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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全世界都以为我和顶流谈过 ——(86)

——(86)

    剧组重新开机。
    罗绮垂寻访月风天,本想登门道歉,并不得见,登门了一次,他就知道对方拒绝的意思了。
    同行人都在为他叹息:月风天脾气大,心气高,从前他来津门唱第一场,改了词,有人叫喝倒彩,他当场罢演退票,支了个棚子免费唱给人听,那之后他再也没来过津门唱戏。十年不演,这是你第一场戏,也是他回来的第一场,这档子事,进也不好,退也不好。
    这件事,说到底是津门这些人不做好,拿前辈压小辈,不让小辈出头,可不就是戏霸么。这是逼着你里外不做人啊!
    时下戏曲断源,各门各派都是拼了命捡起老一辈的东西,观众也拼了命地比较,新人演得好,就说好,但没以前那个味道;月风天演得好,就说他齐全了一个留派,再往下其他留派弟子,那就只有半个留,或者白开水。
    旁人纷纷议论:罗家那个小子以后估计都翻不了身了,第一场就是哑炮,以后都得被人笑话。
    罗家人和亲师哥打擂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津门,还见了报。
    罗绮垂新人刚出名,出的却是这个名。
    两人大戏,都演四天,当中只错开一天罗绮垂先演一天。
    原本两边不是这样安排的,罗绮垂打听过后,方才知晓是月风天那边的决定他们本来是完全撞的,不知为何,月风天整个要求往后挪一天。
    所有人都认为罗绮垂胜算全无,所有的眼睛都盯着他,等着看他的笑话,也等着看这个刚冒头的新人,如何欺师灭祖。
    票价一元二角,月风天的场子在后一天,所以这头一天,也来了不少来看热闹的人。
    大剧场里座无虚席,灯火辉煌,嗑瓜子的嗑瓜子,唠嗑的唠嗑,过来借听的也不少,买一元二角的票,坐一块二的地,他头顶没有人,没有赏识他的大客,故而二楼包间大多是空的包房的票要两块五毛,一般都是干部来听。
    只有几位穿风衣的散客,在角落里坐着,安静地听。
    今儿是第一天,《贵妃醉酒》,他一出场,场下的人渐渐安静了。
    漂亮,真漂亮。
    底下人纷纷议论。
    而等到他站定,两抖袖子,走了三个倒步,开始唱海岛冰轮初转腾时,底下的观众们热烈地叫起好来。
    好!漂亮,这个劲儿,漂亮!
    好!好看!
    津门观众眼光高,却也不吝惜夸人。
    罗绮垂是新人,可是他美,唱得够好,朗润而大气的一种美,台上仿佛步步生香,醉态一演,让人想隔着台子去摸他的袖子。
    杨贵妃演了多少场,丑的美的,醉死的妩媚的,还是头一遭看见这种的,好看,观众吃这一口。
    可是长久不了,他们图一时新鲜,这一场能红,师父,他成不了角儿的,您何必让他一天?
    仍是黑暗中,月风天靠在椅子上,并不说话,他姿态极好,坐在那里,就如玉石雕琢一般,他低着头垂眼看茶,淡呷一口。
    镜头给到他的脸与手,那指尖带着薄茧,细长又有力,兼具男人的硬朗和女人的柔美。
    他已经年近四十,保养得极好,但的确不如台上的人水嫩青葱,岁月不曾薄待美人,风霜留给他的是更多的韵味,不用金玉璀璨,朴素一盏黄灯影子里,他就已经美得惊人。
    他的指尖,轻轻在膝上打着节拍。
    罗绮垂没有出岔子,一场唱罢,轰动津门。
    隔天,月风天在二里地外的剧院登台。
    他十几年没回津门唱戏,当年没拿到的认可,如今补回来,也才算是齐全了这个行当的规矩。
    剧院许久不曾演大戏,月风天也是过去十年里的重点批、斗对象,记得他的人还多,不记得他的人更多。
    罗绮垂比他早先一天唱戏,名气打响了,第二天他这边,虽然仍是座无虚席,可声势却已经输给了罗绮垂那边。
    姓罗的票价一块二,您是前辈,票价一块八毛,再低不能低过小辈去,这是自然的,可如今这阵仗,怕票卖不完,您看呢?
    一块八的票价,我们留派人从来没有卖不完的票!
    四天过去,罗绮垂场场爆满,一炮打响了名声,报纸上记载了这次的演出,盛赞他再过五年,必然成角儿。
    鲜花着锦之时,罗绮垂卸下行头,第一件事不是高兴,而是去听了月风天最后一天戏。
    一样的《贵妃醉酒》。
    他终于有了一点钱,买得起包厢的票,戴了个帽子,衣领竖得高高的,免得自己被认出来大约会被打出去。
    月风天呢,之前很有名的,怎么场子像是不热。
    唉!不都是那些老东西!也听腻了。
    罗绮垂听说一个传言,别人都说,这三天里,月风天唱得平平无奇,大失以往风采。
    大概是在那十年里被打折了精气神,再上台时,总没有那个味道。
    这一行成角儿难,要一直担得起这个名儿,也难。
    罗绮垂望向台上,台上人刚一站定,他看过去,呼吸便为之一窒。
    杨妃在世,不过如此。
    月风天唱了三天,留了三天手,最后一天才算是把招子亮齐全了。
    这留手的三天,让的就是他这个新人。
    迟他一天开场,也是让他这个新人。
    先生,喝茶。
    罗绮垂转过脸,一个小厮这时候该叫服务员了,给他上了一杯茶,白梅清茶,芳香四溢。
    我没钱吃茶。
    咱们老板请的。
    罗绮垂再抬眼,月风天下去换衣,众人簇拥,锣鼓喧闹中,他回头看他一眼,锐利的丹凤眼静静地望着他。
    第97章 信
    卡, 过。
    这场戏一条过,不过一样多拍了几条,以供后期剪辑、选择。
    胡轻流招呼他们:休息一下, 连着拍受得了吧?如琢你需要留时间来练练吗?
    不用。顾如琢摇摇头。
    时间已经到了下午, 剧组开始派发盒饭。
    顾如琢刚站起身, 就望见程不遇下意识地跟了过来,眼神还是戏里的眼神。
    他拍拍他的头:回神了, 去吃饭。
    程不遇望着他,神色没有变化,顾如琢停下脚步, 低声问:那我开场前问你的答案, 你有了吗?
    程不遇终于有了一点回神的迹象, 他的眼神带上了一些诧异和慌乱, 跟着他的脚步也一起停下了。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叫他:师哥
    顾如琢也没有看他,温声哄:那你这几天好好想一想好不好?不着急。过来, 先把茶喝了,我去给你拿饭。
    他们两个人吃饭都不大挑,剧组配饭就直接吃, 不需要格外开小灶。
    顾如琢替他拿了一份饭,配菜是番茄炒蛋、松茸牛肉和青椒土豆, 比较淡的口味,给他送了过去。
    神色已经没什么不对了,平静而锋锐, 是他平常的样子。
    程不遇还是愣着望他。
    顾如琢平静地说:多吃点, 吃完喝药,烫就晾一下。我等你回答。
    他移开视线, 转身去拿自己的。
    副导演笑他:小琢爷,刚才拿一份,过来又拿一份,知道的是说先给师弟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撞了邪,脑子不清醒,怎么刚刚不直接拿两份啊?
    顾如琢笑颜璀璨:是撞了邪吧。
    他伸出手,指尖稳定有力。
    他的眼睛注视着眼前的东西,可是全身的魂都好像被身后的某一个人勾着,提着,震颤发痒。
    这件事他十拿九稳,知道程不遇这个家伙不开窍又经常慢半拍,得哄着、教着,可是再多的胜算,在程不遇面前,都跟没有胜算一样。
    虽然甜美,但也只剩下心跳。
    饭后各人休息了一下,直接重新排了一下场次。
    胡轻流下面几天重点跟着月风天和罗绮垂的对手戏,影帝影后一行人补拍前镜细节,这部分就是副导演们完成的事了。
    程方雪本人,和月风天的原型过往已经不可考,不过往前四十年,颇多人议论过他们的关系。
    那个年代,旦角一行有立身之地,却渐渐地也开始遭人非议,尤其是男旦。
    前辈提携后辈,走动得多了,风言风语也就跟着多了。
    十年时间,烧去的不止是大量的文史,还有一个时代的思想,如今接上来的思想,有新有旧,可以废跷功,可以让女性登台,剧目上可以上演离婚戏,也可以让乾旦行成为不男不女奇装异服的事物,好坏无法评说,只是一个时代罢了。
    程方雪本人,三十二岁时与自己固定搭档的坤生迟铃恋爱结婚,感情很好,生了三子一女,只是迟铃中年罹患重病,早早地去了。也有人劝他续弦,程方雪闭口不提此事。
    迟铃葬在他的墓地边,下葬时二人合棺,棺中有夫妻二人像,还是那个年代很难得的彩色照片,迟铃坐在椅子上,穿黑色旗袍,程方雪一身雪白长衫立在他身后,一个大气美艳,一个温润静美。
    至于月风天本人,一生没有结婚,说无妻子儿女,这样没有挂碍。
    程不遇见过那张照片,知道上边人是自己的爷爷奶奶。
    至于月风天,顾如琢帮他精简后的资料里没有提大量的图片拍摄和信件拓印,都在另一部分资料中,只是听说二人此后以书信往来居多。程方雪故交甚多,整理出来的信一大把,本身也很难从里边单独挑出来。
    胡轻流筹备电影时,程方雪给了完全自由的改编权利:罗绮垂是罗绮垂,我是我,只要这片子拍出来能让年轻人喜欢而不悖我们的出发点,一切随意。
    于是胡轻流写了这么一场戏:艳情戏,充满色、欲的一场戏,却与情爱无关。
    那是月风天结束了津门的戏,宣布退隐。
    他放了三天的水,第四天亮了绝活,之后宣布不唱这件事,代表着留派现存于世的最后一个传人,消失了。
    他有徒弟,可是徒弟们一个二个都是半个留或者白开水,唱不出留派祖师爷那个味儿,外界一直在议论这件事。
    别人都说:月风天死记仇了,当初来演第一场被喝倒彩,记恨到现在,如今回来了,名声挣回来了,观众爱看了,嘿!他不演了。
    报上登刊,有文人痛斥月风天性格偏激,愧对行当,也有人盛赞他性情中人无数人登门拜访,希望他还收徒,希望还能够齐全留派的行当,不想老祖宗的东西闷着砸在他手里。
    打擂没赛过野路子出身的小师弟,这不,气得直接退隐,啧啧啧
    可他最后一天唱得是真好,真的。
    而观众却承认了罗绮垂承认了一个年轻人,标新立异地想纳各派之长,旧词新编,旧戏新演,他是罗家人,可是不唱留派的唱腔,没问题,因为留派不适合他,他唱不来,情有可原,他有自己的路子,票卖得好,就是角儿。
    月风天门前,登门拜访者络绎不绝。
    那时他租在津门最贵的地段,一栋花园小洋楼,金贵得要死,可是和之前一样,他谁也不见。
    月风天三个徒弟,分别出来谢客,楼上的窗一直关得紧紧的。
    这事说白了和罗绮垂没有关系,可事情落在罗绮垂头上,他怎么想,怎么跟自己有关系。
    他的戏他看了,他明白月风天是在让他他是小辈,是想出头,可不愿月风天以毁了自己为代价而让他。
    年轻人一头热,挣来所有的钱买了礼品茶果金玉饰品,提上门,再次请见。
    照样不见。
    可这次不同,这次罗绮垂没有第二天的戏要唱,他于是耐心等了下去。从清晨等到黄昏,再到深夜,门口的保镖都困得打跌了,他还在原地站着,手边是买来的茶果和首饰。
    来干什么的?有一个徒弟开门,问道,她认出了他,语气暧昧模糊,打擂赢了,不坐家吃茶,来我们这喝西北风?
    罗绮垂好脾气:月老板让我一手,我才能成名。该来的,多久我都会等。
    师父他说,小辈赢了就赢了,不必多想,唱了几十年戏,发够了,退了是享清福的。您回吧。
    我想再听月老板唱一次。罗绮垂坚持道,他立在晚风中,单薄温润,却透出一种超乎寻常的倔劲儿。
    狂得要开宗立派的人,不想却是这样温润少年气的一个人。
    那徒弟忽而一笑:那您请进吧。哟,还带了东西。
    他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进去后才知道,自己这点东西实在是寒酸大堂里正坐着一个客,看打扮,西装革履的,梳分头,打了发蜡。他送的东西是足金摇钱树,上刻四字:清静长红。
    另一个徒弟正在对西装男说:师父叫您把东西收回去,俗得很。脏他的眼睛。
    罗绮垂垂眼看自己手里的袋子。
    一斤李子一斤梅,剩下一盒珠宝首饰,是攒行头用的,也是金玉,俗气。
    他赶紧说:我也有送俗气。
    一群人都回头看他,室内寂静片刻后,众人大笑起来。
    他的礼物,月风天收了。
    之后罗绮垂与他熟了,才知道此人俗与不俗,全看心情,他认的人,抓一捧沙送上门,他都认;不认的人,摘了星星也别想他多看一眼。
    他上了月风天的楼,推开了那扇门。
    对方知道他的来意。
    粉墨面,三凤冠,蓝白里衣,等在这里。
    留派百年前最盛,因为最美,那时杨妃还没改词,还要唱安禄山卿家在哪里,与太监调情,唱颠鸾倒凤一番的艳词,趣味低级,但一唱就满场躁动,满场叫好。
    一般派别重唱腔,留派重身段,步法,绝活多,三次卧鱼,三次衔杯,就要人看得心痒痒,就是艳冠群芳,香艳富丽。
    除此之外,就是神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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