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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快穿)一万个夜晚中的水上灯与梦 ——(18)

——(18)

    我没怎么听他接下来的话,找了个间隙问道:有没有杀手的画像?
    那倒没有,不然不是早就抓住了。听说他每次作案都要乔装,或者化妆,或者戴面具,想不叫人认出来还不简单!
    我放松了,接下来的路上没跟秀一说一句话,跟司机有一搭没一搭聊到了码头。
    我给他一张整钞,告诉他不用找了,同秀一进了码头入口。人潮拥挤,天南海北、三教九流的人全汇集在此,拘人也没法子,何况他们还没有画像,在这种隐约的安全感中,我们顺利找到朋友的船只,那是他自己运货的船,由于中途还要帮人送货到别处,经过了一天一夜才终于在启明的码头靠岸。在中途,我总找不到机会和秀一单独谈谈。
    我与朋友两家相距有些距离,他往南城去,我和秀一得向北,到出了码头就分手,然而一走出来我就发觉到不对。街道换了模样,原本的商铺十不存一,招牌店面很多全是簇新,生意照做。买卖人的熟络是固有的手段,而最机灵的这伙人也都有点木木的,别提街上的行人了。城里到处都在拆建,大兴土木,乍眼一看也算景气,但这种景气透着一股子吊诡,你一看就知道这座城市不久前出了什么大问题。
    我们又拦了车,讲过地址,小车载着我们往城北行。越往北去,人迹越少、越不繁华的地界,过往就都清晰可辨了。时不时撞见的尚未修缮的小房子,屋顶被炸开,在苍穹下大敞,破烂的墙壁满是弹孔和被熏得焦黑的痕迹。过了有三刻钟,我们在家门前下车,第一时间抬头观察小楼的整体,没见到明显被炮弹击中的痕迹,才放下一点心。
    秀一走在我前面推门。
    大门没锁,一推就开,秀一不进去,挡在门前不动。我上前两步,把半扇门打得更开往里看。
    一片荒草丛生。
    原本修剪整齐的小院,花架上摆的花全都死去多时,野草疯长到没过小腿,在风里摇颤细长的叶子。我种植的樱树枝干从中折断,烂在泥土里。
    事实一目了然,我与秀一分明清楚:这是一栋空屋。
    34、恶童 20
    我和秀一第一时间去警署询问,但因某种众所周知却秘而不宣的原因,失踪与死亡的人数多得超乎估计,并且基本都没有登记在册,我们去问,得到的也只是敷衍了事;无奈之下我拿着良子的照片去找到城中的收尸队,尸山尸海,叫他们回忆起一个女子也不外是痴人说梦。
    从收尸队回来,我和秀一分头走访住在近处的居民,不出所料要么是不在了,要么换了生面孔,熟悉的人所剩无几,问他们可曾见过谈良子,都说没见过。
    我们跑了整整一天,能想到的地方找了个遍,到最后一条路被堵死时不得不承认,要找到良子不是一朝一夕能成功的,而需要长时间不懈地搜索,只要她没有出城,或许一切只是时间问题。
    我们回到旧处,房间里的家具倒是还在,只是翻的翻、倒的倒,如一个个被砍倒的战败兵士,残败落灰,面目全非,看着它们,难免使我会想起良子还在时曾怎样井井有条,所有物品被妥善放在应当的位置,各得其所,在厨房里传出的响动与香气的舒适氛围里熠熠生辉。我们简单地把它们扶正,摆回原处,除去灰尘,使屋子尽可能地回复可以居住的状态。
    结束艰难的扫除以后,我们统一地在书房找位置坐下,我关上身后的百叶窗阻隔外界光亮,在一室昏暗中,我在书桌后入座,秀一坐在书桌对面的扶手椅,拉亮了桌上的台灯,接着摆弄寻摸来的万花筒他收拾自己房间时从床下翻出的古旧的玩具。
    一个难得的私人时刻。
    只有秀一转动万花筒时细微的咔嗒声。咔嗒,彩珠转动,画像变换。咔嗒,我率先发出提问,质疑他曾对我说过的对于给了所谓的生意伙伴尊重及选择,这时我想起他当时比起保证,更偏向一种叙述,并没有向我担保日后不会有这种情况发生。
    如果我说是不得已的,可能你会怀疑。秀一避开了从咬文嚼字的角度作答,不用我的疏漏给自己辩护,他们看到了我的脸。
    合乎逻辑,有违道德。
    你被他们抓了。我的询问不含疑问,我联想起他受的伤,手腕上的勒痕。你中了埋伏,逃出来后的第二晚得把他们灭口,才不得不出门。
    假如不杀,你要我做何选择?秀一说,不带怜悯与畏惧,放他们走,让自己被抓、被杀;或者留他们一命,只拔掉舌头、刺瞎眼珠、穿刺耳膜、毁坏声带、斩断能写字的手脚,好叫他们无从指认。我选择了仁慈的一种方式,起码他们死得都挺快。
    走上哪条路,都有与之相应的后果。
    结果我不是没有事么?秀一举起万花筒,闭上一只眼睛往里看,假如真的存在报应这回事,我现在可能早连骨头烂在地下、无人问津了,但我现在还活着,喘着气,世上的渣滓们也和我一样好好活着,大嚼无辜者的血肉,越来越肥胖、庞大。他们长得太大了,大得叫人恶心,你要是想,可以把这当成一种利己利他的公益事业,从他们身上割下雪白的、油腻的肥肉,炼成油后分给瘦骨嶙峋的小动物。
    美化动机。
    在秀一面前,为何我总在说教,总是反对,我彻底觉得这场谈话没有意义。我不在乎那些人,他们的死活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既然我不愿意受人约束,为何我偏偏要充当约束者的角色制约秀一,对他加以指责,我要使他不至于脱轨。我的身体像有自己的意志,自发地向下阐述,你原本不过是为我们谋求利益,不需要过度地美化它。你清楚这对我们没有太大意义。
    的确这样。秀一欣然承认,就目的来看是。不过从结果来说,我也算做了点好事情,收到我的钱的人家可都觉得我这个人可真不错。虽然大部分被我带回了家。当初跟你说的话都是认真的,我给了他们每个人选择,命或者他最宝贵的东西。他们不约而同地以为我想要的是他们最值钱的,我承认我想要钱,不过看着他们一个个被黑布蒙着脑袋,在死的危机前毫不犹豫地告饶、痛哭流涕,承诺会给我多少金银,我只感觉无聊。我从没告诉他们的一个隐性规则是,哪怕他们其中有一个人真正拥有觉得宝贵的东西,我就放他回家,不碰他一下,也不要他一丁点儿东西。但是没有,一个都没有。
    无理的优越感。
    那么你呢,对你来说最宝贵的是什么?我问道,从万花筒中看到的是什么样的世界?
    混乱、好看,没有逻辑。
    同时虚假。你在从特殊的镜子里往外看,它会蒙蔽你的感官。我说,优越感是不必要的东西,它让你麻木。你不屑看到他们麻木而庸碌地活着,换而论之,假如是你,从小处在那样的环境中,所有人谄媚阿谀,想要的所有唾手可得,你仍能谦卑进取、保持自我?不是所有人都具备你的条件,苦难也是一种条件,当你试图站在审判者的角度居高临下,要记得你有资格审判的只有自己,你甚至可以判处自己死刑,但对他人的任何干涉都是越权。
    为何别人对你如此重要?秀一不解地发问。我还活着不好么?
    对我重要的不是别人,而是规则本身。
    假如破坏了这份规则?
    宁静将不复存在。我缓缓回答,思索自身行动的缘由。
    假如杀人没有规则,没有道德、法律这回事,只要动机合理,不扰乱现有的生活,你也不觉得这是错的。换言之,我可以这样理解,秀一慢吞吞地说,你担心我,所以不愿意打破规则,因为在之后引发的漩涡可能把我带走。
    会是这样显得罗曼蒂克的原因么?
    如果我关心他人,当与良子失去联系,当我回家后发现空无一人,应该惊慌失措,得有种感情波动以供证明。我和秀一急急忙忙地寻找,并适时表现出愤怒与失望,在其中我切实表现出担忧这一情绪了么?假如是,我担忧的对象是谁。
    我当然在乎你。我的身体发出这样的声音,大脑在继续沉思,直到找出一种答案,或者秀一出言打断。
    要是非得让你在性命和最重要的东西之间取舍,你会怎么做?秀一抛过来一个问题,期待我的答复。
    我没有答案。
    换一个问题,你最宝贵的是什么?
    我同样询问自己,试图得到一个能够采纳的结果,得到的却没有实际意义。
    我希望能回到以前的状态,三个人维持安稳的生活。
    这比秀一还要狂妄,他只想从别人那儿得到一点儿好处,我却想要左右生活。进一步说,那种生活对我很宝贵么?我愿意付出怎样的代价去换取它。我想了又想,竟找不出丝毫过于眷恋不能割舍的情感。究竟我怀念的是那种生活,还是那种状态。是时万事平稳顺遂,我沿着轨迹一步步往前走,明白它将指引我去终点,而同时对自己的生活蛮有把握,我认为只要按部就班地走就不会脱轨,可如今良子在哪儿,秀一又在做些什么。直到这时我才忽然发觉,或许我怀念的不是往昔的生活,而是在那种生活中,能把握住自身走向的平静。
    因为我长时间的静默,秀一耸了耸肩,不想说就算了。他说着,把万花筒竖在书桌上,盯着它看了一阵,这是以前谈姨送我的。
    会找到她的。我对秀一讲,总会有个结果。
    秀一沉默着点头。
    我再度和你重申,之前的行当不要再做了。
    否则呢?
    我笑了笑说:除非你不想再见到我。
    然后我知道,他会遵从的,就像遵从我以前所有的正式要求一样。
    35、恶童 21
    我在收拾房间的过程中,不断地把不需要的东西通通塞进大蛇皮袋里,打算待会儿一起扔掉。在扫除结束以后,我将很快地加入到秀一的行动中,他早早出门打听良子的消息。我们有自己分配出的区域,比如我往东西,他往南北,分头行动,临行前告知对方自己今天大致该去哪些巷子。我们的搜寻工作是以这样简陋的方式进行的,像是用石子在河面不熟练地打水漂,不过暂时还抱有希望,相信总会有天能够成功,哪怕是误打误撞。
    每天在工作之外剩下的时间,我都用在找人上。我敲门,等待回应,要多试几次,以免住在里头的人没有听见,过了一阵子还没有动静再走开。我在还没有放弃希望的阶段,总疑心就在下一家,说不定在下一家就有线索,不肯马虎地放弃每一扇没有回应的门,随着进程逐渐推进,我走过的人家愈多,就愈是陷入另一种怀疑会不会在那些我没能敲开的门后、恰恰有关于她行踪的线索,我已经把它放过,就再也找不见了;无论在哪个阶段,仔细些总不会出错。
    在这种重复的过程中,遭遇的事情也大同小异,直率地回答说没见过的人还好说,最使我厌烦的是问题过多的人,拿着照片一个劲地打量、发问,这是你什么人,你找她做什么,你们怎么走散的人们的窥探欲无穷无尽,尤其面对他人的可悲更加好奇,偏偏要打听个水落石出,满足私欲后撇撇嘴说没见到过,在转身后还能听见他们在背后叹息可怜、不幸等等以示善良与庆幸,倘若我不理问话、径自离去,则对我可悲的佐证又多有力的一条。
    我刚要用一截短绳扎住蛇皮袋口,忽听见有人用门环叩门。倒也奇怪,我和秀一回来后没同任何人联系过,怎么会有人登门来访。我洗净双手去开门,面前站着一个穿蓝色棉布连衣裙的女孩,齐刘海,眼睛大而明亮,长发梳成两个麻花辫搭在双肩,脸蛋犹带一点稚气的圆润,略显局促地问:请问,纪秀一在家么?
    你是?
    我是他小学同学。女孩说,前两天听说有人在街上见到他了,所以过来看看。
    秀一出去了,得好一阵子不回来。我没详说他去做什么,你以前到过我们家么?
    没,就是知道他住在这儿从来没进来过。女孩不好意思了。
    我顿时明白过来,这恐怕是秀一的小崇拜者,进来坐坐吧,我招呼着:家里还有些瓜子和糖,好歹也来一趟,进来坐会儿吧。
    我能看出她脸上的好奇,女孩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随我进了屋。我让她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给她一杯柠檬水,用茶盘盛了些瓜子和糖放在她面前,女孩细声细气地跟我道谢,但是并不动手。
    我则坐在侧边的单人沙发。
    这时她忽然想到还没说过自己的名字,连忙跟我说她叫作陶柚青,您就叫我小陶就行。
    你的名字是您父亲取的?
    嗯。小陶腼腆地回答,是化用一句古诗。他在神野小学当语文老师的,就喜欢咬文嚼字。
    也不能这么说,给孩子取的名字还是慎重些好。我留意到她说的一个名字,神野小学的老师那你认识左霖泽么?
    小陶点点头,认识的,我父亲和他是朋友,左叔叔也经常到我家。我听他们说起过您,说您是个了不起的作家。
    哪有什么了不起的,只是一个普通人。
    小陶忽地抿嘴一笑,可是秀一可不是这么说的。
    哦?他怎么说我的。
    他虽然不怎么提起您,我却知道他恨不得把你供起来,一天烧三十住香那样的拜。
    我笑了起来,只当她在开玩笑,既然他不怎么提起我,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虽然现在不怎么说话,小时候要是追问,他还是会告诉我一些事的。我发现说到秀一,小陶的眼神都仿佛明亮起来,褪去羞涩,面颊上多了几分活泼的神气,以前我总跟着他跑来跑去,问这问那,他嫌我烦了就会应付我几句,渐渐地就知道他一些事。
    唔,我摆出感兴趣的样子,你不妨说说看。
    我知道他在以前的家里过得很不愉快,后来发生了场火灾,无处可去的时候被你们带回家来的。
    有些疏漏但基本属实。
    秀一不怎么公开提到你们嗨,其实我是偷看他的日记才知道的。小陶抱歉地说:那时候不懂事,我老跟着他他却不理我,我就偷偷翻他的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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