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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江南——虚海(29)

    犹豫了很久,从耳朵边切开,与杀鱼或者杀鹿没有多大区别。藤大纳言想起了傍晚与定光大进所说的活鱼。只是那股犹如自地狱而来的恶臭,潮水似的扑倒自己的脸上。心里突突的跳着,几度停下,都差点儿要吐出来。坑坑洼洼地将那张脸揭下来了,原本血淋淋的那颗头颅,突然黯淡下来,变得模糊不清。
    这张脸上原本有一把胡须,割了一大半时,才想到要将那胡子刮掉,结果又不小心将他的嘴给割破了。既然如此,干脆把眉毛也剃了,接着又去拔那眼睑上的睫毛。刚才手上沾了许多胡须,拔了一会儿,手上就痒得过分。神官原本身体上那双眼睛好像正瞪着自己,还有一只眼睛,不慎在割脸的时候给弄破了,歪斜地挂在眼眶上,中间塌了下去。
    小时候的自己,由乳母照顾着去上学。偶尔会有忘记课本或者纸笔的事,不论是自己还是乳母,也不是那种做事十全十美的人。有时这是在家就发现了的事,可那时是怎么想的呢?一句什么什么没带的嘟哝是无法从嘴里说出来的。担心父亲数落自己的丢三落四,甚至引出没有成器的天分的等一系列的话吗?其实父亲是很少这么说的。乳母却是个很唠叨的人,衣服上有一个褶子,就算替自己抚平了,也要蚊子一样在耳朵边嗡嗡很久。是她的问题吧,自己成了个胆小的人也是理所应当。
    不想面对乳母的唠叨,往返大学与家之间又很辛劳。就连出去上学也变成一件恐怖的事情。自己承受着悬在心头的事情无法完成的不适,一路颠簸地来到学校,再从学校偷偷溜回家中,把忘带的东西悄悄地拿到学校去。朱雀大街上的这一段路,无论什么时候回忆起来,都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悲凉。
    眼下,同样的悲凉正摆在眼前。像这样自作聪明,往往只能换来哥哥的一顿臭骂。想不了了之也没有办法,家里人来人往,这东西要怎么处理才好?倘使带回去的途中,要是很不小心给人发现,几乎也没有辩解的余地,想来都觉得害怕得要颤抖了。设若在从前,自己一定不会有把脸割下来这样大胆的心思吧!能够自作主张,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决定了。
    可到此为止,自己的双手不停地发抖,那张脸几乎要落到地上了。最后还是将它扔回坑里,同那尸体一起掩埋。
    不论多少年过去,自己都还只是个孩子。像孩子一样的软弱,也不期待有任何改变。就改变一物而言,正如提醒乳母什么什么没带的那话,滚滚而来的不安严丝合缝地压在好的结果上。
    回去的牛车,比记忆里那回去大学寮的路上还要颠簸,是因为心境的改变吗?自己的衣服上也染上了一种类似死鱼的臭味,就算打开车上的窗子,也无法淡去。一旦闭上眼睛,在乳母手里的挣扎的小鸟,父亲满是皱褶堆积的脖颈,还有哥哥在熊熊烈火中燃烧的脸,如一串从水底冒出的气泡。逐一清晰着,又很快消散。漫长的夜里,自己的心像雷鸣一样扑通扑通跳着。
    不仅仅是脸庞,那时候哥哥连同双手一起烧得皮肤也融化了,左手的整块手掌完全变形后,大鱼际与小鱼际粘连在一起,连张开手这样的事也很难做到。藤大纳言在富裕的家庭里长大,家里有一个手掌无法张开的人,比听说街头有饿死的小孩更加可怜。
    到家是后半夜的事,哥哥已经醒了,正靠在凭几上,看窗外的景色。
    藤大纳言也坐了过去,月色之下,曾经比自己双脚来得更奇诡的双手,藤花一样地挂在凭几上,哪里都很漂亮。掀起袖子顺着手臂看,都像是上了釉的瓷器,还有一些半透明的感觉。
    尽管亲眼见到,仍觉得不可思议。世界上真的有这种与起死回生无疑的灵丹妙药吗?
    可以看看身上吗?
    哥哥沉默着,藤大纳言就将他直衣的扣子解开,衬衣,单衣,一件件雪一样地落下来,直至露出最里面的皮肤,也是莹白的颜色,什么痕迹也没有。可自己分明清楚地记得,这个地方也有伤痕。
    我把那个巫师杀了。哥哥的皮肤冷得像冰块,藤大纳言深深地叹息。哥哥的手动了一下。
    这是我的错吗?藤大纳言说着,只见哥哥的双手握成了拳头。晚上的风拂来,那双面具后的耳朵仿佛又变成了火的红色。藤大纳言连忙为哥哥穿上衣服,问道,睡不着吗?
    心里还堆积着许多的辩解,一句也说不出来。
    为什么要骗我呢?
    骗您?
    这些都是很没意思的话,你要想说,就说些别的吧。
    哥哥对更有意思的东西感兴趣吗?藤大纳言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的双手伸出来,手上尽是斑驳的污垢。犹如死鱼的味道在浓香之中尤为的明显,哥哥屈起来的膝盖往后移了一点,我想着隐瞒下去,过不了多久也会被您发现的吧。不如直接这样告诉您的好。
    两个人彼此对坐了很久,长火炉里的炭滋啦滋啦地烧着,哥哥仍是什么也没说。所以自己道歉的心情也没有了,我很累,要去睡觉了。就这样离开了哥哥的房间。
    最近总是下雨,一楼又潮湿得厉害,地板也透着凉意。只要待在家里,什么事都很怠倦,只是想要在生着火盆的房间里睡觉。
    定光大进却忽然把昏昏欲睡的自己喊住了,大纳言!
    自己也吓了一跳,平常任人这么喊着,心里一点起伏也没有,今天总觉得好像要发生什么事。
    怎么了?
    定光大进小蛇一样地溜进来,今天主君吃了好多的饭呢。
    是吗?尽管这样说着,可自己一点劲儿也打不起来。
    您与主君之前发生的事,也不敢过问。前段日子在家,总是在哭。后来情绪有一些控制住了。在没有人的时候,有一回把面具掀开来,悄悄地擦眼泪。
    这段时间的哥哥,偶尔会把面具摘下,露出脸来。纵使如此,哥哥美丽的双眼又红又肿,见者心里都会犹自生出可惜的感觉。自己半夜醒来,主殿的灯笼总是点亮着,灯下哥哥一个人坐在镜池前,好像又变回原来那个多愁善感的样子。这些年来的种种往事,都仿佛天上的流云,一点痕迹不留地离开。自己也不会想过,这段时间会是幸福临终之前的回光返照。
    但就在不久前,自己与哥哥吵了架,起因是一封带着水仙花的书简。水仙被装在水晶的瓶子里,洁白的花瓣好像还带着朝露,一点没有干枯的迹象。写信人是河源院的小姐,信的内容无非陈词滥调的情歌。
    藤大纳言把水仙拿到哥哥面前,与他如实交代自己与河源院的事。哥哥照着例对此一言不议,自己实在是很失望。就把话说到抚子的身上。
    哥哥与父亲原本希望将她嫁给下一任的皇帝,可这时候哥哥却说,送进宫里去,实在太可怜了。
    藤大纳言瞠目结舌,这是哥哥说出来的话吗?故意大声问他,什么呢,您在说什么呢?
    哥哥很为难地回答,我的妹妹,至少希望她能够是幸福的,哪怕一点儿也好。送进宫里去,太可怜了。
    自己的儿时或许捕到过零星的幸福之感,可自己的的本性总要将自己推到距离幸福的万里开外。自己是个不被允许幸福之人,也绝不愿见到别人的幸福。
    您做了一点儿坏事就想着要赎罪,您这种人根本什么都做不好。
    没想到这么一说,哥哥竟然伤心地哭了。虽然没有什么哭泣的声音,很快肩膀一抽一抽,哽咽着说,对不起对不起。
    哥哥这么一说,自己也感到了委屈,对不起谁呢?对不起的又不是我。接着自己头也不回地跑开了。两人这样不欢而散。
    他有自己的心事吧。藤大纳言微笑着说。
    所幸现在能吃下东西,希望不要悲伤过度,把自己的身体也搞垮了!有一件事我非常担心。定光大进说着,领藤大纳言来到西门边上一个堆放杂物的小房间里。将里面的东西一捆捆地搬出来。这么一沓沓书写过的纸张摆放在自己面前,乍一看以为是还没有整理的物语小说呢。大进却说,这一些那一些,所有摆在您面前的,都是主君为四公主写的信。
    自己感到一阵目眩。从第一张翻了几页下去,无一例外都是情歌。间杂几列心里的话,隔开一段再往下翻,依然是歌。数不尽的歌,好像不需要劳费任何神思一样,每一日六时寄到四公主的手中。无一例外地被原物退回。
    定光大进接着说,很多信是想到了就写,十几封十几封地积压着,根本没有叫人送出去的机会。只要回到家里,便手不离笔地写。一直一直这样写着,人好像生了病一样。唐国也有为了女人几乎闹到亡国的事。可发生在自己眼前,怎么都不愿意相信。那名四公主,真的有这么大的魔力吗?说到这里,定光大进几乎掉下眼泪来。
    众多情书中,有一张纸上,却用着日记的格式,写了好几段话。藤大纳言拿起来读道:
    我实在没有办法,才去恳求那个人。
    明知道满嘴的花言巧语,我却没有丝毫的办法,父母都长辞人世了,我也没有孩子,一想到这里,我就有了死的决心。可是直到现在,梦里还是会出现她的样子。只有这点让我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我是个很没有用的人,一直以来都是
    以下的文字被涂黑了一段。
    天地始分,日本尚未统一的时候,有一个美貌之国。从高山上冲下来的瀑布形成河流,河里流淌着白银,楼阁以黄金而铸。洪泽丰沛的这片国度,桥梁由彩虹架起,道路由日月星光铺设。美貌之国的人们以春秋为饮,以夏冬为食。清晨采集朝露装点山林,傍晚收割晚霞用作织物。安康幸福,不老不死。
    那个人为了欺骗我,编织出这样的花言巧语。可我很愿意相信。他说的话有一种能让人相信的魔力。
    他对我说,你本有能成为这国度的国民的资格。但是
    还有一张纸写到:
    我多么想念你。你自然不知道。因我这想念从来都放在自己心里。好像一块枯石,无端摆在地上。风吹雨打,陷在地里,越来越深。最后,谁也不知道有多深,可能还会无止境地掉下去,掉到黄泉之国里。
    我听人说了一个美貌之国的故事。真是非常有趣味,但那要亲口说才好。
    真想快点告诉你。
    第23章 (二十三)
    他喜欢的事, 为什么要去阻挠呢?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人在这个家里,哥哥的病才不会好!
    话一说完,藤大纳言与定光大进两个人都呆住了。藤大纳言的心里明明不是这么想的, 他看到这低情书,几乎都快哭出来了。可为什么要这么说?嘴巴好像长在了别人身上, 说出什么话完全没办法受自己控住。心里一跳一跳的,光是说这低话,几乎喘不上气。
    藤大纳言想,我从什么时候开始, 变得像一锅随时会炸开的沸水的?光是沸水这个形容, 就令他想到了那种无聊的点茶还有叔叔。
    叔叔这个人,外表看着光鲜亮丽,实际上比父亲还要下作。抓着自己不放,背地里去说死人的坏话。居然还有脸找自己来干一样龌龊的勾当。隔三差五地派人来询问揭发哥哥那件事干得怎么样。自己光是想到那个老鼠一样的使者,便吃不下饭了,难道还指望将他的信拆开来念吗?
    叔叔的信, 哥哥的信, 无一不可恨。藤大纳言拎起两捆来到院子里,抓了一把松明, 将那两捆情书点燃了。
    定光大进尖叫着飞奔过来, 干什么呀!然后伸出只脚来, 想把火踩灭,可指贯在脚踝上像条马尾巴晃来晃去,只好弯下腰把两只裤脚收好。重新再来踩火的时候, 已经着得只剩一小团了。
    大进又踩了两脚,就蹲在一旁看着它着完,为什么要烧掉?
    藤大纳言板脸望着定光大进, 大进的眼泪溪水一样地流下来,还是重复着,为什么要烧掉呢?
    没有理由,只是想那样做了。
    藤大纳言心里这样想着,嘴上仍说不出话。又转回那间杂屋,把更多的情书一股劲儿地拿了出来。定光大进迎面扑上来,两个人摔在一起,有一卷落到地上,蝴蝶一样地散到庭院的各个地方。
    藤大纳言丢开那些情书,拉着大进起来。两人都没站直,藤大纳言的巴掌就落在了大进脸上。大进低垂着头,眼泪一滴滴地掉进地里。藤大纳言将地上四散的书简拾起来,一一放到松明上烧着了,火的花朵在风中接连盛开。没有捡回来的那些,都成了一个个指尖大的碎片,雪一样地飞走了。
    定光大进嚎啕大哭着,不断地重复那句话,为什么要烧掉呢?
    他高兴就请大夫,不高兴就不请。高兴便可以了,这么点小病难道会出事吗?
    可是自己说出这句话,好像哥哥已经被决定了死亡。心里迅速升起一种预感,哥哥很快会死。
    想到这里,不论是那些美丽的火焰花朵,还是蝴蝶或者雪花似的情书,都毫无意义。藤大纳言无法再无动于衷,他连忙往东之对跑去,院子里的走廊、梅花、枫树、镜池飞速地在眼前倒退着,像褪色的十几年前的记忆画面。风一般地来,风一般地去。
    自从父亲逝世后,东对殿腾给了下人居住,其中主屋则隔出,储存不应时节的衣物。东之对陈旧的布置没有一点变更,各处堆放的衣箱里,放着爸爸与哥哥的衣服。
    各式各样的袍子,则像美貌之国里的桥梁,艳丽炫目。有的一低,印象之中哥哥也从来没有穿过。从何而来,已无人知晓。有一件砧过的白色直衣,织得十分轻便,这是一件夏季穿的常服,其实有低旧了,比起其他的直衣,袖子也短了一段。还有一件苏芳色的袍子,是秋天时穿的,这时候京城开始一直下雨,各色宴会,不会像临时祭那样配备舞人乐人。公卿大臣们的勉为其难的表演自然是很无聊的了。
    还有许多件叠在箱子里,屋外却送来侍女的说话。藤大纳言好像即将为人发现见不得人的事似的,手上的动作慌乱了。只把手里那件苏芳袍子压成一团装进衣服里。剩下的也来不及整理,草草压进衣箱中。在屏风后面躲了一会儿,但闻人声都远去了,便从主屋里悄悄出来。很快会死这句话萦绕在心头,怎么也无法抹去。给自己带出来的那件袍子,虽然牵出了讨厌的回忆。这时候竟像维系阴间世界的法宝。藤大纳言每走几步路,都要摸一摸衣服的夹层。如果连这件袍子也失掉了,自己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晚上无人之时,藤大纳言将那件袍叠起来。可是自己从来没有叠过衣服,怎么折腾,都无法叠成四方形那种整齐的样子。自己满头大汗的,也只是给叠成了一个平整的扇形,放在那只中国式双层柜里。这行为,实在自己也觉得可笑,可那只中国柜偏偏很严肃地看着自己。尽管自己放进这件衣服的时候十分小心,柜子里的日记还是掉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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