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衣锦夜行 作者:玫
第10节
京极彦抬眸瞄了他一眼,淡淡道:“伊丽莎白大街街角的棺材铺。”
“桀桀桀,我就知道朱先生是个慷慨大方的人。”男人亲了亲手上的头骨,透过散乱的发丝,眼神是出奇的冷静睿智。
也许就是为了遮掩太过泄露真实面目的眼睛,他才会把头发留长,直至别人在也看不清他的上半张脸。
“您有听说过,法外神明吗?”
“当然,这只是我们死神内部起的名字,谁知道别人怎么叫呢?不过那可是比正统神明还要让人羡慕的存在啊……谁叫自从千年以前,愈是强大的神明,就愈是受到了这个世界的限制,从最开始无法真身下界,到了现在,连传递消息都做不到了呢。”
所以强大到足以突破低阶神明地位的他,宁愿舍弃神明的地位,也要留在这个繁华美好的现世。
“世界要平衡现世的力量,不过它的标准,似乎是平凡又普通的人类呢。桀桀桀,所以现在还能游走在这个世间的,只有像死神这种数量庞大,不受人类供奉,却又劳劳碌碌辛勤为人类服务的这种低等神明了呢。”
“对于神明来说,这可是个最糟糕的时代。”
“但是法外神明就不一样了,他们更像是人类意义上的圣人,拥有着比神明还要强大的力量,却没有神格,他们的灵魂和普通的人类无异,所以世界不会给予他们任何限制,只会让他们在这个神明即将消失的时代里,无限制的强大下去。”
“直到……他们的存在威胁到了这个世界,被世界的意识彻底抹杀。”
“千年公是法外神明,朱先生,您也是哦。”
“神明也好,人类也好,都只是这个世界维持平衡的一个棋子而已。”
“千年公是,我是,您也是哦。”
男人的眼中泛出些恶意,抱着头盖骨狂笑着倒在沙发上,如同自己讲了个非常有趣的笑话,癫狂地在沙发上打起滚。
京极彦习以为常地把眼神放回手边的资料上,这个男人来这里十几天,没有哪天是不在发疯的,或者说,没有哪天是不在装疯卖傻的。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他也没甚置喙的余地,更没有任何插手的兴趣。
快点结束吧,他已经开始觉得无趣了。京极彦拨弄了一下放在桌上的罐子,那里头盛放着漂亮的幽蓝色光团,在玻璃罐子里忽明忽暗的闪烁着,就像是一个超大号的萤火虫,丝丝缕缕灰色的雾气漂浮在光团周围。
这是迪卢木多从黑色教团总部带回来的无主圣洁,用来交换那个被他关着的驱魔师。
没有主人的圣洁只是安安静静的蜷缩着,跟死掉了一样无论怎么刺激都没有任何反应,哪怕是丢进充满恶意秽气的环境里,也毫无动静,跟之前寄宿在驱魔师身上,有一点秽气都会反击的圣洁完全不同。
而且,寄宿在驱魔师身上的圣洁如果秽气太多,就会被污染,先污染驱魔师,再污染圣洁。而无主的圣洁就算被丢在秽气里许久——就跟京极彦桌上的罐子一般塞进去十几天,也不会有任何改变,甚至于逐渐地在吸收那些秽气,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将其净化。
十几天前,这个罐子里的雾气,可还是纯黑的。
当然,那个被秽气沁蚀的可怜驱魔师,京极彦也有认真为他祛除秽气把人救回来。而那个人身上的圣洁,也在秽气被驱走之后,重新恢复了闪耀的状态。
休养了几天能走动之后,这个驱魔师就被迪卢木多带着回到了黑色教团的总部。
以一种犹在梦中的迷幻状态。
“我被强迫降咎之后,居然又被救回来了……”可怜的男人一脸懵逼,一路上不断地喃喃自语,“降咎之后……居然还能被救回来……”
一直走到黑色教团总部,看到熟悉的战友面孔,他才如梦方醒,扭头扑上去抓紧迪卢木多的衣角,大叫道:“解除降咎的方法!求你了,教给我们解除降咎的方法!”
已经看够了啊,身边的战友因为降咎成为被他们绞杀的对象。
迪卢木多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拿出一张净化符咒贴在他头上。
就跟他被此世之恶污染,彻底黑化时京极彦摁在他脑袋上的,几乎一模一样的符咒。
来之前京极彦表示看圣洁被秽气污染的速度估计那群驱魔师很容易被外界的阴暗气息影响,圣洁本身并不是会被秽气污染的东西,但是被圣洁所寄宿的驱魔师对外界的感知力无形中大大提升,比一般人更容易被秽气污染产生堕落阴暗的念头,间接污染了圣洁。
所谓降咎可以理解为圣洁的自我保护机制,在被污染后将伤害反馈到主人身上,就像是感冒一样,圣洁的宿主就是巨噬细胞,吞噬污染在圣洁上的那些秽气,从而达到圣洁的自我净化。
可惜人类的躯体大多脆弱之极,往往无法承担那么大量的秽气,最后彻底变成圣洁自我净化的容器,净化结束了,人也就死了。
京极彦干的事情,就是在圣洁感冒,啊不,自我净化初期,用比圣洁更快的速度净化掉宿主身上的秽气,有进有出的,驱魔师也就在床上躺了几天,醒来能跑能跳,圣洁也恢复如初。
“如果有人出现了降咎的征兆,就把这个贴在他身上,碎了就接着贴,贴到降咎结束为止。”迪卢木多把文件夹里堆积成山的净化符咒交给黑色教团的高层,“千年公消失后世界势必会出现一段时间的动荡,还请诸位务必小心。”
京极彦只负责帮那群死神把千年公带回地狱,至于被留在现世的那些诺亚一族啦,不知潜伏在那里akua啦,他都完全不想管,不过是鉴于迪卢木多格外有责任心奥迪那的强烈要求,才勉为其难地想了个善后的办法。
——他直接把锅甩给黑色教团了。
反正消灭akua不就是黑色教团的本职工作吗?况且千年公一消失akua就从无限增长变成了打死一个少一个,能为世界和平出一份力可是这群正义阵营的人最喜欢事情。
然后黑色教团就愉快地接了这口锅,还有迪卢木多时不时送来的最新资料以及战略物资。
这个世界上还隐藏着的akua不计其数,这依旧会是一场不知道要持续多久的战争。
也许一年,也许十年,也许几百年,但是没了千年公,日子总是有盼头的。
和准备好打持久战的黑色教团那边想法,京极彦在确认死神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之后,就利落地把关在固有结界里的几只akua放了回去,放回去之前还不忘做点让人“心情愉悦”的小手脚。
于是被归还的akua就在千年公面前炸掉了。
爆炸之后,悠然落下一张云纹洒金信笺。
“圣诞将至,敬备菲酌,务请光临。”
落款是正红色的私印,一个方方正正的“朱”字。
千年公捏着信笺笑了一会,“圣诞节的宴会啊,要穿些什么才好呢?”他站起身,在留声机里放上最新的唱片,扭头应和着哼起不成调子的曲子转到房间后头,成排的架子上,放着各种各样的高礼帽。
“可要盛装打扮才行啊。”是选择可爱的斑点花纹,还是缎带蝴蝶结装饰?
“不然可就太失礼了。”一顶一顶礼帽安静地呆在架子上,就如同一个一个等待接受检阅的士兵,和他制造出的akua一样,都是无比可爱而且充满了创意的造物。
“失礼可是很糟糕的事情哦。”金色的小星星连缀在帽檐上,用一个可爱的骷髅头连接,端端正正在头上戴好,也不能忘记重要的领结。
“大家都要做有礼貌的好孩子哟。”最后的最后是厚重的大衣,一个一个燕尾般的尖角状衣摆在圆滚滚的身体上散开,留声机里女高音的唱段也恰好唱到尾声,千年公拿起墙角的南瓜伞,在连绵不绝的高亢吟唱中冲出门跳上马车。
“宴会来了哟!”
“千年公来了哟!”
“末日……”
“来了哟!!”
第44章
……所以说……现在是什么状况……?
京极彦怔楞地顺着人潮涌动的方向走着,脑子里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约莫是初春时节,他脚下踩着黄土官道,坑坑洼洼一个不慎就要栽跟头,满目尽是面黄肌瘦携家带口的百姓,挤挤攘攘面色惨淡,嘟囔着:“要亡了,要亡了。”之言。
什么……要亡了?他挣扎着扭头想往回看,却被身边的人硬是推着往前走,身体虚软提不起力气,脑子里像是灌满了浆糊,看什么都隔着一层翳,听什么,都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过来。
他身边应当是有个人的。京极彦左右环顾,除了落魄的百姓之外什么都没有,那个人呢?他强作镇定地左右看着,只看得着落魄的百姓。
是在,逃难吗?
他到底是在哪里?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京极彦拼命地回想,但是越想,头就越疼,疼得他眼前发花两腿发软,一个踉跄被身边的人推到了官道边上的土堆里,艰难地抱住头蜷起身子,压抑住喉间几乎要冲出来的惨呼。
身边逃难的百姓挤挤挨挨流水般路过他,鲜少有人愿意分点注意力给他,京极彦身上的天青色鹤氅破破烂烂沾满土灰,里头上等的绸布长袍也破烂得不成样子,过路百姓只当他是又一个娇生惯养受不得苦生了急病的富家子,莫说凑近帮扶两句,一个个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免得被那要命的病气沾染到身上,白白丢了性命。
这世道命如草芥,如他们这些百姓,连生病的资格都没有。
渐渐的,京极彦的挣扎也越来越弱,最初还能颤抖呜咽,到了最后就真的像死掉了一样倒伏在路边,春寒料峭带起阵阵凉风,把本来还有些温热的躯体吹得越来越冷,越来越僵。
谁会去注意这个呢?逃难的路上,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死人。
之后的日子愈发的难过,春天近半仍未落下一滴雨,又是一个大荒年。
百姓穿着破烂,骨瘦嶙峋,好些人倒在路边再也爬不起来,好些人躺在路边断断续续呼吸着等死,其后尸体溃烂也无人收敛。哀孚遍野之景,恍如人间地狱。
唯独京极彦的躯体,就一直维持着倒下去的姿势,没有呼吸,没有温度,也不曾腐烂,除了衣服一天天越发破烂之外,他就像是上一秒才刚刚倒下去,下一秒,就会睁开眼睛坐起来一样。
但他从未睁开过眼睛,风吹,日晒,没有过半分动作。
周围难民来来去去,自顾不暇之下也无人在意他这一点奇怪之处。
而后那日突地大雨瓢泼,雨水混着泥水污臭不堪流了满地,官道上空无一人,没人愿意冒着得风寒的风险冒雨前行,只忧愁地躲在树下檐角,仰头祈祷这场不合时宜的大雨快些过去。
远远听得有马蹄声传来,难民们往更里处缩了缩,这年头骑马的绝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角色,更不是他们敢惹的角色。
马不是什么什么特别好的马,却也称得上良驹,骑在马上的男子身形高大,背上背了一把短短的,用布裹起来的奇怪兵器,头戴一顶青纱斗笠遮掩面容,他行得并不着急,一边走一边左右环视像是在寻找着什么,然而看到的只有蓬头垢面的难民。
他要找的人真的在这群人中吗?青纱斗笠之下,一双蜜金色的眼眸泛起几分犹疑,令咒的另一边传来的魔力稳定而有力,想来那人应当无事,那么按那人的能力做派,可是绝不会容忍自己落到这般境地的。
又行了几步,他下了马,踩着泥泞的小道探查,活人里没有,他又去翻找那些倒在地上的尸体,腐烂的,青肿的,大半天后终于在小土堆后面翻找到了京极彦的躯体。
那人先是一惊,继而恍然,“你可真是难找。”他低低抱怨一句,却分明带着说不出的喜悦,用袖子仔细擦了擦京极彦覆满尘土的脸,温柔地低头吻上他的唇。
京极彦的身体太过虚弱,魔力完全透支导致体内循环停止运作的情况下,只能依靠他的从者给他补给重要的魔力——以体液交换的形式。
就像是从一场沉重疲惫的梦境中醒来,京极彦勉力撑开眼皮,眼前依旧是恍恍惚惚如同蒙着一层纱,身体瘫软,从最深处叫嚣着饥渴焦躁,灵子构成的躯壳,一旦没有了足够的能量供应,和没了燃料的机械无异,从灵魂到躯壳都会彻底停止运作,直到再一次汲取到足够运转的能量。
来自于从者的能量精纯而庞大,足以刺激京极彦体内彻底停摆的魔力循环恢复运作,如饥似渴地吞噬着外界的魔力。
“……迪卢木多?”几个时辰后,虽然依旧身体无力连坐起来都困难,却多少恢复了点说话和思考的能力,京极彦以一种别扭的姿势靠坐在从者身前,腰腹被他的手臂牢牢揽住,身下颠簸分明是在快马之上,只是不知道要往何处去。
“是的,是我。”迪卢木多揽紧怀里的身体,温声应道,“一切稍后我会给您解释,还请您先安心恢复身体。”
他是第一次看到京极彦这么狼狈的样子,自然心下愧疚不堪,若非初到此处他大量支取魔力不管不顾鏖战数场,京极彦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此事非你之过。”京极彦艰难地伸手拍拍歉疚的骑士的肩膀,好像没有一点自己险些就被骑士彻底抽干魔力的自觉。
——如果当时迪卢木多继续抽取下去,他这具灵子构成的躯壳也会自动分解成魔力补充给迪卢木多。
那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
体虚气短的陛下耗尽自己积攒下的所有体力安慰完迪卢木多,靠在他怀里放松地让意识沉入一片黑暗。
他要好好地理清楚整件事情。
死神有没有将千年公的灵魂羁押回地狱,他是不知道的,记忆的最后存留在他的手穿透了千年公的胸口,指尖碰触到的并不是心脏,而是一团绚烂的光斑。
那是圣洁。
千年公体内寄宿着圣洁,千年公自己都不知道其存在的,心之圣洁。
京极彦在拿到死神送来的资料时就在思考,所谓圣洁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拥有着极其缓慢微弱的净化能力,可以通过寄宿在人类身上而获得提升,又会因为人类的恶念而被污染。
心之圣洁是一切圣洁的中枢,当心之圣洁毁灭之时,所有的圣洁都会失去作用。
“灭世的洪水到来时,圣洁被冲到了世界各地。”这是资料中的原文,那么是否在洪水到来之前,它们是在一个地方聚集着的呢,以最初的形态存放于某处,直到被洪水冲刷才显露于世。
被关在了哪里呢?
你有听说过潘多拉魔盒的传说吗?天神在盒子里放入了灾厄,让灾厄惩戒人类,而拯救人类命运的希望,则被关在盒子中不见天日。
于是人类饱受苦难的折磨,却仍旧不知悔改,于是天神又降下了灭世的洪水,洪水冲开了紧闭的潘多拉魔盒,放出了希望,希望净化灾厄,使得在这片大地上的幸存者们,得以拥有一个崭新的开始。
这就是神话的原文,但如果当真如此,为何这世间仍旧灾厄与希望共存,而非回归最初蒙昧本真的状态?
京极彦在死神的资料里找到了答案,想必那群死神也没指望他能有耐心看完全部的资料,送来的东西极其完整。
有这么一种推断——当灾厄与希望选择共存于一体,而不是遵从本性争斗残杀直到玉石俱焚之时,它们便达到了神性的境界,一种混合而出,完美吻合神明一体两面的……法外神明。
“还记不记得我们曾经的讨论?”京极彦缓缓将手抽出,“悲剧苦痛即为灾厄的具现化,那么圣洁就是净化万物的希望,世间能将这二者共存的,唯有你。”
千年公制造出的第一个akua,就是他本身。
本应死在灭世的洪水之中却仍留有一息,称不上人类也称不上诺亚的存在为载体,圣洁为燃料灾厄为驱动,拥有着善恶交织的两面,在真正的诺亚尚且稚嫩的时代第一个从洪水退去后的大地爬起,忘却一切,成为了诺亚的第一使徒的……千年公。
灾厄将世界导向毁灭,希望放出圣洁阻碍着毁灭的脚步,它们互相仇视,却又不可分离。
所以,那个让千年公寻寻觅觅了数千年的心之圣洁,也就是传说中隐藏在潘多拉魔盒中的希望,其实从最开始就寄宿在他的体内,当京极彦将其取出时,一体两面的完美平衡彻底崩溃,灾厄与希望同时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耀目的白光将一切笼罩。
冥冥之中,京极彦似乎听见从灵魂最深处传来的响动,像是风声,像是雨声,又像是金戈铁马万剑齐喑,连绵交错用最深重的恶意引出他内心最为隐秘的渴望。
无神的眼眸半开半合,映着遮天蔽日的白光,他手中无意识紧紧攥着明灭不定的光团,面上蒙着一层黑气,嘴唇颤抖着,声音低不可闻。
“归……乡……”
归乡……归乡……
他听见自己的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归乡,此处非吾乡,便是当真成神成佛,亦不过浮萍一缕,无根可依。
归乡……归乡……
想啊,每天每天都在想啊,英灵座上煎熬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啊,想得他都快疯了,想得甚至就连那令人厌恶的皇宫都变得亲切可爱,想得他梦里都飘着故乡的影子。
归乡……归乡……
虽是此心安处是吾乡,身不归乡,浮萍一缕,他又何来心安?
被灾厄引动的,内心最深处埋藏的渴望,强烈到让名为希望的光团反复闪烁,越来越亮,越来越凝实,最后如同到达极限一般在京极彦手中轰然炸开,融进白光之中,将身在其中的京极彦彻底吞噬。
无声无息,什么都没留下。
而因为白光陷入短暂眩晕状态的迪卢木多,也由于紧密相连的魔力供应关系被希望判定为京极彦的附属物,一起吞噬了进去,消失在了雾霭沉沉的伦敦,。
希望遵循着京极彦的愿望,以他的魔力为锚点,在无法破开低位空间与高位空间的情况下,退而求其次把他们送回了一切没有开始的时间。
最后因为魔力不足让他们掉落在了天南地北相隔甚远的两个方向。
迪卢木多落在了战场上,是的,你没看错,他掉在了两军正在激烈交战的战场上,一睁眼就是一柄大刀当头劈来,想也不想下意识提枪攻上去,令咒的另一边源源不断提供给他精纯的魔力,让他得以顺利逃出战场,还弄到了一匹战马,一路摆脱追兵顺着魔力的联系去往京极彦所在的方向。
京极彦则倒霉地落在了难民堆里,魔力匮乏神志不清,被难民拥挤浑浑噩噩跟着走了好多天,体内接近干涸的魔力循环大部分罢工,龟速修复着受损严重的躯壳,在被迪卢木多毫无顾忌地大量抽取一番之后,这具魔力循环停滞的躯壳,就只能像个死人一样倒在路边,等待着有人来救他,或是随着天长地久灵子溃散,一点不剩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幸好,迪卢木多及时找到了他,并且用一个蜂蜜味道的吻救了他。
京极彦决定因此而赦免迪卢木多来得太迟的罪过。
因为一个非常甜蜜而缠绵的亲吻。
第45章
迪卢木多并没有落脚的地方,从掉落到这个地方之后,他全部的时间都耗费在了奔波之上,幸而路上多有废弃的村庄屋舍,才不至于让他露宿郊外。
京极彦昏沉了两天,终于从那种迟滞的思维中解脱出来,恢复了一贯清醒的思维,魔力循环的恢复并不乐观,当务之急便是寻一处灵脉快速恢复实力。
在这个时代灵脉并不难找,快马加鞭行了几日他们便寻到了一座山,虽然灵脉与京极彦并不十分契合,但是也聊胜于无,他靠坐在树边,指挥迪卢木多搬来一块块石头摆成阵势,把他抱到阵法中间,远远退开。
京极彦艰难地划开自己的手腕,魔力枯竭的躯壳好半天才缓缓滴下一滴鲜血,催动这个简陋的阵法汇聚凝练地脉中的灵力,然后他就像是失了全部力气一样倒在地上,感受着力量涌入躯体,充盈干涸的魔力循环。
真是糟糕透顶了。他无力地瘫在地上,刚才划开手腕耗尽了他身上积攒下的最后一丝力气,现在连眨眼都困难,只能维持了一个不怎么舒服的姿势,静静等候着接近废掉的四肢重新恢复功能。
也罢,就利用这段时间,理理一团乱的情况好了。
他们现在所在的时间点,是公元1273年,你若是觉得这个时间不熟悉,那么换一种说法好了,现在是南宋咸淳九年,在京极彦原本的历史中,这一年襄阳城樊城陆续会被攻破,六年之后,风雨飘摇的宋朝就会宣告灭亡。
而在这个世界的记载中,一个叫做郭靖的江湖侠客,带着几千江湖义士,联合襄阳守军百姓,苦苦坚守到援军到来,硬生生守住了这座城池,其后因为蒙古内乱,给这个王朝留下了最后几分喘息的余地。
两段不同的历史,意味着两个不同的世界,单是打破时间的壁垒回归过去,其实并不会让京极彦的力量衰竭到这种地步,然而当初他许下的愿望是归乡,回归与这里隔着无数空间的另一个世界,空间的壁垒几乎耗尽了他的力量也没能打破。
于是他就被退而求其次丢到了这个时间点,这个历史分歧的时间点,只要这个世界的历史被改变,原本应该守住的襄阳没守住,那么两个世界自然会走向相同的轨迹。
但是有什么用呢,就算此处当真走向和他的世界相同的轨迹,也终究不是同一个世界,京极彦再怎么执念深重,也还没有疯到拿一个王朝的未来去赌的地步。
更何况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中取代了元朝推翻宋朝的君主,开辟了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盛世皇朝。
因此他之所以在恢复实力后立刻选择了启程前往襄阳,不是为了阻碍那一场战争,而仅仅是为了亲眼看看,他想要亲眼看看,那个苦苦死守住了这个风雨飘摇的王朝的江湖侠士,究竟是什么样子,亲眼看看,襄阳城是如何在几万大军之下被守住的。
逆着逃难的百姓往襄阳城赶,骑着的不再是迪卢木多那匹战马,换做了两匹万里挑一的千里名驹,一路日夜兼程,沿途的风景带给京极彦莫名的熟悉之感,迪卢木多笑道:“我就是在这里找到您的。”
他指着路边的一个小土丘,满地脏污让京极彦微微变了脸色,明明已经洗过澡换过衣服,依旧觉得身上莫名开始泛起痒意。
快马行了三日,京极彦勒马停在了一座山丘之上,不远处有孤城一座,被重兵包围,那军队京极彦熟悉,却又没那么熟悉,毕竟当年和他交手的是已经被打回草原的蒙古军队,而非眼下摧枯拉朽势如破竹的虎狼之师。
守在城墙之上的中年汉子大概就是郭靖吧,一张面容周正的国字脸,身形高大满脸风霜,因为襄阳城中多日物资匮乏显得颇为消瘦,一双眼睛明亮得很。
明明看势头处于绝对的败势,那人脸上却毫无颓色,一副笃定而充满希望的样子,有条不紊地组织着城中不多的兵丁换防守备,大概是被他这种态度所影响,襄阳城中虽然物资极度匮乏,死的死,伤的伤,气氛却并不低迷,反倒呈现出一种众志成城的昂扬姿态。
他们在等援军,京极彦也在等援军,历史上未曾记载援军到达的具体时间,但是就眼下的状况来看,三日之内援军不到,襄阳城必破无疑。
第一日,援军未到,蒙古军队进行着日常的叫阵,反正郭靖打定了主意死守城门不出,叫阵也不过例行公事,军队真正的重心,都放在了调动粮草战马,操练兵士之上,京极彦一眼就看出,这是在为最后的大总攻做准备。
第二日,援军依旧未到,京极彦拎了壶酒喝着,不远处襄阳城外,蒙古军队已经备好了粮草,喂饱战马,磨砺武器,炊烟袅袅煮着行伍时难得吃到的肉,内外守卫格外严密,兵士们早早陷入了沉眠。城中也开了火,郭靖拿出仅剩的一些存粮让守城的军队尽可能吃饱。双方都默认,明日便是决定命运的最后一战了。
儿女与父母作别,丈夫与妻子作别,京极彦灌了一口酒,觉得无论多久自己还是适应不了这悲凉的气氛。
第三日,最终的决战,呼喊震天满目疮痍,隔着老远京极彦都能嗅到空气中漂浮着的死气与血腥味,他没有等来援军,却等来了去探查情况的迪卢木多。
“你是说,这方圆数十里,不见任何军队的影子?”京极彦仰头饮尽壶中美酒,他从昨日喝到现在,具体喝了多少他自己都记不清楚,现下虽然头脑清醒,却也知晓自己已有几分醉意。
最是容易头脑发热冲动行事的状态。
许是早就预料到眼下这般境况,才会将自己灌醉到这种地步,摒弃掉所有的理性思考瞻前顾后,纯粹按照自己内心的声音行动。
“如果没有人救他们,这座城就会被灭掉。”京极彦指着不远处的战场,满眼尽是鲜血纷飞,“然后这个王朝会被灭掉,新建起一个糟糕透顶的王朝。”一个把人分四等,汉人不如狗最后却被汉人推翻的王朝。
迪卢木多神色凝重地看着下面的战场,并没有说什么,他知道京极彦必然还有下文。
京极彦低低地笑起来,音调中带了点疯狂之色,“但愿能比他们的子孙搁打些。”话音未落,便已纵马而下,掌中一柄长刀,闪烁出凛凛寒光。
从最开始就根本没有援军,那个在记载中“引兵数万,斩忽必烈”的将军,其实就是京极彦自己,他在这里等了三天,等明白了这件事情。
何处是吾乡,此世,还是彼世?倘若没有京极彦,此世即为彼世,哪怕多了数千江湖义士,也阻挡不了襄阳城破的步伐,历史仍会滚滚走向原定的步伐,但是千年后名为间桐脏砚的魔术师用改动过尚未成熟的英灵系统召唤出一位皇帝去参加圣杯战争,那位在历史上出了名的任性的皇帝在这场战斗中想办法获得了实体活了下来,穿越时空来到了宋末的襄阳城,名为希望的奇迹永远无法带他归乡,因为他命中注定会在这场决定宋朝命运的战争中搅乱正常战局,把这个世界引领向另一个截然不同的轨迹。
自作自受,变调的历史在这里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圆。
京极彦面上在笑,迪卢木多分明能感受到他心口悲凉的绞痛,如同那一日固有结界中京极彦醉眼朦胧,歪靠在几案上吟咏“谁谓河广”一般无二的,近乎让人窒息的绞痛。
他的背脊挺得笔直,笑得张狂傲慢,马蹄踏过的土地翻卷,一个个面如土石,身披重甲的兵士扒开身上的土壤站起,手上握着一根空荡荡的缰绳,而后奋力一扯做翻身上马状,无数匹身形流畅似是刀削斧凿的骏马便显现在马缰之中,昂首扬蹄,发出“咴————!”悠长而战意盎然的嘶鸣。
亮银色的盔甲哪怕是从泥土中钻出也没有沾上半点浮灰,阳春三月的阳光照得晃花人眼,战马剽壮有力,匹匹都神骏的让人眼睛发绿,而马上的兵士面容冷肃,阳光下也带着土灰色的阴冷,眼神冰冷麻木不似活人,看得对手不战就先怯了三分。
这些兵士当然不是活人,而是昔年宫中匠人烧制的兵士佣人组,每一个大约只有手掌长短,精雕细琢栩栩如生,用于纪念那场御驾亲征。京极彦生前极为爱护,死后将它们带进墓里陪葬,一组九十九个总计数千组,按照战阵仔细排列收藏。
之所以现在能够变作常人大小行军打仗,且个个皆是以一敌百的勇猛,大抵是因为放它们入葬之时,京极彦曾笑言要凭此万军,踏平阴间天下。
迪卢木多骑马紧跟在京极彦身后,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京极彦身上不稳定的情绪,每当京极彦情绪波动过大的时候,他都会因为令咒的联系而有所感应,心脏处痛苦不堪的绞痛收缩,让他禁不住用担忧的目光看着京极彦。
可京极彦眼神带着漫不经心的猖狂,嘴角一挑长刀直指襄阳,情绪掩饰得没有任何破绽。
雪亮刀尖的另一边,是战场,京极彦甚至能够看见蒙古军队挂在脖子上的狼牙装饰,他闭上眼,又睁开,长刀挥下,只吐出一个斩钉截铁的“战!”。
他身后不是虎狼之师,而是真正悍不畏死的勇士,伴随着他一声令下收敛于内的气势陡增,悬挂在腰间的刀整齐出鞘,一扯马缰潮水般扑向战场。
没有大旗,没有呼和,从土里爬出来的士兵与幽灵无二,悄无声息出现在蒙古军队的后方,安安静静地排成攻击阵型,像一把尖刀插了进去。
京极彦的马仍停留在山上,迪卢木多在他旁边,并不说话。
“你不去?”京极彦问道,语调淡漠得毫无波动。
“我以为你会去。”迪卢木多答道,比起挑动他体内好战部分的战场,他更加担心京极彦不稳定的情绪。
“我当然会去。”京极彦偏头,露出一个笑,冰冷僵硬,“我可是准备拿着主将的脑袋佐酒的。”
他长刀抬起,抖抖缰绳,马儿纵身一跃,左冲右突杀进战局。
自此之后,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迪卢木多呼了口气,感觉心口绞痛猛然松了下来,赶忙驱马跟在京极彦后头,手中两柄枪握于手中,红色与黄色,枪尖一点闪出鬼魅瑰丽的色泽。
“援军来了!援军来了!”
他听见城楼上有人这么喊着,忍不住挂起冷淡的笑意,方圆数十里军队撤得干干净净,这座城池早已孤立无援,还会来救援的,大概只有他家在某些方面莫名极其心软的御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回到了宋朝【趴
这就是一个自作自受的故事,给陛下点蜡
我从写陛下读史书就开始铺垫这一章了hhhh
整个故事大概就是,历史在襄阳之前还是正常的,但是间桐脏砚召唤了陛下,陛下又回到了过去改变了历史进程,导致被间桐脏砚召唤出的陛下变成了不属于这个时空的存在,却又执念要回到自己的时空,然后被送回过去改变历史进程,最后就成了这么一个无解的循环。
当然可以说如果陛下袖手旁观看着襄阳城破不就突破循环了吗,但是陛下再怎么任性,也是个皇帝啊,蒙古入侵绝对是历史上一段对于汉族来说不怎么愉快的历史【最起码那个人分四等就很悲惨了
一等蒙古人,二等色目人,三等汉人(指淮河以北原金国境内的汉、契丹、女真等族以及较晚被蒙古征服的、四川、云南(大理)人,东北的高丽人也是汉人),四等南人(最后被蒙古征服的原南宋境内各族,淮河以南不含四川地区的人民)。
还有禁止汉人(第三第四等)打猎、学习拳击武术、持有兵器(例如数家才可共用一把菜刀)、集会拜神、赶集赶场作买卖、夜间走路。“杀蒙古人的偿命,杀色目人的罚黄金四十巴里失(成吉思汗时代蒙古的货币单位),而杀死一个汉人,只要缴一头毛驴的价钱。汉人如当兵则不许充宿卫,如当官也往往只能做副贰(虽然实际上存在很多例外情况),所以元朝种族矛盾非常激烈,只存在了98年就被推翻了。
而陛下作为推翻了元朝的明朝,还是御驾亲征打过蒙古的皇帝,不打才怪吧【捂脸【幸好没安排倚天的戏份
脑洞突破天际的蠢作者面带微笑
第46章
残阳似血,厮杀了大半日,蒙古军终于抵不住那悍不畏死又勇猛善战的援军,在领军的将领被一刀砍倒后,群龙无首溃败而逃。
郭靖从未想过他能够守住襄阳城,悬殊的敌我差距让坚守变成了极其艰难的任务,面上的笃定不是为了鼓舞军心,他早已做好以身殉国的准备。
胜利的希望如此渺茫,以至于当身边的夫人黄蓉又哭又笑地抱住他时他一时还犹在梦中,没能反应过来。
“守……住了……?”他结结巴巴问道,两眼瞪大不像是个坚守孤城的将领,倒是有了几分初出茅庐时的憨傻气息,看得黄蓉心下柔软,含泪温声道:“守住了!”
围了襄阳城这么多年的蒙古军,就这么……退了……?
郭靖连滚带爬地扒到城墙边上往下看,正好瞧着那带来援军的将军抽出插在尸体上的长刀,鲜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染红了他天青色的袍角。
似是察觉到郭靖的眼神,那人似笑非笑一眼横过来,眼尾似是沾了些血,带着极艳的猩红色,眼神冷淡漠然,在他身上一掠而过。
郭靖一个激灵这才想起应当打开城门放援军进来,却见一身形高大头戴斗笠之人在那将军身边说了些什么,那将军抬手一挥,援军便整齐列做数队,万马齐喑扬尘而去。
“夫君……”郭靖恍然回神,见身边黄蓉面容憔悴神色坚定地说道,“襄阳之围已解,你我带着芙儿她们,就此归隐罢!”
襄阳十年,身边的夫人陪他同甘共苦,为他生儿育女,年少时如花的容颜被风霜磨砺逐渐憔悴,眉眼间尽是疲惫,却也从未反驳过他的意见,一直温柔而坚定地站在“靖哥哥”身边,做他最坚强的依靠,现在……
郭靖恍恍惚惚听着城外有人在喊“忽必烈死了!”,缓缓露出一个笑。
“好。”
他听见自己这么说道。
自此归田卸甲,一世淡饭粗茶,再不问江湖天下。
远远万马奔腾声音渐息,匹匹战马与将士化作尘土湮灭于地,只余下为首的两人仍纵马前行,京极彦骑得极快,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阵阵刮过,初春的天气里风还有些彻骨的寒意,一阵阵扑到脸上,把战场上沸腾的热血重新冰封。
迪卢木多紧紧跟在京极彦身后,京极彦的情绪现在已经渐渐平缓下来,他自然也就不能感受到京极彦现在是什么心情,当是难过的,他却偏偏读出几分畅快释然,当是快意的,他又分明看出几分怅然孤寂,如斯复杂难以捉摸的心绪,对于向来直来直去不善人心的凯尔特战士来说,可谓是无解的难题。
幸好京极彦也不需要他怎么小心劝解,作为皇帝京极彦的自我调节能力素来是满分的,很快便恢复了一贯的冷静。
路是他自己选的,他从没给过自己后悔的余地。
一勒缰绳放慢速度,偏头就看见迪卢木多面上带了点忧心的表情,无人之处他没有戴能遮住脸的斗笠,两颊尚泛着剧烈运动后未褪去的红晕,额际的汗水倒是已经被风吹干了,灿金色的眼眸里盛满担忧,泛起盈盈琥珀般的光泽。
虽然看着着实蠢了些,但是这种真心实意的担忧京极彦极是受用,慢悠悠停住等迪卢木多和他并驾齐驱,扯着对方的衣襟用一个亲吻证明了自己现在不错的心情。
他体内的魔力循环恢复平衡以后,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贮藏起海量的魔力,似乎也是被这一次要命的魔力枯竭给吓到了,他体内自动形成了数个半封闭的魔力节点用以存放日常吸收多余的魔力,以备不时之需。
迪卢木多挣扎着从这个亲吻里摆脱出来,紧紧握着缰绳好险没有栽下去,即便知道他们现在在人烟稀少的山间小道上不会被人看到,他依旧忍不住左右看看,一副心虚的模样。
“你不问我跟黄蓉说了些什么?”京极彦舔舔唇角,问道。
“你说了什么?”迪卢木多眨眨眼,下意识顺着他的话问道。
“鸟尽弓藏。”京极彦笑道,郭靖守住了襄阳的确是好事,可惜一个武将,一个出身江湖的武将,注定玩不过朝堂上的那些老狐狸。
聪明人就知道当退则退,况且郭靖要的从不是什么高官厚禄。救都救了,京极彦不介意再推一把。
迪卢木多停了停,又问道:“我们接下来去哪里?”这个国度对他而言全然的陌生,更何况这战火纷飞的光景,让他更加提起了十万分的小心。
京极彦眯着眼望天想了半晌,忽地笑道:“去江南罢。”
江南,烟花三月草长莺飞,襄阳城的捷报长了翅膀似得传遍天下,给这原本已至薄暮的王朝添上了几分喜气与生机,经此一役,忽必烈殒首,其下数子夺位,没有十几年蒙古再聚不起这般大举南下的气候。
秦淮河上画舫装点一新,鸨母笑脸殷殷迎接着久未上门的客人,便是不怎么熟悉的新面孔,看在那随手抛出的金锞子的份上,也是殷勤备至。
严格来说迪卢木多出现在这种地方并不方便,充满异域风情的面孔总是会引来各种目光——大多数并未带着善意,而爱情痣在这审美差异巨大的时空里也失去了威力,更何况为了隔绝窥探的目光,迪卢木多大多数在外的时间都带着能遮到胸口的青纱斗笠。
青纱斗笠,暗色短打,背上背着被布裹起来的短兵器,这样的装扮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个行踪鬼祟的江湖中人,鸨母狐疑地把他从头打量到脚,迟迟没有说话,京极彦走了几步发觉迪卢木多没有跟上,回头就见着他被身材矮小刚到他胸口的鸨母堵着,哪怕看不着他现在的表情,也能想象必然是带着些窘迫色彩的可怜相。
“他是我带来的。”一个绣着并蒂莲开的荷包丢进鸨母手中,老道的鸨母摸摸料子,又掂掂分量,笑逐颜开让开身子,“客官您里边请。”
雕梁画栋的二层画舫此时已是歌舞升平,台上舞姬跳着新排的舞曲,台下侍婢们娇笑着依偎进客人怀里,软玉温香端的是享受。
你很难想象,不过小半个月前,这里还蒙受着战火将要袭来的惶恐不安,萧条凋敝,惶惶不可终日。
迪卢木多显得有些不适应这样的环境,京极彦也不勉强他,只笑笑打发出去屋子里留下伺候的婢女,小小一间包厢素雅清净,架在底层与二层之间,外层围着竹制围栏,一伸头就能看见下方舞姬的动人身姿,若是不想看了,也有纱帘可以遮挡。
“怎么,没见过这种?”京极彦摘下迪卢木多头顶的斗笠搁在一边,撩着他这些日子长了些的头发拨弄,语调里带了些调笑的意味。
迪卢木多可算他见过对男女之事最生涩的人物了,看神话中也不是个雏了才对,不知为何却表现得连个雏都不如,平白的叫他起了逗弄的坏心思。
“凯尔特的欢宴上,女性是不允许出席的。”迪卢木多叹了口气,把自己的目光从台下收回来,他该感谢台下的客人们还有点最起码的羞耻心,只是言辞孟浪,没有当场搞出点什么不堪入目的事情来吗。
“哦?”京极彦挑挑眉,他只看完了那本凯尔特神话传说,倒是不知道凯尔特还有这等习俗。
迪卢木多又叹了口气,顶着京极彦像是看什么圣人一样奇异的眼神,不知该不该继续向他解释欢宴上虽然没有侍女,但是会有即将踏入成人阶段的少年侍奉。
事实上凯尔特人素来是以欢宴作为少年人真正成年的标志的。
少年向自己敬慕的英雄敬酒和献身,从稚嫩的少年蜕变成成熟的男人。
而迪卢木多作为菲奥娜骑士团的首席,曾经递到他面前的酒杯不计其数,可惜那些眼带爱慕的少年们都被骑士语气温和的婉拒了。
因此他还一度被战友们调侃羞涩腼腆来着。
迪卢木多的回忆和小纠结很快就被下方传来的叫好声打断,台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位戴着面纱,身姿窈窕的女子,踩在方寸之余的小鼓上起舞,台边响起琴声阵阵,一貌不惊人的青衫少年坐在屏风后,指尖自弦上轻拂,划出琴音如水。
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一手琴技已然炉火纯青。
京极彦敲击桌子的手指一停,面上显出几分笑意。
没事往秦淮河上的画舫跑,他又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来这里,他是为了找人的。
史书上记载的清楚,那位在十几年后蒙古再次南下带兵守住国门,挟天子以令诸侯权倾朝野直至最后黄袍加身的大将军,最落魄的时候甚至要靠在画舫弹琴以糊口养家。
夜色渐深,少年弹了几曲后匆匆离去,身形瘦弱单薄,抱着把琴埋头走过小巷,转进巷子最深处低矮的房子里。
一灯如豆,少年疲惫地拨亮灯火,翻开看了一小半的书卷,若他母亲还活着,怕是又要骂他与其做这无用功还不如去练习新的曲谱,那昔年艳冠秦淮的母亲留给他唯一的财富,大概就是一手令人叫绝的琴技了。出身贱籍不得科考晋身,再怎么饱读诗书也终究没有一举成名天下知的机会,但是他就是不认命,身处画舫他能听到许多寻常百姓听不到的消息,这天下总有一天要乱,从根子上烂掉的朝代可不是一两场胜仗救得回来的。
乱世出英雄,到时候谁还会管他的出身,投效皇帝也好跟随乱党也罢,总好过在这烟花柳巷碌碌一生。
说不得,他也能赚个青史留名。
书翻了几十页,少年终是疲惫不堪地沉沉睡去,再醒来之时身披一件天青色鹤氅,两锭黄金压着一本兵书,云纹宣上笔走龙蛇,不过“潜龙在渊”四字。
千百年后史书上有记载:帝尝言:“吾少时梦遇仙人,见吾衣甚单薄,脱外袍披之,又见吾家徒四壁,赠吾两金。问命于仙,曰:‘潜龙在渊’,遂予吾兵书一卷。感甚!”
京极彦躺在去往日本的大船上,宿醉未醒睡得晕晕乎乎,深藏功与名。
他并不知道,在之后的千百年间那件他一时兴起给出去的鹤氅会几次易手添了无数似真似假的传说,最终一块袍角被间桐脏砚花天价买了回来,作为英灵召唤的契约物。
第47章
说是宿醉未醒,事实上京极彦自认为喝的并不算很多,不过让他翌日仍有些昏昏沉沉,身上懒洋洋提不起劲来,倦倦躺在船舱里打着瞌睡罢了。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每当这种情况下他的脾气都不怎么好,东西乱扔成了家常便饭。
多亏这艘客船上人并不多,不然就那三天两头砸在船舱上的闷响都足够让隔壁找上门来了。
“朱公子醒了?”问话的是这艘船的主人柳生谦信,年过六旬头发花白的老人看了一眼迪卢木多端在手中的清粥,了然地笑起来。
他在中原住了几十年,眼看着局势不稳,自己也半截身子入土,便想着要落叶归根,花了好些年筹备了这么艘船东渡回乡,顺便捎带上几个同样准备回乡的老友,至于京极彦二人,却是船快开了才硬插进来,舀着大笔银钱开路,柳生谦信人老成精,一盘算就把人放上了船。
迪卢木多笑着点点头,把早饭端进船舱。
船靠岸之后京极彦就带着迪卢木多悄然离去,他们住的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桌上摆了一个雕花木盒,里面放满黄金,做这几天叨扰的船费。
此时的日本距离平安时代已过去近百年,虽然已没了那时的繁华,却也是个安稳昌盛的时代,在船上养得愈发犯懒的京极彦动都懒得动,随意挑了个山间河谷住下,思算着好好休养段时间。
迪卢木多无奈地看着京极彦挥手在河边起了一座精巧恢弘的宫殿,惊走雀鸟野兽无数也混不在意,自顾自慵懒地裹着狐裘靠在软榻上晒太阳,身边婢女络绎往来,端上显然这个时节不应有的各色水果。
“你怎么不动?”京极彦挑着眼角看向迪卢木多,点点身边另一张软榻,河谷里阳光正好,晒得他在船上僵硬的骨头都舒展开来,一股股懒劲从骨头缝里往外冒,让他舒服地靠在软榻上眯起眼睛,张口从宫女手中吃了一瓣柑橘。
他应该感谢京极彦还给他留了位置吗……迪卢木多瞪着京极彦身边的软榻看了好一会,才学习京极彦的姿势犹豫着靠在软榻上,甫一躺下,便有婢女娇笑着凑过来,捏肩揉腿把剥好的葡萄送到他嘴边,把他吓了一跳,看京极彦这么被伺候着是享受,自己亲身体验才知道有多别扭,偏生这些婢女只听京极彦的,无论他拒绝多少遍都面不改色地接着往他身边凑。
一面僵硬地推开婢女放到他肩上的手,迪卢木多扭头瞪了一眼京极彦,京极彦此刻半侧身子支着脑袋,俨然一副看好戏的姿态,眉眼间尽是笑意,见迪卢木多瞪他,还笑着眨眨眼,朗声道:“好好享受,别客气。”
“那还真是多谢了。”迪卢木多咬牙道,推拒婢女的手改为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借力一拉一扯挺身坐起,摁住京极彦的双腿,扬眉笑道,“您也别客气,务必好好享受!”
他说着捏住掌下线条流畅的小腿摁了下去,以前在骑士团的时候打起来难免会有些扭伤拉伤,他和战友们经常互相帮助彼此揉揉摁摁,免得第二天又疼又酸影响动作,时间久了,哪些地方摁下去又疼又麻,他大概地也摸索出不少门道。
小腿上的穴位被迪卢木多用力摁住,一时间整条腿蔓延开酸麻之感,使得整条腿都卸了力道,京极彦用力踹了两下没能把人踹开,反倒让他得寸进尺压在了腿弯处,霎时禁不住被窜上来的酥麻之感刺激得打了个哆嗦,倒在榻上半睁眼睛瞪着笑得一脸得意的迪卢木多。
“哪里学来的手段?嗯?”最后一个字尾音上挑,原是迪卢木多换了个穴位压着,抬眼看他笑得志得意满的样子,京极彦挑挑唇角,问得漫不经心。
“本来就会的。”迪卢木多答道,京极彦素来都是处在绝对掌控的地位上,这副被完全压制看上去似乎没有任何还手之力的模样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让他忍不住起了些恶作剧的小心思,手上不再是紧紧摁住穴位,转而覆在流畅的肌肉上,沿着起伏的线条向上滑动。
京极彦表现得就像当真被压制住一样躺靠在那里任他作为,抬手散了周围低眉敛目的婢女,支着身子从果盘里摸了个桔子剥开,“以下犯上,可是要治罪的。”
迪卢木多低笑,掌心顺着小腿攀上大腿,透过夏季薄薄的衣料,肌肤相触带着异样的火热,手掌的动作生涩又带了些微妙的调情意味,即便是“腼腆羞涩”的迪卢木多,当年也没少旁观他那些狂放战友们的欢宴后续。
京极彦从喉间溢出几声轻哼,懒懒散散身上的肌肉呈现一种放松的姿态,像是默认了骑士这等满是情色意味的大不敬,眼尾薄红渐深,犹如开到极盛的桃花,手上不紧不慢把桔子的外皮打开,撕掉覆在果肉上的白色筋络,他没太做个这等活计,手上时轻时重不注意便把桔瓣外层的薄膜一起撕破,漏下几滴汁水。
似是有些不满他的走神,迪卢木多摁在了他大腿根上的某处,带起一阵酸麻,京极彦手上一抖,原本快要大功告成的桔瓣被他捏成了两半,溅了满手的桔子汁水,不禁皱眉抬眸瞥了迪卢木多一眼,骑士一脸恶作剧成功的小得意,眼尾微垂显出忠厚气场的漂亮眸子也流露出几分狡黠的色彩,午后阳光落在他灿金色的眸子里,看得京极彦露出一个奇异的微笑。
一看他笑,迪卢木多就心知不好,还没来得及撤离,京极彦一直老实放在一边不动弹的另一条腿便抬起重重压在他的后颈上,紧接着感受到手下肌肉猛然绷紧,任他鱼肉了半晌的腿屈膝撞上了他毫无防备的额头。
迪卢木多呜咽一声,悲哀地发现不过短短几息时间,攻守地位便已然逆转,他的脖颈被京极彦的两条腿夹紧,以一种不怎么舒服的姿势趴在他的大腿上,眼前还有些被猛然撞击留下的眩晕感。
“乐极生悲哦。”京极彦坐起身,把手上剥失败的桔瓣塞进迪卢木多嘴里,指尖拨弄开他的嘴唇,半眯着眼辗转勾弄探入,划过敏感的上颚,又挑弄起惊慌失措的舌尖,同时温和地抚摸着骑士柔软的,已经快要长到肩头的头发,语调像是在哄闹脾气的孩子,“好……乖孩子……”
他们该庆幸这里是人迹罕至的河谷,就算是大白天的做这等没羞没臊的事情也不会被人看到。
藏在树后的兔子小妖怪抖抖耳朵,匆匆跳进自己的兔子洞里。
山中无岁月,京极彦像是打定了主意要窝在这里生根了一样,有时候一睡能睡上一整天,倒是迪卢木多出于谨慎考虑,三五不时地会出去勘探一番周围的情况,不过这里似乎只有些年岁尚浅的小妖怪,并不成什么气候,对他也完全不构成威胁,秉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良好态度,倒也相安无事。
如此这般过了好些日子,京极彦嗜睡的毛病好了不少,可惜睡醒后的脾气见长。
因而当某一日京极彦睡得正舒服,突然被体内大量抽取的魔力惊醒时,心情当然不怎么美好,扯起挂在屏风上的披风搭在身上,出门竟已是一片银装素裹,足下积雪没至脚踝,树上的冰凌倒垂而下,流经宫殿的小河结了层薄冰,其下河水湍急流过,远远听见有轰鸣之声,似是雷雨将至。
伸手唤来只住在附近的小妖怪,毛绒绒的兔子入冬换了一身雪白的皮毛,水汪汪的黑眼睛眨巴眨巴,三瓣嘴里“呼呼”叫个不停,指着一个方向来回蹦跶。
“行了,帮我看好屋子。”拎起兔子的耳朵丢进宫殿里,沿着山间小道缓缓而行,匆忙扯出的披风略长了些,蜿蜒拖到足边,京极彦想了一会,才忆起这是司衣娘替迪卢木多缝制的,他比自己身量高上寸余,缝制出的披风自然也就长了一点。
披风还搭着,想来应当是来而复返匆忙离去,就是不知是何事所致。
松软的积雪被踩实,发出细微的窸窣声响,拨开冬日干硬的树枝,走得愈近,愈能感受到空气中蔓延的压抑。
一种非常微妙的“气”漂浮在空气中,让人还没来得及开战就已经被这股气压迫得失了三分斗志,按照妖怪们的叫法,这种“气”被他们称之为“畏”,只有非常强大的妖怪,才能够自如的使用“畏”。
顺着山间小道爬上山脊,他并不十分着急,从自己身上抽取的魔力庞大且平缓,大概是迪卢木多解封了宝具的缘故,山脊之后是一处断崖,和对面高山陡峭的断崖隔河相望,两面断崖之间深深的山谷,反复发出隆隆的巨响,震得山崖上的积雪碎石摇摇晃晃,时不时地便掉落下去,再听不见声响。
就是这里了。京极彦踩着断崖的边际理好披风,纵身跃下。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愈是往下坠,愈能感受到空气里让人不适的粘稠感,还有飘散的恶臭,一个似龙似蛇的生物翻卷起河水,张开血盆大口冲着下落的京极彦咬过来。
京极彦顺手从库房里摸了一根两面尖的长矛塞进妖怪大张的嘴里,飘飘荡荡落在迪卢木多身边。
迪卢木多左右手两柄枪都显现出瑰丽的光泽,显然是已经解开束缚在宝具上的封印,不过即便如此他一个人应对如此大的妖物仍旧有些吃力,左臂被咬下一块皮肉,鲜血洇湿了衣料。
京极彦拿出张治愈符咒摁在迪卢木多伤口处,反身躲过妖怪吃痛甩过来的蛇尾,带着倒钩的蛇尾在山壁上击出一个大洞,又快速收回没入河水之中,溅起高高的波浪。
虽然他还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做出击杀妖怪的判断,陈年的美酒撒入河水,燃起耀目的白色火光,刹那恍如天空落下漫天鹅毛大雪,顷刻将妖物覆没,待到冰消雪融,就只留下河水奔流,天长日久冲淡水中污浊的黑色腥血。
“回去记得洗干净。”黑着脸看着湿了大片的衣角,京极彦叮嘱未来得及躲开被淋成落汤鸡的迪卢木多没洗完澡离他远一些。
这一身司衣娘花了好几个月绣出来的衣衫,算是从里到外尽数报废掉了。
迪卢木多摸摸鼻子,老实站得远了些,准备沿着自己下山的路慢慢爬回去,然后没有任何意外地又被京极彦瞪了一眼,耳边狂风呼啸,转眼就被京极彦召唤来的狂风丢进了宫殿后头的温泉池子里。
本是河谷里天然的温泉,根据原本的地势开凿修筑,挖出大大小小好几个温泉池子,小得仅容一人浸泡,大得十几个人都能塞得下,暖洋洋的温泉水温暖了被河水狂风从内冻到外的身体,迪卢木多抹了把脸,把身上湿哒哒的衣服扯掉,长长舒了口气。
京极彦慢条斯理褪掉身上沾了水渍的衣物丢出去,宫女们早就备好了崭新的衣物放好,两个托盘,一个是陛下的绛紫色长袍,一个是迪卢木多的深青色短打。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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