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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8节

    成化十四年 作者:梦溪石

    第38节

    “没有没有,下官也才刚来一会儿!”翁县令忙道。

    韦家人瞧见县太爷前来,就连忙请他入内,无论如何也没有让县令在门口站着的道理,但唐泛没来,翁县令怎好先进去,便执意在外头等着,韦家管家也只好陪他等着。

    唐泛扫了一眼便发现不对。

    这种场合,于情于理,韦家主人也肯定要在这里陪着的,然而现在却只有一个管家,按照韦策八面玲珑的性子,本是不应该发生这种事情的。

    韦家管家也是机灵,马上就看出唐泛的疑惑,连忙道:“大人恕罪,我家老爷病得起不来的,大夫说不能见风,还请几位大人见谅!”

    唐泛看了翁县令一眼。

    翁县令会意,点点头道:“下官也听说他病了,不过不知道病情如何。”

    言下之意也颇有不悦。

    韦家管家知道自家主人没有出来相迎必然是不妥的,可他也没别的办法,只得苦笑着连连请罪:“几位大人,我家老爷不是不出来,而是真的起不了床,您几位随小的进去看看就晓得了!”

    不管韦策是真病还是装病,唐泛与翁县令今日都是要进去看看的,闻言便走了进去。

    管家连忙在前头引路,将几位大人迎入后面主院内室之中。

    韦策正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冷汗津津,听说唐御史和翁县令等几位大人前来,连忙挣扎着就要起身,谁知道扶着他的丫鬟力气太小,一个没防备,反倒两个人一齐跌倒在地,摔得韦策七荤八素,更加爬不起来。

    管家大惊失色,赶紧跑上前搀扶,与过来帮忙的丫鬟一齐,才将体形臃肿的韦策给扶起来。

    唐泛见他病容不似作伪,便道:“不必多礼,你躺床上罢,我们就过来问两句话。”

    韦策也顾不上客气,苦笑着说“多谢大人体恤”,便又躺回床上去,丫鬟给他盖上厚厚的被子。

    管家听说几位大人要问话,又忙着搬来椅子请他们上座,奉上茶水。

    翁县令也没什么心思喝茶,他就是觉得有些奇怪,他前两天看见韦策的时候,对方明明还好好的,怎么不过两天就病成这样了?

    “大夫说这是什么病?”他问道。

    管家道:“大夫说老爷的身体本来就有些外强内虚,这一次邪风入体,风寒加重,就成这样了,要好好将养着,昨夜里老爷身上还起热,可凶险了,还是听了大夫的话,三碗药连灌下去,这才退了热。”

    翁县令点点头:“那就好生养着罢。”

    唐泛道:“韦策,照理说,你病成这样,我们本来也不该来打扰你,不过你幼子被杀一案,尚且有些疑点,我们需要求证。”

    韦策虚弱道:“大人请问,在下知无不言。”

    唐泛道:“韦家妻妾可有不和?你儿子的生母与你其他妻妾的关系又如何?”

    韦策苦笑:“平日里看着还好,就连在下那正妻柴氏,也是处事公允,对其他妾室一碗水端平,并没有苛待之处,在下万万没想到她会与表兄勾结,做出这等事来。”

    唐泛又问:“听说你那妻子柴氏是继室?”

    韦策道:“是。”

    唐泛问:“那你的原配是什么时候死的?”

    韦策道:“二十多年前,生下大女儿之后便病故了。”

    唐泛点点头,顿了顿,忽然换了个话题:“这阵子关于韦家闹鬼的流言,你可有耳闻?”

    韦策道:“在下也有所耳闻。”

    唐泛道:“那你怎么看?”

    韦策似乎对他的问题感到困惑,茫然地摇摇头:“在下不知大人所言何意?”

    唐泛道:“我的意思,闹鬼的流言,与你家发生的案子之间,或许有某种关联,你仔细想想,你有没有在外面得罪过什么人?”

    韦策沉思了好一会儿,但他终究精力不济,很快就露出疲态:“在下自问做人谨慎,但在外头行商,难免会发生龃龉,一时也很难想到具体的人选。”

    唐泛唔了一声:“那你好好休息罢,让你的管家带我们到韦家四处转转,我们或许还需要问问其他人。”

    韦策应是,又道:“等在下病好之后再亲自登门向几位大人赔罪。”

    唐泛摆摆手,让他不必起身,然后与隋州和翁县令他们一并离开。

    在管家的带领下,三人在韦家转了一圈,因为这个家里接连发生的变故,使得所有下人脸上都少有笑容,行止之间小心翼翼。

    唐泛又让管家将韦策其他那几名小妾,包括韦朱娘的生母杨氏,和韦家小儿的生母李氏,都分别叫过来一一询问。

    实际上在此之前,翁县令就已经从内宅矛盾,因为嫉妒李氏生了儿子便出手杀人的角度出发,对除了李氏之外的韦策妾室做了一番调查,但最后并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表明凶手就在她们中间。

    对此,翁县令也已经向唐泛作出详细的汇报,唐泛之所以不厌其烦又把人叫过来,只不过是为了从她们身上确认自己的疑惑。

    不过翁县令并不解其意,他只以为唐泛不太信任他所做的工作,等到三人离开韦家的时候,他便惴惴地询问唐泛:“不知下官的做法是否出了什么差错?还请大人指点迷津。”

    唐泛不答反问:“方才我跟韦策对话的时候,问他有没有听过外头关于韦家闹鬼的传闻,你们注意到他们的表情了吗?”

    翁县令道:“惭愧,下官没有注意。”

    隋州却道:“迟疑。”

    唐泛点头:“不错,正是迟疑,虽然只有短短一瞬。”

    翁县令奇道:“迟疑什么?”

    唐泛一笑:“我猜他在迟疑,到底是要对我们说听过好,还是说没听过好。”

    见翁县令不太明白自己的意思,唐泛便道:“然后我又询问了韦家的其他人,看看他们到底有没有听说过那些传闻。事实证明韦家人都是听说过的,而且他们也没有表露出什么异样,只有丫鬟和下人因为闹鬼的事情而有些不安罢了。”

    翁县令闻言,就顺着这条思路推敲起来:“假如是这样的话,起码说明,韦策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唐泛道:“对,而且他所隐瞒的内容,很可能与流言有关。”

    隋州来晚几天,却也对那几则流言有所耳闻,闻言便道:“韦策可是本县人?”

    翁县令想了想:“好像不是,但具体下官也不记得了,还要回去查阅一番。”

    唐泛道:“尽快查,末了我会让锦衣卫连同你的人,一起到韦策的祖籍地去查证。”

    翁县令不解:“大人这是怀疑?”

    唐泛颔首,对他解释道:“这几天关于韦家闹鬼,冤魂索命的谣言,或许有假,但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不管是辜负情人也好,夺人财产也罢,这些流言大部分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曾经有人因韦策而死,再结合韦策方才的异样,我怀疑韦策这个病,根本不是什么风寒,而是生生被吓病的!”

    翁县令明白了:“您的意思是,韦策做贼心虚,将那些流言当真了?”

    唐泛道:“是的,冤魂索命未必是真,但后人报仇却可能有,韦策不是本地人,而且从很多年前就搬来本地,先从韦策的祖籍查起,然后还要去韦策的老家,查一查那几则流言的真假。”

    翁县令叹服道:“先前下官一直没往流言上揣测,觉得那只不过是无稽之谈,没想到却让大人发现了端倪!”

    唐泛哈哈一笑:“你也别忙着夸我,要不是今天往韦家走一遭,我同样当那些流言是市井无聊之人编出来的,可没比你高明到哪里去!”

    不管如何,有了线索,翁县令立时振奋很多,向唐泛隋州告辞之后,便匆匆赶往县衙,去吩咐手下做这件事了。

    送走翁县令,隋州对几步之外的唐泛招招手。

    唐泛不明其意,便走过去。

    却听隋州道:“毛毛,晚上想吃什么?”

    唐大人瞬间垮下脸,哪里还有半分方才侃侃而谈的风采:“哎哟喂,我的隋伯爷,您能不叫这个名字么,让人听见多不好啊,你说要是回去说溜了嘴,让阿冬知道了,那死丫头还不天天围着我叫毛毛哥啊!”

    隋州表情缺缺,谁也无法看透他心中所想:“所以我才招手让你过来叫,免得被别人听见。”

    唐泛嘟囔:“……那你可以不叫啊!”

    隋州似乎没听见他说啥:“红烧鸡翅,清蒸鲈鱼,还是粉蒸肉?”

    唐泛立马涎着笑容:“都要!都要!”

    隋州:“毛毛?”

    唐泛:“诶!”

    第83章

    为了能够早日破案,翁县令连夜在县衙坐镇,命人将韦策与韦家其他人的祖籍找出来,然后隔天一大早就送到客栈来。

    唐泛一夜好梦,又吃完早饭,看着上门来的翁县令双目下方的青黑,有点不好意思道:“你先过来吃点东西罢,我看看这些。”

    “下官不饿!”翁县令忙客气道。

    唐泛低头开始翻阅卷宗,“那你说说情况罢。”

    “是,”翁县令深吸了口气,“韦策确实不是本地人,而是大名府人,他的秀才功名还是在大名府考的,二十多年前因为经商迁居来到本地。至于韦家的其他人,韦策的原配在他来大名府之前就已经亡故了,所以官府的户帖上没有登记,估计得回大名府找,才能找到。”

    “韦策的继室柴氏乃本地人士,柴家三代在香河县定居。”

    “下官一开始查遍韦府里可查的人,包括韦家奴婢——虽然他们的卖身契在韦家手上,但是在官府还是需要经过登记的,但是一直没有发现可疑,像伺候那韦家小儿的小露与小霜二婢,她们都是韦家的家生子,直到下官查到韦家小儿的生母李氏身上!”

    “经查,那李氏正是大名府人,祖父那一代因为山西闹饥荒逃到大名府,正巧当时韦策到大名府去谈生意,结识了李氏的父亲,从而看上李氏,将她带到香河县,并纳为妾室。”

    唐泛沉吟:“李氏是韦家小儿的生母,按理说她总不会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手的罢?”

    翁县令道:“是,韦家小儿死的时候,下官也到韦家去看过了,那妇人伤心欲绝,不似作伪。”

    唐泛问:“除了李氏呢,韦家就没有大名府的人了么?”

    翁县令:“有,当初李氏进韦府的时候,带了一名丫鬟,和一名嬷嬷,那丫鬟叫春盈,案发的时候跟在李氏身旁,那嬷嬷便是韦家小儿的乳母胡氏。”

    唐泛心头一动:“胡氏也是大名府人?”

    翁县令道:“户帖上是这么写的,应该不假。”

    唐泛道:“那胡氏的丈夫父母兄弟呢,可能查到?”

    翁县令摇头:“这就恐怕要去大名府才能查到了。大人怀疑这胡氏?”

    唐泛道:“先派人去查了再说,如今下定论为时尚早。”

    事不宜迟,他与隋州商量之后,便让严礼和公孙彦二人连同香河县的官差一起,前往大名府寻找胡氏的来历。

    这种力求效率的事件,若只让县衙的官差去,单是与大名府的人来回磨蹭扯皮一番,就不知道要浪费多少事件,但如果锦衣卫出马就不一样了,所到之处,无人胆敢懈怠偷懒。

    所以虽然锦衣卫对外的名声总以凶名为主,且在士林清流之中总被视为皇帝的鹰犬与爪牙,但在唐泛看来,若是运用得当,锦衣卫同样可以是一把所向披靡的利刃,最重要的是,隋州虽然同样也身在特务机构,却是一个有原则有底线的人,与万通之流截然不同。

    一把刀救人还是杀人,不在于刀本身,而在于用刀的人。

    若因为固有成见便对此抱持否定态度,那就什么事情也做不成了。

    严礼因为自己与八姑娘的亲事有了眉目的缘故,这阵子都处于亢奋状态,隋州见不得他成日跑去趴人家墙头上,丢尽锦衣卫的威风,便撂下话,早一日查清真相,早一日就可以回来,到时候他通过唐瑜将八姑娘约出来,让他可以好好地一诉衷情。

    严礼一听,动力空前强大,二话不说就带着人直奔大名府了。

    他也没让唐泛失望,短短四天,人还没回来,就先派香河县的官差骑快马将消息带了过来。

    正如唐泛他们所料,那乳母胡氏确实是大名府人,而且父亲还曾是当地有名的大善人,修桥铺路,乐善好施,只是后来横遭变故,因犯了渎人妻室与杀人大罪,被砍了脑袋。

    时隔二十多年,严礼与公孙彦四处寻访,依旧有不少人记得这件事。胡氏在父亲出事前就已经出嫁多年,后来因为丈夫病故,她又与儿媳妇不和,便去李家当嬷嬷。

    正好当时李氏嫁入韦家当小妾,身边需要一个信任且得力的人,李家许多人不愿背井离乡,唯独这位胡嬷嬷主动应征,便跟着李氏和春盈一起到韦家来。

    除此之外,严礼等人还带来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消息:胡氏的父亲,所杀的人,正是韦策的原配张氏。据说当年他想要逼奸张氏不成,因遭遇张氏反抗,便失手杀了她。

    因为这件事,胡氏之父才会被判问斩。

    听到这里,翁县令恍然大悟:“难道这胡氏果真就是杀了韦家小儿的凶手,她想借此为父亲报仇?”

    唐泛摇摇头:“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翁县令不解。

    唐泛便道:“严礼传回来的消息里,还有一句更重要的话,他说韦策与胡家,原本是有亲戚关系的,当年韦策家境不好,才会带着妻子去投奔胡家,胡氏的父亲收留了他们夫妻二人,韦策这一住就是三年。试想一下,假如胡氏的父亲当真对张氏有猥亵之举,为何会隐忍三年才下手?又假设说,如果他不是第一次猥亵张氏了,那么前面张氏就是默许的,为何又会突然反抗呢?”

    翁县令被他绕得有点晕,半晌才听明白:“如此说来,这确实是个可疑之处。”

    他方才只是因为发现线索关联而兴奋起来,被唐泛这一提醒,立马也想到不少疑点。

    “若胡父猥亵张氏,那就说明他是个好色之人,可大人,您看,这里头又说,胡氏的父亲,自从胡氏的母亲早逝之后,便没有续弦,这明显是自相矛盾了。”

    “胡家当年家境殷实,想续弦也好,纳妾也罢,不是没有那个条件的,胡父既然不娶不纳,那就说明他对胡母念念不忘,且并不好女色,既然如此,他又怎会饥不择食地去对张氏下手呢?难不成那张氏生得比杨贵妃还美?”

    唐泛激赏地点点头:“不错,正是这个道理!”

    他又叹道:“案子疑点这么多,也不知道当初到底是怎么断,竟然还能断成铁案!”

    明代规定,重大死刑案件不能由地方官府自行决定,在地方定案之后,还要上交京城,由刑部裁定,再由御前过目,通过内阁下发,最后才能确定。

    虽然冤假错案依旧是难免的,但是有了这些层层上报的程序的保障,起码也在最大程度上防止了这种事情的发生。

    翁县令翻查了一下日期,小声道:“这桩案子是景泰七年由大名府定案的,刑部批文下来是隔年,也就是天顺元年。”

    听到这个日期,唐泛也沉默下来。

    天顺元年,京城发生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夺门之变。

    被软禁的英宗皇帝在石亨、曹吉祥等人的帮助下复位,将自己的异母弟弟,当时的景泰帝囚禁起来。

    这一年,曾经拥立景泰帝的大臣纷纷落马,京城官场面临着大洗牌,朝廷上下俱是人心惶惶。

    在这种情况下,许多官员生怕自己不小心就成为牺牲品之一,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办差。

    这桩在他们看来如此微不足道的案子,并不值得大费周章去翻案核查,所以最终维持大名府的原判,也就并不奇怪了。

    隋州见两人都不说话,便提醒道:“先去韦家将胡氏缉拿,再叫韦策来问话。”

    唐泛点点头,拍了拍翁县令的肩膀:“广川说得是,先把韦家小儿的案子查出来再说,这等陈年旧事,还得听听胡氏的说辞。你去韦家的时候,先不要打草惊蛇,别告诉韦策我们怀疑他,只告诉他,我们已经差不多确定胡氏就是杀害他孩子的人,他肯定会追问缘由,到时候再将胡家的旧案说一说,看他有什么反应。”

    翁县令会意:“下官这就去!”

    翁县令离开之后,唐泛又将卷宗浏览一遍,少顷摇摇头,对隋州道:“我在顺天府时,总也遇到过不少这样的事情,此时就觉得自己能为他们做的当真是少,只愿天底下再多一些像翁县令这样不怕麻烦,愿意追根究底的官员!”

    隋州为他倒了杯茶,悠悠道:“何不这样看,这里有一个翁县令,全国便有无数个翁县令。”

    唐泛提振起精神,拿着茶杯与他碰了碰,笑道:“你说得对,是我杞人忧天了!”

    隋州摇摇头:“你查案子的时候,有时难免会钻了牛角尖,旁观者清,跳出这个角度来看就好了。”

    唐泛不由开玩笑道:“广川啊广川,你可真是我的解语花,可惜你不是女子,否则我便娶你为妻了!”

    隋州淡定自若:“奴家早已准备好嫁妆,官人何时娶奴家入门?”

    他也没有故作女子娇柔之态,就那么金刀大马坐在桌子旁边,用沉厚的嗓音说出这句本该令人鸡皮疙瘩掉满地的话。

    唐泛不由哈哈大笑:“看你什么时候伺候得本大人舒服罢,本大人可以考虑纳你为第一房小妾!”

    隋州挑眉:“为何不是正妻?”

    唐泛朝他挤眉弄眼:“再多弄几房小妾,谁伺候得最好,谁便扶正!”

    隋州反问:“有谁能像我一样做饭给你吃,与你一道出生入死,还护你左右,正所谓入得了厨房,暖得了被窝,上得了官场,吃得了苦头。舍我其谁?”

    唐大人被问住了。

    他摸着下巴,因为对方这句话而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好像……还真没有?

    隋州不动声色地看着对方纠结的表情,悠然自得拿起茶壶倒水喝。

    他从前没少野狩,自然知道这对付猎物有两种办法,一种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趁着猎物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之前,一举将它擒住,另外一种么,则是小火慢炖,设法接近猎物,降低它的心防,然后慢慢地让它习惯你的存在,最后主动送入网。

    茶水入喉,隋伯爷感受了一下,嗯,虽然没京城的好,不过也别有一番滋味。

    隔天,翁县令就过来请唐泛与隋州,说是案子有了重大进展。

    二人来到县衙,翁县令亲自相迎,彼此寒暄一番之后,翁县令道:“胡氏已经被羁押起来了,下官一番审问,她也承认了一切,但她自陈另有冤情,杀人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想见大人一面。”

    唐泛问:“她现在在哪里?”

    翁县令:“下官先将她关在单独的牢房,大人要见的话,这就去将她提出来。”

    唐泛道:“那韦策呢?”

    翁县令一拍额头:“是,差点忘了这茬!下官故意将胡氏的身世告知韦策,那韦策先是愕然,然后愤愤说道,他当年确实曾经受过胡家的恩惠,但那胡翰音禽兽不如,竟然意图染指他的妻子,结果反而失手杀人,此案当时已经水落石出,他自己也因为不想继续留在伤心故地,所以离开大名府,来到香河县,万万没想到这胡氏竟然因为自己父亲的过错而怀恨在心。”

    从这番话听不出什么破绽,唐泛道:“先见见胡氏罢。”

    翁县令:“大人请稍坐,下官让衙役去提人,大人可要亲自审问?”

    唐泛摇头:“不必,此案还是你为主审,我二人旁听便可。”

    胡氏很快就被带了过来,她身上穿的依旧是普通妇人的服饰,看上去也比较干净整洁,可见翁县令并没有对她用刑,也没有怎么苛待她。

    翁县令:“胡氏,这就是你要见的左佥都御史唐大人,这位是锦衣卫镇抚使隋大人。”

    胡氏露出激动的神色,连忙下拜道:“犯妇胡氏见过两位大人!”

    翁县令沉声道:“本官问你,你先前承认,韦家小儿是你杀的,是也不是?”

    胡氏点点头,没有任何犹豫:“是。”

    翁县令一拍惊堂木:“你为何要怎么做,速速从实道来!”

    胡氏道:“犯妇是为了报仇,纵然当年韦策逃过官府的制裁,我也要让他断子绝孙,后悔昔日所作所为!”

    翁县令皱眉:“你父之死全因咎由自取,你有何仇可报?”

    胡氏道:“此事说来话长,大人且容犯妇禀报。”

    翁县令道:“讲。”

    胡氏道:“先父胡翰音乃大名府人士,经商有道,多年前便是一方富贾,不过他并不像其他商贾那样囤积财富,而是将钱大半都捐了出去,修桥铺路,施粥建寺,在当地小有名气,先母早逝,先父便没有续弦,而是将我抚养长大,又为我找了一户人家出嫁。”

    当时胡氏嫁得远,也无法时时回家探望,直到某一天,娘家派人来告诉她,说她父亲因为失手杀人,被官府缉拿起来。

    她一听之下便惊呆了,等她赶回家的时候,父亲已经被当时的大名知府定了案,并将案子上奏朝廷,大名知府给她父亲拟定的是秋后问斩的罪名。

    像胡翰音这种大罪,原本是不允许家属探望的,但胡氏经过多方奔走,终于得以在牢中见到神情憔悴的老父,这才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胡翰音对女儿说,在三年前,他们家来了一对姓韦的夫妻,男的叫韦策,女的姓张,是胡氏母亲的娘家亲戚,因为家境潦倒,不得不上门求助。

    胡翰音见到他们可怜,便将他们收留下来,那韦策倒也长进,在胡家安顿下来之后,就发奋苦读,还考取了秀才功名,可惜接下来的举人却没考中,胡翰音就安慰他,说少有人一次便考中的,让他不要灰心,安心住下来,胡家也不多差他们这一口饭。

    韦策听了这话,自然万分感激涕零,又说如果没有胡翰音的收留,自己现在哪里还能谈得上考取功名,只怕早就穷困潦倒而死了,自己父母双亡,就希望能够拜胡翰音为义父,等自己高中之后,可以好好孝敬他。

    胡翰音膝下之后胡氏一个女儿,女儿远嫁,身边没有亲人,听了韦策的话之后不由意动,再说韦策还是个秀才,有个秀才当义子,那是求也求不来的美事,便答应下来。

    二人很快就去官府上了文书,胡翰音正式将韦策收为义子。

    但还没等他将这事告诉嫁在外地的女儿,就发生了一件让胡翰音始料不及的大事。

    有一日他从当铺回到家中,见自己房门半敞着,还以为是丫鬟打扫房间之后忘了关上,便随手推进去。

    谁知道这一推,就让他看见床上躺着的女人。

    胡翰音定睛一看,发现那女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义子的妻子张氏。

    张氏赤身裸体,心口上还插着一把刀,双眼直愣愣地看着房顶,明显死不瞑目的样子。

    胡翰音吓得魂飞魄散,当即就大声喊起人来。

    第一个赶到的是韦策,他看到这副情景也呆住了,而后悲愤地指责义父想要逼奸自己的妻子不成,恼羞成怒,竟然还杀了她。

    胡翰音自然矢口否认,但韦策很快就报了官,官府的人过来调查一番之后就发现,插在张氏心口上的拿把刀,正是胡翰音平日里用来裁纸的裁纸刀。

    张氏死在胡翰音的房间里,凶器也是胡翰音的,罪证确凿,无可辩解。

    这下子,胡翰音就是满身长嘴也说不清了。

    他见到了胡氏之后,就一直说自己是冤枉的,因为他与韦策是义父子,怎么可能对自己的儿媳妇下手。

    胡翰音还让女儿一定要为他伸冤,但胡氏一个弱女子,夫家也不得力,纵然多方奔走,最终朝廷还是判了秋后问斩,老父命丧黄泉。

    听到这里,唐泛就出声道:“此案纵然看上去证据不少,但漏洞也有,难道当初的大名知府就没发现么,为何还坚持初判?难道你没有请讼师么?”

    胡氏咬牙切齿道:“如何没有!可那知府是个不通实务的,他认准了以富欺贫这个理儿,说韦策有秀才功名,不可能也没有必要说谎,而先父反倒因为是商人,所以必然表面仁和,内心奸险,不仅不听我的申辩,反倒还将我痛打一顿,赶出府衙!”

    “我听说像先父这种死罪,要是要先通过省里,然后再上呈朝廷,最后才能判下来,当时我因为伤势未愈,便抱着一丝希望,让先夫帮忙去省里走动,谁知道路上遇到暴雨,先夫还是晚了一步,案子已经由省里提交给朝廷了!我们没有办法再去京城,只能苦苦等待,谁知道却等来了先父被判死罪的消息!”

    她泪流满面道:“枉我老父心地良善,当时还以为韦策妻子被杀的可怜人,没想到胡家一败落,财产被官府查抄,他也不晓得用了什么法子,转眼就发迹起来,而后又离开了大名府,不知所踪,直到后来我才知道,他对外宣称自己经商致富,便举家迁至香河县去了!”

    “二十多年来,案子早就成了死案,我便想着让韦策也尝尝断子绝孙之痛,以报先父冤死之仇!”

    翁县令皱眉:“既然你处心积虑,为何时隔二十多年才进行此事?”

    胡氏凄然道:“因为当时我已经嫁为人妇,也有自己的丈夫和儿子,我不能抛下他们不管,直到几年前先夫病故,我儿又已长大成人,我才能够毫无牵挂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唐泛问:“你父亲出事之后,你曾为他四处奔走,韦策应该见过你罢?何以后来你进了韦家,他没有认出你来?”

    胡氏道:“当时韦策听到我姓胡,又来自大名府,还曾问过我的身世来历,我有意隐瞒,并未与他实说,加上时隔多年,我的长相身形已与二十多年前大有不同,所以他并未起疑。”

    唐泛问:“你知道李氏要嫁到韦家,所以特意接近她?”

    胡氏道:“不是,那时候先夫已经病故,我与儿媳妇不和,便不想成日在家,就在李家寻了份短工,因为手脚还算伶俐,颇得李家太太的赞赏,后来听说韦策要纳李氏为妾,而李家又正好要找人陪李氏过去,我觉得机不可失,就主动提出陪同前往,又花了不少时间得到李氏的认可,成为她的心腹。”

    唐泛问:“那你又是如何杀了韦家小儿的?”

    胡氏道:“当时小少爷身边就我与小霜小露三人,而她们也确实看着我被李氏叫过去,但我留了个心眼,特意提早回来,趁着小露和小霜都没在屋里的当口,先闷死小少爷,然后找地方躲起来,等到听见别人的惊叫声后,再装作刚刚回去的模样,如此便无人起疑。”

    她果然有问有答,毫无隐瞒。

    唐泛所经手的案子,几乎所有凶手与嫌犯,在被彻底揭穿之前,只要有一丝逃脱的希望,就会不顾一切地狡辩,像胡氏这样主动交代得事无巨细的,他还是头一回见到。

    翁县令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韦朱娘的死,与你可有干系?”

    胡氏摇摇头:“没有,韦朱娘与以前的事情无关,我怎会杀她?不过若不是她的死,韦家不会混乱,我也不会有这个动手的机会。”

    翁县令冷笑:“你还挺有良知的,知道冤有头债有主,那为何还专门挑不会说话的韦家小儿下手?”

    胡氏道:“自从我进入韦家之后,便想顺便利用这个机会杀死韦策,但我发现凭自己一人之力,很难做到这一点……”

    翁县令接口:“你可以伺机潜入厨房,在他的饭菜里下毒。”

    胡氏回以苦笑:“韦策这人多疑得很,饭菜都会由身边的长随先尝试过,我没有机会,而且那样很容易被人发现,韦家人多,这个机会只有一次,我不能白白浪费。当我看到韦策的儿子出生之后,我就觉得光杀了他还不够,要让他也尝尝丧子之痛。”

    隋州忽然问:“韦家出了人命之后,那些外头的流言,是不是你故意散布出去的?”

    他今日上堂听审,身上穿的自然也是锦衣卫那身麒麟服,坐在那里颇有威势,胡氏面对翁县令的时候十分冷静,但依旧不由自主会为隋州的气场所摄。

    她叩首道:“回大人的话,是犯妇做的。”

    隋州:“为何?”

    胡氏:“我知道这桩陈年旧案乍然提起,必然无人相信,所以想借着韦朱娘与韦策幼子的死,编出冤鬼索命的故事,引起人们的注意,若是没有青天老爷来为我伸冤,下一步我就要将韦策当年杀死原配,嫁祸义父,谋夺胡家家产的事情散布出去,就算最后他得不到什么惩罚,起码也能够令他名声丧尽,若还有机会,便可以杀死他,再捏造出鬼魂索命的故事,混淆世人视线!”

    唐泛淡淡问道:“看来你一切都算计好了,但你怎么就笃定我会帮你翻案?要知道摆在眼前唯一的案子,便是韦家小儿被杀案,既然你已经承认自己是凶手,证据确凿,可以结案,我们不可能为了一桩二十多年前的陈年旧案,去劳神奔波。”

    胡氏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流泪道:“因为这件案子,我听说一开始,连韦策自己也不知道与我有关,还催着大人结案,是县尊大人与两位大人坚持调查,方才使我无所遁形,我知道像几位大人这样不嫌麻烦的好官,很可能会成为先父翻案唯一的希望。杀人偿命,犯妇自知死罪难逃,别无所求,只求几位大人能大发慈悲,为先父昭雪,他一生行善,实不该有那般下场啊!”

    翁县令不由看向唐泛,后者微微摇头。

    翁县令会意,随即一拍惊堂木:“先押下去,容后再审!”

    胡氏被带下去之后,翁县令征求唐泛的意见:“大人,您怎么看?”

    唐泛只说了两个字:“棘手!”

    翁县令也跟着叹了口气:“是啊,都事隔这么多年了,上哪去找证据给她爹翻案啊!”

    第84章

    韦家本是香河县首富,其主人韦策经商有方,妻妾融洽,如今又老来得子,堪称和美,岂知韦家主母柴氏及其表兄,贪图韦家的家财,打算对韦策不利。

    不料韦家小女儿韦朱娘因与家中姐妹捉迷藏路过,柴氏兄妹自以为被她所知,生怕消息走漏,因而痛下杀手。

    好巧不巧,这个时候,嬷嬷胡氏利用韦家出了人命的混乱机会,杀害韦家小儿,制造出另一桩命案,利用柴氏兄妹来混淆视线,令人误以为是同一个人所为。

    却没想到为了给外甥洗清嫌疑的唐泛从中作梗,先是帮助翁县令找出杀害韦朱娘的真凶,而后又从韦策身上发现破绽,翻出二十多年前的旧案,从而确定凶手就是韦家小儿的嬷嬷胡氏。

    事情发展到这里,虽然一波三折,跌宕起伏,但尚且不能称为奇案,直到胡氏口口声声喊冤,将二十多年前那桩案子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这才令人觉得事情层层推进,实在不能不感叹一声离奇曲折。

    假若胡氏所说一切都是真的,那么韦策如今那层为富好仁的面孔,就成了十足伪善了。

    但是要翻案又谈何容易?

    这不是上下嘴皮一碰就能完成的事情。

    首先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当年的证据早已湮灭。

    如果张氏是中毒而死,尚且可以从骨殖中窥见一二线索,但她是被裁纸刀刺死的,尸身早已腐化为骨头,一般来说,唐泛没有办法沿用之前在武安侯府案中的办法,从郑诚的尸体里去寻找线索。

    所以在死者身上找到翻案线索的条件根本不存在。

    其次,就算真像胡氏说的那样,韦策是个伪君子,借着拜胡翰音为义父的机会,将张氏的死嫁祸给他,再侵吞胡家的家产,那么这人肯定是个心思深沉之辈。二十多年的时间,也足以让他打通大名府那边的关节,唐泛他们现在再去查,应该也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而韦策如果真能做下这样的事情,肯定也不会被唐泛他们一质问,就吓得什么都和盘托出。

    然后,这件案子里,另外一名当事人,即“逼奸”张氏的胡翰音,也早就被砍了头,想给自己喊冤辩解也没办法了,胡氏就算是女儿,毕竟也只是听了胡翰音的片面之词,她当时又不在现场,许多细节无从得知。

    所以这样一桩陈年旧案,还想再翻案,那真是难上加难。

    想及此,翁县令就觉得一阵为难。

    选择相信胡氏的话呢,就是给自己找麻烦,俗称没事找事。

    选择不相信胡氏的话呢,他就可以高枕无忧,但良心上过不去。

    唐泛和隋州毕竟只是过来给他助阵的,不能替他决定,翁县令也不能把事情推给人家一了百了,便用探询的语气问道:“不知二位大人几时要回京?”

    “你很想赶我们走啊?”唐泛笑道。

    “不不不!”翁县令忙道,“下官是怕二位大人为此事所困扰,也怕给你们找麻烦!”

    “那你打算怎么做?”唐泛问。

    翁县令皱眉想了半天,咬咬牙道:“继续查下去!”

    唐泛眉头一舒,赞许道:“有担当!”

    翁县令苦笑,有担当顶什么用,不会逢迎拍马,没有深厚背景,都四十岁了还在当七品小官。

    唐泛笑道:“子墨,若是此案能够办得圆满,等我回京之后,便会上疏为你表功。”

    人往高处走,谁不愿意平步青云?这跟当个好官并不矛盾。

    翁县令听了这话,也忍不住喜动颜色。

    更重要的是,唐泛喊了他的表字,这是表示亲近之意啊。

    话锋一转,唐泛又道:“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就像我们方才说的,想要翻案,不仅棘手,而且千难万难。难就难在时隔多年,人都差不多死光了,只剩下一个韦策,但如果韦策真的如同胡氏所说阴险狡诈,从他身上是很难找到破绽的。就像那一日我们上门,要不是他犹豫了一下,至今都还不会被发现破绽。”

    翁县令点点头:“下官尽力去查,不过事涉两地,县衙的人不顶事,到时候可能需要请隋大人派出得力手下襄助一二……”

    说罢他瞟了隋州一眼,那怯生生的表情令唐泛有点好笑,心想大家都相处这么些天了,翁县令也该知道隋州不是仗势欺人之辈,怎还表现得如此胆小。

    不过唐泛却忘了,他自己认为隋州好相处,那是建立在他与隋州同生共死,且相处日久的基础上。

    对于别人来说,隋州的寡言少语是高深莫测,他的面无表情是城府深沉,锦衣卫镇抚使更是凶名赫赫,令人止步于前,即便隋州的内心是一只小白兔,翁县令也不敢造次,更何况这根本就是一只看似温顺的猛虎。

    那头隋州听了他的话,果然没有一口答应,而是问道:“你打算先从哪里查起?”

    翁县令忙道:“先从韦策昔年的财产查起罢,胡氏说他原先家境不好,才会去投靠胡家,胡翰音死了之后,他就离开大名府,然后凭着做生意而暴富。试想韦策明明已经是秀才了,何能忽然放弃考取功名的机会,转而经商?若胡氏所言是真,这其中必然是有巨大的诱惑,使得他宁愿放弃科举,当起商人,所以可以查一查当年胡翰音死了之后,胡家的财产到底流向何处。”

    这个思路还是比较正确的,虽然很可能不会有什么结果。

    隋州望向唐泛,那意思是让他定夺,决定是否要派出这个人手。

    唐泛想了想:“还是照翁县令的话派人去看看吧,说不定真能查到什么。子墨,那桩案子的卷宗是否在你这里?先给我,我要拿回去瞧瞧,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翁县令道:“下官这就去取来。”

    在某些事情上,唐泛有着异乎寻常的执着。

    以眼前来说,这桩案子明明不关他的事情,他也完全可以丢给翁县令去做,可就因为他们眼前出现了难题,唐泛反而来了兴趣,大有非要将真相查出来才肯罢休之势。

    这不,带着卷宗回到客栈之后,他便关在自己的房间里,连晚饭也勾引不了他出来了,还非隋州进去将人给抓出来,才肯老老实实坐在下面吃。

    可这饭也吃得不安生,他吃吃停停,还一边在那里自言自语地念叨:“胡翰音从当铺回到家中,当时是白天,就算他真对张氏心怀歹意,也不可能这么猴急……据胡氏所说,胡家宅子是三进,胡翰音与韦策虽然为父子,但为了避嫌,韦策夫妻俩也不可能住得离胡翰音太近,就算胡翰音真对张氏起了歹意,他怎么可能把张氏大老远扯进自己书房而又没人看见……”

    为了帮翁县令查清胡家当年被查抄的家产下落,严礼和公孙彦还在大名府那边没回来,唐瑜母子也不在这里,钱三儿不堪魔音灌耳,苦着脸毅然决绝地抛弃了他们,独自跑到另一桌去吃饭了。

    剩下隋州不离不弃,坚守这一桌吃饭。

    不过他也终于忍不住道:“那是酱油,不是醋,你把一整个饺子都泡在酱油里,是要咸死吗?”

    “啊?”唐泛一脸茫然地看他,明显只是因为“旁边发出声音而下意识转头”,而非听见隋州在说什么。

    隋州没有办法,只好将醋碟子推到他面前,然后握着他的手将筷子上夹的饺子挪进醋里翻了翻,再递到唐泛自己嘴边。

    被醋味一熏,唐泛终于回过味,脸色因为醋和酱油浸泡过的饺子的奇怪味道而挤成一团。

    “这什么味道,他们家的醋怎么这么咸!”

    “唐氏特制醋酱,别无分号。”隋州老神在在道,心想他下次再这样,就把醋换成朝天椒好了。

    不过他也知道,唐泛的性格就这样,一碰上重要的事情就会格外专心,谁也动摇不了,以前是这样,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果不其然,用完心不在焉的一顿饭,唐大人起身回客栈继续思考去了。

    床榻和桌子上到处散落着当年有关那桩案子的卷宗,还有韦策的户帖誊抄版本等等。

    甚至还有胡氏当年为父亲伸冤写的状纸誊抄版本——不得不说这女人很细心,因为胡翰音只有一个女儿,所以对她也是悉心教导,胡氏当年也是富贵娇养大的,自然不同于连字都不认识的一般妇人。

    当初她四处奔走的时候,就特意留了个心眼,让人将状纸抄写一式两份,还有从前与父亲的书信往来,都被她妥善收藏起来,呈给翁县令。

    也许这些东西看上去没有什么用,但唐泛一直相信一个道理:

    一个人做了一件事情,不管好事坏事,总会留下痕迹,这世上不存在天衣无缝的说法。

    人心多变,而人与人之间更是不同,只要是人,就会有自己的想法和行为。

    所以即使张氏已死,胡翰音已死,种种证据湮灭大半,但蛛丝马迹依旧存在,只看他们能不能从中发现罢了。

    要在这些卷宗文书里逐字逐句地琢磨,从中挑出毛病和破绽,这个过程无疑是很枯燥的,没比唐泛当年背八股文范文好多少。

    不过他这人向来秉持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的原则,在微弱烛火的映照下,他看得十分仔细,身体几乎趴到了桌子上,时而蹙眉,时而喃喃自语,有时候还会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隋州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情景。

    见他一心一意扑在卷宗上,他不由皱起眉头,自己原想着既然帮不上忙,就别打扰他,免得干扰了对方的思路,现在看来唐泛要是没人看着,估计只会这样没日没夜地熬下去。

    “你还不睡?”想是这么想,隋州却没有表露出来。

    “什么时辰了?”唐泛抬起头,忍不住伸了个懒腰,露出片刻松懈。

    隋州走上前,为他捏着肩膀,轻重适中的力道令唐泛舒服得忍不住呻吟出声。

    “快子时了,别看了,睡罢,明日再说。”

    “这么晚了?”唐泛一惊,又看了一下高几上的沙漏。“那你怎么还不去睡?”

    “等你。”他言简意赅。

    “真是好兄弟!”唐泛感动极了,“对对,就是这里,酸疼得很,再往上一点也是!”

    隋州发现对方的发丝既浓密且滑顺,束起来之后的头发在昏黄的烛光下泛着近乎青黛色的光泽,越发衬得发髻下的后颈白腻如羊脂美玉,令人忍不住想上手摸一摸,看看触感究竟如何。

    他是这样想的,也就这样做了。

    而且被摸的人还表现出很舒服的模样,主动要求多捏一下。

    “再捏一下,那两边都要!”

    隋州的嘴角微微勾起,如君所愿。

    忽然间,唐泛像是发现了什么,咦了一声:“广川,我发现你用左手捏我脖子,和用右手,似乎没有轻重之别?”

    按照常理来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用惯的一只手,通常用惯右手的人居多,所以就算是捏脖子,肯定也会因为手边习惯不同而轻重不同。

    隋州点点头,又想起自己站在他身后,点了头对方也瞧不见,便改为回答:“是,因为我专门练过,像我们这样的人,有时候要与别人交手,顷刻便能断出生死,我不想因为我的疏忽而露出破绽。”

    第3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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