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答说没看过,他很失望,又振作起来问我是什么人、去往什么地方,能答得出的我告诉了他,自称是个旅人,没有固定职业,天南海北地闯荡而已,他惊奇地问我一连串问题,央告我假如在外地见到燕云台的下卷,千万帮忙买了给他,他愿意出三倍价钱。我答应下来,他一高兴,笑出了缺了一颗的门牙的牙齿。他告诉我说他小名叫做小五,已经有十三岁,我有些惊讶,一个是他的脸面实在显得稚气,我本来还以为他只有十岁;另一个是他也性子烂漫的像是个十岁的年纪,在男子二十成年的背景下,十三岁时本该就过了为话本如此痴迷的程度。
告别了小五,我找到一家客栈做了临时的杂役,这地方缺乏娱乐消遣,我在镇上没待几日就走了,走时又路过那家宅子,未见到缺牙小孩,我没有刻意等他,因此重见面等到了再三年后。
64、双生 02
三年后我又路过这个集镇,没在宅子外面见到那个少年,我在路对面的茶棚坐着歇息。时值三月春风正纷纷,那家院内靠墙有一棵杏树,暄暄嚣嚣开得极其繁盛,白花把墙外的地上也铺了一片。此时推门出来个少年公子,蹦跳下了台阶,尽管长开不少,还能从五官上看出毫无疑问就是当初给我饼的那个。
我盯着他看,他若有所觉拗过脸,我冲他轻轻招手,他将信将疑地穿过大路,头一低矮身进了茶棚,一挑袍坐上我身旁的长凳。我见他似懂非懂的,便笑着问他是否还认得我,三年前,我倒在这门外,得了你一块饼。他这才想起,做恍然状。我将手下压着的早准备好的书册推过去,多少年前的本子了,刚巧被我找来一册,就当做饼的回礼。
他十分惊诧,问该怎样谢我,我什么也未收。本来就是来还他这个人情的,一块饼没什么价钱,对当时的我确实十分有用,我找来了他想要的东西就当扯平,尽管不知他现在还看不看话本。他高高兴兴抱拳辞了我,径直跑回家去了,我想他应当是喜欢这本书的。
第二次仍只是我们交集的一个点。见一面,匆匆别去,那之后我一路向西,到了极西的沙漠,半路跟着一个商队返程,他们中有个生了急病的死了,缺个人手,我就顺便加入,跟着商队东奔西走一二年,将此方的货物便宜入手再高价倒卖给彼方,学点做生意的皮毛。后来我厌倦了这种生活,拿了一笔遣散费后又开始四处游荡。其实这时候我已将全国上下跑个六七分,渐渐转回先前到过的地界,又巧合地路过那家老宅。
三年对这处宅子造成的变化大过时间给我留的痕迹,它已经不是当初的风光,朱漆剥落,连个守门人也没有,只有杏花在寂寞地落着,地面堆叠几层无人扫。我走南闯北后早就明白机遇这东西,得之艰难,失之如山倒般,倾頽迅速,快过一盏烟。我试着敲门,倘若没人应门,倘若院子没人,就在此处先落脚几天。
大门未锁,院内芜草丛生,像个久无人居的模样,我找了间空屋,简单掸去蛛网灰尘,放下行李,收拾下这里就是差强人意的临时住处。我带了一点粮食,又买蔬菜回来在厨房生火做饭,成了不算坏的一餐。晚上我熄灯入睡,听见隔壁传来断续的笃笃声,我举灯轻手轻脚走过去一照,地上脸朝下趴着一人,用手捏拳捶动地面,声音正来自于此。我把他翻个身,这才意识到正是旧时相识,那个叫做小五的少年。
他面色发白,嘴唇干得脱皮,有气无力跟我要水,我回房间倒了一杯给他,他咕噜咕噜飞快喝完,杯子随手撂在地上,继续有气无力地跟我要吃的,一点看不出是当年那个神采飞扬的小公子。刚好我煮的饭还剩一些,凉着就给他吃了,因为以他的状态很可能我没把饭热好他就晕死过去了。他慢慢吃完饭也不见爬起来,我袖手站在一旁问他:你怎么了?
他白眼一翻,轻轻道:饿的。
这里其他人呢?
死啦。他说,眼珠子呆呆地落在我身上,老朋友打招呼一样:你怎么又来了?
路过,我以为没人,想借宿一晚。
嗯。他懒懒翻了个身,挠了挠背,请自便。
我便跟他相安无事住了几日,期间一直未见他一面,直到隔壁又传来笃笃声,我推门一探,他还躺在那里昏死,姿势都未大变,我把他唤醒,还是要水要食,小鸟似的啄上不少,我一问,果然是饿晕的。
他拿指头往房间东南角柜上某个花瓶一指,告诉我那里有一些钱,希望我可以做饭时偶尔给他一餐剩饭,甚至不用另起炉灶,只要够活,我想吃什么就是什么。既然这样不会很麻烦,我应了下来,反正不会待上很久。他呢,是很好养活的,只懒得出奇,如非必要就躺着,不肯走动一步,可必要时也未必起来,他宁愿把自己饿个半死,也不迈开腿出去买点吃的,明明也不缺钱,除了他告诉我的,他保证还有别的隐藏的财产。
他自言父亲两年前去世,兄弟去跟师父学武,家中只他一人,讨厌佣人吵闹,干脆尽数遣散了,闲淡度日,在我看来闲淡二字都是胡扯,他是在找死,照这样动不动把自己饿晕过去的势头,他能活过这二年都是不可思议的。
我们互不干涉,唯独吃饭时我喊上一声叫他来吃,他本想我端过去给他呢,被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说到底我给他饭吃是出于人道主义精神,不图他那点钱,没道理纵容着他。
相安无事过了几周,我缓过精神,觉得又该上路,某日清晨我去他房间,他还睡着,这回老实躺在了床上,我把他摇醒:小五,我要走了。
他听言一愣,怔怔说,我很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
我跟他辞行,他想了想,竟坐起来讲:我同你一道。
我必然不肯同意,可小五不是顾忌我想法的那类角色。他讲实在不行就当我们恰好同路而已,我不必管他。
我多条尾巴一路缀着我走过许多日夜,像一片没有声响的阴影,我在桥洞下过夜时,他就爬上旁边的树上,怪就怪在能在上头睡一夜也不掉下来。倘我找到一间破屋,明言不想见他,他就住在屋顶,我姑且当他是一个随身携带的看不见的客人,当我把饭菜弄好,他悄没声出没,吃饱了消失。也就是这样我了解到或许在这个世界武功是真实存在的,这也不该惊讶,世界各种各样,我连重生都能相信,这也不算太离奇。
有他在最便捷的好处就是不用我自己找吃的,他可以轻易地弄来猎物,我不问问题,不管他拿来的是野兔、田鸡或者鸡鸭,目前的策略是尽量少的跟他产生交涉,等他无趣了自己会离开。
这只是个无奈之举。经历过埃洛以后,对这样无缘无故靠过来的人我报以相当的警戒心,试着在夜深时溜了好几次,可他总能一会儿就赶上我。
我学过一课,身上做了准备,有方法摆脱他。在我随身的包裹里有一些小纸包,大多数是盐巴、香辛料之类的调味品,不过里面也混着一些危险的药剂,都是足以致死的剂量。有的是毒草、毒虫磨碎的粉末,有的从巫医、游方郎中那里买来,药效都验证过。没动手的原因是,目前我还认为生命有其奇妙独到之处,如非必须,不想把它从躯体上夺走。
这家伙终日里躲躲藏藏的,有时也会翻了船,他跟我许多日,有天夜里我正睡觉,被他急促地摇醒,嗳,你会不会医术?
我睡意朦胧,说只会一点点,他在我身边一躺,把左边的裤腿提上去,叫我看他腿上的伤口。
那是在一处荒庙,我点着桌台上的半截蜡烛,把烛光凑近伤处,那像被不知名的毒物咬过,已然紫涨。
你看见什么没有?
黑灯瞎火的,我怎么看得见!听他中气十足,应当没有大碍。
以防万一,我把刀子在火上烤热了消毒,给他割开伤口放血,撒些止血药粉上去。没有纱布,我直接在他的衣服上撕下一段裹在伤处,总比就这样暴露在灰尘和空气中好。
他嘟囔着抱怨,人却柔顺,被刀子割开肉也没怎么挣扎。
破庙没有床,我把留给信徒敬香时跪拜的蒲团拿出来,拼成一排睡在上面的。念及他是伤患,便让他今晚不必再躲,他就脱下外衣铺在一旁躺下。我虽然很困,始终没睡着,等他的呼吸平顺,悄悄收拾好上了路。
天刚微亮,远处传来悠长的鸡鸣,我走了许久,净捡芜僻的小路上,两侧细瘦的小树一直伸到远处,我走过两三片田,一处荷塘,停下来坐在路边歇脚,吃些干粮,正盘算接下来要去哪里,从灰蓝的小路上渐渐走来一个跛脚的影子,没多久就到我身边,俯视着我笑,你倒跑得飞快。
我把干粮收回包裹,你也不慢。
给他上的药中混着安神的成分,他必定睡过一段,我想不到他醒得这样早。在那受伤的小腿上充当绷带的布条是黑色的,我用手指一摸,已全浸透了。这样跟着我有什么意思。
我故意吓唬他:给你上的药有毒,你还想要这条腿就别再跟来。
他抢过包裹,翻出我全部的干粮,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其余的全都掷进泡水塘里,像一头骆驼似的在我面前慢吞吞地嚼,一边嚼一边说,留着我吧,我去给你找吃的。
我没了吃的,其原因就在他。。
我叹了一口气,你害我一晚上都没睡好。
你要是不跑,咱们现在可睡得正香哩。
我靠着树眯了片刻,本来只想闭上眼睛养神,谁知真睡着了,等我醒过来刚好听到啪的一声响在耳边,掌风都打在我脸上。我扭头望去,是小五在给我捉蚊子。我又叹了一口气,你说我把干粮捡回来还行吗?
他摇一摇头,无辜地瞅着我。我心肠不软,不想留他,只是饿了。我要他如何扔我的粮食,就如何弄回来吃的,我在此处等。
他很快弄回来一只鸡,据说是跟某户农家买的。我们就地起炊,解决晨饭,相对着大啖烤熟的鸡肉,我偶尔抬眼看一看他的脸,细眉细眼,单论长相是很秀气,也有聪明相,可他的行为怎么也不是聪明人该干的事。
你家没有其他人了?我问。
没了,就我一个。你来之前我终日在家躺着,无聊得很。
跟我一起也不好玩。
他不置可否,咂咂嘴说淡了,让我再给他点盐巴。
至少咱们先约好。我把盐递了去,我不可能一直留你,你得答应,今后假如我在一个地方落脚,你就走,不许质疑。
他满口称是,谁知听进多少。我让他今后不必再躲,就在我旁边行路。
其实就是他想躲也不成了,这疯人为赶上我,把新鲜的伤挣出裂口,我又撕了他一片衣服包扎,他不太乐意,那也是没办法的。我可不愿意为他这么糟蹋衣服。
偶尔他还有点作用,比如遇到市井流氓勒索时,往常我会老老实实交钱,因为看着不富裕,基本不会被太过刁难。实在难缠有要搜的,我将主要的钱藏得比较隐蔽,很难搜出。有了小五在,我连这点钱也不必付出,唯有此事还算不错。其余时候他只起到个说话和干饭的用处,也就是说,全无用处。
65、双生 03
我跟小五凑合过上一阵,落雪时还在一起。
我考虑找个宁静的小镇渡过最冷的时候,想赶他走,却苦于当初条件定得太宽松,约定的是当我定居他再离开,此时他自然是不肯走的。
租住的小院有两间平房带一个庭院,简朴却也干净,我跟房主爽快地定了一个月的契。小五平日里在外人面前就充作我的弟弟。
选来落脚的地界虽没有朔北风冽雪寒,也算不得暖和,更兼湿气重,夜里经常捂不热被子。一间屋子里摆了两张床,我们各自一张,自打有个住的地方,小五回复之前的状态,像只老乌龟在床上一躺就是一天,不支使他绝不动弹。
不出门的下午,我生好炉子,把房间熏得暖气融融,我一早催小五去买红薯,挑三个在炉子上烤,顺便在炉边看书,小五从被窝里伸着蓬草似的脑袋看稀奇:你还会看书呢?
我还会说话呢。我说,眼睛没离开书本,那年送你的话本你看了没?
嗯。只是没小时候看的感觉了。
我笑了,你今年才多大?
二十还能算是年轻吗?小五反问。
管他十三、二十,反正你一直也没大变。
他说:我变化很大了。
会为这种事伤春悲秋本身就是年轻的证据,在我看来他还像一只刚破壳的鸡仔。
我把书合上,正经地问:你的父亲是怎样死的?
他嘴皮一翻开始胡诌:家父向来身体不好,后来生了急症......
你以为我看不出你扯谎?
你既然一直都不愿意理我,现在又为何要问?
要么老实说,要么就走吧。我说,我不留不知底细的麻烦在身边。
小五剥开一只橘子一口塞进嘴里,向我膝盖扔橘子皮,我展开衣裾把橘皮抖落,等下你自己扫地。
他见我的确不肯移开话题,才说家里是练武的,他父亲壮年时在江湖上颇混出些名堂,同时结下不少仇家,后来成亲生子,在小镇上隐姓埋名,只充作薄有资产的普通商人,谁料还是被仇家找了来。
所以你父亲不是病死的?
我母亲是。小五接连拆了好几个橘子,橘皮酸涩的清香在清冷的空气中弥漫,我父亲是被杀的。他指头在脖子上划一笔,一剑封喉,干得很利落,我就在一旁看着。我本来也是该死的,可惜没死成。别人都没这么幸运,厨娘、园丁、管家,一个也没活,我家就成了凶宅。
你的兄弟呢?
也死了。小五脸皱成一团:你偏要听这个。我一点也不想提。
我当作没听见,问道:你是怎么活的?
小五把手腕子往我一抻,摸摸。
我扬起眉毛,歪头瞧他。
脉搏。他说。
我探过去一摸,你没有脉?
很微弱而已。小五整个儿缩进被子里,细声细气地说,气血不畅,总容易冷,所以我小时候冬天难过得很,几乎出不了门,谁知就因为这个病症捡条命来。他假模假式地咳嗽几声,快,给爷拿滚烫的红薯来,我好暖暖脆弱的身子。
我喊他滚蛋,哪有刚放进去就烤好的,这个混吃混喝的家伙没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恋耽美
——(38)
同类推荐:
顶级暴徒、
被前男友他爸强肏(NP,重口,高H)、
孽缠:被前男友他爸囚禁强肏(NP,高H)、
重生国民女神:冷少宠妻宠上天、
独占帝心:后位,我要了、
医品太子妃、
金玉满堂(古言女尊NP)、
乱七八糟的短篇集( 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