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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7节

    成化十四年 作者:梦溪石

    第37节

    要知道这样一来,唐家与贺家可算是与贺家划清界线了,将来贺家有什么事,唐泛肯定也不会出头的。

    贺英呵呵一笑,装糊涂道:“这事先不忙,隋大人既然与你是好友,那就都不是外人,他也可以搬进竹院与你一道住的。”

    唐泛道:“他也带了人来的,竹院住不下,再说锦衣卫职责所在,身负密令,您也知道,这不大方便。”

    隋州来这里,其实就是为了给唐泛传个旨意罢了,哪里有什么密令,但唐泛欺负贺老爷子不知内情,拿着鸡毛当令箭,随口胡诌。

    他一说完,就对上隋州似笑非笑的表情。

    不过前者脸皮很厚,自然若无其事。

    贺英经他提醒,就想起锦衣卫的可怕来,不由一个激灵,尴尬笑道:“那也罢,你们自便罢,不过晚饭是一定要过来吃的,就不要跟老夫见外了!”

    唐泛推脱不过,自然应了下来。

    此时贺轩派人过来通知,说茶已经沏好了。

    贺英便带着二人到中堂吃茶,只聊些风月,绝口不提方才的事情了。

    等他们一走,贺轩见父亲神色不好,才问:“爹,您这是怎么了,方才不是还好好的么?”

    贺英颓然道:“唐泛要搬出去了。”

    贺轩松了口气:“嗨,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他想搬就让他搬呗,咱们贺家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他还不满意,无非是觉得自己认识锦衣卫的人,就拿捏着架子罢了!”

    贺英摇头:“你懂什么,他这是不打算吃贺家的嘴短,想要跟我们撇清关系,免得将来传出去,说他唐泛欠了我们贺家的。他与他爹是一样的,看着好相处,其实骨子里很有些傲气,不是相处久了的人,根本看不出来。”

    贺轩不以为意:“爹,二哥和二嫂的事情,你就别勉强了,真的,我看着都觉得替他们难受,要想和离都好,随他们去罢!咱们家也不是没了唐泛就不行,你干嘛非得顾忌着他?”

    贺英道:“唐泛被召回去了,还要升任左佥都御史。”

    “啊?”贺轩也有点傻眼,“会不会是他为了让他姐姐能离开贺家,故意找个人来诓骗您的啊?”

    “诓骗你的头!这是能随便诓骗的?”贺英狠狠拍了他的后脑勺一下。“他说可以不要和离了,但想析产别居!”

    贺轩摸着后脑勺:“那您答应了?”

    贺英叹气:“没有,这不想法子拖着呢,只希望能够拖到他回京,到时候我再让你二哥去认个错,这事儿就算是揭过去了。”

    贺轩不以为然:“二哥肯吗?”

    一语中的,令贺老爷子无语望天,少顷恶狠狠道:“他不肯也得给我肯!”

    当晚唐泛与隋州留在贺家吃饭,果然受到了盛情款待,因为贺霖也在,为了避免他又发疯,大家很有默契地不提和离的事情,也没有提唐泛升官,尽聊些无关痛痒的天下趣闻,一顿饭总算宾主尽欢。

    饭后,唐泛知会了姐姐一声,带上行李,与钱三儿等人,连夜搬离竹院,住进隋州所在的客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隋州看见唐泛与陌生女子在一起的时候,仿佛听见自己玻璃心碎掉的声音。

    “这两位是?”他看着唐瑜和贺澄,面无表情问道。

    严礼拍拍额头:“瞧我都忘了介绍,这两位正是唐公子的姐姐和外甥。”

    唐瑜行了个福礼:“民妇见过隋大人。”

    隋州:“姐姐勿须多礼!(__) ”

    第81章

    隋州这趟差事属于半公半私,所以孤身一人住在客栈,没有带手下。

    唐泛一搬,严礼他们自然也要跟着搬进来。

    虽然离京城近,但毕竟不是京城,客栈里多的是空房间,唐泛也用不着像以前那样跟隋州挤一间房了,那床本来就不大,睡上两个大男人实在有些憋屈,若是能一人单独住一间,自然是最理想的选择。

    不过为了方便与隋州秉烛夜谈,唐泛还是挑了在他隔壁的一间。

    随从与主人的区别,就是钱三儿在帮忙收拾房间和行李的时候,唐大人可以名正言顺地偷懒,端着一盘吃食,过来找隋州聊天。

    即使被敕封伯爵,隋州依旧保持自己的起居习惯,能简则简,以实用为上,从不将时间过多花费在外表修饰上,如今京城时下流行的用玉石串起发带来系发髻的装束,在隋州身上也没瞧见。

    这房间里最华丽最值钱的东西,估计就算是他放在桌子上的那把鲨皮鞘的绣春刀了。

    此时隋州正一身湿气地从屏风后面转出来,便见到唐泛一手捏着油汪汪的肉饼,一手摸着他那把饮血无数的绣春刀,好奇地研究上头的花纹。

    这把刀曾经伴他经历无数艰难险阻,在生死边缘徘徊,隋州对其有很深的感情,虽然不至于到“人在刀在,人亡刀亡”的地步,不过要是换了别人这样一边吃东西一边把玩这把刀,隋伯爷是绝对会翻脸的。

    当然也有一个人例外。

    隋州看了他在吃的东西一眼:“这么晚了,还吃这样油腻的东西,不怕闹肚子吗?”

    唐泛摆摆手:“没事儿,我让伙计送壶热茶上来解腻了。”

    隋州有点无奈:“喝了茶睡不着,就又要来闹我。”

    唐泛笑道:“睡不着就秉烛夜谈,看到你来,我挺高兴,就算不喝茶,今晚八成也是睡不着了。”

    虽然明知道他是开玩笑,但隋州依旧忍不住微微勾起嘴角,愉悦从心底蔓延开来。

    唐泛将盘子往他跟前一推:“试试这个罢,据说是香河县特产的肉饼,我觉得味道不错,那伙计刚让厨子做的,还热着。”

    隋州原本不是贪嘴的人,但跟这人相处久了,每回听到他推荐,也就习惯性会跟着多吃点什么。

    这香河肉饼被煎得两面金黄,入口还有点脆,可见面皮擀得很薄,不过里头的馅料却很足,一口咬下去满满全是夹杂葱粒的鲜嫩肉馅。

    在唐泛看来,这间客栈的肉饼做得比贺家厨子还要好,也不枉他大晚上的搬过来住了。

    很快,伙计将沏好的茶也送了过来,茶叶是唐泛在外头买的,小客栈里自然没有什么好茶。

    一杯热茶下肚,再吃上一口脆皮嫩馅的肉饼的,大有人生如此,夫复何求的感慨。

    当然,像贺霖这样的人,就算让他过上一辈子这样的日子,他也不愿意。

    二人吃着肉饼,就着烛火聊天,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唐泛就有些奇怪:“上回我罢官时,陛下对我的印象必然是十分恶劣的,怎会短短半个月,反倒升了我的官呢,汪直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隋州道:“因为你那幅画。”

    原来汪直回到京城之后,先去找了怀恩,将唐泛所说的话转述一遍,又把唐泛的画作转交给怀恩,请他找机会拿出这幅画,为唐泛在皇帝面前博个好印象。

    论世上是谁最了解皇帝?

    不是皇帝他娘周太后,而是万贵妃,否则万贵妃也不可能将皇帝的心抓得牢牢的。

    但除了万贵妃之外,就要数这些成日里待在皇帝身边的宦官了。

    也不需要汪直多说,怀恩很快就明白他的想法,点点头表示自己会尽力。

    汪直将这件事交给怀恩之后,就离开京城,直奔大同,继续他的监军生涯。

    在经过与唐泛的长谈之后,他已经意识到自己不能在外面待太久,还是得早日回到京城,不然他那苦心经营的一亩三分地,就要拱手让人了。

    可是京城也不是他想回就能回的,起码得找个合适的时机再提出来。

    眼下他还得继续在大同吃沙子。

    话分两头,太子听了怀恩的劝告,便找了一个机会去向皇帝负荆请罪,表示自己不应该在皇宫私设香案祭奠母亲,虽然说这样做是出于孝道,但是违反了宫中的规矩,理应受到惩罚。

    他又回忆起当初第一回见到父亲的情景,说到动情处,不由潸然泪下,皇帝也被他勾起昔日自己因为多年渴盼子嗣而不得的心情,父子俩抱头痛哭一番,这事就算是雨过天晴,揭过去了。

    不管旁人怎么看,太子总算暂时度过了眼下的危机。

    那些盼着太子倒霉的人,在旁边虎视眈眈的人,原本都以为太子这次要完蛋了,但没想到一个大家没留意,太子竟然又保住自己摇摇欲坠的地位。

    大巧若拙,看似最笨拙的法子,其实反倒最能够触动皇帝的柔肠。

    唐泛有一点说对了,成化帝不是一个坏人,相反,他的心肠很软。

    这样一个人,能够打动他的,也只有情感。

    万贵妃正是看中这一点,才会立于不败之地。

    不管太子身边有多少人为他求情,都比不上太子自己去找皇帝。

    当汪直将唐泛的话转告时,怀恩本来就没想到汪直的办法当真管用,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理,让太子按照唐泛的话去做。

    如今果然奏效,作为回报,他当然也要履行之前的承诺。

    趁着某日皇帝心情不错,挥毫作画的时候,怀恩闲聊般地说起自己也有个画友,他的画作谈不上寓意高远,但总有股盎然生趣在里头,自己喜欢得紧。

    别看成化帝万事不上心,在朝政上又碌碌无为,实际上他是名符其实的书画大家,在登基之初就曾画下寄寓君臣同心的《一团和气图》,在书画上的造诣是大臣们所公认的,假若有朝一日他不当皇帝的话,估计还可以去卖画谋生。

    成化帝被怀恩的话勾起好奇心,连忙问他那人是谁,怀恩卖了半天关子,才告诉他这个人叫唐泛。

    就算再健忘,皇帝对这个名字也还有些印象,想了一会儿,就问是不是上次被罢免官职的那个人。

    怀恩说是,又连忙请罪,说自己知道内官不能与外臣交往的规矩,以前自己也只是欣赏对方的画作而已,如今知道他没了官职,这才放心来往的。

    成化帝没有怪罪怀恩,反而连连要求他把唐泛的画作带来给自己看。

    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又出身官宦人家,怀恩的眼光那是一等一的,能被怀恩夸奖的人,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皇帝平日爱好不多,这作画就是其中一桩,听说唐泛画画好,当即就心痒难耐,连忙催怀恩把收藏的唐泛新作拿来给他品评一番。

    怀恩这才回去拿出那幅《母鸡顾雏图》,上呈给皇帝。

    因为当时唐泛作画时间有限,下笔有些匆忙,在精细程度上肯定有些欠缺,但是上面不管用色也好,寓意也罢,却恰如怀恩所说,呈现出一副勃勃生机,令人见之而心生温暖,正合了皇帝的胃口。

    这种时候就看出汪直的高明之处了。

    他当初不让唐泛画凌霜傲雪一类的画作,正是因为那些风格的画作虽然寓意高远,但梅花菊花,那都是文人寄怀自喻,表达自己志向高远,不同凡俗的景物。

    皇帝要是看到这样的内容,肯定会以为唐泛还对自己被罢官一事心怀愤懑。

    但这样一幅《母鸡顾雏图》就不一样了。

    颜色清新的紫藤生机勃勃,母鸡虽然走得有些远,可它依旧不时停下来,频频回顾,仿佛担心小鸡跟不上自己的脚步。而小鸡呢,却仰起脑袋看着头顶上垂下来的紫藤花,努力地想去啄一啄,似乎要尝尝味道如何,其憨态可掬,令人忍俊不禁。

    此时怀恩便在一边感叹道:“奴婢之所以见了这画就格外喜欢,不为别的,为的正是这里头那份母鸡顾盼眷恋之情,这又何尝不是陛下对太子的殷殷期盼!”

    他见皇帝神色微动,知道对方是听进去了,便笑道:“奴婢虽然没当过父亲,可小时候也是在双亲的教导下长大的,那时候还曾因逃学,挨了父亲的棍子呢!”

    成化帝来了兴趣:“你小时候还逃学?”

    怀恩笑道:“是,那会儿我们老家每逢初一就有大戏,奴婢跟几个小伙伴约好了去看戏,就装病逃学,结果回家的时候被父亲抓了个正着,很是挨了一顿好打,三个月都下不来床!”

    怀恩的父亲曾任正三品太仆卿,族叔为河南知府,族兄为兵部侍郎,可谓官宦世家。但就是因为他的族兄经常劝谏当时的宣宗不要荒废学问,为宣宗皇帝所恶,导致皇帝怀恨在心,亲自审问他,要他向自己认错。

    结果这怀恩的族兄也是硬骨头,当着皇帝的面,还坚持自己没有错,说皇帝就是不应该为了游猎而废弃文事,宣宗大怒,当即就让人对怀恩的族兄施以廷棍,将他活活打死。

    宣宗皇帝这还不解恨,就将戴家一族全部抄没入贱籍。

    怀恩当年因为年纪太小,就直接被充入宫中,阉割当了宦官。

    成化帝是知道他这段往事的,也很为他唏嘘:“若是没有你族兄那出事,你也根本就不用入宫了,说起来,那件事确实是祖父做得有些过了!”

    皇帝是很少会说自己错的,就算有错也是没错。

    更何况是说祖先的过错,那更是罕有。

    可成化帝却偏偏迥异于历代先皇,说话做事都更像个寻常人。

    是以虽然他身上有种种缺点,可作为看着他长大的人,怀恩却更喜欢这位软心肠好说话的皇帝。

    因为在他看来,这位天子有着他父亲和祖父所没有的优点。

    那就是仁慈。

    相比起来,成化帝可能更像他的曾祖父,那位在位不到一年的仁宗皇帝。

    听了这句话,怀恩眼角湿润,面色却淡淡:“往事已矣,奴婢不敢妄论宣宗皇帝,只是想与陛下说,这天底下的父母,都是既盼着孩子好,又怕孩子学坏,在这种矛盾的心情下,难免有时候就会惩戒得严一些,可说到底,父子终归是父子,就如同这《母鸡顾雏图》一般,不管母鸡走得多远,总会回头看一看小鸡的。”

    成化帝若有所感,不由点点头,叹道:“以画观心,能够画出这样一幅画的人,肯定不会坏到哪里去,看来当初朕免了他的官职,实在是略为草率了。”

    怀恩忙道:“陛下金口玉言,说他错了,他就是错了,哪里有草率之说呢!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一个合格的臣工,不应该只惦记着自己被君王赏赐或责罚,而应该想想自己为朝廷为百姓做了什么。”

    成化帝睨了他一眼:“行了,你这老货,从前还为了给一个叫林什么的员外郎求情,被朕砸了一砚台,现在在朕面前装什么装!拐弯抹角地让朕赏画,不就是为了给那个唐泛求情么?正是因为你这副老好人性格,才使得外边那些人以为你好说话,个个求到你头上来!”

    怀恩赔笑:“陛下误会了,这次不一样,那唐泛真没让奴婢来求情,是奴婢自己心下不忍,就像陛下您说的,见画如见人,奴婢瞧着他的画,虽然不堪与陛下相比,但在志趣上,却都有些异曲同工之妙呢!”

    成化帝也有同感,他这辈子最喜欢的,就是得过且过混日子,最讨厌的就是被别人强迫去做某件事,若是真能以画观心,这个唐泛在某些地方,还真跟自己有点像。

    皇帝每天要见的人和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唐泛又没做过什么让他恨之入骨的事情,他对这个人也不会有太多的不满,如今借着这幅画,皇帝反倒对唐泛生出不少好印象。

    正是因为太过了解皇帝,所以怀恩与汪直这一步,算是走对了。

    皇帝便问怀恩:“如今那唐泛身在何处?”

    怀恩道:“听说他去探望出嫁的姐姐了,没有在京城。”

    皇帝笑道:“也罢,上回为了那个唐泛,广川还跑到这里来枯等了一上午呢,朕都没好意思见他,如今也算是给他一个交代了。朕记得都察院上回好像走了不少人罢?”

    怀恩应是:“孟阳旭告老,牧宏伯去了南京,鄢熙被罢黜。”

    跟其它部门不同,都察院因为肩负监察百官,检举不法之职,人员要比其它部门来得多,光是监察御史就达到一百一十人,而且最顶上那几个位置,左、右都御使,左、右副都御使,以及左、右佥都御史都是没有定员的,也就是说不规定人员数量,皇帝可以根据具体需要来定,当然一般情况下都是左右各一位。

    后来由于太祖皇帝设下科道言官,职能跟都察院有所重叠,但都察院依旧是大明朝最重要的部门之一,大事奏裁,小事立断,权力很大。

    成化帝就问:“唐泛以前是在哪个衙门,朕记得……他是在刑部办砸了差事,才会被弹劾的?”

    怀恩道:“陛下好记性,确实是刑部的。当时有人弹劾他在办案中害死下属,不过这其中是蓄意还是过失,尚待商榷。”

    成化帝沉吟:“上次还是元翁来给朕提这件事的,那让他再回刑部也不合适,总得给元翁一个面子……就让他去都察院好了,左佥都御史,正四品,总不差了罢?”

    怀恩笑道:“何止不差,简直是他的造化了!”

    成化帝没好气:“朕是给你,也是给广川面子,若是别人来求朕,还真没这等美事呢!朕知道你心软,不过以后自己也要注意注意,别什么人求上门,都给人家帮忙!”

    他并不知道这中间还隔了个一个汪直,又牵扯到太子,怀恩自然也不会节外生枝,只是连连请罪,又哄得皇帝重新露出笑容。

    这事就这么定下来,隋州也是两日之后被召进宫才得知消息的。

    他原是准备过阵子皇帝气消了再为唐泛求情,却没想到汪直与怀恩动作如此迅速,不声不响便办成了此事。

    但无论如何,唐泛能有这等际遇,隋州只会为他高兴。

    隋州说罢,对唐泛道:“我知你没有害死尹元化,但有了万安与梁文华等人的抹黑在先,在外人看来,这件事的是非对错已经混淆不清,与其再回刑部,不如去都察院,重新开始。”

    唐泛笑道:“我明白,谢谢你,广川,其实我今天这么高兴,不仅仅是因为听到你带来的这个好消息,还因为能见到你,都说人生有四喜,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不行,我这就让客栈伙计吩咐厨子做两个小菜,今晚咱们得好好喝两杯才行!”

    隋州看了那个空空如也的盘子一眼:“是你自己想吃东西而已罢?”

    被识穿了的唐大人作出和贺澄一样无辜的表情:“无稽之谈!”

    隋州:“今晚在贺家我就没见你动过几筷子,其实那些菜我吃着也不大合胃口,太咸了些。”

    唐泛总算找到知音了,立马大吐苦水:“你可不知道,我早就习惯了在家的时候你与阿冬给我做宵夜吃,贺家厨子晚上是不开火的,香河县晚上又没有京城那般繁华,酒楼饭庄早早就关门了,让我想吃顿夜宵都没地方吃。”

    他估计是没有意识到自己这番话说得撒娇多过于抱怨,令隋州无奈之余,又觉得好笑,忍不住伸手拍拍他的脑袋:“这么晚了,厨子肯定也歇息了,我去给你做两个罢。”

    唐泛被这个动作弄得有点不好意思,又想到自己即将有好东西吃,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这多不好意思啊,你今天才刚到,就得当厨子了,我姐知道了肯定要说我不体贴你了!”

    听着唐大人那虚伪又矫情的客气话,隋伯爷暗暗翻了个白眼,起身往厨房方向走去。

    灶房里食材还剩下不少,隋州让唐泛先烧起柴火,自己则洗菜切菜,打算弄个蒜蓉茄子和宫保鸡丁。唐泛为了能够早点吃上,以前所未有的热情和庄重来对待烧柴火这件事,也没注意到门外不知何时多了几双鬼鬼祟祟的眼睛。

    见隋州很快回头发现他们,以严礼为首的三个人连忙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大哥,我们晚上也没吃饱!”

    隋州:“……”

    ——————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实际上这好事传得也比什么都快。

    唐泛即将升任左佥都御史的消息很快就传遍香河县,连带隋州的身份也一并曝光,他们住的那间客栈立时变得门庭若市,连翁县令都亲自赶过来。

    唐泛和隋州烦不胜烦,不得不将客栈包了下来,又让严礼和公孙彦二人站在门口充当门神,挡住一切闲杂人等。

    不过唐泛可以拒绝见其他人,却不能不见翁县令。

    因为翁县令不仅仅是来抱大腿的,还为了韦家的案子。

    如今唐泛虽然还未正式上任,但隋州是带了旨意过来的,任命就等于已经生效了。

    韦家的案子毫无进展,翁县令被韦策三天两头询问弄得烦不胜烦,可叹他明明是想要查清真相,看在韦策眼里却只当是他收受了柴家的贿赂,想要包庇凶手,这年头当个明察秋毫的好官也难,翁县令没有办法,只能过来求助唐泛了。

    先前唐泛没有官职,他尚且有所顾忌,如今向上官求助,却不显得丢人。

    唐泛便问他案子进展如何。

    翁县令摇摇头:“那韦家小儿的死,查不出什么来,您说那柴氏兄妹,既然已经承认害死韦朱娘了,即便是再承认杀死韦家小儿,其实也就是一条人命和两条人命的区别,可他们抵死不承认,想来这其中定然是另有蹊跷的,所以下官硬是不肯结案,就是怕那韦策失去耐性,会越过香河县,上禀顺天府!”

    唐泛赞赏道:“你做得很好,案情未明之前,就该如此,不为外力所动摇,才能秉公处理!”

    先前两人还是平辈论交呢,再次见面的时候,翁县令就得自称下官了。

    不过官场就是如此,达者为先,入官场的资历老,不一定官就大,那只能说明你运气差,或者能力差。

    在唐泛看来,翁县令在他见过的人里,能力还算是可以的了,起码也能算中上,原则性也有,偏偏官运忒差,四十岁上了还在当个七品芝麻官。

    翁县令苦笑:“但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韦策有秀才功名,他经商多年,在官场上也有些人脉,要是上头追问下来,下官也不好交代,还是得赶快有个线索才好!哎,瞧我这官当的,明明是为了他韦家好,结果他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还催着我结案!”

    唐泛安慰他:“咱们不求他能理解,只要对得起天地良心便可以了。你也无需担心,顺天府尹是我师兄,回头我与他说一声,不会追究你的责任的。光远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为官也是如此,可不要因为眼前的困难,就灰心丧气了!”

    翁县令琢磨着眼前这位新任的左佥都御史似乎隐隐透露了要提携自己的意思,不由大喜。

    连忙起身行礼道:“下官得遇大人,可真是三生修来的幸事啊!”

    唐泛含笑扶起他:“何至于此,明珠到了哪里总会发光的,实心任事,上面也总会看在眼里的,你说是不是?”

    翁县令连连点头,脸上不乏激动之色。

    他醒一醒神,总算还没忘了正事,忙道:“大人,这个案子,不知您有何训示?”

    唐泛摇头:“线索太少,神仙也没办法,找个时间再去韦家看看罢,我顺便也与韦策谈谈,让他耐心一些,多体谅体谅你。”

    翁县令感激道:“大人若愿意出面,那是最好的,下官这就派人去知会那韦策一声。”

    两人又约好时间一道去韦家,翁县令便先告辞了。

    客栈伙计眼瞅着翁县令愁眉苦脸而来,兴高采烈而去,不由啧啧称奇。

    再说贺家那边,贺老爷子本是打着能拖一天是一天的主意,还准备亲自带着贺霖去向唐泛赔罪,想着舍下自己这一张老脸,唐泛总该不好意思再提让他姐姐离开贺家的事情了吧。

    谁知道这人还未过去,贺霖就自己过来了,主动提出析产别居。

    贺老爷子惊住了,问他是不是脑子抽风了。

    要知道贺霖之前连和离都不答应的,这忽然一下子就转变了态度,实在有些古怪。

    然而贺霖一声不吭,不管贺老爷子怎么盘问就是不开口,心里别提多屈辱了。

    这事还要从两天前说起。

    虽然贺家谁也没有在他面前提起唐泛升官的事情,但贺霖又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他总是会出门的,结果就在外人嘴里听说了此事。

    当时他的心情甭提多郁闷了,这头自己失意连连,那头小舅子还要升官。

    人比人,气死人。

    偏偏他那些朋友还在他面前调笑,说他以后就有个当大官的小舅子,就不怕在贺家其他人面前抬不起头来了。

    贺霖虽然明白,他们可能还不知道唐瑜要与自己和离的事,但是每次多听到一句这样的话,就感觉有人往自己脸上扇耳光似的,火辣辣地疼。

    见他闷闷不乐,朋友便说要带他去个地方,可以让他纾解压力。

    贺霖以为他们要带自己去青楼,便皱着眉头拒绝,但朋友却说不是,非拉着他去。

    等到了地方,贺霖才发现,他们将自己带到赌坊来了。

    瞧着这热闹哄哄,有辱斯文的场景,贺霖一开始还颇为不耻。

    但很快,在小赢好几场之后,他就逐渐感受到赌博的刺激了。

    尤其是钱,来得比什么都快,只要多赢几次,他就不用再眼巴巴瞅着每个月发下来的那点银子了。

    只要一想到就算科举不能,能腰缠万贯,从此在家人面前扬眉吐气,贺霖就觉得一阵兴奋,这种感觉不亚于他读通一篇圣贤书。

    但在连赢了上百两银子之后,他的好运气似乎就用光了,贺霖开始输钱。

    已经上了瘾的他当然不甘心,就跟世上所有赌徒一样,每个人都想着要翻本,抱着“我把本钱赢回来就不再下注”了的想法,贺霖将本钱连同赢来的全部都赔了个精光。

    这个时候,赌坊的人主动提出可以借钱给他,还说因为他是贺家公子,而贺家在本县名望颇巨,所以借的前三百两,都不收他的利息。

    贺霖此时已经杀红了眼,犹豫了好一会儿,仍是咬咬牙借了钱。

    结果一借就再也停不下来,赢了还想再赢,输了更要赢回来,不知不觉,等到赌坊的人将一叠总共价值五千两银子的欠条递到他跟前的时候,贺霖彻底傻眼了。

    五千两银子不是小数目,他自己肯定是没有的。

    但难道让他去跟父亲或妻子要吗?

    贺霖觉得那不如杀了他算了,到时候别说颜面无存,只怕他在香河县都会被传为笑柄。

    结果就在他说出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之后,赌坊的东家并没有杀他,更没有揍他,而是将他带到一个人那里。

    看到对方的脸,贺霖先是一愣,而后气恨不已:“这一切都是你设计好的?!”

    第82章

    在他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唐泛。

    听见对方的诘问,唐泛也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贺霖见他居然还笑得出来,更是咬牙切齿,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两口,奈何旁边还有人坐在那里,绣春刀的刀柄就被他抓在手里,正冷幽幽地盯着自己,令贺霖硬生生忍下这股气,不敢造次。

    贺霖从牙缝里迸出字眼:“你到底想怎么样!”

    唐泛摇摇头:“姐夫,不是我想怎么样,你要问你自己想怎么样。”

    老实说,唐泛聪明归聪明,但还真想不出这种坑贺霖赌博欠钱的缺德主意。

    当时隋州一口揽下这件事,唐泛也挺放心,他知道隋州肯定会有办法的。

    没想到过了几日隋州将他带到赌坊里来,说要让他看一场好戏。

    结果看到眼前的贺霖,唐泛就全明白了。

    啼笑皆非之余,他不得不说,隋州这个主意,出得真是绝了。

    贺霖怒道:“什么我想要怎么样?你们不就想从我这里讹钱吗!”

    唐泛觉得这姐夫真是一心扑在科举上,不通庶务,也难怪会轻易掉入圈套里。

    他微微一笑:“姐夫,你我亲戚一场,我怎么会讹诈你呢?咱们还是先来说说我姐姐和外甥的事情罢。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你同意析产别居,这件事咱们就一笔勾销,赌坊的钱我来帮你还,如何?”

    贺霖终于明白他们的打算了,他冷笑一声:“我不答应又怎样?”

    唐泛不紧不慢:“你不答应,那欠条就会送到贺老爷子面前,到时候贺家上下都会知道你贺二老爷去外头赌钱欠了五千两,不仅贺家,连整个香河县都会知道。姐夫你如此爱惜羽毛,应该不会乐意见到这种事情发生罢?”

    贺霖气得将拳头攥得紧紧的:“你真是卑鄙无耻,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娶了你们唐家的女儿呢!”

    唐泛的笑容转淡:“这种话说了你也不亏心?若不是你对姐姐和外甥不好,我又何必坚持让他们离开?我爹将女儿嫁入你们家,可不是为了让你来糟蹋的,当初我姐姐若不是信守两家父辈婚姻承诺,嫁个小门小户的人家,岂不要比现在快活许多?”

    贺霖犹自辩解:“我怎么对他们不好了,贺家是短了他们吃的,还是短了他们穿的!”

    唐泛挑眉:“贺家是你的吗,他们吃穿是你给的?”

    贺霖被噎个半死。

    唐泛却不想再与他争辩下去了,这种话题说赢了又有何意义呢?

    “是男人就爽快点罢,析产别居,同不同意?不同意的话,我就亲自去找贺老爷子好了。”

    贺霖将牙齿咬得格格响,可他发现自己就算将对方往死里瞪,对方也没有半点感觉。

    沉默半晌,他颓然道:“我同意。”

    唐泛点点头:“那好,那就劳烦姐夫去跟贺老爷子说一声罢,解铃还需系铃人,这事我去说也不如你管用。”

    这就是贺老爷子看到儿子前来,主动同意析产别居的来龙去脉。

    贺霖自然不会跟贺老爷子说是自己输了五千两还不起的缘故,而是挑着好听话说:“既然她想出去,就让她出去好了,反正没有和离,七郎也还是姓贺。如今唐泛升了官,又在京城,就怕我不答应,他会怀恨在心,对大哥动什么手脚,为了咱们贺家上下的太平,爹就应了他们罢。”

    贺老爷子气笑了:“你还能想到你大哥那上面去,我以前怎么从来没发现你这么深明大义过啊?”

    这话贺霖就不乐意听了,他沉下脸色:“爹你偏爱大哥,娘偏爱三弟,自小我这个老二就是夹在中间,什么好处也得不到,如今我为大哥他们着想,您倒反过来怀疑我的居心了?”

    贺老爷子:“那你说说,析产别居,要怎么个析产法,你们二房的钱,不都是你媳妇的嫁妆吗,你自己还有什么私产可以贴补给她的吗?难道你能让她带着孙子两手空空地走吗?到时候外边的人会怎么看待我们贺家?”

    贺霖不吱声了。

    跟唐泛这种穷京官不同,贺老爷子在外当官数十年,挣下了不少家业,贺家在本地也是世族,本县十之一二的田地都是贺家的,又或者挂在贺家名下耕种的。

    但这些是贺家的恒产,不是贺霖的,他虽然不愁吃穿,但是要说私产,除了那一屋子的书之外,还真是半点都没有,若他不是生在贺家,而是平民出身的话,估计早就穷困潦倒了。

    贺老爷子见他这副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像赶苍蝇似的挥挥手:“行了,你出去罢,等我好好考虑一番!”

    贺霖忍不住道:“要尽快,唐泛他们很快就要回京了!”

    贺老爷子:“……”

    见老爹面色黑如锅底,贺霖终于有点发憷,赶紧起身准备往外走。

    果不其然,身后随即就传来贺老爷子理智绷断,不顾斯文的咆哮声:“尽快你个鸟啊!当初不是你自己死赖着说不肯的吗,现在又来催着尽快了!给老子滚出去,老子不想看见你!”

    看着儿子的身影在自己的视线内滚蛋,贺老爷子终于停住声音,被气得飘起来的胡子还没来得及抚平下去,正随着主人胸膛的剧烈起伏而一颤一颤的。

    方才那父子俩说到一半时,许氏就已经来了,为了避免中途插入反倒搅和了两人的对话,她便等到贺霖走了,才从后面转出来,嗔怪道:“都一把年纪了,还不知道保养么,动不动就发火!”

    贺老爷子顺了顺胸口,又喝了口茶,才感觉好一些:“你儿子这是要把我气死啊!”

    许氏不悦:“难道不是你儿子?”

    贺老爷子无奈:“也不知道唐泛用了什么法子说服老二,看来析产别居是势在必行了!”

    许氏道:“既然她想走,就让她走,左佥都御史又怎么了,不过是个正四品,老爷你当初可是从三品呢!”

    贺老爷子没好气:“我六十岁从三品上致仕难道很光荣么?你看他现在才几岁,二十多岁就是个四品,还是京官,若是运气不错,将来当到六部尚书也是正常的,跟这样的人,就算不能结亲,也不要结仇啊!老大还在当官,老三将来也要进官场的,不能因为老二自己作死就把他们给连累了!”

    许氏:“那怎生是好?都到这一步了,总不能不让唐氏走罢?”

    贺老爷子:“当然不能,再不让她走,可真是要结仇了,析产别居,总比和离好罢,总归还是咱们贺家人,如果老二自己能幡然悔悟,以后夫妻也不是没有和好的可能,不过照这孽畜的德行,我看也不用指望了……”

    他自己絮絮叨叨说了一大段,又对许氏道:“你回头从账房里提五千两给老二媳妇送过去。”

    许氏一惊:“这么多?”

    贺老爷子叹了口气:“析产别居,别居前面还有个析产啊,老二又没有私产,怎么析产?这些年老二媳妇往里贴的嫁妆也不少,总不能让外人说咱们贺家私吞媳妇的嫁妆罢?他贺霖丢得起这个脸,老夫可丢不起!”

    五千两不是小数目,许氏未免心疼:“那也不用一给就给五千两罢,她这些年贴进去的,顶多也就几百两……”

    贺老爷子打断她:“别说了,你当我不心疼?但我们这是要结善缘,不是要结冤家!”

    他缓了口气:“还有件事,要与你说一说,让你好有个心理准备。”

    许氏抚着胸口:“你就一口气说罢,别再吞吞吐吐了,总不会是老二又闯什么祸了罢?”

    贺老爷子露出一丝笑意:“那倒不是,与他无关,是隋伯爷向我提亲。”

    许氏诧异:“他看上谁了?贺家的嫡女早已出嫁,适龄的也就八儿,可她是庶出……”

    贺老爷子知道她想岔了,便道:“隋州是天子近臣,如何会看得上八儿?是他手下一名叫严礼的总旗,想要娉八儿为妻,估计是在竹院出入的时候,无意中瞧见八儿,所以上了心。”

    许氏迟疑道:“老爷,八儿虽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可自小也是由我抚养长大,我对她视如己出,她能有个好姻缘,我这当母亲的自然也为她高兴,可锦衣卫毕竟是武职,咱们世代书香,怎能与武人结亲?”

    贺英耐心地给她解释:“总旗是正七品,与县太爷一样,虽说近年来国朝重文轻武,使得武官的七品不值钱,可隋州既能为他出面,这就说明两人关系不错,你想想他与唐泛交情那么好,就能从京城跑来为唐泛出头,如今严礼有这样一个上司,若是他自己上进,将来的成就未必会低。退一万步说,我倒是不想贬低自己的儿子,可你看看老二,嫁谁都比嫁他这种人好罢?”

    贺英也真是被儿子气糊涂了,竟然说出这种话来,许夫人不由白了他一眼。

    她并非听不进意见的人,闻言想了想,便点点头:“也罢,若是他存心求娶,这桩婚事也不是不可,我回头先问问八儿,好让她自己也琢磨琢磨,说到底是她嫁人,不是我们嫁人,总不能让她嫁得不情不愿。”

    贺英叹道:“你说得是,得先问问她,别跟老二那样平添一对怨侣!如果能成,那是最好的了,这样一来,隋州和唐泛都要承咱们的情,两家还能保持往来,就算出了老二这档子事,也不至于彻底撕破脸。”

    要说贺老爷子夫妇其实在大事上也不算糊涂,生了三个儿子,老大让父母骄傲,老三让父母贴心,偏偏是老二让人不省心,而也偏偏是唐瑜摊上了这么一个老二。

    像贺老爷子,纵然有妻有妾,可他因为对嫡妻足够敬重,凡事都与她商量,也将内宅大权一并交予她管,任她怎么处置,一般都不过问,所以夫妻感情融洽,这么多年都没有红过脸。

    这天底下所有因为三妻四妾而家宅不宁的男人,估计都要向贺老爷子致敬。

    反观贺霖,房里连个小妾也没有,还闹得鸡飞狗跳,那真是让老父丢足了脸。贺老爷子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到底是欠了二儿子多少钱,让他今世要过来追债。

    接下来出乎意料地顺利。

    许氏找上贺八姑娘,将事情一说,她本以为八姑娘自小心思细腻,会更喜欢嫁给文人,谁知八姑娘虽然羞羞涩涩,却没有表示反对,许氏一追问,这才知道原来那两人在竹院外头早就打过照面,互相看对了眼,不单是严礼对人家上心,女方也已经芳心暗许。

    既然双方都有意,事情就好办了,不过还得等严礼回去禀明父母之后,再带着婚书过来走流程,不是一时半会立马就能将人娶回去的。

    饶是如此,在得知消息之后,严礼依旧乐得跟什么似的,接下来好几天里都傻咧着嘴,要不是怕吓坏人家姑娘,估计他连爬墙头去诉衷情这种事都干得出来了。

    另一边,在贺霖与贺老爷子相继点头之后,唐瑜便开始着手收拾东西,准备带着儿子与唐泛一道去京城,唐泛倚在门口,见她脸上带着笑容的模样,不由调侃道:“姐,你这是要跟贺二分家,好歹装出一个悲伤的样子呀,不知道的见了还以为你要嫁人呢!”

    唐瑜瞪了他一眼,作势要来打他,后者笑嘻嘻地躲过了。

    实际上唐泛也知道,唐瑜这是压抑久了之后终于能够得到解脱的高兴,也是因为以后能够过上全新日子的高兴。

    唐瑜道:“从前你还没来的时候,我就只想着这样一天天得过且过,忍一天是一天,忍到七郎长大成人,我也就解脱了,可自从在韦家,他当着众人的面,想要打七郎之后,我便知道这样忍下去是不行的,我可以忍,但七郎忍不得,若他长大也变成他父亲这样的性子,自怨自艾,那我的忍耐又有什么意义?幸好还有你在,要是没有你帮忙,姐姐真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摆脱他,离开贺家……”

    唐泛帮她擦掉眼泪:“姐,你以后就不用再忍了,广川已经帮我在京城买好了宅子,你与七郎去了之后马上就能安顿下来,那里就是你的家,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唐瑜欣慰道:“可那宅子是你买的,姐姐不能白住,贺家给了我五千两,到时候我在京城买一座宅子也足够了……”

    唐泛道:“姐,我倒是有个盘算,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唐瑜一笑:“你说说看,咱们家毛毛这么聪明,你的盘算肯定也是极好的。”

    唐泛对自己被姐姐喊小名这件事实在是无力反抗,只好屈从地假装听不见,直接跳到正事上:“与其把钱拿去买宅子,不如盘下一个铺子,到时候你若是不想做营生,就租出去,若是想做,就做点买卖,也不需要自己出面,到时候可以雇个可靠的管事,你只要把账册管好就行了,我记得你在唐家的时候可是管着家中上下的账簿的,这件事对你来说肯定不在话下。”

    唐瑜听得很仔细,唐泛得话仿佛为她打开了一个全新的大门,从前她就跟这时间大部分女子一样,循规蹈矩地成亲嫁人,生儿育女,从未想过在那之外,还有可供选择的余地。

    “你是说,让我自己做营生?”

    唐泛点点头,一面仔细观察她的神色:“也不必抛头露面,在后头掌舵把握着大方向便好,若是你不喜欢,咱们再从长计议。”

    这个时代,已经不乏有像韦策这种有了功名还去做生意的人,大户人家的进项除了田地收租之外,也会在外头经营一些铺子,当然这些都不需要主人家亲自出面打理,就像唐泛所说的那样,仅仅只是在幕后掌控大局。

    但不管再怎么说,士农工商这四个字毕竟深植于人心,许多人听到经商,心里总会有所抵触,像唐瑜这样的大家闺秀,若不愿意,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唐泛显然还是低估了他这位姐姐的接受能力。

    唐瑜听了他的话,反倒露出喜色:“你说得极是,七郎将来处处都要用到钱,这银子看着虽多,总会坐吃山空的,还不如做点小营生,谢谢你,毛毛,若是没有你,姐姐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唐泛道:“那你答应我一个要求呗!”

    唐瑜疑惑:“嗯?”

    唐泛咳了一声:“以后别叫我这个小名了罢,自从广川听见你喊我这名字之后,就瞅着没人的时候专门对着我喊!”

    唐瑜想想隋州端着那副不苟言笑的面容喊毛毛的情景,忍不住噗嗤一笑,对上弟弟幽怨的眼睛,忙道:“不可能罢,隋大人那么严肃的人,估计是连玩笑都不开的,怎么会干这种事,肯定是你不愿意让我喊,就故意冤枉人家。毛毛呀,如今爹娘都不在了,能喊你这个名字的人,肯定就是你的亲近之人,我每回这么喊你,我就想起爹娘……”

    “行行行,你叫罢叫罢,喜欢什么时候叫就什么时候叫!”

    面对姐姐泫然欲泣的神情,唐大人直接落荒而逃。

    及至从贺家出来,唐泛瞧见隋州等在外头,就想起自己与他约好了一并去韦家的事情,便走上前去:“广川,我们走罢。”

    隋州:“好,毛毛。”

    唐泛:“……”

    姐你那是什么眼神?你看错人了,他就专爱干这种事!

    二人来到韦家门口,便遇上早就等候在外头的翁县令。

    翁县令旁边还站着韦家的管家和一些下人。

    “等久了罢?”唐泛笑道。

    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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