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头看去时,墨黑的袍尾在墙角边留下一道残影。
萧起确定自己没有眼花,对方是一个清瘦的男人,不可能看错。
萧起追到楼下,打开墙上的灯,大厅里亮了起来,却一个人影也没有,屋子里也再也没有听到其他脚步声。
萧起正要前往厨房查看,恰在这时,身后传来了悠闲缓慢的脚步声。
来者一步一个台阶,不急不缓地下楼。
萧起突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带着手工烟草味,以及经年不散的道场烟火气。
萧起脸色开始发白,身体僵立,竟然第一时间不敢回头。
脚步声近了,就在身后。
小起儿?身后人发出低低笑声,嗓音苍老,却透出独特的清朗。
萧起发着烧,只觉得汗流了下来。
他掐着指诀,一遍遍告诉自己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但还是不受控制地回了头。
一个脸颊瘦削的老头笑盈盈地站在身后,头顶瓜皮帽,戴着副圆框墨镜,一身民国马褂长袍。
小起儿。老头嘴角的笑容扩大了,又叫了一声,不过这次带着肯定,像是知道自己没认错人。
接着,不等萧起反应,老头摘下墨镜,露出后方焦黑的眼眶,眼部徒留两个黑洞。
萧起,你看看你都对我做了什么。
老人话落,萧起只感到一阵天地旋转,瞬间失去意识。
远在沧市的一处玻璃花房内,一个身材高瘦的男人正隔着笼子逗鸟。
他把指尖探进笼子里摸了摸小红脸蛋鹦鹉的脑袋,左手食指上的绿翡翠戒指显眼。
他朝鹦鹉吹了两声口哨,也不知在跟谁说话,轻笑道:怕什么,来什么,你最深处的恐惧,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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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躲不过十五
临近元旦的前两天, 昼衡结束了国外的行程,本来可以给自己放几天假,但他没有立即休息, 而是在回到沧市的隔日就约见了萧建安。
萧建安对昼衡有意见, 但对他背后的梦貘集团没意见, 所以在听到昼衡要跟他谈合作的时候,还是赴约了。
昼衡把萧建安带去了梦貘总部四楼的最高机密实验室。
路上昼衡已经大体介绍了虚拟现实的技术, 但萧建安还是保有一丝怀疑:梦貘的技术这么成熟?已经到了让人无法区分虚拟和现实的程度?
昼衡露出无奈的笑:我知道这事难以想象, 我说得再多也无用, 所以今天带萧总你来体验一次, 你可能会有更直观的感受。
闻言, 萧建安眼睛一亮。
如果昼衡所说的能百分百还原现实的虚拟科技真实存在,那他一定投资,就算他什么也不做, 这样的技术一旦问世,绝对能赚得盆满钵满。
萧建安进入了实验室, 他在打量摆放在中央的那台名为貘的机器时,昼衡在实验室另一边。
男人一手抄在裤子口袋中, 微垂着脸对实验室负责人低语了几句,又回头看了眼萧建安。
实验室负责人不时点头, 脸上没什么表情,最后恭恭敬敬地道:好的, 我明白。
过了不多时,萧建安在工作人员的安排下换好了衣服, 躺上了体验椅,可心里多少有点忐忑。
他看向昼衡,道:贤侄, 这东西没有副作用吧?
昼衡一贯的温良语气让人放心,他轻笑着说:这个你可以放心,有风险的项目不会冒然在人体上实施,而且我也体验过。
听说昼衡也体验过,萧建安这才放宽心。
萧建安的意识已经与貘相连,正在下沉。
昼衡亲自在操作台的屏幕上设置各项参数,最后保存设定。
他走下台阶,脱去身上的白大褂,扯下领带,随手递给一旁的实验助理,说:接下来几天我会休假,不要打扰我。
好。助理又问,那萧总他
昼衡走出实验室前,回头看了眼平躺在椅子上、已经失去知觉的萧建安。
这回,他的眼底透出不加掩饰的嫌恶,很快就移开了目光,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
别死了就行。
好,明白。
***
萧建安不过是眼睛一睁一闭,周围的时空就全然变样。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惊讶,一阵直击太阳穴的钝痛让他扭曲了神色,发出了不受控制的惨叫。啊啊啊啊停下!快停下!
有皮肉烧焦的气味窜入鼻中,那种仿佛要钻入他脑浆的疼痛让他翻转身体挣扎,可手脚不知何时都被束缚住了,他只能像跳脱水的鱼在岸上蹦了蹦,逃不掉,又很快没了力气。
过了不多时,滋滋的电流声停了下来,萧建安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他瘫软在单人病床上,木讷地转动眼珠子,这才发现,头顶上方聚集了一圈人头,这些人都戴着白帽子、白口罩,正在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
萧建安张了张嘴,想问你们是谁。
其中一个白口罩突然眯起眼笑了,可那笑眼里却散发出阴狠变态的幽光。
含笑的声音闷在口罩里,问:你知道自己错了吗?
脑子里还时不时针扎一般的抽搐疼痛,萧建安呆滞地说不出一句话。
那个白大褂笑眯眯地举起两根电极,说:行,看来你还没意识到问题在哪儿,我们还得再进行一轮矫正。
萧建安看到那两根铁棒,一回想起刚才痛不欲生的感觉,骤然清醒过来,不知拿来的力气,一下子挣脱了绑住手脚的束带,推开周边众人。
走开!走开!你们是谁?我要去告你们!离我远点!
萧建安一边歇斯底里地喊叫,一边激动地挥舞双臂阻止那群白大褂挨近。
你们别过来啊!萧建安退到门边,恶狠狠地警告了一声,随后夺门而出,脚步仓皇,仿佛身后有无数的厉鬼在追。
外面是冰冷的长廊,时不时就会出现一道铁栅栏,因此比起医院,这里更像是监狱或精神病院。
萧建安一路踉踉跄跄地跑,漫无目的,找不到出口。
他途径一道拱门下,无意间瞄到门楣上方有四个鲜红的大字网戒中心。
只觉得这场景有几分熟悉,却来不及细想。
这时,萧建安体力不支绊了一跤,连忙撑住一旁墙壁,却是触手冰凉。
萧建安扭头看去,发现原来墙上安了一面镜子。
可看到镜中人的时候,他却大吃一惊。
萧起?萧起!
那是十七八岁时候的萧起,不过少年穿着病服,脸比墙白,神思恍惚,太阳穴两边有焦黑的烧痕。
萧建安难得遇到一个亲人,正激动地要扑上去,却发现镜子里的萧起跟他动作一样。
萧建安霎时间明白了什么,他抬手摸自己的脸,镜子里的萧起也摸自己的脸。
他一脸震惊,镜子里的萧起也一脸震惊。
他哭,镜子里的萧起也哭。
他变成了萧起
萧建安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正当这时,前方透露出光亮,一道温柔的女声唤他:建安,建安。
萧建安朝着声音看去,就见姚雪玲站在出口处,笑盈盈地向他招手。
萧建安大喜过望,狂奔过去,拉着小老婆的手语无伦次:雪玲,救我,救我!这里一群人想害我,他们电我,好痛啊,快带我回去,我要回家!
姚雪玲依旧悠然地笑着,拍了拍萧建安的手,道:建安,痛吗?
痛!萧建安急着想传达自己的感受,几乎要鼻涕眼泪一起流下来。
痛吗?姚雪玲又笑着问了声。
痛啊!
痛怎么了?姚雪玲抹开他抓在腕上的手,仰面大笑了起来,道,就是要让你记住了,以后不玩游戏,再说我看你现在不是好好的?
萧建安大惊失色,简直不敢相信姚雪玲说出这种话,简直像个妖妇。
可隐隐的,他又觉得这话有些耳熟,好像他曾经也对谁说过这样的话,一字不差。
这时,后方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萧建安回头一看,脸上瞬间煞白那群白大褂追上来了,为首的手上举着一根电极,步步紧逼,眼里闪烁着恶毒的笑。
萧建安几乎精神崩溃,吓得大叫,一想到要再被抓回去接受电击,他情愿去死!
他拼命往姚雪玲背后躲,稀里糊涂喊着:别过来!别过来!雪玲救我!
萧建安这辈子所能经历的绝望,也不过如此。
可姚雪玲却岿然不动,不但不护着他,反而用力将他拖出,推向了那群走到面前的白大褂。
萧建安被拖着向后走,鬼哭狼嚎,万分狼狈。
姚雪玲伸长了手送远他,笑意温柔地说:建安,等你乖,我就回来接你。
矫正室的门轰然关闭,里面传来绝望而尖锐的嘶喊声,不过这次萧建安再也没能逃出来。
萧建安是当天晚上出的实验室,被送回家的路上,脖子还偶尔抽搐一下,仿佛触了电一般。
那之后,他的精神状态就一直不怎么好,很长时间都无法出门,总觉得外面有人要害他,而且尤其惧怕姚雪玲。
任姚雪玲如何哭喊求问,他都回避着没敢看她一眼。
不到一年,两人离了婚,萧吉羽跟着姚雪玲回娘家,萧建安成了孤家寡人一个。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
萧起和塔塔等四人依旧被困在甲子村,并且随着时间越长,他们越能感到一种无力挣脱的感觉。
那个屋子像一个泥潭,不断拖着人往下陷,直到永远出不去。
白天的时候,萧起去后院摘菜,他扫落土豆上的灰,直起腰,看着面前略显杂乱的菜园地,出了会儿神,又环顾了一圈四周。
左右邻居都是黑油油的屋顶,白惨惨的墙面,院子里栽着枯树,所有的色彩都不具生命。白天里一切都很亮,好像过度曝光,看久了眼睛疼。
进入白天后,周围开始有了人声,但都很飘渺,吵吵闹闹,嘻嘻笑笑,偶尔被风刮来一缕声音的碎片,却好像蒙在塑料薄膜里,无处不在,却模糊吵闹,那是一种恼人的耳鸣,有种森森鬼气。
萧起知道,他们目前在另一个空间,跟现实世界紧紧相邻,所以他们看不到村庄里的人,村庄里的人也看不到他们,彼此独立,却透过微弱的声音和光影产生联系。
互相都像见鬼。
萧起在白花花的太阳下静立半晌,土豆突然脱了手,滚到地上,他却不管,转身进屋。
进了屋,萧起才觉得舒服了点,眼睛也没那么刺痛,身上也不再有灼烫感。
老屋里阴冷,不透光,倒成了他们最佳的避难所。
屋子的厅堂里,桌上散落着拆卸下来的摄像机,已经有几天没用过。
桌边坐了三个人,都有意避开暴露在阳光里的那张椅子。
西蒙趴在桌上补觉。
潘彼得一手支着面颊,用一根筷子挑起黏在锅底的面条,放进嘴里,细细咀嚼。
塔塔则罩着被子,臃肿地坐在桌边,呆呆地发怔。
夜晚让人心生恐惧,白天又让人极度不适应,这种环境下呆久了,总得有些精神错乱。
原来他们入住的第一天晚上,塔塔就制造了一只怪物。
起初那只怪物没有出现,只是塔塔总能在床下看到一双翠绿色的绣花鞋。
无论是把鞋扔河里了,藏衣柜里了,还是用剪子绞了,转脸那鞋又能出现在塔塔的床下。
塔塔在最初的惊悚过后,晚上跑去萧起的房里打地铺。
可她第二天醒来,翠绿的绣花鞋就靠放在她枕边的水泥地上。
塔塔突然变得安静,整个人仿佛想开了,抱着枕头回自己的房间,冷静地低声自语道:是我的因,怕也没用,来吧
其他人都听不明白,可再问,塔塔也不说。
原本灵动的小姑娘,一夜间仿佛失了魂。
第三天晚上,潘彼得起夜上厕所,他跟西蒙下楼,走到一楼的楼梯口,旁边就是那间摆了两张床的大房间。
突然,他们听到房间里传来一声极其烦躁的叹气声。
是女人的叹气,声音很重。
潘彼得当时就差点尿裤子了,西蒙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去。
无论房间里的那个女人是不是塔塔,在漆黑的晚上,都足够令人感到遍体生寒。
他们下来时摸着黑,没带手电,于是只好僵着脖子朝敞开的房门里看去。
窗边有个梳妆台,暗淡的月光下,一个女人坐在镜子前,梳长长的头发。
她的头发很长,有些打结,她先是用手在拨头发,头发蹭动间发出哗哗哗的细微声响,可半天拨不开,她就一缕缕地把头发顺到眼前撕。
哔啵哔啵
跟塔塔故事里说的一样。
潘彼得抓紧西蒙的手,呼吸困难,觉得自己快不行了。
搞了半天头发,没有成效,女人再次重重地叹气一声:哎!
她重新用回了梳子,微微偏着脸,在黑暗中对着镜子梳头。
只是这次动作暴力了许多,女人像是没了耐心,握着梳子疯狂往头发上刮,遇到打结的地方,要么生拉硬扯,要么直接把那处刮得起毛,嘴里还在神经质地念叨:怎么解不开呀?怎么解不开呀?真烦人,怎么解不开呀?
低浅的声音在空寂的夜里尤其瘆人。
他们还能听到头发拉扯间的细小断裂声。
潘彼得大气不敢喘,瞪大了眼睛,握了握西蒙的手,无声示意:我不尿了。
西蒙:
两人不约而同地转身,脚步放得轻到不能再轻,准备悄悄上楼。
就在这时,一旁方面里响起椅子剐蹭地面的声音有人站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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