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瓜子饼子没收,又掏出一绢素帕仔细地擦净手指,略一顿,道:已经看不清了吧,眼睛。
虽是疑问的语气,但莫名的非常笃定。
他怎么知道,萧倚鹤狐疑地看过去,并没有动,两人之间静默半晌。
薛玄微悬平的手稳稳当当地定在他面前,不远不近刚好在他能大致辨物的距离,声音微有拖长,恍若深思地道:不要牵,难道要本宗主抱?
他作势伸开双手,萧倚鹤一个激灵,立刻把手递了上去。
有的人啊,就是你要掀屋顶,他才会勉强给你开一扇窗。
薛宗主没再多言,只是将他牵起,旁若无人地走在黛川大街上。
人流攘攘,喧闹熙熙,萧倚鹤虽然并不能够看清行人,但也分明感受到了无数道视线在他身上扫来射去。他想起那黄须道人的《夺妻恨》,生怕自己又成了人家的戏本素材,几次想将手抽出,却被薛玄微钳得更紧,仿佛要将自己的骨血都捏碎在他掌内。
萧倚鹤忍得咬牙切齿,却怒不敢言,心道有必要这么生气吗。
萧倚鹤一路瞪着他,直到回到客栈,被薛玄微领上楼,领到门前,萧倚鹤自然地将门推开,正要感谢薛宗主大人不记小人过将他送回来,结果刚迈过门槛,他就顿住了。
这一股子薛味,一开门就闻到了!
他后退半步,砰的一声将门一关:走错了,告辞!
薛玄微沉声道:站住。
萧倚鹤咽了声口水,脚下发黏。
薛玄微好整以暇地道:回来。
萧倚鹤踌躇了半天、磨蹭了半天,心想他还能将我头拔下来不成,一咬牙一跺脚,又推门踏了进去。
只道他是要翻自己私自下山的旧账,别开视线,英勇赴死道:薛宗主,我不是故意下山的委实是偶遇朝师兄,听闻黛川水深火热,一时心急如焚,故来助道友们一臂之力!
薛玄微已经对他的胡说八道有了非常高的容忍度,缓缓向前。
他往前一步,萧倚鹤只能后退一步。
最后脚后跟撞到桌腿,疼得狠狠一抽,一屁股跌坐在圆凳上。
僵持了半盏茶,薛玄微突然抬手向他脸颊摸来。
他两手撑着凳边儿,被迫仰头,一双冷峻眉眼越趋越近,渐渐在他眼中变得清晰,他破罐子破摔道:薛宗主难道要在此处成合籍大礼吗?
薛玄微一愣,随即音调微微上扬地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半晌,他才看够了萧倚鹤失态的表情,那双失焦的琉璃目盈着淡淡的光华,分外撩人。却还是抬起手腕,将手掌覆在他的眼睛上:闭眼。
手心里两扇睫帘不肯老实,挠着掌心,这种微有不安的姿态将他心中细弦颤然拨动,几成燎原之势,薛玄微眼底微幽,嗓音低沉下来:也罢与瞎子双修别有兴味,你想试试么?
萧倚鹤:
手下终于安静了,薛玄微又为他点脉:此回够保你两日清明。
萧倚鹤眨眨眼,再回头看他,已端正地坐于茶桌另一侧,许是出去得比较匆忙,连腰带也没有系正。乌墨似的长发斜披在肩上,还带着湿漉漉的水气,许是刚沐浴过。
薛玄微垂眸侍茶,提醒道:你不是在找我吗?
未听见回答,见他抄起茶杯,又烫得松开了手。
薛玄微眼疾手快地一把捞住杯子,抬首间又见他手腕方才被用力攥过的地方,已浮出清晰的红淤指印。
唔。萧倚鹤蹙眉,呼哧吹着。
薛玄微心想他有这般脆弱吗,似个面团,一捏就留痕,你找我何事?
萧倚鹤回过神来,哦一声,把右掌心摊开给他,眼睛亮起来:你看,木刺。
薛玄微接过他的手,仔细一看,那根细木刺已经顺着掌下皮肉扎得很深了,顿时皱眉,以两指凝出细微灵力,引导气脉将那木刺顶出皮肉,道:扎一根刺,怎么还这么高兴。
这不是一般的木头。萧倚鹤道,这是鬼境里的木头。
鬼境里的木头。
鬼境之中原本是一片广袤的铺满阴水的虚无之地,其中景象华物全靠的是鬼境之主的变幻之功。
因此按理来讲,鬼境之物回归人间,少许便会自行消散。
但这木刺显然是个例外。
萧倚鹤单臂撑在桌上,歪着头看薛玄微耐心细致地帮他挑弄着扎进血肉深处的木刺:鬼境里我接触到的木头并不多,客栈、木桌
他惊叹一声。
薛玄微也记起来了:吴月儿的木人偶。
不错,萧倚鹤曾经捡起了那只木娃娃,那是非常特殊的,因为它被吴月儿的血濡透了。
长生木!
两人彼此对视一眼,竟异口同声道。
传说上古先神初开天地之时,为分辟鸿蒙,便以烛龙之脊骨,立于四象之地,阴阳参化而为不死之神木,上达九霄,可通三泉。后此四根龙脊神木绵延万里,造化苍生万物,而成五州地脉。
此后人间地灵,皆是神木之嗣,可四季长生不灭。
而所谓长生木,即以地灵鲜血浇灌之木,烈火焚烧而不尽,常人食之可不死然而此不死之说,只是夸大其词的讹传,不过是有些延年益寿之功。
上古时神嗣木灵原本数不胜数,它们吸纳天地灵力,并无争斗之心,尽管如此,因为这传说之中的不死神木,鸿蒙初化之后,草精木灵依旧被人大肆捕杀殆尽,用以淬取长生木来进行修炼。
到如今,五洲天地已远非上古浑厚灵气可比,草木开化难上加难,木灵也在近千年的滥杀之中更加隐匿行踪,更别说抓到一两只狡猾的木灵,来淬炼长生木。
而阴差阳错之间,吴月儿,以人之血肉成就地灵,简直就是长生木最好的根皿。
而被吴月儿紧紧抱在怀里,浸透了她鲜血的小木人,从那时起就已经不再是一块普通的木头了。
薛玄微从灵囊中取出一枚锁魂珠,其内微弱地跳动着几星绿色灵光:这是你昏迷时,从你身上取出的吴月儿残灵,她消散得厉害,已经问不出什么了。
他伸手要摸,被薛玄微迎袖拦下:别碰。
这些残灵格外喜爱萧倚鹤这具阴寒躯体,薛玄微并不想再看一次他痛苦痉挛的模样。
萧倚鹤讪讪收回爪子:不用问了,我能看到她残灵里的记忆,祭坛损毁的时候我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男人?薛玄微道,她口中的恩人。
嗯。他一直在怂恿吴月儿开启鬼境,想来就是为了破阵,起走她的尸骸,也为了探寻长生木的下落恐怕松风派的灭门案也与他有关。
薛玄微应了一声,表示赞同。
萧倚鹤困惑:他要长生木有什么用?
那人既有沟通鬼境之力,又有令虚幻木偶实化的本事,可见修为不俗。
有如此功力,不管是正道还是邪魔,只要照此修行下去,自然可通天途,难道还会在乎区区长生木的不死之说?
这简直就是舍本逐末,买椟还珠之举。
薛玄微道:地灵骨骸与血濡灵木,亦是炼器的绝佳材料。他只怕另有所图,而且
他侧目一扫萧倚鹤,见他气色仍不大好。
而且,那人分明还想要萧倚鹤的性命。
而且萧倚鹤又道,吴月儿如今是地灵化身,又有不死之能,若非被人直接碎去灵元,根本不会轻易消散。可能斩碎地灵灵元的,绝非一般剑器。
薛玄微手指覆在佩剑上,并不说话,异常沉默。
这世间灵剑名武屈指可数,大都为隐居高人所有,是决计不可能行此恶毒之事的。
浮世的仅有薛玄微的寸心不昧剑、追月山庄的追星赶月弓、大觉明寺的楞伽禅杖,而此三柄名器拥有者,也并非麞头鼠目之辈。
那么除此之外
萧倚鹤猛然意识到什么,倏而睁大了眸子,神色凝重。
不,除此之外,浮世的名武灵剑还有一柄。
萧倚鹤自己的知我。
当年剑神山试剑崖上,他是手持知我与薛玄微生死相斗,然后被一剑穿心而死。
那知我呢?是被薛玄微敛去了,还是同他的尸骨一样,被当场斩碎?
他侧脸看向薛玄微,以他能想到的事情,他不信堂堂薛宗主会想不到,他试图从对方的表情中读出一些什么。然而薛玄微半垂狭目,并不言语,不知究竟在思考什么。
可他又不能直白地问:你把知我弄到哪里去了?
知我。
正当萧倚鹤准备放弃探究这个问题时,身侧却突然传来声音,他猛地抬头,眼睛慌然眨动,以为惶惶心事被自己不经意间说漏了嘴。
薛玄微叹气:试剑崖之后,知我就不见了找了,没有找到。
这一瞬间,萧倚鹤仿佛看见了十五岁的薛玄微,会因为寒日里剑神山峰巅一窝冻死的雀鸟而难过,因为游历时未能救下更多一个孩童而懊丧,会因为师尊夸奖他心经抄写工整而暗自喜悦。
也会因为不小心弄丢了师兄的武器,而愧疚不安。
萧倚鹤想笑两声,又觉得太不合时宜,他低头冥思了一会,突然问道:薛宗主,我的木刺挑出来了吗?
怎么了,快看看,还疼着呢!
看着面前主动伸过来,还催促地晃了晃的手心,薛玄微似乎有些惊讶。他犹疑不定地接过了这只柔软的掌,放在手里捏了捏揉了揉。
木刺早就挑出了,萧倚鹤不言,他也就不语,默默将他微凉的手指一根根地搓热了。
好像自己的心里也因此火热了起来。
既然知我去向成谜,那便不能从这个方向追踪了,只好换个思路。
所幸那幕后人露出的破绽并不少,倒也不知那人是故意露出狐狸尾巴,还是自认为强悍如此,不惧留下这一个两个的把柄。
萧倚鹤问道:薛宗主,关于傀儡术,你有什么看法?
那木偶所用的傀儡术绝非低阶术法,关于这些,傀儡宗应该是最了解的,尤其是他昔日好友傀儡宗少主宁无致。
不过说来,自他复生以后,这一路上听见世人称赞追月山庄的比比皆是,却不见有人提及傀儡宗。他以前就常常担忧,宁无致脾气太软,将来若做了一宗之主,恐难以服众。
然而薛玄微又一次诡异地沉默了。
萧倚鹤看他如此,脸上的微笑也凝住,心道,知我你能弄丢,难道偌大个傀儡宗你也能弄没吗?
不过转念一想,薛玄微与宁无致的关系向来不睦,不乐意提起宁无致也是正常。
说起这个,却也是有来头了。
薛玄微不喜傀儡宗由来已久,是认为其宗法诡异,行事无端,毫无名门正派之风。
但当年萧倚鹤并不在乎什么名门歪道的。
只是因为傀儡宗地处丹阳泽,气候湿润,四季如春,他就经常去喝酒赏花,彻夜不归,每每酣醉在宁无致膝头醒来,都会看见来接他回山的薛玄微板着的一张冰脸。
后来有一次,萧倚鹤私自下山又被发现。
他的好师尊,望着跪在门前的自己,又看看手里握着的蛇刺鞭,有些不舍得,可若是继续放纵下去也不妥,于是一狠心,闭上眼扬起手腕来,也没计算方向,举起泛着碧色寒光的蛇鳞罚鞭,啪!的一声抽了下去。
他闷哼一声,霎时间胸前衣裂肉绽。
薛玄微闻讯赶来,见他这狼狈模样,登时蹙眉。
师尊也苦恼,他第一次动用罚鞭,没想到竟然威力这样大,第二鞭怎么也落不下手了:倚鹤
他活的这样久,却还依旧天真,这灵鞭在他手上,器随其主,威力自然不俗。然而他刚下定决心这次要好好教训徒弟,才开了个头,不好半途而废。
犹豫着,转头看向一侧的薛玄微:你替为师继续剩下的十一鞭吧。
薛玄微神色微动,刚接过罚鞭,师尊又似后悔了一般往回收了收手,他立刻死死攥住,弟子定执刑以谨,不辱师尊信任。
师尊张了张嘴,话说到这个份上,也不好反悔,僵持了片刻,那灵鞭便半夺半抢地被薛玄微拿去了。
萧倚鹤见状,亮莹莹地笑,朝师弟挤眉弄眼,撒娇道:好师弟,轻点,知道你最疼师兄嗷!
薛玄微脸色很差,扬手就是一鞭,那个兄字刚溜出嘴边就疼变了调,尾音急剧地上扬起来,后背随即就是一道血痕。
小兔崽子!萧倚鹤抓了抓背后的衣缕,大骂。
薛玄微:手拿开。
萧倚鹤刚把手落下,嗷又是一鞭子下来,他长这么大,恣意潇洒,是刚学会提剑就会杀鬼,剑意所指之处妖除魔伏,向来都是他欺负别人,何曾吃过半分的苦。
他越想越委屈,叫道:小王八蛋,兔崽子白疼你了
师尊原本躲到了内室去,衣摆刚挨着红木大榻,听见院中起落彼伏的痛喊,又站了起来,连向来淡薄的唇色都抿咬得一片殷红。
直到数着十一鞭罚尽,他才走出去,收回了罚鞭,又抬手封了他六个月灵元,似个真正的师长那般落下训话:倚鹤,谨记今日教训。日后谨言慎行,勿要再下山去兴风作浪。
萧倚鹤眼尾微红,委委屈屈地嗯了一声。
摇摇欲坠之际,他似乎看到师尊的衣袍动了,但终究还是师弟离得更近一些,将他挎在肩上背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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