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衣锦夜行 作者:玫
第11节
温泉水蒸腾起浓厚的白色雾气,但是并不影响这具躯壳的视线,骑士大抵是因为和他隔着两个温泉池的缘故,显得非常放松,京极彦取了杯酒,露出个微妙的笑意。
第48章
迪卢木多的身体线条很漂亮,不同于京极彦身上那种内敛的力量感,而是一块块恰到好处起伏虬结的肌肉,呈现出一种非常健康而富有生命力的蜜色,和他的眼睛极其相称的色彩。
大抵是因为京极彦和他隔得有一段距离,这段时间又挤在一起洗过好几次澡,迪卢木多很淡定地把身上擦洗干净,捋起头发泡在温泉里冲着京极彦露出个笑,头发全部被抓到脑后显出饱满的额头,泡在水里的青年带着股子天然的桀骜狂气,看得京极彦莞尔一笑,提壶美酒倒满酒杯,抬手掷出。
迪卢木多并不嗜酒,却也是能喝上几杯的,京极彦掷过来他便仰头喝了,酒杯丢在池边托盘上,零星落下几滴残酒。
京极彦没问那妖怪的来历,但是他不能不说,略组织了一下来龙去脉,他开口道:“那妖怪是从东边沿着河过来的,在河边吃了不少小妖怪和无辜行人……”
他没说完,京极彦就打断了他的话,懒洋洋道:“你看不过眼,杀了便是。”他并不认为这种事情有什么要跟他汇报的必要,不过是个没甚道行的小妖怪,吃了什么他懒得管,迪卢木多看不过眼动手除掉他也懒得管,反正左右总逃不过他的手掌心的。
温泉池水的暖意顺着毛孔渗进四肢百骸,京极彦舒服地伸展四肢,唤来婢女添了壶酒,屏风后头探头探脑露出一双毛乎乎的耳朵尖尖,抖啊抖的不敢动弹,他便笑着让婢女去看了一眼,果然是被他丢进来的那只小兔子,眼睛像两颗黑葡萄,眨巴眨巴做出一副极为可怜的姿态来。
若是不知道其真面目的人,大概会被这副无辜的面容骗到怎么死都不知道。
《山海经》中有记载:西南荒中出讹兽,其状若菟,人面能言,常欺人,言东而西,言恶而善。其肉美,食之,言不真矣。
他面前这只,算是讹兽东渡到日本后血统无限稀薄的亚种后裔,什么人面能言是做不到了,却能感应人类的情绪,做普通兔子模样引诱山间猎户失足而死,以其死前产生的绝望怨恨为食,可以说是作恶多端的恶兽,也是妖怪食物链最低端的存在,因为本身没有什么攻击力又肉质鲜美,很多大妖怪想打牙祭时他们都是首选。
在京极彦占据这个河谷之前,他们全靠向山间的妖怪们进贡以求活命,现在则负责引开那些往河谷里来的猎户,以及……
卖萌。
京极彦喜欢毛绒绒又娇小的生物,许是因为更耐玩的缘故,如兔子这般看着忠厚内里藏奸的他又格外偏爱些,没事的时候总要捋上一把,才倦倦地打着呵欠去做别的事情。
“您最近似乎格外疲惫,不知身体还好?”迪卢木多的声音透过水雾显得有些失真,却并不妨害听出其中的关心,京极彦最近困倦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一头睡下去好几天都不会醒,甚至会出现今天这种一觉醒来才发现天气已经冷到下起雪来的情况。
“无事。”从温泉池中爬出,摊着双手让婢女为他擦干身体换上衣服,京极彦面上仍是困倦不堪的模样,语气里也带了几分倦意,“身体在调整罢了。”先前魔力的枯竭不可避免地给他的身体造成了一定的影响,比如持续了好几天的虚弱期,比如形成了更加稳妥的节点储存后备魔力等等,其中最为显著的变化,就是伴随着节点的产生,他体内可存储的力量呈几何式增长,世界的本源也在不断地将某种东西以信息的方式传输给他。
用通俗点的话来讲,他要进阶了。
而睡眠,是身体为了适应即将暴增的力量以一种比较温和的方式在进行调整,目测在世界本源把那些玄之又玄无法言喻的东西传输完毕之前,京极彦都摆脱不掉这种时睡时醒的状态。
小小的兔子泡在水里吐出两个泡泡,迷茫地歪歪脑袋,“呼呼”叫了两声。
等迪卢木多换好衣服走到寝殿里时,京极彦又窝在床上陷入了沉眠,他能感受到京极彦周身正在以一种极其可怕的速度吸收着空气中游离的魔力,如果不是他和京极彦存在着令咒的契约,估计也要被当成大号魔力源直接吸干了也说不定。
不过没事就好。理好被京极彦睡得有些凌乱的被子,迪卢木多拎起自己的武器走出宫殿,他今天预定的巡视区域,还有一小半没有走完。
清醒时间少,人也就惰怠,京极彦时常攥着本符咒秘典或是法阵原理,翻上两页又沉沉睡去,但比起先前动辄十几天的长睡不醒,已是好了许多。
其实真正说起来,这倒也不能叫做沉眠,闭上眼后的一片黑暗中,冥冥某种存在孜孜不倦地往他的灵魂里灌输某些玄妙的知识,难以感触难以诉说,每次醒来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呈现在眼前世界的异样与不同,万物映照在眼底的镜像逐渐分化演变,魔力网络,存储节点,循环往复构成了不同的生命体。
不知从哪一天起,原本视线中具体详实的图像变成了无数的魔力网络,眼前的一切都变了,他看得见游离在空气中最简单的灵子,看到简单而富有生命力,朝气蓬勃的网络时,他知道那应当是植物,羽翼牵连着复杂节点的大概是飞鸟,由密密麻麻无尽节点网络构成的人类或是妖怪,他看到的不再是面容,而是各不相同的网络叠加,魔力网络上笼罩着“气”,诚实无伪地反映出事物的真实面目。
一定程度上来说,他的眼睛失去了聚集影像的功能。
魔力网络交缠的节点,只要毁掉一个,全部的网络就会瘫痪,虽然一时看不出来,但是注定会逐渐溃败,腐烂,死去,仅仅是因为一个肉眼都看不到的微小节点的破坏。
看得到魔力的节点,意味着战斗中领先无数步的先机。
京极彦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看到的是凝实而蕴含力量的灵子聚集体,手背上盘桓着仅存的一道令咒,灵子在那里改变了汇聚形式,弯曲粘连,构成一个“节点”,他不自觉抚摸着那里,只要施加一点点破坏,这具躯壳就会很快失去作用,让他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愈来愈无趣了,他情不自禁的这么想着,这个世界反馈给他越多的真实,他就得到越少的乐趣,眼前除了魔力网络之外,什么都看不到,不需猜测就能看到花何时会开,树何时会死,阴晴不定的“气”照射出人心善恶,一切都像是还未开头便知道了结局的拙劣话本,让他愈发的懒散倦怠。
有时迪卢木多会突然地从他身上抽取大量的魔力,也不再需要出门,透过窗户远远看上一眼天边的灵子色彩,就能大致判断出那里的情况。
最近跑来打架的妖怪似乎越来越多了啊……指尖牵连着魔力附着在刚硬的铁器上,节点完美吻合在一起,赋予了手下长剑特殊的力量,却故意在最后画错一笔,使得手中只留下了一捧铁粉。
京极彦半闭上眼,不再去看遍布灵力网络的世界,黑色毛皮的豹子伏趴在他手边,这是他用窗外凛冽的北风和初融的河水构造的生物,有一双干净的金色眼睛,没有太多的思考能力,镇日里趴在他身边做他的大号抱枕。
跑来打架的妖怪越来越多,跑来投奔的妖怪也越来越多,迪卢木多在外巡查时经常会处理掉一些麻烦的刺头,久而久之他善武好战的名头渐渐传开,引来附近的许多大妖怪挑战,战败后又自说自话地将自己的领地划归到这座山的名下,对外自称是这里的下属。
类似的事情迪卢木多向京极彦报告过,京极彦只让他自行处理,于是他连门都没有出,就莫名其妙多了一大片领地外加好些下属,形成了令人瞩目的百鬼夜行,并且在迪卢木多的协调下井然有序的运转起来。
京极彦没说什么,权当默认了迪卢木多的做法,把那一大片划归进自己的保护范围之下,但是也不插手,只偶尔在几场宴会上露个面,适度处理掉几个太过冒头的彰显一下头领的气场,省得迪卢木多又在他耳边唠唠叨叨地表忠心。
烦得很。
他的当务之急是摆脱现在的疲怠状态,这种状态不对,非常的不对,他像是半个身子悬在悬崖上头,如果情况再恶化下去就只有摔死的下场,他明明能感觉到只差那么一点点契机就可以摆脱这个窘境更进一步,但是那一点灵光却怎么也不肯闪现在他的脑海里。
也许我该出去走走?京极彦有些焦躁地放下手中的书,暗自思忖着。
于是当迪卢木多调解完手底下两个势力的问题回到宫殿时,已然人去楼空。
“不见了吗……”他不自觉沉下眼眸,喉间发出像是极度不悦才会发出的冷嗤。
小兔子扒着门槛小心翼翼往门里看,嘴里叼着京极彦临走前丢下的信笺,迟迟不敢进去。
“得快点找到他才行……”迪卢木多皱着眉头,喃喃自语道,“真是麻烦啊……”
他的眼睛里积淀着阴沉的色彩,灿金色的眸子显现出冰冷的暗色,嘴角无意识勾起一个微笑,也是毫无温度的冰冷。
“真是麻烦的御主啊……”
……
京极彦侧头打了个喷嚏,犹豫了一会还是把倒在地上的人救了起来,他眼下还是毫无头绪,不过总归从自己平常不太会做的事情开始这个方向应该没问题,比如亲力亲为救下来眼前已经陷入濒死状态状态的……女人?
眼睛里只能看到复杂的魔力网络堆砌成的人形,再加上这个人身上还套了好几层附着有魔力的衣物,他只能从略微有些起伏的胸部线条勉强判断出性别,并且尽可能不失礼数地摁了个治愈符咒并且在她身上即将衰竭的节点上补充了一些魔力。
至于攻击那个女人的妖怪,被他一刀捅在节点上直接轮回了。
“非常感谢您。”嗓音柔和,果然是个女人,用这边的说法来说,似乎是个巫女,受到附近村子的委托,前来铲除在这里为恶一方的妖魔。
“无事。”京极彦应了一句,在脑袋里记下了女人的气息,一种非常纯洁干净,带着耀目白光的正气。
不过之所以让他主动提出和女人同行的原因,却是伴随着女人生命力的恢复逐渐强盛起来的极端熟悉感,那种熟悉感来自于引领他来到了这个时空,却又不知所踪的心之圣洁。
看来那个该死的契机,终于冒了点头出来。
对了,那个女人的名字,似乎是叫做“翠子”来着。
第49章
翠子巫女是个好人,不折不扣的那种好人,身上几乎没有任何妄念留下的污秽痕迹,公正无私,一心向善,纯洁干净到几乎与圣洁融为一体,正是这种纯善,使她的能力获得了无数倍的增幅,远远强于同代的其他巫女,甚至于远在平安京的安倍家当代家主安倍雄吕血都对她赞誉有加。
如果安倍雄吕血是个男性的话,也许平安京又要举办一场盛大的神婚了也说不定。
安倍雄吕血,巫女翠子,两个在这个男性主宰的时代踩下无数男子,站在阴阳术巅峰的女性,理所当然地互相欣赏,互相理解,翠子三天两头会收到安倍雄吕血的邀请,去往平安京住一段时间。
不过比起在平安京那种奢靡晦暗的氛围,翠子巫女还是更加喜欢自然的原野与淳朴的百姓,哪怕付不起达官显贵那般的金银珠宝,她也会去接一些吃力不讨好的委托。
这个时代妖物横行,互相勾结形成了为数众多的百鬼夜行,僧侣巫女一类身负灵力之人很多时候碍于其势大,只能草草驱逐一番将其放过,以免引火烧身。
仅有少数如安倍家般威名显赫,或翠子巫女般灵力强大之人,才敢毫无顾忌地对为恶一方的妖怪们下杀手。
“我这次是听说这附近集结起了新的百鬼夜行才会过来看看的。”翠子巫女小口咬着饭团说道,“此处的妖怪向来凶暴强大,集合起来如果不能善加管理的话,很有可能会酿成灾祸。”
凶暴强大?京极彦不置可否地笑笑,咬下一口糯米团子,简朴的豆沙馅带着适度的甜味,让他半眯起眼露出享受的表情,“结果如何?”
翠子笑道:“制定了非常有效的行为规范,看来以后很长一段时间这边都会很太平呢。”她发自内心地感慨着,“真是太好了。”
京极彦挑挑眉梢,分了一个饭团到翠子碗里,对于像翠子这种心思单纯的理想主义者来说,这块地区的妖怪被控制起来不再如以前那般肆意作恶当然是好事情,但是对于某些靠这个地区为恶的妖怪赚取财富的人来说,这可就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了。
甚至于某些神明,也因此而心生不满——尤其是某些地方的土地神,他们依靠人类的供奉获取力量,当妖魔横行的时期,灾祸,病害,恐惧迫使人类献上尽可能多的贡品以祈求神明的护佑,而当妖魔逐渐离去,人类重归于平静的生活之后,也许头几年还能维持相当数量的供奉,其后难免逐渐心生怠慢,眼看着人类的生活好转,供奉却日益减少,有些小肚鸡肠的神明便记恨上了划归京极彦名下的百鬼夜行,以及常年在这里退治妖魔的巫女翠子。
当然,还有那些忘恩负义的人类。
最起码京极彦就曾经抓到了好几次土地神鬼鬼祟祟在他的宫殿外围窥伺,只不过惰怠又懒得计较,挥挥手打出去就算了。
“你还是小心些好。”他吃掉手上的最后一个糯米团子,随口提醒道,翠子只有一个人,虽然有圣洁的加成但是力量也还远没有到达压倒性的强大,她专长的净化类术法对上神明毫无优势,难得碰上个心无瑕疵的善良之人,京极彦还不希望她死得太快。
特别是在圣洁几乎已经完全和她的灵魂融为一体的情况下,京极彦很难保证心之圣洁会为了自保闹出什么幺蛾子,让这世界上再多一个千年公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好了,我知道了。”翠子温和地看着眼前的青年,她无论什么情况下都是这副温柔的样子,也就是在面对妖魔时会多出几分锐利果决,偏生一副倔强的性格,京极彦不用猜都知道她是不会按照他给出的建议暂时借安倍家的势力避避风头的。
安倍家代代都是大阴阳师,在先祖安倍晴明时期和某些神明达成过协议,可以说在高天原上的神国中也有一定影响力,从几个土地神手中庇佑个巫女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况且比起担心我,你的眼睛真的没问题吗?”翠子眨眨眼,指尖凝聚起治愈的白光点在京极彦眼角,没有任何意外地直接熄灭,她这些天已经尝试过很多次了,却次次都是这幅样子。
京极彦也是听她说,才知道自己的眼睛不光内在能力发生了变化,相应的变化也体现在了外部,他的眼球上显露出银白色的网状纹路,密密麻麻覆盖在原本漆黑的眼珠上,乍一看上去格外阴森恐怖,让人后背发毛。
为了避免麻烦,京极彦大多数时间都是闭着眼睛的,只有在和翠子一起退治妖魔时才会睁开,相比起满是点和线,让他眼花缭乱的世界,闭上眼睛一片漆黑反倒让他觉得安心不少。
直到他意识到哪怕闭着眼睛眼前也会闪现出空气中的灵子轨迹。
和翠子一起旅行是一件很放松的事情,虽然她经常会接棘手麻烦又没好处的委托,把身上的钱全部给穷人以至于要靠京极彦接济,打起来太拼命被京极彦从濒死状态拉回来好几次,但是京极彦从她身上感受到了一种绝对的纯白,善良又干净,不是未经世事的稚嫩无知,而是看尽丑恶后仍秉持本心的坚定超然。
很难说这样的影响对于京极彦现在的状态来说是好还是坏,一定程度上他渐渐开始学会享受旅行的过程,摆脱了倦怠疲惫时不时看着手上的节点就想摁下去的状态,然而这对于他的力量进展毫无帮助,他仍旧卡在那个危险的瓶颈期里出不来。
翠子有心想要帮助他,却也无能为力,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京极彦干脆和她学起了咒术,这种状态下力量的运行路线他看得一清二楚,只需要简单地模仿就可以做出近乎一模一样乃至于更加强大的效果,一度让翠子赞叹不已。
至于被他丢在山上的骑士,京极彦倒是并不担心他的安危,魔力的抽取稳定有节制,说明迪卢木多现在还活得好好的没什么问题。
他和翠子一起旅行了许久,几乎走遍了整个日本,第三个月的时候迪卢木多追了过来,强行加入了他们的旅途,翠子这才知道京极彦统领着为数众多的百鬼夜行。
第三年的时候翠子和他们辞别应她的好友安倍雄吕血的邀请前往平安京,京极彦在外头又走了一段时间,也觉得有些腻,便带着迪卢木多回了山里,一边看完自己在外头搜刮来的大量书籍,一边慢慢调整百鬼夜行的种种弊端,真正把这支力量握在手里,而非只是宴会时的摆设。
对此,迪卢木多乐见其成,他几乎是怕京极彦反悔一样把手头的事物交了出去,比起主事他更喜欢做京极彦的副手,偶尔兼任打手。
翠子的消息时不时会从四面八方传过来,她还在继续着孤身一人的旅行,铲除妖魔,帮扶百姓,名声一点一点传播开来,百姓们赞颂她的善良美好,京极彦笑笑,嘱咐手底下的小妖怪给她送些食物银钱过去,免得这位强大的巫女饿死在外头。
理论上接下来的剧情应该是随着时光流逝京极彦的力量水到渠成地进阶,恢复了正常的视觉,迪卢木多辅佐他扩张百鬼夜行的势力范围,翠子在他的庇佑下安心斩妖除魔,最终说不定能够达到安倍晴明一样的高度也说不定。
但是这世界上总有这么一种麻烦的生物,他们可能不是特别强大,也有可能非常强大,而且大多数任性妄为高高在上,明明活了远超出世间大多数存在的寿命,却还活得像个熊孩子一样。
这种生物,我们一般把他们称之为神明。
翠子的灵魂中附着在心之圣洁,京极彦看得出来这种事情,神明也看得出来,他们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却并不阻碍他们对于这个宝物下手,特别是拥有宝物的女人还是某些神明记恨的存在的情况下。
试探性的几次攻击都被京极彦不动声色地阻下了,他对翠子的保护几乎是面面俱到的,只除了一个地方。
平安京。
翠子每次应安倍雄吕血的邀请去往平安京时,京极彦会收起她身上的保护符咒,也不会探查她的情况,以示对安倍家的尊重,安倍雄吕血那个女人又傲慢又刻薄,站在妖怪的一方京极彦并不想因为这个和安倍家开战。
他也相信安倍雄吕血能够保护好翠子——这两个当世最强的灵能力者联手,就连京极彦对上都有些头疼。
可也偏偏就是在平安京,翠子死了。
当那日午夜被陡增的灵子密度惊醒,看到照亮了小半天际的白光之时,他就已然心有所感,翠子死讯传来的当天下午,京极彦在抵达日本的第十年,第一次踏足平安京。
安倍家的下人训练有素,看到京极彦坐着明显是妖怪的坐骑前来也不见惊慌之色,安倍雄吕血早早在屋里等着,白衣的女阴阳师面色阴沉,因为翠子的死她几乎掀翻了整个平安京,别说是妖魔了,就连最微小的污秽留下来的都少。
毫无疑问,神明的手笔。
日本号称八百万神明,数量一多,自然拉帮结派形成了不同的势力,有的激进,有的保守,有的墙头草两边倒,还有的啥都不管,纠纠缠缠这么多年,又是这么点小地方,小仇也成了死敌。
“是谁动的手?”京极彦端坐在安倍雄吕血对面,面色冷淡。
“查不出来。”安倍雄吕血说道,他们二人是第一次见面,虽说一直很有默契地保护着翠子,但也同样很有默契地王不见王。
“好人总是没好报。”京极彦抚了抚袖口,叹道,“我要跟他们谈谈,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安倍雄吕血当然知道,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京极彦的眼睛,那双眼睛现在几乎完全变成了银白色,繁复的魔力网络层层叠叠,遮掩住原本的黑色。
曾经直面过神明的她无比熟悉京极彦身上蠢蠢欲动的威压,也明白接下来的话题并不是她所能涉及的领域。
“请稍等。”她微微俯身,继而起身离去,安倍家自有和高天原联络的方法。
她并不清楚京极彦和神明谈了些什么,只是坐在回廊上兀自发着呆,池塘里还有锦鲤,树上还开着樱花,那个温柔高洁如明月的巫女却不在了。
这个以疯狂和强大闻名于世的阴阳师眨眨眼,蓦地悲从中来,泪水涟涟。
京极彦在屋子里呆了好几天,迪卢木多在屋子外头等了他好几天,出来时京极彦神色疏冷,又透出几分别样的狂热色彩。
“您……”迪卢木多跟在他身后,欲言又止。
京极彦轻笑,抬眸看向天际,“就去高天原走一遭罢。”
第50章
很多年以前,架于异次元的天梯连通天地,从地狱到人间,从人间到神国,很多神明都是经由这么一条道路前往神国,而修为到了一定境界的人类或者妖怪,也可以爬上天梯,成为神国八百万天神的一员。
“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后悔。”京极彦淡淡道,踩着天梯走上高天原的土地,浮于空中的神国空气中都飘散着威严庄重的气息,其上天空高远无边,让人无端便升起三分敬畏之心。
可惜踏足此处的人并未被这等威势所慑,非但如此,他的心中还被这威压激起了久违的斗志,跃跃欲试着准备将九天之上神国的威严斩落。
“也许会死在这里哦。”黑发的青年双眸已然被银白占满,无数网络交叠几乎要从那双眼眸中溢出来,手执一方白色锦帕擦拭着手中长刀,嵌玉刀柄裹着皮料,刀脊蜿蜒一道龙纹滑下,刀锋锐利,锦帕拭去沾在血槽中的灰尘。
跟在他身后的迪卢木多微笑,骑士俊美英气的面容显出释然而洒脱的神情,“在下……”他单膝跪地,灿金色的眼眸里升腾起柔和的水汽,“迪卢木多奥迪那,必将为您战至流尽最后一滴血。”
宣誓的不仅只有忠诚,还有性命。
京极彦笑起来,“那么,就再没机会反悔了。”银白色的刀光斩在天梯之上,架设在人间与神国之间的道路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最终断作数节,自此神国高天原与人间,再难来往。
而他们,也再无退路。
獠牙不能从一开始就亮出来,干脆利落斩断天梯后,京极彦趁着高天原还没反应过来带着迪卢木多混进了茫茫八百万天神之中。
神明的力量大多来自于信仰,尤其是居于神国之上的神明,然而不幸的是,日本这般地界能供给的信仰力并不多,因而神国之上的神明,除了居于顶端的那几位之外,大多数一个照面就被京极彦处理掉了。
当然,京极彦并非滥杀之人,也没有和高天原结下死仇的意愿,他有一张翔实而仔细的名单,罗列了所有与翠子的死相关的神明,或是袖手旁观,或是推波助澜,或是始作俑者,他完全可以照着名单一个个找过去。
冤有头债有主,为了心之圣洁而向翠子下手的神明,他可不信会放着心之圣洁不要。
京极彦动手非常谨慎,他心知肚明名单里肯定有给他名单的神明一派夹带的私货,不过权当是他们帮忙拖延另一派步伐的报酬而故作不知,依据名单他排好了周密的顺序,近的,远的,强的,弱的,一个个排在他的脑子里,清清楚楚。
既然他们可以为了一件不知如何的宝物而杀死无辜的翠子,那么被他找上门来报仇不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吗。
多达八百万的神明是最好的掩护,京极彦和迪卢木多以此为猎场,没有神格的两人在此可以毫不起眼地混进人数众多的低阶神明里,这些因为天梯断裂而惶惶不安的神明,成为了他们最好的保护色。
最开始的神明的无故失踪并未引起注意,一粒米上都有七个神明,八百万里少掉一个两个不起眼的低阶神远远没有断裂的天梯来的重要,天梯断裂后,能够自由来往于人间与高天原的就只有那些拥有强大力量的高阶神明,而低阶神明则近乎被囚禁在了高天原之上。
更麻烦的是,那些因为公干前往人间的神明,短时间内无法回归高天原了。
其中就包括毘沙门天为首象征着高天原主要战力的武神们。
非武职的神明虽然一样拥有非常强大的力量,但是他们的力量并不作用于战斗。
迪卢木多从未想过有一天他真的会对神明刀剑相向,那些高高在上,呼风唤雨的存在,在他的穷追不舍下丢弃了所有的体面,狼狈不堪地四处逃窜,他不知道神明的姓名,也不知道其功绩,他只知道就是他们为了一己之私放纵妖魔肆虐,杀害了无私善良的巫女。
这就足够了。
神明的鲜血飞溅在骑士的脸颊,死去的尸体快速分解为灵子消散,又一个神明消失在了天地之间。
这样的猎杀已经持续了有一段时间,天梯断裂的风波在几个高位神明的压制下逐渐平息后,不断消失的神明才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理所当然的,神明震怒,翻遍整个高天原,誓要将那敢于挑衅神明尊严的恶徒碎尸万段。
京极彦也没想逃,他安静地靠在树边擦拭着长刀,神血斑驳沾染在刀上,浸染进冰冷的刀锋,一缕缕如流动的鲜血殷红,像是铸造时便存在的绮丽花纹。
“就是他了吧。”他踢了踢被五花大绑丢在地上的男性神明,似乎拥有着相当拗口而复杂的名字和相当高级的神格,可惜其本身的能力并不十分够看,无需京极彦动手,迪卢木多都能轻轻松松地把他活捉。
可就是弱到这种地步的神明,主谋杀死了翠子。
他就是所谓的二代神明,人类中会有因父母豪富而终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神明中也不会少因为父母都是高位神明而一出生就拥有了供奉神格却不履行作为神明的职责的神明二代。
比人类更糟糕的是,这些神明往往因为父母的溺爱执掌着重要的权利,受到许多低位者的巴结,使得人间多了许多不必要的灾难,还要其他神明额外加班加点给他们收拾那些因为他们一时兴起折腾出来的麻烦。
许多派系之间的仇怨,就是从不负责任的二代神明开始的。
“是的。”迪卢木多躬身笑道,感受到那个神明怨恨的目光后回了一个微笑,一个冰冷而充满杀意的微笑。
位高权重背景深厚的二代神明发起,中阶神明推波助澜进献谗言,低阶神明执行,硬生生用妖魔车轮战把强大的巫女耗死,作为翠子善良的受惠者之一,迪卢木多不惮于用最大的恶意对待这位始作俑者。
“放心,我下手很快。”京极彦说道,“地府的工作效率也很高,对吧,鬼灯先生。”
“承蒙夸奖。”黑发的俊秀神明应了一句,神色浅淡不知在想些什么。
京极彦也没兴趣知道这位阎魔大王的辅佐官在想什么,他只是慢吞吞擦完刀,又慢吞吞理好衣服,在天边现起火烧般的云霞的刹那,手起刀落斩下了那个神明的头颅,鲜血喷涌溅在他的衣袍之上,素白的长衫红了小半。
鬼灯在云霞彻底变红之前,手脚利落地勾出神明浑浑噩噩的灵魂,用特殊的刑具束缚住,送往地狱——就像之前被京极彦杀掉的每个神明一样的处理方式。
神明的死亡是另一个开始,若是纯白无暇兢兢业业就会作为另一个神明而转生,若是作恶多端又不知悔改,也是要被拉到地狱里去受罚偿还罪过的。
一个为恶的神明所能犯下的罪过,比人类最恶者还要可怕千万倍。
京极彦在鬼灯临走前看了一眼那个神明的灵魂,污浊而晦暗,足够他在阿鼻地狱里用几千年的时间来偿还的罪恶。
处理干净了这些罪魁祸首,他心情愉快地抖干净刀上的鲜血,抬眸正面对上了天际高位神明的滔天怒火。
打了小的来了老的,漫天的火烧云,恐怖的威压排山倒海般压过来,亲眼目睹爱子死去的神明哭号着倾泻下潮水般的攻击,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以偿内心的苦痛。
京极彦提刀挡下袭来的攻势,眼前一片刺目的火红,高位神明身上的灵力构成了复杂得可怖的网络,节点隐藏在网络掩映之下,层层交叠,唯有彻底解构外部的灵力网络,才能窥见其下的致命点缩在。
他并不着急,窥不见致命的节点,潮水般的攻击轨迹他还是能看得一清二楚,一边游刃有余地闪躲,一边切瓜砍菜般处理掉高位神明身边带来的大片小喽啰,或浅或深的灰黑色从灵子散逸的躯壳中飘出,被守在一边的鬼灯快速抓走,迪卢木多灵活穿梭在攻击之下,没有胆怯,没有恐惧,金色的眼眸在火光下显现出几乎要烧起来一般的赤色,虽然从未想过与神明为敌,真正刀兵相见之时只会感受到从骨血里散发出的兴奋。
他可是以战斗为祭品祭祀神明的凯尔特人啊,对于神明最大的敬意就是战斗,一场倾尽全力毫无保留的战斗,一直打到最后一滴血从血管里流出才停止,用死亡作为献给异国神明的见面礼,便是凯尔特人最高的礼遇。
愈是战斗,就愈是耀眼,被京极彦牵制住的高位神明无暇顾及身边的属下,伴随着京极彦能力提升而大幅度升阶的迪卢木多面对一群自视甚高的文职神明毫不费力,偶尔还能出其不意和京极彦配合着来一次突袭。
天边的艳红愈发浓烈,却不再仅仅是火光冲天,而是漫天的血气,来时声势浩大的神明一个个从天空坠落,还不等砸在高天原的土地上,尸首便已然分解,无数目光悄无声息窥伺着这场战斗,杀意,鲜血,灵子纷纷扬扬如落了场倾盆大雨,淋湿了高天原的小半土地,神位一个接一个的快速熄灭陨落,无论谁输谁赢,这个曾经在高天原煊赫一时的势力,必将随着大批中坚力量的逝去而没落。
当下唯一的重点,便是那位和京极彦缠斗着的高位神明,若他不幸在这场战斗中陨落,那么这支势力的力量就会被其余势力迅速吞噬消化,不出十年高天原上再无其踪迹,而若他活了下来,那么也许还有一丝东山再起的契机。
京极彦不可避免地受了伤,迪卢木多在战斗进入最后阶段时便回到了固有结界中以减少他的耗魔,手中长刀之上鲜血累累,反复洗濯出带着不详色彩的猩红光泽,一袭白袍满是血红,袍角滴滴答答落下血滴,银白色的眼眸因为过度使用而渐渐染上红色,危险而诡异的红色。
层叠交互的灵力网络,在他近乎不要命的打法之下解构了大半,然而节点依旧隐藏着不见踪影,眼前的点与线逐渐虚化,蒙上了一层血色的雾,京极彦的状态糟糕透顶,本就危险的瓶颈面临着破裂的风险,他已经开始往深不见底的悬崖下坠落,随时有可能粉身碎骨。
幸好,他面前的神明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身边的属下只留下了小鱼两三只还苟延残喘着,其本身也受到了重伤,武器被京极彦拼着眼角迸裂看透而彻底毁损,周身的羽衣毁减,只留下了几片残破的布条挂在身上,却是比京极彦还要糟糕的穷途末路。
他开始忍不住后悔自己为何要一时冲动,能够把孩子宠到无法无天的家长本身就是自私的,被杀死的神明虽然是他最宠爱的儿子但又不是他唯一的儿子,明明有无数种可以妥善解决的方法,他就是选择了最差劲的一条。
于是,骑虎难下。
他后悔了,灵力紊乱网络交杂,行为便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一丝迟滞,但是京极彦可没有后悔,抓住这一丝时机一刀捅进闪现在眼中的节点之上,为这场持续了七天的大战画上了个满意的句号。
他很满意,鬼灯很满意,隐在幕后的神明也很满意,悠然踩着漫天飞舞的灵子落在地上,血迹从他的发梢落下,神明的鲜血溅了他一头一脸,不过他现在的心情不错,只是随便抹了一把脸,笑着对鬼灯说道:“接下来麻烦了。”
“我知道了。”鬼灯点点头,表情一整迈步上前,深吸一口气,“在下谨代表地狱,担任调解之责!”
紧接着,就是长篇大论的官方套话,打着地狱的名义调解京极彦和高天原之间的矛盾,只等两方的回应。
清朗的嗓音传遍高天原,不多时,便有声音回响而来:“还请过府详谈。”那声音苍老低哑,分明是高天原顶端的几位之一,却是答应着这场莫名其妙的调解。
京极彦挑眉应道:“待我沐浴更衣,必定登门拜谒!”
青年的身形渐隐,只留下天边血染的雾气久久不散,鬼灯淡定地收好手上的灵魂,觉得伊邪那美大人难得做了一桩好买卖。
第51章
京极彦甫一出现在固有结界中,就控制不住地吐了口血,魔力不稳内伤严重,浸染在身上的神血饱含煞气,他也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
血雾在他眼中凝结成猩红色的翳,耳朵里嗡嗡作响,他咳嗽两声,躺在地上又吐了口血。
迪卢木多俯身将他抱起,被打得灵子逸散的躯壳轻得很,也没什么多余的力气反抗他不规矩的动作,老实被脱去了血染的衣袍,放进温泉池水中。
京极彦松了口气,此时眼睛看到的东西有些模糊,却也不妨碍他摸索着拽过迪卢木多的领口,强迫式的交换了一个血腥味浓重的亲吻。
“高兴了?”迪卢木多解开他的发髻,头发被鲜血濡湿成一缕缕的模样,需得反复洗濯才能洗去血气污浊,青年靠在池边仰着头任他施为,眼睛闭起显出几分毫无防备的柔和。
京极彦很信任他,这个认知让他心下生出几分喜悦,即便他的效忠京极彦并未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不过如果维持现在这个样子的话,似乎也还不错。
盘踞于心头来自此世之恶的隐忧从未离去,他一直忧虑于是否有一天他会再度被污染神智,做出违背本心之事来。
京极彦意味不明地轻哼一声,他看不到,但也能感受到迪卢木多不定的心思,开口问道:“你呢?”
迪卢木多愣了一下,答道:“处置了罪魁祸首诚然让人高兴,可无论如何翠子小姐已经过世了,我们做的事情,她也看不到……”
一入轮回,前尘尽忘,更何况以翠子善良温和的性格,大抵也是不愿意看到她的朋友为了她的死去而大开杀戒,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
“那可不一定。”京极彦哼笑,他当然清楚迪卢木多在矛盾什么,一面当然是恨不得倾其所有为翠子复仇的,一面却又因为了解翠子而负罪于做下了违背其意愿的事情。
然而这场京极彦思虑再三几乎赔进命去的杀戮,却不仅仅是一场简单的复仇之战。
安倍家背后的神明和另一方积怨已久,其源头用人间的角度来看大概就是贵族与寒门之间的利益之争,生即为神也就是所谓贵族,在高天原世代经营占据了绝大多数的高阶神位,对于那些从人间艰难攀爬而上的神明,也就是寒门,有着本能的轻视与敌对,将其视之为有限资源的掠夺者。
高位者欺压低位者,贵族欺压寒门,尸位素餐的风气悄无声息腐蚀着高洁威严的神国。
神明的生命近乎于无穷,寒门需要一场肃清来打压下贵族年复一年愈发嚣张的气焰,京极彦的提议恰好搔到了他们的痒处,一边提供名单掩人耳目,在目标耳边煽风点火,一边依靠名单计划周详地进行着杀戮,顺理成章对上了一位高阶神明。
京极彦的状态很危险,他处在一个随时会破裂的瓶颈期,可能下一秒会掉下去,也可能下一秒会爬上来,既然他所见到的是灵力的运转,那么还有什么会比神明的灵力更加贴近世界的本源。
他是在为翠子复仇没错,但是与此同时他也在为自己谋求一个突破现状的契机,一个活下去的契机。
由世界所制造而出的高阶神明,从最外层开始解构,一层一层艰难而胶着地解构,直到最后一击即中。
虽是几乎要把一条命搭进去了,但是也还算圆满地获得了些许功效,京极彦终于借着这个契机多少贴近了这个世界的本源,可喜可贺地迈出了一小步。
眼中点和线交织的世界中,时隔多年终于显现出了不同的色彩,成功从黑白照相机进步到了彩色照相机。
凝神仔细看一样物体,多少在点线之间出现了模糊的虚影,分辨人脸依旧很困难不过也能看到一些不起眼的无生命物体了。
他懒洋洋地摊开双臂让迪卢木多给他披上崭新的衣物,揽住骑士的脖颈亲吻,语调轻快地调侃嘻戏,十成十登徒浪子的模样。
内伤依然很重,外伤在饱含灵力的温泉水的抚慰下大多数已经收敛,连疤痕都没有留下,一眼看过去他除了双眼仍是一片赤红之外已经和平时无异,层层叠叠庄重的袍服压出凛冽傲慢的气场,便是趴在迪卢木多肩头低声调笑也带了几分漫不经心地狂气,一对上那双赤红的眸子,迪卢木多不知为何就弱了气势,无奈偏头用一个湿漉漉的亲吻堵住了他嘴里愈发轻狂的话语。
舔舐,追逐,嬉戏,像是最后一次的抵死缠绵,骑士的后背抵上描了春景无限的屏风,魔力交换带来超乎想象的刺激,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被动地跟随着京极彦的唇舌发出低哑的呜咽喘息。
明明都是魔力交换,为什么只有自己手软腿软站不住?如此愤愤不平的念头在他脑子里打了个转转,还不等留下什么印象,就被汹涌而至的魔力洪流冲得连渣滓都不剩。
身体滚烫,神智混乱,指尖无意识撕扯着京极彦身上绛紫色的外袍,留下一个个细微的裂口和褶皱,迪卢木多不可避免地情动,喘息着蹭来蹭去,原本遮得严严实实的衣袍被他自己蹭开小半。
“乖,还不是时候。”京极彦强自忍着体内窜出来的火,低头轻吻迪卢木多失神双眸的眼角,吮走几滴生理性的泪水,指尖技巧性地划过腰侧颈背,不带任何情色气息,温柔地安抚下迪卢木多的渴求。
还不是时候。他在迪卢木多颈侧留下一个深深的咬痕,直起身子换了外袍,温声道:“等我回来。”
……
所谓讲和调解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里头有问题,但是被打下去气焰的贵族一派只能咬牙切齿看着寒门一派好声好气地跟京极彦达成“和解”,地狱大摇大摆带走一长串神明的灵魂。
“真是非常棒的表情。”
和鬼灯一起走出神明的宅邸,京极彦突然听鬼灯这么说道。
“要是能记录下来就好了。”鬼灯接着遗憾道,作为一个从伊邪那美统治时代过来的鬼神,他继承了伊邪那美统治的核心思想——高天原不高兴,我就高兴了。
包括这次京极彦的行动,虽说是九转十八弯拖了好多层关系才和伊邪那美大人联系上,但是京极彦不过提了几句,她立刻答应了下来,并且久违地运用了自己身为前地狱统治者的人脉,动员了整个地狱加入。
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只要想想伊邪那岐那个蠢货会有的脸色,我接下来的几千年都有笑料了。”
女神的报复心理之强,着实恐怖。
而鬼灯作为曾经为了讨好神明而被献祭死去的孤儿,对于神明铁青的脸色自然感受到无比的满足,甚至比伊邪那岐更为满足,毕竟他是亲眼看到的。
京极彦瞥了他一眼,取下自己头冠上的东珠递给鬼灯。
他头冠上一圈十几个东珠,全部用暗纹雕刻了留影符印,保证毫无死角地拍下了全场神明的脸色。
鬼灯接过东珠,和京极彦对视一眼,两人在这个时刻达到了奇异地心有灵犀,“多谢了。”他一边说一边收好手中的东珠,打算回去和整个地狱,尤其是伊邪那美大人一起分享一下。
此时天梯已断,高天原与人间的交流道路被阻隔,人类无从得知神国的变故,依然如故地生活着,京极彦也不打算在高天原多加逗留,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后便搭着鬼灯的顺风车返回人间。
鬼灯带着大批神魂,在怀里掏了半天掏出一个圈圈放在地上,“行了,跳吧。”见京极彦挑眉似有不放心的意思,他又添了一句,“这是伊邪那美大人特意铸造的。”
京极彦点头,突然顿了一下,拿出一块玉放在鬼灯手里,“有时间把这个交给安倍家的当主,她知道该怎么处理。”
“你不自己去?”鬼灯问道。
“我不太方便。”京极彦笑道,“平安京可不欢迎百鬼夜行。”
鬼灯了然,他出身地狱,感受得到这块玉中灵魂的波动,心知这大概就是那位巫女翠子死后留下的东西,“我会妥善交付的。”
“多谢。”京极彦说道,踩进了散发着绚烂色彩的光圈,“日后有缘再见。”
甫一踩进光圈,便是强烈的失重感,手背上的令咒微微刺痛,待到能够平稳身形缓缓下落时,京极彦发现迪卢木多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身边。
“这样的尽头是哪里呢?”京极彦叹道,语气像是自言自语,眼前是杂乱无章的线条,交杂混乱构成了一个圆形甬道,向上看是一片黑暗,向下看也是一片黑暗,虽然被失重感包围着,但是没有尽头的坠落让人禁不住质疑自己是否并未移动过。
“我也不知道。”迪卢木多答道,他始终和京极彦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以相同的速度移动着。
“不……”京极彦长叹,“你知道。”他向前移动了些许,“迪卢木多不知道,但是你知道的。”
迪卢木多似乎有些受惊,匆忙向后退了一步,但是已经晚了,只是一步的距离,京极彦看清了游离在他身边的“气”,和迪卢木多截然不同的,充满不详色彩的“气”。
“你不是他。”京极彦谨慎地控制住彼此地距离,“你们的本质,是不同的。”
“是吗?”“迪卢木多”歪歪脑袋,发出一声嗤笑,“本来还想再等等的。”
他周身浅灰色的雾气猛然加深,化作浓稠的黑色,雾气缭绕,量变引发质变,雾气凝结成液体,附着在了骑士身上,“自我介绍一下,在下安哥拉曼纽,此世之恶,也是即将要,占据你的灵魂之人。”
既然无法从根源玷污的话,那就直接占据那位大人的灵魂吧,由灵子构成,浸泡过神血的躯壳,比起肉体还要让他满意啊。
“可怜的骑士只不过是你的玩具……”此世之恶笑起来,笑声充满了嘲讽,“你逗弄他,轻视他,甚至不肯信任他,所以他把身体交给了我,多么可怜,多么可怜!”
黑色的污泥溅在京极彦的脸颊,那污泥几乎要将他吞噬,他的眼眸倒映着污浊的网络,却没有做任何动作。
“我信任他。”他说道,“虽然他保有着愚蠢的善良正直,有时候无趣又乏味,还烂好人到让人头疼……”
“他是我见过,最好的骑士。”
……
眼前汹涌的污泥,突兀地停滞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伊邪那美的科普:
在神话中日本最先诞生的神是在高天原诞生的天御中主神,其后又诞生了高皇产灵神和神产灵神。最后诞生了伊邪那歧和伊邪那美。伊邪那岐与伊邪那美是一对兄妹,在他们诞生后天御中主神让他们治理混沌,他们创造了苇原中国也就是日本。
两个神明生育了日本的许多神明,伊邪那美在生下火神时被火神身上的火焰烧死了,伊邪那岐将女神埋葬,女神去了黑暗的国度黄泉之国。伊邪那岐认为火神是害死女神的元凶将火神杀死,跟随女神来到了黄泉之国。
在黄泉国大殿门前,伊邪那美命从殿内开门相迎。这时伊邪那岐命和妻子商量说:“我亲爱的妻子啊,我和你创造的国土还没有完成,请跟我回去吧!”
伊邪那美命回答说:“可惜呀!你没有早些来,我已经吃了黄泉的饭食。不过,既然是你特意来找我,我也愿意回去啊!让我和黄泉的神商量商量。但是在这期间千万不要看我呀。”
这样说过之后,伊邪那美命就回到了殿里。
时间过了很久,伊邪那岐命实在等待得不耐烦了,就取下左发髻上戴着的多齿木梳,折下一个边齿,点起火来,到殿里去看。只见伊邪那美命满身蛆虫蠕动,气结喉塞,全身化为大雷到伏雷共八个雷神。
伊邪那岐命看到这种景象大吃一惊,十分害怕,转身便逃。伊邪那美命羞愤交集,立即派黄泉鬼女在后面紧紧追赶。伊邪那岐命取下头上的黑发饰,扔到地上。黑发饰上很快长出野葡萄,伊邪那岐命就乘鬼女摘葡萄吃的时候逃脱了。伊邪那美命又派八雷神,率领一千五百名黄泉军追赶上来。伊邪那岐命拔出所佩十拳剑,一边将冲上来的黄泉军砍倒,一边逃跑。一直被追到黄泉的边界比良坂。这时,伊邪那岐命从坂下的桃树上摘下三个桃子,等黄泉军追到时,便将桃子打向他们。看到桃子砸来,黄泉军慌忙逃了回去。
最后,伊邪那美命亲自追来。伊邪那岐命用千引石堵住黄泉比良坂。他们隔着千引石面对面地站着,发出夫妻决绝的誓言。伊邪那美命说:“我的夫君呵,你既然这样待我,我就在你国每天杀死千人。”伊邪那岐命说:“我的妻子呵,你如果那样做,我呢,就每天建立一千五百个产房。”这样每天必死千人,每天也必生一千五百人(所以人口越来越多……)。因此,伊邪那美命就被称为黄泉津大神。
第52章
“足够了啊……”
迪卢木多叹息着,眼眸里突兀地落下泪来。
兜兜转转,一直以来所渴求的,一直以来所期盼的,终于在这一刻达到了圆满。
“这样……就足够了啊……”
他的眉眼低垂,露出个清浅的笑。
“我没什么时间了。”他说道,“请您……”
他没有说完,京极彦却领会了他的意思,一瞬间他们的角色仿佛对调,京极彦有些慌乱地退了两步,咬牙道:“不行!”
而迪卢木多却温和地笑着,他的表情放松又释然,“拜托了。”柔和的语调就像在哄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这是您曾经给予我的承诺。”
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包容又坚定,京极彦想反驳,想拒绝,但他最后只是无助而疲惫地叹气,犹豫着走到迪卢木多身边,指尖轻轻地碰触在他的胸口。
手掌之下,心脏有力地跳动着,一下又一下,稳定而让人安心,他控制不住地手一抖,像是触电一样往回缩。
前前后后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产生如现在这般痛苦的心情,一刹那恨不得当真像个孩子一样蒙在被子,装作看不到便不存在的自欺欺人模样。
迪卢木多握住了他往回撤的手,并不是很用力,十指扣住手掌拢在一起,让人莫名的坚定起来。
朕答应过他的。京极彦闭上眼,指尖点在骑士的胸前,朝夕相对间那复杂的网络图就算闭着眼依旧历历在目,手指扯开一根根细细的魔力线路,手掌毫无阻碍地伸进了迪卢木多的胸口。
“不要哭。”魔力从体内流逝,核心被破坏,迪卢木多探过身轻吻京极彦的唇角,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化为灵子飘散,此世之恶在他的体内哭号,挣扎着想要逃离这具身体,这无疑加速了他的消逝。
他微微皱眉,更稳固地把此世之恶禁锢在身躯内。
京极彦沉默地斩断掌心握住的“核”,沉默地接受了一个仅仅皮肤相碰,清浅得不像是一个亲吻的亲吻,他的眼眸有些空茫,泪水无意识地滑落,某一刹那连他自己都相信了自己用情至深万劫不复。
迪卢木多在他唇角留下一个蜂蜜味道的吻,终是不忍心地留下一个谎言。
“我等待着为您夺取圣杯的那一天。”
当这个时代的圣杯再次被制造出来,当英灵系统再次出现,经由令咒召唤,也许京极彦能够再次召唤出迪卢木多奥迪那。
但也只是迪卢木多奥迪那罢了。他不过是一个本体的投影,当死亡回归英灵座后就会化身为那数不尽的下界记录中微不足道的一段,下一次再见的会是一个崭新的投影,只能期盼着,这个投影能带给他看上去坚强,实则脆弱的御主一丝微不足道的慰藉。
眼前光彩四溢的灵力网络溃散,化成了最基础的灵子,星星点点像是寒冬腊月下起了一场大雪,京极彦怔楞地看着手背,映射在眼中艳红的令咒,在他的手背上缓缓退去色彩,被无形的存在一点一点擦去,最后只留下一片光洁的皮肤。
隐藏在令咒之下的节点因此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伤害,本来就重伤未愈,又添了新伤,一瞬间从灵魂最深处蔓延而上的痛苦让京极彦连叫都叫不出,眼前昏黑心神恍惚地硬生生熬了过去。
原本凝实的身形落下散乱的灵子,虽然缓慢,但是这具身体开始了通往死亡的溃败。
要死了吗?
京极彦迷惘地立在那里,下坠的甬道里如今只有他一个人的存在,他就像回到了刚刚死亡,到达固有结界的状态,孤家寡人,一无所有,无穷无尽的寂寞几乎要把他逼到崩溃,他在那段时间里做过了今生几乎全部失仪的事情,癫狂又绝望。
迪卢木多是第一个出现在那无边的寂寞里的人,第一总是特殊的,所以他容忍了骑士所有的失礼,在独自一人等待了几十年后,哪怕是失礼在他眼里都那么鲜活可爱。
迪卢木多又是唯一知晓他与另一个世界联系的人,唯一也是特殊的,飘摇如萍的世界里,最起码看到迪卢木多时能有些许慰藉,还有一根游丝将自己与过去串联,知晓那个煊赫的王朝不是自己的梦境。
京极彦喜欢迪卢木多,喜欢那张俊美英气的脸,喜欢那人矫健而灵巧的身手,喜欢他偶尔的狡黠恶劣,和偶尔兴起时的拥抱亲吻。
没有任何令他作呕的肮脏欲望,纯粹的,温暖柔和的,拥抱和亲吻。
那感觉太过美好幸福,因而某一个瞬间,他会感觉自己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想要再见到他,这样的念头来得猛烈而又理所应当,京极彦看着自己的手,攀附在手背上的节点破碎不堪,猩红色的裂纹从节点开始向全身扩散,灵子从裂痕处坠落,他不确定这样的躯壳能否坚持到圣杯战争的开始,却也不介意为此而稍微付出一些努力。
这么想着,他闭上眼,像是放纵自己陷入了深不见底的沉眠,在这场坠落之中获得些许休憩。
再次醒来,就还是那个强大得毫无破绽的京极彦。
……
坠落的甬道中没有日夜之分,令人无从分辨自己究竟在这里呆了多久,京极彦一直安静地闭着眼,时间如同停滞在了某一刻。
然而他的梦境中,却是热闹无比。
他站在平安京的街头,远远看着鬼灯将玉佩托付给安倍雄吕血,那块玉佩最终被交付给翠子的徒弟保管。
而后他就回了河谷中的宫殿,空空荡荡,只身一人,身体的溃散无法停止,却可以减缓,他开始将心思放在扩张势力上,一座山,两座山,一个城,两个城,他和安倍雄吕血互有默契,渐渐从一方百鬼夜行,变成了整个日本地下世界的规则制定者,扩张的势力带来了各地的宝藏,虽然不多,也总有些东西能够让这具躯壳存留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他自己都很难想象要如何才能让一具两个月就会溃散殆尽的躯壳在世间停留那么长的时间,来自于地狱的,来自于神国的,甚至来自于远渡重洋的异国的,他已经不记得究竟吞噬了多少宝物补充身体里的灵力,也不记得这具身体是如何变得越来越虚弱。
只有身体实在扛不住的时候,他才会回到固有结界的最底层,一路往下走进他的陵寝,躺进棺椁,盖好盖子,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慢慢等待着身体恢复到可以行动。
他不敢待很久,总是害怕多待一会,就会错过什么。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他认识了很多人,也忘记了很多人,他麾下的妖怪占据了越来越多的疆域,他的名字渐渐变成了不能被说出来的存在。
当有一天,他从棺椁中坐起,身体依旧毫无起色之时,他知道自己快到极限了,他不得不舍弃一些东西来减轻身体的负担。
最先被放弃的是记忆,他将记忆抽出封在坛子里,一个一个在架子上摆好,他渐渐忘却了过去,渐渐忘却了自己是谁,有时候他看着一个个封好的坛子,他知道这个坛子里封着他的童年,那个坛子里封着他的过去,但是脑袋里空空如也,什么都不记得了,他莫名地悲伤,泪流满面却不知为何。
时光流逝,当记忆无可舍弃,他开始放弃其他的一些东西,理性,渴盼,祈愿,他逐渐逐渐地变成了一抹苍白的影子,只记得自己要活下去,却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活下去,只有偶尔午夜梦回,心下掠过一抹极绚烂的金色,才会恍惚忆起自己要带某个人回来。
是谁呢……
忘记了……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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