃在抽搐,吞进去的都像砖头瓦片,棱棱角角消化不了。

    好不容易吃完午饭,再耐着性子等两位美女细嚼慢咽完毕。他摸出烟,到十一楼的吸烟区让自己淡定。没过一会儿,普军豪也出来了,掂着盒儿中南海,客气和他打哈哈。

    普军豪大他十岁,看起来成熟,跟他说话却颠三倒四无厘头。喻承问北京生活怎么样,普军豪说他常常去赶郭德纲的剧场,喻承说,我也听耶。接着一人抛个段子,一阵捶肩狂笑,关系瞬间拉近。

    喻承开心起来,把饶海珍和丢到脑后。

    下午一点半,喻承盯着电脑修改文档,团队其他人从午睡中醒来,倒水抽烟上厕所,饶海珍又鹤立鸡群,睡到两点钟才醒。

    快三点的时候,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出现——马佳丽一脸微笑从远处走近,喻承无意中跟她对视一眼,见她对他笑意不减,就像八路军看到乡亲,喻承起初以为自己眼睛出了毛病。

    马佳丽弯腰附到他耳边,亲切说:“咱们聊聊!”

    两人到了十一楼会客区,马佳丽问候了他“每天赶那么远,累不累”,“公司氛围习不习惯”,“培训下来感觉如何”。

    喻承斟字酌句,滴水不漏回答:不仅不累,而且开心;团队让他感受到激情;培训期间学到很多。

    马佳丽满意笑着点点头,说:“以后如果加班,晚上9点以后打车,发/票留下可以报销。另外呢,公司明年四月会搬到滨江,到时候你就不用来回折腾了。”

    喻承疑惑,马佳丽跟他握手言和啦?也是,说起来做决定的人又不是他,马佳丽没必要跟他死磕啊。现在人家那么和善,看来她也不是一件事记一辈子的人嘛!

    对于马佳丽告诉他的这些好事,喻承心里暖意四起,少了个重量级的对头,多好!他重回血满高斗志状态,打算撸起袖管,大干一番。

    谁知马佳丽找完他,转身就进了陈骁炜办公室,等她出来走后,陈骁炜把他单独喊了进去,叮嘱“把门关上”。

    喻承刚坐下,陈骁炜就笑眯眯问,跟马佳丽说了什么。喻承逐字逐句复述完,陈骁炜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笑道:“jerry说你状态有问题。”

    喻承一愣。

    陈骁炜:“她说,你安于现状,没有激情,更没有了当初面试时,你所展现的那种志向和抱负。”

    喻承:“啊?!”

    陈骁炜:“她认为,你是一个没有梦想的人。你知道‘梦想’这个标签,在hr眼中有多重吗?”

    喻承沉默。

    陈骁炜:“她还特地提到,之前电话调查你在展会公司的情况。被调查的周经理说,你很有才华,但性格不好。性格不好的人,什么团队都不欢迎。我知道你们有矛盾,但不可能告诉马佳丽,何况告诉她也不一定有用……”

    陈骁炜顿了顿,笑道:“对于hr,喻承,你要认真。千万别再让她给你打上更多的负面标签,否则,你不会好过。”

    喻承失神听着这些劝告,呆在椅子上,好一阵脑中空白。

    第十二章 鼎力的帮手

    《公司不为人知的阴暗面》,以及诸如此类的职场法则书里都说过,在公司里要一步步往上爬,人际关系很重要。

    办公室政治,不站队,为人低调有亲和力。偶像剧里那种到哪里都浑身发光的人,虽然存在,但真实情况是被人嫉妒讨厌的;而特立独行跟谁都不来往,反而被男主女主青睐的角色,真实生活中,一步都混不动。

    喻承相信以上工具书里“过来人”的总结,搞好同事关系,做好自己的本职。

    虽然谷天骄说过,这家企业,其实是“利益的机器在运转”。但哪家公司不是利益的机器?都冲着毛爷爷跑,有实力的,跟着本杰明·富兰克林跑,不然开公司干嘛?

    他的确不是很懂谷天骄的意思。

    唯一确定的是,别人的财路,他肯定不会去挡。退一步说,他就算想,也不懂要怎么挡。他只想不结仇怨,在平和的团队环境中,提高专业水准,被老板赏识,被同事认可,步步高升。

    同事之间该怎么相处?目前他认为,十六字方针:“客气礼貌,少说多做;睁眼就笑,开口就夸。”

    谁会不喜欢?

    当然,秉着这十六字方针,曾经他也遇到过难对付的状况。

    混工厂的时候,他做总助,也兼跟单。每天需要到仓库拿前一天生产线的生产数据,抄好给老板看。但工厂里当管理员的,基本上跟老板都是铁关系,个个都把自己很当一回事。那时的仓管,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一开始总是刁难他,不是不让他看数据,就是让他:“数据只有这几个产品的,其他的你自己去数!”

    可是工厂是由机器出产品,五条生产线电闸一开,每天一条线出来七八万个。还要区别“良品”和“不良品”,他怎么数?

    他只好装孙子,厚着脸皮赔笑赔烟,每一天都是折磨。

    转机就出现在,又有一次,他应跟工厂合作的日资方要求抽检产品。那一次,仓管不反对,也不让他进,就坐在仓库门口的台阶上,眯眼抽烟。

    突然把一只鞋踢飞到他身上。

    喻承眼看那只鞋在空中翻转,先击中他的小腹,再落到铺满尘土的地面,打了个滚儿。

    酷热的天气,工厂老男人的温州皮鞋,一股气浪扑面而来,让他大脑皮层都麻了。

    他心里想,丢鞋?尼玛,你以为你是送张良《孙子兵法》的那个神人呐?!

    但几乎毫不迟疑,他弯下腰就把那只热乎乎的鞋捡起来,规规矩矩放回仓管脚边,腆着脸笑嘻嘻请他配合。他记得当时那个死老头望着他,忽然露出高深的一笑,说:“小喻,能屈能伸,有器量!”

    喻承:“……”

    卧槽,这得看多少狗血电视剧,才能被毒害成这种程度的脑残!!真想把捏过那只鞋的手都给剁了!

    但也是那件事之后,仓管对他就像变了个人。不但从此爽快配合,在离开那家工厂时,他讨要被老板娘压后一个月的工资,仓管竟然也开金口,在老板面前帮他说过话。

    所以他对于自己“吃小亏,赔笑脸”的处世原则更坚定。现在在这里,上岗第一天,马佳丽对他的问话,他自觉回答没有问题。她却信口曲解,转脸就在陈骁炜面前奏了一本,真是防不胜防。喻承但愿这只是暂时的,希望时间能冲淡马佳丽的怨恨,而自己持之以恒的努力,能让马佳丽改观。

    好在马佳丽的话,对于陈骁炜没有造成什么影响,依旧亲热待他,让他提前了解接待流程。

    这是先前就说过的工作内容。大象也提过,常看到陈骁炜带队,领着一群西装革履的人在八楼兜圈子。

    但那只是接待流程中的一小部分,带政府领导参观公司后,还要进会议室谈合作的正事。

    喻承要搞定的,首先是会议室。

    这件事说起来容易,但十二怒汉一整栋楼,档次够做来宾接待的会议室只有两个。一个在装修漂亮的六楼,另一个在销售主战场的八楼。六楼的会议室条件是最好的,归公司事务部管;八楼的次一点,归前台管。这俩会议室,除了接待政府来访以外,平常高管开会,团队开会也在用,资源紧张。每一天基本上都在撞车,撞车就要协调。

    喻承上班的第二天,陈骁炜找到他:“你帮我订一下明天十点到十二点,六楼的。我跟他们总监sur打过招呼了,你去贴张字条就行。”

    喻承哎了一声,先打电话到事务部,再次确认后,拿了张纸写上“11月18号,bd已预订10点到12点”,跑到的门口贴上。听起来复杂的事儿,原来也可以很简单。他开心坐回工位,继续看陈骁炜发给他的协议书,慎重修改剩下的部分。

    五分钟后,话机响,喻承接起来。

    对方是个女生:“请问是喻承吗?哎~你好!我是戴维的秘书,王珊。是酱紫,戴维明天有个高管etg,想在我们这栋buildg开。我看到你已经book掉了,请问我能不能和你协调一下,你另外book一个时间?”

    喻承雷了半天,他以前常常和大象嘲笑那些汉语里夹英文单词的人。现在这家公司,高管们名字是英文,事出有因他都忍了。但一个秘书跟他说个话,还要用这些初一词汇,有点忍不了。

    他想了想,戴维?戴维可是总裁啊,十二怒汉子公司里最大的腕儿了。跟陈骁炜pk,怕是稳赢的。

    他往陈骁炜办公室张望了一眼,里面没人,没法儿请示,只好对王珊说:“我们也有个重要的etg,你看看八楼的能不能book……啊,环境level不够啊?那好吧,我去八楼book看看。”

    对方千恩万谢挂了电话。喻承对自己同流合污的举动简直无语,迅速打给六楼前台,把八楼的订下来,舒口气。

    整个过程,饶海珍在旁边什么都没说。过会儿陈骁炜回来,她忽然高声问:“小承啊,will让你订的会议室你订到了吗?”

    喻承奔到陈骁炜面前,把事情说了一遍,陈骁炜还没表态,饶海珍就接过话:“啊?!还有这种事,哎呀,小承~你被欺负了!”

    陈骁炜宽慰朝他看看,笑道:“多向海珍学习。”

    喻承回头,见饶海珍已经在打电话了,声音高亢穿透十一楼南区:“哎~王珊亲爱的,我是海珍啊,哎~小承新同学,不知轻重,那个会议室不好让的~啊?他已经答应了啊,哦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她挂完电话,笑眯眯昂首挺胸到陈骁炜门边:“领导,王珊说不动,一口咬定喻承答应就是答应了!哎呀,欺负我们小承嘛,真是的!”

    喻承惭愧死了,整片办公区都知道了饶海珍帮他擦屁股的事。

    陈骁炜倒没怪他,对饶海珍说:“写封邮件,我来顶。抄送给喻承,让他看看。”

    喻承回到工位,过不久,饶海珍邮件发出来,拉拉杂杂说了理由。收件人王珊,抄送对象,戴维,陈骁炜,事务部秘书组,事务部老大sur,还有他。

    陈骁炜在她邮件上回:戴维老大,这个洽谈会很重要,请支持!

    戴维回:同意。

    饶海珍微笑朝喻承道:“呐,这种事就要老板出面。任何拿到手的资源都不能让!以后别再被欺负了啊!”

    喻承又是羞愧又是感谢。但“欺负”二字,饶海珍不说,他都不知道。不过看王珊有所求时那么客气,求到手就翻脸不认人的作态,似乎的确是在欺负他不懂行情。

    他默不作声把协议改完,打印好交给陈骁炜。陈骁炜对他添的麻烦什么都没说,还是笑呵呵的,让他留下。拿起一支红笔,当着他面告诉他,哪些修改得好,哪些不恰当,并把“恰当”的句子,工工整整写在纸上的缝隙里,差不多是亲自带他的意思了。

    喻承感恩戴德,恨不得跪,然后舔——陈骁炜的皮鞋。人家是总监耶!这种老板,从来没有遇到过。

    陈骁炜看看他,笑道:“刚才的事,不要紧。年轻人可以试错,我也能给你试错的机会。只要不犯重复的错误,就是好员工。”

    喻承脸红筋涨点头,恨不得跪,然后舔——陈骁炜办公室的地板。

    他接过陈骁炜逐字改好的协议书往外走,陈骁炜又叫住他:“你明天也来参与吧,和事务部的接待iris一起,向她学习接待流程。不出问题,下次就由你独挑大梁。”

    喻承一愣,他刚捅了娄子,陈骁炜还愿给他机会?他感动莫名,恨不得跪,然后舔——陈骁炜,随便哪里……

    第二天是周五,喻承精心打扮,让自己看起来稳重、专业、靠谱。

    本来他以为,政府来访参观,无非就是带着领导们点头哈腰走一圈算完,谁知名堂还挺多。

    十点钟的来访接待,他九点钟就要到会议室,先把桌椅理整齐,向前台借投影仪,连接好陈骁炜的电脑,以备播放公司宣传片和项目成功案例ppt。再到六楼的行政部借来茶杯,放好龙井茶,准备好几壶开水,最后,到事务部资料室拿来公司的宣传书报、带公司logo的小礼品,每座一份,放到会议室的主座上。

    下一步,是通知安全部门控制电梯,停在一楼恭候,不让别人用。这个点儿要上楼的人,有时间就等,没时间就认命用腿爬。

    九点五十分,公司门口停下的小巴士里下来十来个人,听说是j市市长及属下。陈骁炜和负责该市项目的杜强,还有事务部老大sur,专业接待iris,满面春风迎上去,寒暄一阵往电梯引。

    喻承也依样往自己脸上装备“春风”,像《春光乍泄》里打夜工接待旅游团的黎耀辉似的,恭敬招呼:“欢迎欢迎!请请请!”

    电梯门口堵了一大堆等电梯的人,好奇围观。十二怒汉公司总共三部电梯,硬生生占了两部。里面各站了一名平时从不出现,穿西装、戴耳麦式对讲机的高大帅安全助理,以及一名穿白色制服、戴白手套的电梯阿姨。

    这门面功夫真是做足了。

    身为门面之一,喻承也跟进其中一部,在电梯阿姨生硬的礼貌问候中,轿厢上行到六楼。

    参观路线是固定的,重点在六楼的演示大厅。演示大厅除了高规格签约仪式外,平常桌椅都没摆,只放了个演讲台。但它里面有一整面墙,是电子显示屏。屏幕大大小小有九个,可以实时动态地看到十二怒汉集团下,中文站、国际站、寻宝和付钱爽的交易发生点、近期平台会员涨势、交易高峰时段、实时搜索热词等等。

    领导们视察时,接待员带着他们站在这堵墙面前,讲解那些酷炫科技图的精妙和激动人心之处。

    接待指着地球上一闪而过的流星说:“看,我们国际站的中国供应商又谈成了一笔到美国的订单;看,沿海地区不停跳闪的光晕,是寻宝上在频频交易,成交笔数太大,实施抽样也看不清轨迹……”

    等领导们的眼睛被晃晕后,带着他们沿六楼内部楼梯,到七八楼走一圈。完了由八楼电梯回六楼进,看宣传片,谈合作细节。

    这么安排,名堂很深。

    演示厅不用说,用来“震”,毕竟一般企业不会有这么高大上的东西;七八楼相较于其他死气沉沉的楼层,极具青春的活力和工作的激情。但由于员工着装举止相对惊悚,不宜久留。

    而且曾经因为八楼员工“见识短浅”,公司出过大糗。

    当时有一位大人物来参观,级别高到杨雨亲自接待。

    队伍经过八楼时,恰好有销售进单,没眼力劲儿地,照常喊了一嗓子。一时间塑料手拍、装硬币的易拉罐、拍桌子的惊堂木,狂风暴雨般响起来。

    大人物一行人被惊呆了,问什么情况,杨雨思维敏捷,笑呵呵说:“我们同学又帮助一家企业,投入了信息化建设的浪潮!”大人物感动了,他身边的副手看出端倪,多嘴多舌亲切问旁边一位销售:“你认识这位伯伯吗?”销售受宠若惊站起身,众目睽睽之下,他自信说了个名字。

    那个名字倒也高大上,却犯了一个相当于把“布莱尔首相”说成“奥巴马总统”的错误,让杨雨和在场所有人物下不来台。

    因此,七八楼的参观虽不能少,但改成了最短线路的光速漂移。

    之后进放短片,内容都是十二怒汉,或者寻宝,如何通过网络平台的优势,让弱势群体创业成功、改变人生的小故事。作用是煽情,为领导们坚定信心。其中有一个聋哑人家庭的故事,连喻承看了,也感动得鼻酸想哭。

    不过,所谓“接待支持”,喻承除了人模狗样装门面之外,还有拼眼力和轻功的工作要做。

    根据iris的预先教导,每逢上楼,他要不动声色、脚程迅速地窜到楼道转角,为领导随同人员导路;参观队伍里负责队尾镇后,逢门又要从队尾冲到队首,赶在领导之前刷卡开门;进会议室前,除了往会议室里导座,他还要不时冲出会议室,为悄声问“厕所在哪儿”的男女领导,一一指路甚至陪同。

    正式开会前,有个领导指着喻承,特感慨地跟陈骁炜说,你们这个小同志不一般啊!整场参观,前前后后边边角角,到处站的都是他!

    喻承心中畅快,陈骁炜也回头给他一个笑容。

    领导们进会议室后,喻承的工作还没完,一个半小时的会议,他要负责现场冲茶、添水。

    冲茶添水也有讲究。

    政府领导是客,却坐主座,主座先倒茶;此外,重要人物都是坐长条会议桌最中间的位置。倒水先倒正中间那位,再是中间左侧第一位,回过来中间右侧第一位,然后中间左侧第二位,再回过来中间右侧第二位……光是倒一次水,他就要拎着水壶,悄无声息在一条线上往返跑n次。

    陈骁炜告诉他,别小看端茶倒水。戴维参与接待的这种会议,“端茶倒水的,层级至少是资深经理”,妥妥给他树起了工作价值。

    具体谈合作,喻承不用参与。一般能把人请到公司来遛,其实合作项目已经差不多熟了,临门一脚的事。

    但有一件事让他头疼,就是送客。

    领导来,电梯接,领导走,自然也要控电梯专送。可是,会议哪有准时结束的呢?11点55分,他见会谈双方兴致勃勃还在聊,便悄声滑出门,飞奔到六楼电梯口。人家安全部门已经按约定时间,把电梯准备好了。

    喻承赔笑脸:“实在不好意思,会还在开,再等等!”

    安全助理:“要等多久,5分钟搞得定吗?”

    喻承苦笑:“不好说。”

    安全助理为难道:“现在是吃饭高峰期啊,食堂在二楼,几千个同学,最高要从十一楼下二楼。下去让人家走路还好,吃完又得再走回去……何况,这栋楼又不止我们一家公司,五楼以下、十一楼以上,那么多公司,别人有意见啊!……你看看,走道都堵成什么样了。”

    喻承往楼梯间扫了一眼,上上下下的人潮都是侧着身子在挪。这时候只要一个人不小心跌倒,一准儿发生踩踏事件。

    可是他又不敢松口,万一十分钟后,领导们结束会议出来,20米的路程,他就算光速通知重新控电梯都来不及,难道要让一群大人物站电梯口等?陈骁炜不得k死他呀!

    他摸出烟来,笑嘻嘻递出去,安全助理抬手客气挡住,说不抽烟;他问对方要号码,安全助理说,工作时间,只能用对讲机。

    喻承:“……”

    真是逼死他的节奏!

    他只好一个滑步冲回会议室,看两眼,还没结束的意思,再滑出去,让安全助理先放电梯给其他人用,再滑回会议室,密切关注会议结束的信号。

    如是n番,终于把领导们平顺送走,喻承到会议室,把桌上陈骁炜和杜强的电脑搬回十一楼,胸口又只剩一口气吊着了。

    看来所谓大公司,就是把简单的事情往复杂里做。

    “喻承,干得不错!”陈骁炜吃完饭回来,给他点个赞。跟陈骁炜同行的杜强,声调就像唱京戏,忽高忽低,也夸他:“看不出来,第一次就很好嘛!以后就是will的御用跟班儿啦!”

    喻承弹起身,狗腿道:“是老板和强哥栽培得好!”

    龙老师在背后又“噗”地笑了一声,回头到旁边接水,笑眯眯看他一眼,轻声说:“马屁精!”

    算得上是夸奖了,喻承心里乐。但他隔壁工位,老早吃完饭上来的饶海珍,却一反平时活泼多话的山花作派,一声不吭看电脑。不久后又面无表情趴下睡了。

    喻承没有装好人问她烦什么。本来是别人的活儿,他平滑接稳了,别人心里肯定不好受。

    这种时候该低调,他懂的。

    午饭没心思吃,喻承啃了点面包糊弄了胃。下午一点半,他收到连续五封陈骁炜的转发邮件。

    其中三封是让他做好下周,三场接待的准备工作;一封是让他向饶海珍请教如何提取平台效果数据,用来做先前已合作项目的季度报告;还有一封是发给事务部iris的,请她转发一份公司参观的说辞给他,让他把它背下来。

    喻承:“……”

    这是要成专业跑堂啊!

    好在陈骁炜给了他充足的准备时间,不至于让他手忙脚乱。他有了这一次经验,把会议室一口气订好,唰唰上加了iris和她老板sur,以及sur兼带的整个秘书团队。挨个儿恭敬问好,打了一圈哈哈,再把事务部总监sur,从气质到服装搭配猛赞一通。

    陈骁炜从办公室出来,笑道:“sur跟我夸你了,说你嘴甜会讲话。这样,下周四有一团n市来的领导,千里迢迢,指名想参观西溪湿地。你来负责,从早上的会议,到安排午饭、下午游览,全你包了。”

    喻承:“呃,老板……”

    陈骁炜:“这个外部客户是苏凯的,他也会去,有些东西他会教你。你放心,就是点菜、陪吃、买单、陪玩儿的事,你可以的!”

    喻承晕头转向,站起身咽了口唾沫:“我……一定不辜负老板期望……”

    陈骁炜笑呵呵转身回办公室,过了一会儿背着包走了。

    喻承茫然望着右边的空位,苏凯人不在,听说就是在n市出差。田正业也不在;杜强,他不想和他打交道;龙老师只管做研究,不管谈合作;而新来的bd经理普军豪,已投身百怒73,接下去两周都没影儿……事情一下子压下来这么多,他没有头绪。

    他回头细看n市来访人员的名单,总共七个人,最大的领导是中小企业局副局长,其次是秘书,再次是各科室的人。

    他早上接待的j市市长一团人,开完会直接就走了。n市领导安排午饭?怎么安排?地点?餐标?菜色?陪吃时的话题……

    饭后游览西溪湿地——去西溪湿地的,人人都冲着《非诚勿扰》里的乌篷船,以及电影拍摄后遗留的布景。可那些乌篷船的船夫,是真心黑!摇船一小时一百块,上船之后,摇个半小时回头看,船还在岸边。

    但凡上船进水道,没有三四个小时出不来,那坐船时的话题……

    还有,他负责买单?天知道,他卡里那点儿银子,如果他的债坑是个深洞的话,那他可以花的,只剩洞底薄薄一层灰了。西溪湿地门票好几百大洋,不刷卡;就算搞到现金,到时候现场买门票,包括坐船,难道当那些领导的面开发/票?

    会不会太“赤果果”了?

    他略略侧了侧头,饶海珍这天一直没怎么说话。他打电话给苏凯,苏凯说了个饭店名就急匆匆挂了。

    谁知饶海珍忽然转过头来,笑道:“哎哟~苏凯让你去水碧楼?档次嘎高的啊?”

    喻承点头,心想你倒是一句没落下嘛!

    饶海珍恢复热情,说:“那你给水碧楼打电话订个包厢,今天晚上我要接我儿子……那就星期一,晚饭,我陪你踩点,顺便点菜。”

    喻承惊喜:“谢谢姐,你太给力了!”

    饶海珍:“吔~不要这么见外嘛!你初来乍到,will也说了,要多带带你。你放心吧,这事儿包我身上!其他的事情,接待忙不过来之类的,你也可以跟我说,千万别客气!”

    喻承又感动莫名,看来人家饶海珍本质就是个热心肠。先前的事,肯定是自己想多了!

    周末,由于工作劈头盖脸,清醒时喻承都在忐忑中捱过。周一,喻承脚下生风,熬完磨人的领导接待后,五点钟,饶海珍就跟陈骁炜打招呼,带着他直奔水碧楼。

    水碧楼在内西湖边,走过一段五十米的林间小道,入眼就是西湖一大片寒水中的残荷。

    不过即便都是枯枝败叶,看起来也依然有味道。

    饭店有两种格局,一楼是大厅,木桌木凳,素人用餐的地方;二楼是铺着厚厚地毯,装饰得古朴奢华的各包厢,餐标2000起不含酒水;离岸不远的湖水中还有一个游船状的独立包厢,那个餐标是5000起。陈骁炜说n市是100万的小项目,用不着5000那个。

    看过二楼面湖的包厢结构后,饶海珍对喻承比了个ok,接着到一楼,点了六个菜,招呼喻承吃晚饭。

    饶海珍笑嘻嘻道:“饭钱部门可以报销。”

    喻承一愣,疑惑道:“之前培训,说不可以贪污公司财物……”

    饶海珍大笑:“哎哟,小承,你真是雷死我了!你要不要这么雷啊,哈哈哈……”

    喻承:“……我,我说真的。”

    饶海珍:“哎,我们这是为了工作试吃,哪里算贪污……要说贪污受贿……”她忽然声音低下来,凑到喻承面前,“你要小心苏凯……他……你可不要被他连累,抓进去了!”

    喻承吓了一跳,忙问怎么回事,饶海珍改口说“开玩笑的啦~哈哈哈”,喻承继续磨,饶海珍才神秘兮兮,说“到时候你见机行事”。

    喻承又提心吊胆捱到周四,领着众领导到了预定的包厢里。

    这家饭店二楼说白了,赚的就是这种重要人物的接待钱。赚钱的杀手锏,在于景色好。包厢外,西湖青山碧波尽收眼底,包厢内也是金碧辉煌。配的菜色,说不上好吃,但味道也不至于让人愤怒。

    各种鸡鸭鱼肉里,有心搭配了西湖醋鱼,莼菜羹之类的杭州特色菜,此外还有提高餐饭调性的烤鹅肝。为了那一人一份的鹅肝,服务员当领导的面儿提议该配红酒。于是,阳光明晃晃的中午,n市一行七人,加他,陈骁炜,苏凯,以及n市领导的司机,十一个人,竟喝起酒来。

    说不上好喝的红酒,饭店800一瓶,开了三瓶,喝一半剩一半,算上服务费,直接把饭钱拉到了5000块。

    不过整餐饭氛围热闹轻松,没有喻承先前的顾虑。席间喻承顾着察言观色,指挥服务员换骨碟、换毛巾、加茶水,饭菜他都只是象征性沾了沾口。眼见领导们吃得差不多了,他默默离席,到一楼结账,以便领导们想走时立马就能走。

    刷的是饶海珍的卡,多亏这位姐,事成一半,他心里也舒开半口气。

    可就在前台开发/票的时候,门边一个魁梧的身影靠近,他还没回头,就听苏凯凑到他耳边说:“发/票开两份,一份写n市中小企业局的抬头,他们拿回去报。多的那张,税点你先给,回头我给你钱。”

    喻承一怔,苏凯又递给他三张别的发/票:“这里总共有两千多,是给李科长买网球拍的。你提交接待报销的时候,算在饭钱里一起报。”

    喻承浑身发凉,回想起饶海珍说的,“别被苏凯连累进去了”,眼前顿时光影涣散。

    有一种莫名的心痛伴随恐惧,在他胸口撞击起来。

    第十三章 浴场里的故事

    四下一片漆黑,只有三米高的墙头有一个装了栅栏的洞口投下几线银蓝色月光。

    喻承靠着湿漉漉臭熏熏的墙,坐在看不出颜色的腐烂稻草里,微微一动,手上脚上传来铁镣的声响。

    呃?已经被抓了?

    他环顾一圈,拖着铁链冲到牢房门边,抓着木杠一阵猛摇,喊:“刘聪!你这个狗奴!我诅咒你不得好死!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喻承边喊边想,不是该喊“冤枉啊……放我出去!我悔过~我坦白~”吗?这泼妇骂街是几个意思?

    喊声被空旷的坑洞吸收,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喻承跌坐回地上,临死,他想起了一个人,陈青山。

    多年前陈青山人在乡野,才德却由庶民口口相传到了朝中。天子派人请他出世,领命去的人每次到他的茅草屋,他都喝得烂醉如泥不省人事。

    明摆着是躲官的把戏,有几次喻承碰巧也在。陈青山醉卧在床上,他躲在床底。等使者无计可施走后,陈青山立马就翻身下床。喻承满头稻草爬出去,陈青山没事儿人似的,笑眯眯斟酒给他,说:“老庄之道,刚才我们谈到何处,还记得吗?接着来!”

    喻承服了,兴高采烈和陈青山聊他们彼此兴奋的话题。有时候明明聊得不着边际,陈青山却顺着他路子跑,完了两人大笑。

    酒意上头,喻承醉了就唱,拿筷子敲着碗打拍子,陈青山笑呵呵听;唱累了倒下就睡,两人共卧一床。醒来后如果天光还亮着,两人再出门一同撸起袖子打铁种地。

    陈青山朋友多,喝酒的局子有时大有时小。不论大小,一个风格,谈天说地,夸赞古往今来名人雅士自律清廉的做派,高山仰止状;散去后各自回市井,一丝不苟做高官达人们不屑的体力活换生活所需。

    这种无忧无虑挥霍时光的日子,到喻承——准确地说是“段修筠”,应诏入朝做官为止。

    喻承叹口气,张望四周,旧时欢乐再也回不去了。

    牢房巷道里响起一片喧哗,一听就知道是狱卒拖着什么人靠近,他们大声呵斥把手伸出牢门对他们或求或骂的囚犯,挥着木棍狠狠击打挡路的手臂,一时惨叫四起。

    喻承手扶木杠,冲来人吼:“就会欺压手无寸铁之人!你们这些为虎作伥的牲畜!数典忘祖的……”

    话没喊完,狱卒丢破布一样一把丢开他,把他们拖的人扔进来,锁门走了。

    喻承:“……”

    他回头打量地上面朝下,须发凌乱麻袋一样瘫软的身体,忽然浑身一个激灵。

    “青……青山兄?青山兄!”

    喻承手脚并用,爬到他身边,扶不动推不起,他只好抓住陈青山散落在地上的几缕头发。轻轻扯,轻轻喊,过了好一阵,陈青山才动了动,睁开眼睛。看到他后,就朝他笑了笑。

    喻承心中一痛,问:“青山兄,你为何在此处?”

    陈青山静默了一会儿,曲起手臂,伴着哗啦啦的镣铐声,他支起身,顺着喻承搀扶,两人背靠木杠相贴而坐。

    “修筠,行刺事败了……”

    喻承点点头,放松汲取陈青山的体温。想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对:“可你躬耕田园不问世事,怎会也被牵连?”

    陈青山转过头来,眼中带笑望着他,抬手捏了一把他的脸,喻承感受到温暖和安心。

    陈青山:“上回你来找我,说了你的打算。你以身忠亡国之君,为司马邺受辱被杀之事以命博命;我,于我而言,天下谁当皇帝都不要紧。”

    喻承沉默。

    陈青山:“我一干人等在野,听说晋朝臣子难耐国破之辱而争相自尽。你不似他们软弱,有气节,也有计谋胆魄。但抛开这些不谈,你的事,我怎会坐视不管?”他笑了笑,“听你要设计杀刘聪,我便安排人暗中接应你。哪知刘聪太狡猾……”

    喻承眼眶刺痛,把头靠到陈青山肩上,笑道:“怎么,当初我陪你打铁,你不愿理我;陪你锄地,刨到块金子,我看了一眼,你就嫌我本性贪财说我不是你朋友。现在倒愿意为我死了?”

    陈青山大笑起来,被他埋怨也不争辩,笑了一阵才说:“你我躲不过这一劫,怕是近日要问斩。你有什么想完成的心愿吗?”

    喻承皱起眉头,胸口涌起恨意:“我就想杀了他们!不过,今已无望……”忽然心里一热,眼泪温润上来,他朝陈青山笑笑,“早料到难逃一死,我没什么眷恋……只,只剩你……哪知你也被我牵连。”

    陈青山搂住他,轻声说:“修筠,六道轮回,死是常态。我对你相见恨晚,同死一道做鬼,你我再续风流。”

    喻承想哭又想笑,腿一蹬,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天亮了?!

    ……卧靠,那得几点了呀?!

    他抓过手机,摁亮一看,瞬间把手机甩开,“嘭”地再倒下,扯回被子。

    七点二十五,不过今天星期六……太好了,差点吓尿。

    可经过这一吓,喻承虽然眼皮重,四肢软,大脑却越来越清醒。妈蛋,好不容易盼到的周末,没福气睡懒觉啊……

    他大字型翻个身,脸埋在枕头里,进行梦境回顾。

    奇了怪了,这个梦好像做过啊……不对不对,好像只是人出现过,剧情不一样。梦里说了些啥?好像提了几个人名?忘了,只记得陈青山。嘿,做梦还有续集,怪怪的。

    他想了想又笑起来,坐牢一块儿,还说一起死,天骄兄,真是伉俪情深啊……额,不对,是“青山”兄,没“天骄”啥事儿。可是那位青山兄,每次梦里都觉得他好帅,醒来却怎么都想不起样子了。不过身材嘛,他记得的,hugo男模的样子,想想吸了口哈喇子。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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