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了,这世上最好的一片花海,却在数年后被薛玄微亲手付之一炬。
自此之后,他再也不曾品过一盏香片,甚至都无法辨清自己的心思,究竟是不愿品,还是不敢再品。他微微松开一直掐在食指指腹的指甲,欲将茶盏端起,但未及触及,手臂已是肉眼可见的轻颤。
朝闻道正与南荣恪说着茶叶的事,突然听见当啷!一声。
两人立刻抬起头来。
茶盏被薛玄微繁重袖缘打翻,滚烫茶水四溢浸漫,又顺着袖口倒淌进去。
只见薛宗主眉头紧蹙,捏在桌角的手背上青筋绷起,寸寸分明,案上泼洒出的水面纹路震荡,显然是因为握着它的人在压制着什么。
但他快压不住了。
宗主?宗主!
萧倚鹤回头,倏地起身,脸上笑容凝敛。
薛玄微半阖双目,竭力地绷紧了浑身肌肉,面色瞬间苍白。
薛玄微!
耳边嗡鸣,意识中仿佛有人一声声唤他,他却难以回应,只觉头痛难忍,身体中难以描述的空虚感越来越重,原本应该有的一些东西被剜去了,留下一片片难以填补的空白。
每欲将这段空白揭开,都神魂欲裂,胸口窒闷无比。
他躬身俯向桌面,欲找到一个结实的依靠来缓解苦楚,却没想到肩头被人一拨,被引入了一个单薄的怀抱中。
明明不想在别人面前露出狼狈的一面,尤其是他的面前。
薛玄微暗叹一声,冷汗频出,神识已经远去:药
萧倚鹤正贴在他脸前,听他艰难地挤出个字,立刻在他胸前上下翻找:药,什么药?朝闻道,你们宗主吃的什么药?
朝闻道慌张地想了想:我、我没见过我知道了!是不是师父炼的那个丹丸,可是我不知道放在哪里啊?
萧倚鹤两只手在薛玄微胸内一顿乱翻,衣领也扯开来看一看,正要拽他腰带,忽然手腕被人擒住,这手如寒冬腊月的冰一般,冻得萧倚鹤一阵打颤。
因痛楚所致,薛玄微难遏力道,很快将他手腕捏出一片青青紫紫。
他挣了几下,那手指反而不舍地攥紧了几分,耳边传来微弱颤抖的声音:哥哥我听话
萧倚鹤一下子顿住了,渐渐松了力气,任他抓着。坐塌窄小,不至于歇人,只得抬头问珍娘:可有空房暂借我们一歇?
珍娘忙支使着小伙计们,将旁边的一间大房收拾出来。
萧倚鹤: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把你们宗主抬进去啊!
朝闻道和南荣恪这才手忙脚乱地动起来,一人头一人脚,将薛玄微抬进了房中,平放在床榻上。待几人回过神来,已经被萧倚鹤赶出了门外,直愣愣地站在门前。
萧倚鹤不顾那急促的拍门问询声,顾自跪在榻上,将薛玄微的道袍翻了个底朝天,所有能藏东西的地方都被他翻过,竟没找到一粒像丹药的东西。
眼看着薛玄微面色煞白,腰背躬颤,齿间渗出溃不成句的低吟,他竟毫无办法。
看他这些日子频繁发病,还真有些像是走火入魔的后遗症。
不应当如此,萧倚鹤想不明白。
以薛玄微的心性,哪怕全天下人都走火入魔了,他也必不可能背离道心,他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坚守着大道,哪怕道阻,道长。
就像师尊曾经评价他的天资
天生道心,前途无量。
薛玄微怎么可能走火入魔?
萧倚鹤将他被冷汗沾湿的头发捋到耳后,见他这张冷峻难近的脸上露出了往日难以窥见的脆弱。
他纵然身负千家绝学,却也不知这是何症状,又该如何缓解。扶云峰上第一次见他发病时,他就看不透,如今依然一筹莫展,只能焚燃精气换得源源不断的灵力,来烘热自己的双手,供他抓握。
薛玄微侧躺着,脸颊冰冷,不自觉地往他的手心里靠近,鼻尖与掌心相贴时,他颤抖的眉峰微微地舒缓了一些。
萧倚鹤抓到了这丝改变,有一瞬间的恍悟,但尚不明白究竟是何道理,但现况也已不允许他整理头绪。他一步跨上床榻,欲同他靠的近一些,以缓和他的痛楚。
没想到薛玄微将他一把抓下,不由分说塞到怀中,顷刻就贴靠上来,修长手脚将他揽住。
萧倚鹤:
虽然不明白薛玄微的病由,但他至少感觉到,薛玄微与他贴近后,痛苦减轻了很多,频乱的呼吸已渐渐地有了规律,面上血色也在慢慢恢复。
只是有一点不好。
这厮好大的力气!
分明已昏迷了,却还将他抱得死紧,似要把他勒进自己的身体里一般。
萧倚鹤快喘不上气,心道兔崽子,待会儿你倒是活了,别一睁眼发现我被你勒死了!他将揽在自己胸口的手臂向下推了推,结果手臂勒到胃上,险些将喝了一肚子茶的他勒吐。
他似条长虫,在被子里蠕动地正起劲。
后颈传来微弱的低沉男声:别动。
萧倚鹤吓得回头一看,见他只是本能的呓语,并未苏醒,这才放下心来,继续蠕动着寻找了一个还算舒服的姿势,然后就这样四肢摊开,随他去了。
颈后的潮热呼吸挠得他发痒,两个人的体温又将这被子里烘得似个暖房,萧倚鹤出了一身汗,他也懒得管了。又想起刚才薛玄微在茶室时,不经意溃散出的呻吟。
他叫:哥哥
萧倚鹤苦笑了一下,又摇了摇头,望着床幔,听着薛玄微有序的喘息声,和阵阵断续的梦呓,陷入回忆。
剑神山有训,不可诳语造孽,不可打杀无辜,不可干扰凡世。
然而此三条,萧倚鹤全在身后这人身上败了个干净。
他第一次见到尚且年幼的薛玄微,是在兰句城的一间小院里。
第26章 薛十二子1 是个美人胚子,长大了定能
萧倚鹤第一次见到尚且年幼的薛玄微, 是在兰句城的一间小院里。
那时他穿的格外隆重,要前往清静宗,参加万法会。
万法会五年一次, 由声名较盛的几大宗门轮流筹办,今年正该轮到清静宗。
万法会原本是道门内赐福消灾的祭礼仪式。老一辈们开坛讲法、演剑诵经,以斋洁心神,清涤思虑。
上可奉高真,下可度亡魂, 本是功德一件。
可不知哪代哪年开始,万法会又多了个环节,便是令小辈们斗法比拼, 一争高下,赢的也并无什么奖赏,说好听是叫小辈们大展风采,取长补短, 以求道法精进;其实这头筹之人,也不过是能在道门中出几年风头、得几句赞赏罢了。
偏生还争得道门百家的少年们趋之若鹜。
而对萧倚鹤来说,没有彩头就没什么意思, 这般拼斗实在是世上最最无趣的玩意儿, 合该早早取缔了才好。
况且以剑神山的身份, 他也是不必去的。
但他前几日与南荣麒和宁无致打了赌,说今年必定拿下万法会的头筹, 就赌他追月山庄的镇宗之弓追星赶月玩上两天。
从剑神山去往清静宗,本来不经过兰句城。
但他行至半途,听说书人讲,兰句城的舞姬天下一绝,腰肢如水蛇一般柔软, 可于高高胡楼宽不过尺的阑干之上起舞,肩洒月光宛如嫦娥下世。
他心痒难耐,便特意绕了点路。
可惜那日他到早了,天还未黑,胡楼上还没开幕。
他只好买了一坛好酒,随便寻了一间僻静的屋檐,静静地等着舞姬开场的鼓点声。
便是这时,他看见了屋檐下的院子里,一个四五岁的少年正蹲在花坛边上,用木枝在土里乱划。
萧倚鹤见他衣物虽旧,料子却不错,想是哪家的小少爷,偷偷摸摸不知在干什么,便好奇多看了几眼,结果发现他正在往地里埋一块石头?
一时间失笑出声。
小孩被莫名传来的声音惊到,立刻站起,结果踩了自己宽宽大大并不合身的衣角。
眼见头重脚轻,顷刻间要栽落下去,一只手凭空化出,一把将他拎住。
他竟不觉后怕,手中紧紧攥着那要埋的石子,迷茫抬起头,看到眼前突然出现的人
白衣羽氅,雪色剑穗飘摇,层层叠叠的鹤纹袖摆似水雾般,黄昏笼罩着他的身形,翩然若神。
少年一抬头,撞进了一双色若琉璃的眼中,对方天生风流的面孔瞬间就被这双暖目柔化。
兰句城昏黄枯燥的傍晚之间,他仿佛是独有的一抹潋滟。
少年傻看着,不知为何竟呆了,半晌才愣愣道:仙,仙子?
仙人懒洋洋地收回雪袖,看了眼他手里的东西,一张嘴却破坏气氛:这什么破烂玩意?石头?
少年:
他将那石子儿仔细擦净了要放进衣兜,瓮声瓮气地解释,但语句颠倒不整,磕磕巴巴,仿佛从未有人正经地教过他该如何说话:种子,是种子嬷嬷送饭说发芽那天,就回家。
萧倚鹤仔仔细细地打量这颗种子,怎么看怎么是颗石头,即便是抬举它,也只是颗漂亮点的鹅卵石。又看了眼紧闭的院门,那把铜锁几乎上了锈,也不知多少年没有打开过了,矮墙下裂碎出一只猫窟狗洞,向内的这侧规规矩矩地摆放着两只空碗。
这便是他说的送饭?
他没忍心戳穿,心想这种借口他见得多了,人间多得是这样不守诺的骗子,用一颗石头就骗他能开花。倘若他家中有心,断不会让一个稚龄孩童独居在这种荒院里。
只怕是这少年的家人不想要他了。
他一把抱起少年,飞身直上屋檐,在兰句城中潇洒地逛了一大圈。孩子第一次走出那个院子,看什么都很新奇,着急地张牙舞爪,贫乏的词语形容不了自己的心情。
萧倚鹤被逗笑了,问道:小东西,你叫什么?
少年仰着脑袋,甚是苦恼的模样,只一味地重复:薛,薛
嗯薛小公子。萧倚鹤应了一声,将手里酒坛递给他,又猛回过神来想起孩子还小,不能饮酒,而后翻遍了袖子,也没找到什么能送他的小玩意。
他两手空空,却气派道:别种这石头了,将来我送你一盆世上独一无二的好花!
孩子还要张嘴,与此同时,远处胡楼上开舞的鼓点响起。
他顿时来了兴致,便顾不上这素昧平生的少年,将他送回院子,便踏檐而走看舞去了。
看罢歌舞,恰巧宁无致飞信催促,他又旋身御剑,赶往清静宗。
那年,他轻轻松松拿下了万法会第一,拽着一脸铁青的南荣麒,嚣张地去往追月山庄,要去摘那把挂在功德墙上的追星赶月。
那檐下的孤苦少年早被他抛在脑后。
转瞬就是一年,他又途径兰句城,却不是来看舞的了,而是坐在一扇屋檐上等人。
嘴里叼着一支刚买的糖人儿,翘首眺望远处风景。
桃枝影在窗上,风铃叮铃地摇。
你真的是仙人吗?有人唤他。
萧倚鹤低头望去,是个着锦衣的孩子,生得雪白粉嫩,却异常瘦小,脸上也脏兮兮,梳着歪歪扭扭的发辫,他的衣裳有些不合身,宽宽大大的还磨了毛边,但是眼睛又清又亮。
他觉得这孩子有些眼熟,仔细回忆了一番,才恍然大悟,想起去年好像也在这里见过他。一年过去了,亏得他没怎么长高,不然以萧倚鹤的记性,是决计想不起来的。
不过话倒是说得顺溜了许多。
这也算有缘,他扶剑跳下窗来,看了看手中已经快吮化了的糖蝴蝶,翅膀都被他啃去大半了,只好讪讪笑了笑,转头从袖中摸出一包饴糖,笑眯眯地往少年面前送去。
小孩却只是看了看,就用冰凉的小手推开了,摇摇头道:我不要。
萧倚鹤有些惊异,又觉有趣,耐心地问道:不要这个?那要什么?这糖人可不能给你了,我已吃了一半了。
他抿着嘴,低头不肯说话。
萧倚鹤!奇怪,死哪去了?远处有人在高声叫他。
萧倚鹤高兴地应了一声,直道活着活着,马上就来,便匆匆将这包饴糖塞到他手中:明年生辰,我再来看你。到时候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萧倚鹤彼时只觉得少年之心好难揣测,却全然忘记了去年与他的送花之约。不仅如此,还又额外允诺他明年生辰再来。
此时他还尚未察觉,自己亲手种下了何种因果。
少年捧着糖,见白衣人头也不回地渐渐走远,追了几步,满怀期待:真的来吗?
萧倚鹤摆摆手:一定来。
他与等在街角的南荣麒汇合。
南荣麒扭头看了一眼那追出来的小小的、抱着一只油纸包的孩子,嫌弃地道:哪里来的孩子,你又到处乱送人东西!你不会又答应人家什么了罢?!
萧倚鹤与他推攘大笑:小孩子的糖你也要抢么!他左右看一看,无致呢?
已经先出发了,就等你了,快点罢!
他们二人打闹着,纵身跃上屋顶,扶风而去。
然而第二年,果不其然,他又因痴迷西荒大漠的银月而失约。
等他惊觉自己行径恶劣,竟然一连两年,诳语欺骗了同一个懵懂无辜的人间少年,这简直是罪恶滔天,难以饶恕。再连夜御剑去寻少年踪迹以求弥补时却发现那间小院已经荒芜。
邻居说,院子里的人大半年前就搬走了,听说是被家里接了回去。
萧倚鹤心道,看那少年衣着,家境应当不差,倘若此番回去做个无忧无虑的小少爷,倒也不错。
他这么想着,便也不那么过意不去了。
正逢人间元宵节庆,他摇晃在大街上,指尖勾着剑穗,看四处张灯结彩,好不热闹,炮竹炸响后散落的红屑堆砌在墙角边,被疏松的薄雪微微掩埋。
萧倚鹤顺着香味,摸到一家酒肆门前,正要支使店家为他打上半斤好酒,一碟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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