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阑的眼睛即便是在昏暗的光线里也很亮,他暖热的手握住江尽棠冰凉的手指,声音里带着一点笑意:你这可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你知道么,在梦里,你哭了。
他指尖在江尽棠的眼角一点,声音很轻:眼泪,我擦的。
*
作者有话要说:
谁也没有料到狗皇帝是一位热爱打直球的选手。
第68章 长寿面
太近了。
宣阑几乎是覆在他身上, 少年身上冷淡的香味一直在鼻尖萦绕,让江尽棠有几分晕眩,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没有从噩梦中清醒, 不然他怎么会在这样的深夜里,和宣阑靠的这样近。
怎么不说话了?宣阑的手指顺势滑到了他唇边, 拇指划过轻抿的唇角,指腹的温度仿佛在江尽棠冰凉的唇瓣上点了一把火,他还要温柔的问:做了很可怕的噩梦吗?
江尽棠眼睫颤动,像是一只不停扑闪翅膀想要挣脱蛛网的蝶, 他急促的喘了两口气, 忽然伸手一推宣阑,宣阑没有防备,跌在柔软的被褥上, 江尽棠随着压上去, 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一双桀骜的眼。
冰凉的青丝从脸颊边滑落,与窗外月光相和,江尽棠的侧脸恍若玉雕, 他分明气息不稳, 胸膛在不停的起伏,但他的眸中, 却像是蕴藏着清醒的冰雪, 要将人所有不可言说的欲望都掐灭在萌芽时。
你不用做这么多。江尽棠说:因为我不会喜欢你。
宣阑一顿,道:话不要说得这么绝对你又没有喜欢过谁, 怎么就知道你不会喜欢我?再说了。
他看着江尽棠,道:你心跳的好快, 我听见了。
江尽棠抿了抿唇角, 道:如果我终此一生, 一定会有一个喜欢思慕的人,那个人绝对不会是你。
他细长手指揪住宣阑的衣领,冷冷道:听懂了么?
宣阑沉默了一会儿,伸出手搂住他,像是哄孩子似的,在他背后拍了拍,声音很轻:不喜欢我就不喜欢我,你生什么气?气坏了身体,不还是你自己难受。
他像是半点不在意江尽棠说的那些狠话,再睡会儿,天快要亮了。
江尽棠觉得不可思议。
他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宣阑不仅没有翻脸,还这样好言好语?在京城的时候,他怎么没发现这人脾气这么好。
江尽棠闭上眼睛,翻身躺回床上,道:你可以滚了。
我要是走了,你又做噩梦怎么办。宣阑掀开被子一角,把自己塞进去,感受到江尽棠身上的温度。
江尽棠的体温似乎总是比常人要低上一点,有那么点冰肌玉骨的意思。
过往我梦魇时,你不是一直不在。江尽棠随口道。
等说出来,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话跟撒娇似的。
宣阑低低的笑出声,他道:那是怪我,我该早点陪你睡觉。
江尽棠道:滚。
不闹你了。宣阑说:睡吧,要做个好梦。
这人简直跟狗皮膏药似的撵不走,就粘在这里了,江尽棠干脆放弃撵他走的想法,少年人于情爱似乎总是如此,在初时热情高涨,在冷脸冷语后放弃。
他翻个身,背对着宣阑,却仍旧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另一个人存在,将他逼仄狭小的心房,强行撑大,装进了满满当当的,一个叫做宣阑的人。
第二天一早,江尽棠醒来的时候宣阑已经不在了。
他坐起身洗漱,刚刚穿好外衫,就见宣阑推门进来了,托盘里放着两碗面。
寻常而普通的面条,上面窝着一个蛋,边上放了两根青菜,卖相一般,是江尽棠看见了不会花四个铜钱买一碗的样子。
宣阑将托盘放在了桌子上,道:吃点东西。
江尽棠在桌边坐下,蹙眉刚要挑剔,宣阑已经先开口了:昨夜你做梦的时候,说你想吃面。
江尽棠一怔:我说梦话了?
说了。宣阑道:一边哭一边说。
江尽棠手指微微收紧:说了什么?
宣阑抬起眼睛道:就说你想吃长寿面不过我不知道长寿面是什么样子的,问了店小二,他同我说了做法。
他伸出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放在桌子上摊开,道:我不会做饭,弄了一手的伤,你看。
江尽棠觉得宣阑下厨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但是垂眸一看,那双生来尊贵的手上,确实有不少烧伤烫伤,像是精致画卷上的墨点,生生坏了美感。
他冷声道:厨艺不行,做了也难吃,何苦难为自己。
是你先哭得我心软的。宣阑说:你要是不哭,我能这么折腾自己?你到底吃不吃?不吃我就
江尽棠挑起纤薄的眼皮:我不吃你就怎么样?
宣阑说:你不吃,我就求你吃。
江尽棠:
很好,皇帝的出息都丢到狗肚子里去了。
他站起身,宣阑立刻拉住他袖子:你真不吃啊?我做了好久,面都是自己擀的。
江尽棠从他手里把自己袖子抽回来,转身就走,没过多久,又回来坐下,手里拿了一瓶药,眉眼冷淡:手伸过来。
心疼我啊?宣阑将手伸过去,道:要是你真心疼我,面不管有多难吃,你都要说好吃知道吗?
江尽棠耐心告罄:你话怎么这么多?
宣阑闭嘴了,看着江尽棠给自己上药。
其实这点伤算不得什么,他自小跟着师傅们习武,摔摔打打的过来,疼痛已经成了一种寻常感觉,对它的感知都没有那么敏锐了,但是此时此刻,他看着被江尽棠小心对待的伤口,忽然又觉得,真的很疼。
那疼痛一路从手指穿过手臂,再透过肋骨,迅速的窜到了心脏里,让它疼的几乎要缩成一团。
于是他嘶了一声。
江尽棠手指顿住,很疼?
嗯。宣阑声音闷闷的:很疼。
江尽棠看了眼伤药。
是简远嘉上次给他的,他自己也用过,涂上去很清凉,有镇痛的效果,宣阑怎么会疼成这样?
知道疼就好。江尽棠手上动作轻了一些,淡声道:知道疼,以后就别做这样无意义的事情。
宣阑弯腰凑近他一点:不然你给我吹吹吧,真的好疼。
江尽棠道:你今年贵庚了?上药还要人给你吹吹?
不管我今年几岁,都会觉得疼。宣阑理直气壮:万一我就疼死在这里怎么办?你给我殉情?
说到这里,他自己都笑了:我可舍不得。
江尽棠忍了忍,没忍住,用力一按他被烧伤的地方,宣阑嘶了一声,痛。
痛就闭嘴。江尽棠冷着脸把药膏给他涂上,另一只手。
宣阑把另一只手也放在了他的面前,这样的姿势,就好像一个稚童,伸出双手在向江尽棠讨要些什么。
只可惜宣阑并非垂髫稚童,也不是一颗糖果,一块糕点就能打发的。
他是饿狼,茹毛饮血,只是在江尽棠面前收敛了自己的尖牙利齿,一旦江尽棠心软,他就会原形毕露,然后吃干抹净。
江尽棠没发现宣阑的眼神变化,认真的给他手上了药,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头在之前被他按过的烧伤上吹了吹,抿唇道:好了,暂时不要碰水。
宣阑一愣,没想到江尽棠还真会给自己吹,他只是说来逗江尽棠玩儿的罢了,毕竟这个人向来冷情。
那你吃面吧。宣阑说:你尝尝看。
江尽棠不知道十八岁生辰那年,如果他收到了宣恪煮的那碗长寿面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但是现在他看着面前这碗由宣阑煮的、看起来很一般的面,忽然有些茫然。
像是有什么在十多年前就已经被剥离出的东西,跨过漫漫的时光洪流,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他在长寿面氤氲起来的雾气里,恍惚回到了幼年的时候,母亲和姐姐在厨房里忙活,两个哥哥就带着他在院子里晒太阳,给他读父亲来的信。
都说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①,但就是这样珍贵的东西,父亲也写的很是正式,开头总是那句万年不变的见字如晤。
在太小的时候,江尽棠不懂,父亲想要说的所有话,都藏在这四个字里了。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再没有比这更真挚的言语了。
江尽棠拿起筷子,尝了一口面条,宣阑在厨艺上竟然颇有天赋,比起江尽棠做的辣椒炒青菜,这碗面竟然是人能吃的水平。
宣阑看着他吃东西的样子,莞尔:怎么样,好吃吗?
不好吃。江尽棠说,却又挑起一筷子的面,声音很低:但是不能浪费。
宣阑笑出声:你怎么都不会哄人的啊,这时候你要是说好吃,我明知道你是在哄我,我也会很欢欣的。
江尽棠有些疑惑的:我说不好吃,你会生气?
也挺高兴的。宣阑说:毕竟你吃了,那我这伤就没有白受。我端着面上楼的时候,还在想若是你不吃怎么办。
想出来了么?
想出来了。宣阑撑着下巴道:若是你不吃,我就当着你的面自己吃完,还要一脸落寞的吃完,叫你疼惜我可怜我。
江尽棠:
果真是宫里长大的。
把妃嫔们争宠的手段学了个十成十。
我问你一件事,你要如实回答我。宣阑忽然凑近几分,认真的看着江尽棠的眼睛: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你会可怜我么?
会有一点点的,对我的心动么?
*
作者有话要说:
狗皇帝虽然狗,但是真的很会,棠棠顶不住,我也顶不住。
第69章 哥哥
筷子是很普通的竹筷, 却因为握在一双如玉的手里,而平添几分贵气。
江尽棠的手顿在半空中,筷子上夹着的青菜掉回面碗里, 几滴面汤溅了出来,像极了谁心湖里泛起的春水涟漪。
我已经说过了。江尽棠在自己如擂鼓的心跳声里说:不会喜欢你。
宣阑良久没有说话, 房间里的气氛凝滞。
宣阑是天之骄子,生来尊贵,这么低三下四的去讨好一个人,还被三番四次的拒绝, 早就该翻脸了, 还能坚持到现在,已经非常不容易,江尽棠静静地等着他摔门离开。
但是宣阑没走。
他甚至还笑了笑, 说:那就等你喜欢我了, 我再问你。
你
宣阑打断他的话:吃完了我们去外面看看,最近几天一直在下雨,很有可能他们会趁机开闸放水。
他把话题引到了正事上, 反倒是让江尽棠说不出话了, 只好低低的嗯了一声。
面不好吃,江尽棠却还是吃完了, 吃过饭, 宣阑让店小二找了个幂篱来,遮住印财那张如今是通缉犯的脸, 就同江尽棠一起出了客栈。
华州不如扬州繁华,但也很热闹, 街上行人如梭, 小贩叫卖东西, 儿童追逐打闹,衣着鲜亮的公子哥儿仆从如云,衣衫褴褛的乞丐跪在地上磕头,人世百态,各有各的活法。
走过一个巷口的时候,宣阑忽见这里围了许多人,上前打听了一句:兄台,这是有什么热闹可以看?
那人转头见宣阑气度不凡,便道:这陈寡妇染上了瘟疫,大家伙都商量着架柴把她烧死呢!
宣阑一顿:烧死?
男人道:嗐,她得了瘟疫,可是会传染的,要是不烧死她,我们一城的人都陪她去死啊?!
江南的疫情,宣阑了解过,如果不是密切接触,并不会传染,在感染的前期也并非无药可医,这些人不问医师,竟然要私底下架柴把人烧了?!
江尽棠见宣阑没回来,走过来几步道:怎么了?
宣阑道:你就站在那里,别过来。
哪怕知道碰触不会传染,但宣阑还是不放心,就江尽棠那身子,要真染上了时疫,不等大夫施救,就已经一命呜呼了。
江尽棠有些莫名的站在原地,问:发生了什么么?
宣阑嗯了一声,道:我去看看就好。
他分开人群靠近,就见几个壮汉拽着一个病恹恹的女人,女人抱着柱子死活不愿意撒手,哭求道:我没有得瘟疫!我只是感染了风寒我没有得瘟疫!诸位行行好吧,我要是死了,我的女儿怎么办啊?!她今年才三岁啊求求你们了
她哭的撕心裂肺,看客脸上都露出动容神情,却没有一个人开口阻止,壮汉不耐烦了,斥道: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隔壁住着的王二嫂子都看见了,你去领了衙门里发的东西!上面的官老爷们不安好心,想要咱们的命,我们自己却不能白白的去死,为着你一个人,让华州的这么多人丧命,你的良心呢?!
陈寡妇哽咽道:我我只是拿了两件衣裳我的囡囡没有衣裳穿啊我没有办法
宣阑脸色阴沉,问旁边的人:衙门的东西?
站在宣阑旁边的正是王二嫂子,她压低声音说:京城里来了一位大人,说着是要赈济灾民,发放衣裳碗碟还有吃的其实那都是得瘟疫死了的人用过的东西!我男人就在县衙里当差,实在是看不下去这些勾当,才提醒我们的,我早就嘱咐了街坊领居,千万别去拿衙门里给的东西,结果这个陈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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