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锐言呼吸一滞,险些乱了,谢帷舟却见怪不怪地,在暗中对他摇摇头。
谢锐言得到了眼神示意,暗暗深呼吸,敛了神色:父亲,心姨,大姐,二哥,小妹。
谢羽亲亲热热地喊:锐言哥,你可回来啦!
谢乘章见到儿子,当即从喉间发出一阵按捺已久的朗笑,大步流星地走上前,两手按住谢锐言的双肩。
谢三啊,可算是回来了,小没良心的东西,这回还走不走?
谢锐言翘起唇角,不带情绪地反问:不是父亲您赶我出去的吗?
父子哪有隔夜仇?正好,今晚papa有个聚会,你也一起去。
父子二人身形相仿,站在一起,周围的众人瞬间黯然失色,包括谢乘章的另一个儿子。
谢乾坤问:爸,我呢?
谢乘章眼梢微挑,不耐烦地用手背将长发撩到背后,没有再给谢乾坤眼神:俞芝很久没见你,你给我去约她吃饭。
好的,爸。
谢乾坤说完,冷着眼看谢锐言。夺权之路上的绊脚石还会回来,谢锐言的心理素质超出了他的预期。
但怎么说也是被逼回来的,谢乾坤并不对他另眼相看。
谢锐言这次回来,却并不是为了金钱和权力,或是博得宠爱。
少有人能弄明白谢锐言的想法,除了和他接触后开诚布公好好谈了的谢帷舟。
她认为谢锐言这次回家,不为修复关系,也不因为父亲的要挟而妥协,而是为了一个公道。
谢帷舟从来没有当面和父亲说不的勇气,只能在一旁,作为旁观者,静静地观察弟弟的一举一动。
谢锐言归家后,和谢乘章出席重要活动,被打扮得符合谢乘章所有的要求。
谢乘章龙颜大悦,整个人年轻了十岁,对谢锐言的每一句都是极致的夸奖。
二人还一起去了天文馆,情侣约会的最佳打卡地点。林女士去世后,谢乘章常常带年幼的三子过来,频率比去北方的滑雪场更高。
在那里,谢乘章和谢锐言探讨了宇宙的奥秘。
你不是喜欢看月亮?透过月亮,你又看到了谁?
看到了您,父亲。
老赵说得不错,偶尔的放养也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效果。谢乘章像是满意到了极点,撩着接好的长发,微微地笑,你最好只看到了papa,否则,你过去在意过的那个人,会过得不那么愉快。
谢锐言望向祖母绿的发圈,淡淡地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谢乘章的眉头猛地跳了一下:你说你老子什么?
谢锐言对着他微笑:儿子在说自己愚笨,枉费您的教导。
谢锐言回来后的第二周,谢乘章的爱就转化为了事事的操控。
不但是衣食住行,每每谢锐言进入浴室的时候,谢乘章也推门而入,站在旁边,看谢锐言刷牙、洗脸,手把手地教他不要把牙刷横着拿,毛巾怎么样再拧干一点。
都是谢锐言很小的时候,母亲教过他的生活小窍门,谢乘章的语气、动作都和林稔年毫无区别,说的话也一字不差。
但往往加上一句,你做得不对,你怎么连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好。
很快的,谢乘章把谢锐言和其他人分开,单独吃他做的饭。
他收走谢锐言的手机,搜出那张跟了谢锐言十六七年的SIM卡,一并拿走锁在了保险箱里,全方位地断了谢锐言的网。
他不再让谢锐言出门、碰乐器。
他用他能想到的各种词句攻击谢锐言拉小提琴难听,说他以前的乐队是垃圾。
谢乘章唯一赏赐给谢锐言的,是谢锐言从小住到大的那间房,书桌上放了谢乘章多年来写的关于房地产的著作,供谢锐言瞻仰父亲的风采。
他把梳子塞进谢锐言的手心里,让儿子给他梳头发。
谢锐言敷衍地梳完,拽断了几根毛,在谢乘章的连连皱眉中说:您自己也长了手。
谢乘章也不恼,笑着说:既然这样,谢三,你去把房间里的乐器处理了。
谢帷舟见势不妙,上前劝阻,被谢乘章一掌甩在面颊上,流了鼻血。
谢大,我和你说过什么?听话。
谢锐言扔下手里的梳子,拦在二人之间:别动我姐!
可以啊。那你照我说的做。那些玩意儿我没给你扔掉,怕你记恨我,我要等你自己心甘情愿地动手,让它们报废。
我知道了,父亲。
锐言,你不要这么做,父亲要打我就打好了,你的乐器不可以
你给我闭嘴,一巴掌不够是不是?!
我会处理的,父亲,给我点时间。帷舟姐,没关系,真的,我好久没回来了,那些乐器没有人保养,已经旧了,没关系。
谢乘章赢得了胜利,手掌摸上谢锐言的脸,愉悦而轻柔地微笑:叫papa。
谢锐言用力地别开了头。
谢锐言依照谢乘章所说的话,回房第一时间砸了自己房间里的乐器。
每一把都在过去精心保养的小提琴、奶奶牵着手去挑选的二胡、妹妹悄悄塞过来的她自己不想学了的卡林巴
谢锐言亲手毁掉了曾经最珍视的一切。
谢乘章一直在旁边监督,指导应该先砸哪件,后砸哪把,直到所有东西全部消灭,才踏着轻快的步伐,满意地离开。
看着屋内的一片狼藉,谢锐言抓住那三把被他折断的琴弓,抱在怀里。
我在干什么啊
他没有自己想象得那样强大,溺水的窒息感重新回到他的身体里,本以为抛弃的行为模式再一次狠狠扼紧了他,要把他掐死。
谢锐言去洗了把脸,敲开了谢羽的房门。
锐言哥,有什么事呀?
我行李在你这里?
嗯,姐姐让我帮你收着。她说如果直接给了你,爸爸又会收走的。
没事,给我吧。
谢羽把谢锐言的行李箱拿给他,谢锐言拖着它回到房。
他行李不多,箱子按理说很轻,他却觉得沉。
从韩峤家出来,他什么也没带走,除了一件小小的礼物。
行李中有一个很小很小的埙,韩峤捏完烧制的,刻着瘦金体风格的英文字,Liebling。
由于韩峤也不专业做这个,只是跟着大师傅学习,埙的音色并不那么饱满准确,吹起来时走调如同韩峤本人。
谢锐言却非常喜欢这份礼物。如果拿到它,对着韩峤落过嘴唇的地方吹一吹,应该就能冷静下来。
这会儿,谢锐言往行李箱里一探,韩峤送给他的埙竟然是碎了的。
谢锐言猛然记起在天文馆的时候,谢乘章和他提过行李。
谢乘章说:该处理的,papa都帮你处理好了。
谢锐言深深地呼吸,忍着眼泪和痛苦,把埙的碎片在手中拼合。
没关系,可以修好。
没关系。
韩峤给他的东西很多,不能因为被谢乘章毁掉一样而沮丧。
他将碎片放在桌上,视线不经意地落在行李箱一角。那里有他那套韩峤最喜欢看的酒红色西装,还有条
深咖色的缎面领带,没有绣鸢尾花。
谢锐言摸着黑,离开得匆忙,没来得及当面说再见,还错拿了韩峤的领带。
是韩峤最喜欢的那条,还曾数次戴着,不知不觉就成了他们搞西装按摩的时候的指定款。
谢锐言还记得它的领带尖挠在自己腿上的一点点痒,那时的心里有酸也有甜。
谢锐言额间流下冷汗,爆出一声难捱的痛哭,扑过去把领带攥在手里,死死地捏着它,坐上半年没有人睡过的床,解开了自己的衣扣。
不知道过了多久,领带被身下的汗液打湿,韩峤的气味已经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深重的惧怕和负罪感。
韩峤还好吗?
韩峤在做什么?
他是不是把这一切都搞砸了?
谢锐言将领带勒得更紧,要浇灭自己可耻的行为的冲动。
他哀哀地哭了起来,在不合时节的棉被里边闷声嘶喊。
啊啊啊
他不敢喊出韩峤的名字,怕被谢乘章听见。
两天过去了。
谢锐言没有进食,胸闷到呕吐,到最后,能吐出的只有胃液和胆汁。
谢羽好奇地抵着门,却听见哥哥痛苦的声音,跑去找茹寸心:妈,你帮帮三哥吧,三哥快要死了!
茹寸心膝头盘着一只乖巧可爱的沙皮犬,来回地抚摸。
细白的手戴满金玉宝石戒指,狗被硌疼得汪汪叫,茹寸心猛地一拍狗头,抬眼悠悠地说:小赤佬死不了的,你不要学他和大人闹,要乖一点,知道伐?
妈,你也看着三哥长大的,怎么能说这种话?
想道德绑架你妈呀?少来这套,侬自己想想好,这学期考过多少分?还玩娃娃?配不配得上遗传给侬的大脑?
谢羽反倒被骂了一顿学习成绩不好多管闲事,哭着跑去求谢帷舟。
谢帷舟给谢羽擦了眼泪,打电话求助营养师和心理治疗师,被抽走手机。
谢帷舟身体一颤,缓缓抬眼。
谢乘章笑得温和儒雅:听爸爸的话。
父亲,弟弟这样不行,至少他需要心理疏导,您真的不觉得自己做的有点过分吗?
谢大,你是在暗示我什么?我们谢家从来没有什么病史,你是怕你弟弟还不够废物,要往他的档案上加一笔精神病史?让谢家人遭受更多耻笑?
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三的朋友呢?就没有让他情绪稳定下来的人?
谢帷舟的指甲勒进手心,定定地说:不是都被您赶跑了吗?
谢乘章扬起了手。
您打我也不会改变您想养废弟弟的事实。谢帷舟握着拳头,深深地、用力地呼吸,我们四个子女之中,您最中意的是锐言,却把公司交给了我和乾坤。我不明白您,您真的疼爱锐言,又为什么要这么做?您为什么要养废他?
谢乘章的手轻轻落下,在谢帷舟的脸颊上缓缓地抚摸:别向我问没有意义的问题,我是你们的父亲,还会害他不成。他是我最有才华的儿子,我很爱他,让他陪在我身边,放你们去飞,不好吗。这样吧,你去把孟寻叫来,我记得那小子哄人挺有一套。
谢帷舟软了语气,毕恭毕敬地回话,眼里却没有了过去盲目的崇拜与畏惧:我明白了,父亲。
她明白了。
父亲的心愿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他不忘初心,只是想要养一条狗。
养一条能盘绕在膝头,不叫也不吵闹的好狗。
让他走不远,让他飞不高,这样谢锐言就能在他的手心里乖乖呆着,哪里也不去。
谢锐言得知奶奶早已离开的真相时,谢帷舟和谢锐言大吵一架,认为他口中的父亲的傀儡小狗音乐盒过分夸张。
如今却是一点也不假。
谢锐言竟然是对的,她才是那个从头错到尾的人。
谢锐言绝食且酗酒,浑浑噩噩地被人从卧室抬到空气流通的塔楼。
助理孟寻被谢乘章找来说服他,谢帷舟在一旁给谢锐言扎针挂营养液。
谢帷舟和谢锐言轻声谈话:爸不会怎么样我的,他吓唬你呢,你出去半年,你看我挨过一次打没有?
谢锐言低声说:可他把你的心血卖了。
你还记不记得,开一家音乐公司是你的主意,我只是被你这只蝴蝶扇动的翅膀,煽动起了情绪。其实我真正想做的,是超过父亲,做自己的房产商业帝国。
谢帷舟压着声音和谢锐言说完,谢锐言的眼睛亮了起来:你和我说了你的愿望。
嗯,我和你说了,谁也没告诉。所以你不能自暴自弃,想点办法,不要沮丧,我会帮你的,就当是我为过去的事道歉。你想做什么,不用顾及我,快点去做,不要让自己留下遗憾。
过去你总劝我不要离开家,好好听父亲的话。可我走了,你怎么办。
是我错了,有很多事,我被洗脑了,想不明白。谢帷舟顿了顿,我也会找机会走的,你担心我做什么。
谢锐言挂完了营养液,感觉身体不再那么沉重,头脑也冷静多了。
他视线转向另一侧,孟寻正在逗心姨养的狗,一点都不像是靠谱的助理。
孟寻见谢锐言看他,连忙抱着沙皮犬起身,正色说:贺总监托我给您带个话,您这样太难看了,好好的一副盛世美颜都糟蹋了。
她从哪里看到的?
孟寻转头向谢帷舟,二人对视一眼,谢帷舟的语气变得有些轻盈:我发给她的照片。
谢锐言勾起唇角,嘴唇还有些苍白:她倒是会奚落我。
她说她还要压榨您写歌,是您鼓励她的歌词不比那位莉莉安朱诺差,您不能这样颓废下去。您也对她说过,人生在世,不会总是一帆风顺和美妙动人,她非常看不惯颓废的您。
谢锐言摇摇头:那不是我说的,是别人告诉我的,苏霍姆林斯基说的。
不管是什么斯基吧,您的决定呢?
你先走吧。
谢锐言在孟寻难掩失望的目光中,轻声地笑,我随后过来。
消沉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为了自己,为了其他所有受到牵连的人,尽管痛苦,他也必须直面。
这天谢乘章有重要的活动,必须亲自出去,而谢乾坤也被未婚妻的一通电话叫走。
家里少了这两个人,深夜谢帷舟便演了一出闺房进贼的好戏,乒乒乓乓地摔古董花瓶,动静比谢锐言拆乐器还大几倍。
安保人员全部围入她的房间,而谢锐言则趁机□□,离开谢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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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柜后我捡了个死对头——燕倾(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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