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从来不知道他还写日记。
后来就不写啦,可能是被他发现有人偷看。
他都写了什么?
倒也没什么。基本上都是他每天的心情,他写他感到幸福,在良子阿姨给他做饭的时候,还有给他做新衣服穿的时候等。但是他写谁都没有写您得多。他写您儒雅和气,会理解人但不强迫别人也要懂,做什么事都从容不迫,好像没有能够使您为难的东西,一举一动都好看有风度,轻而易举就能写出别人一辈子也无法想到的文章总之他把所有的赞美都用在您身上了,我可从来没见过他夸过别人。
那么至少他该夸过你吧。
他对我也没什么好话,总说我笨,小陶说,但不怎么伤心,因为我确实比不得他聪明嘛。还有,秀一以前戴过一块玉佩到班里,其他孩子毛手毛脚的非说要看,差点把它摔碎了,他发了好大的火,从那以后就再也没见他戴过。
我没有料到那玉佩的历史竟这么远了,意外地问:他跟你说过是谁送的没?
我见他那么在意一块玉,好奇之下追问起来。起先他不说,我跟在他后头一直问,差点追到你们家里,他才告诉我说是你送的。
同样意料以外的的答案。我琢磨着秀一的答案是为了搪塞小陶捏造出来的,还是真实的。
在哪儿见过类似的么?在夕晖下秀一的问句,我已记不清他的神情,或许在语调中可以找到一丝期许?
我回过神,小陶可能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点过于高昂,啜着柠檬茶试图掩饰过去。
看来你们是挺好的朋友。我说,秀一不会跟不喜欢的人说那么多的话。
嗯,他一直话不太多的。小陶放下杯子,怕引起我的误解,连连摆着手,我不是说他喜欢我,不过相比较而言,我没有那么讨嫌吧。我们做同学的时间没有很长,四年级的时候同班,后来他六年级没上,直接跳到初中。唉!秀一说的没错,比起他我确实够笨的。
我安慰她没有的事,秀一长了一两岁,不愿意总待在小学,特意在家用了功。也不知道秀一在学校里是什么样,这孩子回到家里,从来不跟我们说这些事。
他嘛,就一直是冷冷淡淡的,头脑好,老师叫他答的问题,他从来没有解不出的,算数、外语都学得好,体育也不坏,轻轻松松地就能跑个第一名,长相又秀气当时同年级的女生,没有不喜欢他的。
她描述的简直不像我印象中的秀一。那孩子一年级的时候就能活剥下田鼠的皮,还不为所动,怎么也不像在学校安分守己的好学生。
在你嘴里,好像他就没有缺点似的。
小陶努力地想了想:非要讲的话,大概就是他不爱理人吧。但这也没什么不好,跟不熟的人确实没必要说太多,我就是不太会拒绝人,总被央请着做这做那。除了这个以外,秀一脾气还是挺好的,不过据说哪时候挺多同学都怕他。
没有别的了?
小陶冥思苦想,犹犹豫豫地说:我不知道算不算秀一好像对宠物的偏好比较奇特。
我都没有听说过秀一对宠物还有偏好,起码没见他对任何动物表现出热情。
当时我文具盒丢了,秀一送给我一个新的,我打开以后,发现里面装了满满一盒豆青虫,我不太喜欢虫子,不过还是要谢谢他。
我觉出一丝不对。
等到天气凉一点,我跟他说起想要养宠物。一天早上我往桌洞里摸了摸,摸到一条长长的凉凉的东西,往里面看了看吓了一跳,是一条小蛇,身上系着粉色缎带,我一抬头看见秀一正对我笑呢。也幸亏是我,放在其他女孩身上可能要被吓死了。
你不怕么?
我不怕,因为我知道他心是好的,是想送我礼物,又怎么会怪他。况且那蛇没有毒,牙齿也被拔掉了,没什么可怕,我倒是纳闷儿当时天气已经挺冷了,他是怎么找到那条蛇的。
越来越不对劲儿。怎么看也只觉得是威胁恐吓,这傻姑娘反当作友好的证明,换做他人,吓不坏指不定也要结怨。况且说到蛇,难免不让我联想到咬了良子的那条。
小陶说完了四处望了望,问道:谈阿姨不在么?
我不欲与她说太多,便随口说良子也出门还没回来。你们家是一直在城里么?
不是的,我们也刚刚从外地回来没多久。小陶叹了口气,幸好您家里也还好好的。要不是我和秀一提前偷听到守备军可能会弃城,一直待在城里,恐怕
听到她的话,使我大大出乎意料,秀一早就知道留在城中可能会有危险,对这事他只字未提,只当无事发生。我忽又想到,在神秘的男子跟我们通风报信当天,良子告知刚回家的我时,是说秀一到了某个小学同学家,我当时还纳闷他为何在紧要当口还要出去。
是啊,要不是事先知道。明明距现在不过短短十个月,整个启明的变化多么使人毛骨悚然,不过是从一月多少号算起来着?我不动声色地试探。
一月十六。
恰是有人向良子报信那天。
恰是良子做下让我们两人先走决定的当天。
唉。但是就算我们不偷听,左叔叔也说差人跟您讲了,只是或许没有说得太详细。
我还没问到深处,这傻丫头几近全盘托出,伤感而忧愁地感慨:我当时只当我们走了,城中无辜的百姓总不会有事,没料到他们竟然能残忍到那种地步。这么长时间我一直觉得内疚,假如我们当时能够把消息散布出去,可能就不至于
谁也没料到的。我安慰道:逝者不可追,能走的应当早就走了,剩下的人只怕有绝大部分是出不去的,毕竟交通那么紧张就算知道了消息,也单是惶恐。
我虽然知道这样,难免觉得我还是有些责任。小陶强颜笑了笑,看了看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我说要留她吃顿便饭,小陶推脱只跟家里人讲出来买东西,不好滞留太久,我就不再勉强,把她送出门时,我想了想叫住她,也不算告诫,只愿她当作个善意的提醒:小陶,世道从来不是很单纯,你出门在外,对他人还是多个提防。我认为你把他人从好的动机去解读是好事,不过可能有些人同你的设想不一样,说话最好多保留。
她愣了愣,仍旧是细声细气的、腼腆的语调:我明白的,但是我不是跟所有人都会这么坦率地说话。她对我一笑,我见过的人没有那么多,但也不是呆子。我知道对哪些人坦诚,因为我能看出他想不想伤害我。
我哑然失笑,不明白她这种自信从何而来。
您当我是直觉吧,再加些现实的线索。就比如说一个对我怀着恶意的人是不会对我说这种话的。小陶眨眨眼,温善的面孔中陡然生出几分狡黠,也不会用新笔盒装豆青虫。
是么?我不置可否,目视她跟我道别后渐渐走远。
或许正是陶柚青这种天然的愿意相信别人的想法,使得秀一只设法吓唬她,却没真正地伤害她。在傻乎乎的外表下,她也可以说有些机灵,但她对人的判断太主观了,无论是出自动物般敏锐的直觉,或者从好的意图出发的推理揣测,她的想法已经定型,外人说什么也不能使之动摇,或许只有她自己因为这样的特质遭受莫大损失以后,才能领悟到这个世间终究有太多她看不穿的事情。她还是孩子,秀一也是,但后者比她冷硬得多,也无谓得多。相较而言,假如说起谁在这混沌世间存活下去的机会更大,我想大概是秀一吧。
从小陶这次偶然来访中,我可以得到三个点:一,报信的人是左霖泽派来的,且他与小陶的父亲关系匪浅;二,在来到我家以前,秀一曾见过我;三,秀一善于或者有门路在冷天找到蛇。这三点基本是可以确定的,至于其中的前因后果,还需要再做摸索。另外虽然还是猜测,也不能排除咬伤良子的蛇是秀一放的可能。
我放下怀疑,还未来得及进门,秀一飞快地穿出巷子向我跑来,顾不上擦拭满额汗水,一把抓住我的衣袖,欢喜地笑说:有谈姨的线索了!
36、恶童 22
秀一所说的线索是从一个老大爷那里得来的。
他住在距离我们四个街口的一条巷子,秀一把照片给他看时,他辨认半天,不确定地说避难时时看见这女子和孙家的寡妇在一起。秀一跟他打听到孙家妇人的地址,试着敲门,但院子里没人,秀一没有耽搁,赶紧回家通知我。
我忍不住在他叙述时打量着,秀气的一张脸,额发被汗水濡湿,因为奔跑染上红晕的脸颊,克制过的大口喘息,迫切捉住我衣袖的手我暂且什么也未透露,跟他一起去了孙家。
刚好碰上那妇人背着筐从地里回来,见到两个陌生男人站在门前,隔了几米不肯上前,警惕地瞧着我们。我取出照片先一步迎上去,孙夫人您好,我们只是想请问您有没有见过这个人。她接过照片端详片刻,问道:你是她什么人?
她是我妻子。
她上下扫视我两眼,大许看我不像歹人,把照片还我,掏出钥匙开了锁,不用喊啥孙夫人,穷人家没那讲究,叫俺春生娘就行。进来说吧。
我和秀一进了院,春生娘把背上装着满满一筐青草的竹筐放在地上,跺脚甩掉鞋上的泥巴,俺记得她。她终于开口,那些兵一打进来,本来还觉得像俺这样的平头老百姓没啥事,后来就听见放枪,外头叫唤得厉害,嚷嚷说那些王八蛋见人就杀,才不管你是不是兵,俺赶忙收拾好东西,背着孩子一溜烟儿往后头的芦苇地跑。在路上碰到她的。
谈姨怎么会跑到这边来?
她说是买车票。春生娘说,俺也不知道她买没买到,她没说。俺带着她跑到芦苇地,那片芦苇长得又高又密,人往里一蹲从外头啥也看不出来,不光是我们,跑芦苇地里的人多了,人一多就容易被发现,俺估计是这样,反正我们在里面猫着猫着,又听见放枪,后来大家伙儿乱成一团,跑的跑死的死,嘿,这时候谁顾得上谁,俺们跑散了,也不知道她后来上哪去了。
大概的方向呢?秀一无意识地啃起了指甲。
不知道不知道。
一点线索也没有么?
春生娘踌躇了,半晌才说:俺要是说了,你可别不爱听。你们要实在没头找,可以上谢十三那碰碰运气,他们几个人单干捞尸的活儿,那片芦苇地大着,里头有一条河,她要是跑不及,一头栽进河里也未可知。
你带她去难道没跟她讲这些么?秀一焦躁地大声质问。
俺肯定说了!那俺哪知道她往哪跑去?春生娘也火了,扯着嗓子叫:俺跟俺家小孩的命不要了,单拉着她好了!
谢谢您,我打断他们的争执,我会去问问的。我跟她详细问了谢十三的住处,春生娘虽然没好气,也讲得明明白白,我又向她谢过一回。
我将要跨出大门,忽然想起,扭头问了句,春生娘,怎么没见你们家春生?
这时她已经忙着把竹筐里割的草拿去喂牛,听见我的问题头也没抬,我以为她不愿意说,拉着秀一出了门。死了。她冷不防地说,也不管我听没听见,自言自语似的喃喃:明明是背着的呀,从前头中的枪,我没死,他怎么死了呢。
故事讲到这里一目了然,我就听到这里,顾不上表示哀惜,出了这个院子,和秀一又到谢十三家。
谢十三是个独居的老头,没有娶妻,没有子女,和他的两个徒弟住在一起,整个启明城只要下水捞人,大多找他们的,因为他们是出了名的水性好,人品厚道,从来不坐地起价。除了私活,他们主要也接警局里派下来的任务,按人头收钱。这些都是他的徒弟跟我们说的。
我们到了谢家,负责接待的是谢十三的大徒弟,向他打听良子时他请我们稍坐片刻,师傅那有本册子,记着几时在何处打捞何人,只要知道大致时间和地点,翻查一遍,就什么情况都知道了。我们就只能坐在客厅等,由大徒弟传完话后陪我们断断续续聊些闲事,不过在这个时候,实在不是说话的时机,秀一只是咬着指甲,见到谢十三捧着册子出来时第一个起身,怎么样?
谢十三点点头,秀一僵住了,不敢呼吸似的轻声问:有她?
一月二十八日,确实有这么条记录,不过是老小给捞上来的,我们不晓得长啥个样子。
那请问您小徒弟在哪儿?
出去玩喽,不晓得往哪去了,等会儿开饭就该回来了,他就吃饭准时得很。
我们只好再等。约莫两刻钟过后,一个黑瘦灵精的少年人从门外跳进来,一边嚷着饿死了,该开饭了吧师傅!他叫着,见到我们,当即收敛起来,来捞人?
谢十三示意我把照片给他,一月二十八,北坡芦苇地不是捞上来一个女子,是不是长这个样子?
那小徒弟看了照片,几乎当即肯定:就是她。
你确定?没有认错?秀一追问。
要是其他人还未必记得那么清,她这么漂亮,打扮也得体,我印象挺深,错不了。
秀一听了,怔怔地几要落下泪,我固然表现得悲痛,还得收拾好情绪请他给我们带路,带我们去良子埋的地方,可谢十三说,捞上来的不知身份的溺死者统一埋在城外的乱葬场,不知道生平姓名,连碑也没法立,想要找到人除非把所有的坟都刨一遍。
那么也请至少送我们去一趟。我恳求道。
谢十三让他的小徒弟给我们带路,那小徒弟也不过十七八岁,性格跳脱,走在我们前头一时显得规规矩矩,但见到水坑一类的却不躲,而是轻快地跳过去。他见惯了死别,便不以别人的悲为悲,保持规矩是出于教养,然而他的天性仍旧是轻盈无虑的,这种天性会从无意间泄漏出来,使秀一看了愈发悲怆、生气。我拉住他的手,牵着他走,就像他一下子又变成一个很小的孩子,秀一原本任我牵着,后来他的手也紧紧反握住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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