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程沉默着,也没顾上花洒的水打湿了衣服和头发。
韩峤说:锐言,我没事。
但只听到谢锐言粗重而不规律的呼吸声。
一切宛如暴风雨前的平静。
冷静点了吗?
我很冷静。谢锐言也被淋到湿透,打了个喷嚏,去换了身新衣服。
韩峤坐在沙发上,头发已经被谢锐言吹干了。
在等谢锐言出来的时候,韩峤去冰箱里拿了两杯酸奶,放在茶几上,用手掌捂着杯壁,等它们变温,喝下去会让胃更舒服一些,尽管他和谢锐言都没有胃病。
谢锐言坐到沙发另一头。
和刚刚狂放的洗澡方法全然相反,只有手指小心地凑过去,碰碰韩峤的手背:是不是我爸做的?对不起,韩峤,我
谢锐言,你太敏感了,这是孩子泼的。
那泰兴的乐器厂呢?是不是他?
伏羲电子乐器公司的背后,是有数十年老牌乐器厂的积累,刘岭和他父母的努力,有合理的规章制度和良好的企业文化氛围,还有一群奋发向上的青壮年人群。
理应是不会被击垮的,前提是没有人恶意中伤,暗中操作。
你告诉我,我来想办法。
告诉你,然后你怎么做?
我想要去面对,想像你说的那样,站在阳光下。
你已经站在阳光下了。
被动的走出去和主动的走出去,是不一样的。
韩峤叹了口气,不动声色地抽开了手:你要走吗?用自己的自由换我们的平安,像从前一样?
不是的,我没有这么想,我想,有没有沟通的余地?我去和他谈谈。
如果他能沟通,你现在就不会在我这里。韩峤扬起了眉毛,态度前所未有的强硬,我再问你一遍,你要因为这件事走吗?回到你父亲身边,哪怕再受他控制?
我没说要回去,但是我可以
没有可以!韩峤缓了语气,又强调一遍,没有但是,没有可以。谢锐言,无论你想去找他做什么,我都不允许。
阿峤,你到底怎么了?
这句话我问你才对。
我没说我要回去,你为什么直接下了定论?我憋着很多也很杂的话,想和你冷静地谈一谈可你为什么,这么不相信我?你是觉得我自己做不到,是不是?
我只是韩峤卡了壳,半晌说,是,我不够相信你,抱歉。
谢锐言眸光闪烁渐暗,如同风中跳动的烛光,在熄灭的边缘。
他闭了闭眼,双手交握,用力地掐入虎口,让疼痛提醒自我,不要说任性的话,不要意气用事。
他的目光掠过韩峤的手腕,又停驻于自己手腕上的纹身,默念着,要做配得上韩峤的人。
是你说的,在一段关系里,我可以选择抽身,也可以选择回头。你说过,会相信我的。
韩峤不觉笑了起来,声音颤抖:我是说过,但你这是曲解。你为什么要回到他身边?你凭什么因为他离开我?是因为你们有血缘,我们什么都没有。
我没有说要走他过去限制我的行动,是你告诉我我可以拥有自由,腿长在我身上,我想去哪里去哪里。韩峤,我是自由的人,不是谁养的宠物狗!
我和他没有区别,我把你当成狗养,谢锐言!这就是你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吗,啊?
你不要全名全姓吼我!我没有说要离开你,你听不到吗!
锐言。韩峤捂住了眼睛,我不是有意吼你,我有些失控了,请你原谅我。
韩峤,对不起我知道你是为我生气,但我真的,怕别人凶我。我会害怕,很害怕。
你喜欢我,是因为我对你温柔?
你怎么会有这么渣的想法?别想扯开话题,阿峤。我父亲的事
谢锐言才重新开了个头,就说不下去了。
韩峤生硬地对他说:谢锐言,不要提你父亲。算我求你。
谢锐言读出了话外之音。
他对你不好,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而你却偷跑,为了我这个人。我不愿意。
谢锐言,我不愿意,你因为我,提早去直面你不想面对的一切。
算我求你。谢锐言。
韩峤反反复复地说着这句话,眼角很红,红痕慢慢地晕染开,眼周、眉骨、甚至是周边的皮肤、脸颊。
到后来,双眼之中也不再是无机质般低调澄澈如曜石的黑色,虹膜之外密布着血丝,看起来像只暴怒的狮子。
谢锐言也不再感到难过或是委屈的情绪。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更擅长于用示弱应对这样的情况。
对不起,韩峤。对不起。是我的错,你别生气,气坏了身体,不值得。我先回屋,要是想一起睡觉,你就敲我门,我马上出来,好吗?
谢锐言没有得到回应。
谢锐言推开猫房的门进去,门虚掩住,没有完全关上。
过了一会儿,猫房里传来歌声和小提琴的声音,《猫爪》的变调,歌词也微妙地换了几个词,猫就变成了狗,像是示好,也像是求爱。
韩峤听着歌声,看着茶几上的酸奶,手腕失去了力气。
谢锐言不该做这么低的姿态,他什么也没有做错,哪怕谢乘章做的,也与谢锐言无关。
韩峤缓慢地想着,他没能控制住情绪。
他为什么要拿酸奶出来?
他在期待什么,是二人举杯相碰,还是谢锐言喝下酸奶时,他可以为他擦拭、甚至舔去唇边残留的液体?
那然后呢,然后他又能做什么?
谢锐言阑尾炎手术的伤疤长好一些的时候,他们确实进行过一次小小的尝试。
谢锐言试图做全垒打的棒球手,韩峤在他的亲吻之中被唤醒,他们却没能进行到圆满的地步。
韩峤记得自己那时没有太多温情脉脉的感受,只记得身体是痛的,头也是痛的,想去拿找医生开的粉色小药丸,却被谢锐言握住了手腕,十指相扣。
谢锐言亲吻他手腕上的脉搏,低声安抚:不需要那些,我想要你清醒地记着我。
谢锐言像一个孜孜不倦的好学生,将他过去双眼捕捉到的、身体感受过的,全数地用作实践。
他说过,喜欢韩峤的嘴唇,那时也写在了纸上。
那个不同于以往的夜晚,韩峤也爱上了谢锐言的嘴唇。
早上起来的时候,谢锐言下巴几乎都快脱臼,颌关节酸得要命,却抱着韩峤不肯撒手,连兔子抱枕也被踹到了床底下。
谢锐言对韩峤笑,和他说,没有人能代替韩峤。
但真的是如此吗。
他真的能给他幸福吗?谢锐言想要的陪伴、爱护和性,乃至现在最基本的安全感,他都让他缺失了,还要这个小他六岁的人反向安慰他。
两个小时,三个小时。一次两次还好,但总有厌烦的时候。
明明谢锐言没有说错什么,也没有做错什么。
谢锐言唯一犯的错就是拥有那样一个父亲,那不是他能决定的。
谢帷舟的话回荡在韩峤耳畔。
锐言很容易被人传染情绪,别让你的异常影响到他。
你再也见不到他。
要怎么做才好?才是正确的?才对谢锐言是最优解?
生意人都注重有利可图,可惜他不是纯粹的生意人。
敏感的人是他才对。
他也给出了真心,只是他的真心比谢锐言更小,该怎么做,他不知道。
他刚刚忍不住,要对谢锐言说,你答应过我,不离开我,永远和我在一起。
永远又有多远?直到死亡将他们分开?
那条死在他手掌心里、被埋在樱花树下的红色的金鱼,就像一个不详的预兆
你曾拥有过的一切,并不真的属于你。
如果希望他幸福平安,就请你放开他。
韩山月,你不配拥有,你这样的人,注定只能失去。
昨晚是约定好的共同睡眠日,二人却各睡各的。
谢锐言等了一夜,韩峤也想了一夜,但谁都没有去敲对方的门。
两杯酸奶放过了晚上,变成了隔夜奶,第二天早上起来,韩峤见到垃圾桶里只剩下一对空壳。
谢锐言一个人喝掉了它们,没有一点浪费。
在厨房的早餐旁,谢锐言留下一张巴掌大的纸,纸还被涂成了黄色。
韩峤,
我走了,
不要想我。
不到十个字,三处标点,平平无奇,无法透露出任何情绪。
涂黄的颜色就像莫名的嘲讽;还没将人染上色彩,就把人丢下。
说是单方面的驯养,又有谁能证明不是双方磨合成适合彼此的形状?
谢锐言想要冷静的时间,或者想要结束这样一段同性之间的关系,那就都给他。
韩峤小心地捏住黄色的纸,走进书房,把它夹在了记事本的最后一页。
第一页是谢锐言写的那首小诗,融化了我,覆盖着你。
夹在最后一页的离别的话,很适合作为落幕时的告白。
也许这会是谢锐言留给他的最后一样礼物了。
韩峤只取了开头和结尾的五个字记住,颇有几分自欺欺人的意味。
韩峤,要想我。
一周后,一切如常,恢复一个人的生活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厨房里一阵乒乒乓乓声,韩峤开始做早饭。
之前,谢锐言给韩峤留了早饭,是个心形的蛋包饭,谢锐言来家里之后最拿手的菜,用番茄酱浇上了一个月牙的形状。
韩峤把它放进冰箱的冷冻柜里,不准备吃掉,以后拿出来每天看看,就当个念想。
也把从阿姨那里得到的两个番茄放在了蛋包饭旁边,一起冷冻。
过了一周,蛋包饭成了速冻蛋包饭,番茄也成了坚硬无比的冰冻番茄。
上次和谢锐言分吃番茄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他吃掉了番茄,也吃掉了谢锐言嘴唇上酸甜的番茄汁。
谢锐言垂着眼睛问他好不好吃,韩峤的回答是都好吃,然后还吃了一口酒窝。
明明是一样大小的番茄,味道也是同样的好,谢锐言却只吃了一次。
韩峤眼眶微热,把长发扎起,细发圈扯着头皮的感觉让他清醒不少。
把早餐端去餐桌,韩峤垂手,不假思索拿起粉色的那支玻璃餐铃摇了摇,喊了一声:吃完就工作,锐言
锐言,你过来书房和我一起吗?
家里已经没有了谢锐言的声音,也没有他的呼吸,只剩那点身体里散出来的香味,还稀薄地留着,床上,毛巾上,沙发毯上,残留在织物里。
韩峤将它们收起来叠好,堆放在书房的躺椅上,包括一条谢锐言留下没拿的鸢尾花领带。
躺椅的角落里,还有一只贝多芬喜欢玩的黑色皮老鼠,是过去韩峤用自己穿不下的旧皮衣做的。
肥肥大大大一只,被牙口极好的老年贝多芬咬到鼻尖都没了,谢锐言打扫卫生的时候从书桌底下抠出来,以为是只死掉的蝙蝠,还费了不小的力气。
谢锐言嫌韩峤做得丑,几次说要扔掉它,却从来没有真的扔了它,只是把它上面的灰尘擦干净,重新用填充物,把老鼠的破鼻子缝了缝,又别出心裁地在老鼠尾巴下面,用粉色的线缝了个标标准准的*,一朵小雏菊。
谢锐言边缝边问:是不是狗拿耗子的现场版?
韩峤笑着摇头,把这一幕拍了下来。他觉得谢锐言拿针线的手势特别优雅好看,应该是深得了许奶奶的传承。
然后皮老鼠重新成为了书房里一个丑萌的装饰品。
韩峤把皮老鼠丢进了书桌下面的废纸篓里,手腕一顿,又弯腰捡了起来,放回原位。
这已经是他这星期第七次做这个重复性的动作,浪费时间,毫无意义。
韩峤扎起长发,从墙上取下女娲,打开软件绘制工具,开始了新一天的忙碌。
偶尔翻翻工作笔记,看以前的工作记录,总会翻到扉页的便利贴。
我喜欢你的嘴唇。
他不敢看谢锐言的照片,也不敢看那天二人的合影。
他怕自己动摇,怕自己会追上去。
至少在冷静的时段,给彼此留点体面。
谢锐言希望他不要想他,那就努力不去想。
韩峤是个努力家。如果努力不够,就再努力一些。
另一张不要想我的留言纸夹在泛黄的笔记本里,独属于谢锐言的微微变形的颜体字迹被掩盖在最后一页之下。
自然也没有人看到纸片背后的那句话。
给我一点时间,
我会处理好。
等我回来,
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小谢走了,今天没有亲亲了
第64章 父子局
谢锐言可以说是连夜搬家,赶在韩峤起床之前出了大门。
人的勇气表现在方方面面,如今聚沙成塔,谢锐言回到了谢宅。
由家归家,时隔半年,一切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家中的佣人没有太大变动,家人却是变了很多。
谢帷舟更瘦了一些,而之前才来过医院的谢羽又窜高了几公分的个头,她的母亲茹寸心换了身火红色的狐狸皮坎肩,怀里抱着一只新狗。
谢乘章也改变了一些。
他生的一双深棕色的眼睛,眼神如同猎鹰,额头方正,鹰钩鼻,薄唇似笑非笑,弯起的唇角稍带些细纹,温和儒雅之中又带着叫人战栗的气质,那是上位者全然不收敛的刻意施威。
发型已然改变,从前不过耳廓的短发竟然长了不少,松松地扎起,垂在宽阔的肩膀一侧,倒让讥笑般的表情柔和了不少。
那扎头发的发圈是谢锐言给韩峤买的同款,某小众轻奢品牌限量版发圈,一模一样的祖母绿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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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柜后我捡了个死对头——燕倾(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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