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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江南——虚海(3)

    等到真切地看到那片水仙花田了,哪里还有什么残花败叶的狼藉样子。每一朵或含苞待放或五瓣通透,一簇一簇,春雪般附着在水仙叶上面。父亲早早地站立在西之对外透渡殿的箦子上,那里正位于镜池的上方。父亲对藤权介招一招手,两手往侍童那里抓来了什么。藤权介走到父亲身边时,他就蹲下身体来,把刚刚抓着什么东西的两手分别摊开。
    这下藤权介看得很清楚了,一只手攥着个小铜铃,另一只手上叠了一小堆虾干。父亲手里摇了摇铜铃,镜池的水面上荡漾出一圈套一圈的波纹,硕大的白色鱼头乍然地出现在他们眼前。藤权介惊愕不已。接着,令他更讶然的事出现了,父亲的左手放下刚才的铜铃,然后伸到了透渡殿的外面。金鲤就在这时带着翻腾的水花,笔直地跃到半空里,用嘴巴亲吻父亲的手背。又在藤权介的愕然中,很快地坠落回了水里。
    父亲问他,你要来么?
    藤权介话也说不清了,我我?教我、摸它么?
    父亲就把藤权介抱在怀里,把右手里的虾干放到他的手里,水产的味道灌进了藤权介的鼻腔。
    父亲说,你抓一片这个,两片也可以,把手放到鱼那里去。
    藤权介往镜池下看,果然他的面前还笼罩着一片白色阴影,金鲤在金辉下连同池水被一道染上了金色,就好像美浓金漆器一样的恬静。藤权介看呆了,那金白色的鱼头生着杏子大小的头瘤,带着暖意的潮气很快扑到了他的脸上,还有活鱼特有的腥味。他禁不住想起餐盘里薄如绸缎的鱼生,时而还会吃出坚韧光滑的鳞片。藤权介又联想到了那个关于有着黑色鱼尾的女人与父亲的梦。
    温软的鱼唇紧贴在藤权介的手指上,将他手里的虾干牢牢地衔走,藤权介心下一惊,差一点跌坐在父亲的怀里。父亲笑道,怎么了,是太喜欢了吗?
    藤权介说,摸起来,是柔软的
    父亲说,啊,它很听话吧。
    藤权介侧过头去看向父亲,能听我的话吗?
    父亲说,你想要它听你的话,就要多来这里喂它几回才行。
    可是金鲤身上带着腥臭,鱼眼里闪烁着寒冷的星光,那样一大颗鱼头跳在他面前,几乎可以把他的手整个吃掉。而又与那可怖鱼头截然相反,鱼的嘴巴温暖又柔软,像母鸡细腻的身体,又像猫犬亲昵的舔舐。现在金鲤又回到了池中,一动不动的,安静地听候他或父亲的发落。
    藤权介小声问道,另一尾到哪里去了?
    父亲啊了一声,说,另一尾,没有那样的听话。
    藤权介也就跟着唔了一下,然后小声说,经常来这里,可以吗?
    父亲问道,怎么了,今天尤其不坦率?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呢。
    藤权介心里一突,说道,可是,哥哥的病不是还没痊愈么?我
    父亲只指着手里的虾干说,你再摸摸它吧,明子还没吃饱呢。
    藤权介犹豫着,跟着说,明子。鱼鳍就往他那面摇了一摇。
    父亲把手里的虾干给他,藤权介只好硬着头皮地捻起两片,把手伸到透渡殿的外面。金鲤又行云流水地将他手里的食物衔如嘴里了,水花也带出寥寥几朵。
    父亲轻笑两声,你看,你们不是很合的来吗?说着,又把手里的铜铃交回给侍童,以后想要喂鱼的话,在这里摇铃就会来。
    藤权介点点头说,我记下了。
    父亲在这时对西之对大声地问道,正信,你不来和弟弟一起看金鲤么?
    藤权介听了这话,心里咚咚地跳个不停,连手里捻着的干虾滑进了镜池里,也没有意识。可很快地,西之对的箦子上送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身着藤色直衣的藤中纳言远远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藤权介的两眼触及那一小节脚踝上的直衣,四肢不禁也微微颤抖着。那朵腐烂的山茶就长在这样的直衣上面,像蟹壳包裹着白肉,河蚌轻含着珍珠。那朵山茶本该是宝藏一样的物什,吝啬于在世人的面前展露无遗。为什么偏偏在这样的时候,如此廉价地供人观赏着了?
    随后,如同隔着帘幕的筚篥般的嗓音在对岸跃起,你们在那里吧,我不过去了。
    藤权介听了,心里很不舒服。父亲只是说,那便如此吧。正融想要见见你,你愿意么?
    藤中纳言却久久才说,正融是我的弟弟,哪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说法。
    父亲就说,你不与哥哥打着招呼么,还是对明子爱不释手起来了?
    藤权介一时不知该站起来还是跪下去,慌乱之中,把干虾都撒在了镜池的水面上。只好看着父亲的眼睛,一个劲儿地道,对不起,父亲,我是我做错了!
    父亲拍拍藤权介的肩膀说,快过去。
    藤权介这时,更加不敢往藤中纳言所处的位置看去,那一张没有人皮遮盖的脸庞就像一具裸露的身体,任最亲密的人见了尚且欲说还休,父亲与那些奴仆武士们,怎么能够这样不合规矩?
    可父亲那不容置喙的声音又在头顶上方回旋着,你的哥哥在等你呢。
    藤权介低着脑袋往西之对前进,但是骤然地无端地回头看了那金鲤一眼,并没有看清,就很快扭头回来。这个时候,空气里的阳光静了,藤色直衣上面的事物又一次带着全新的模样,毫无征兆地闯进藤权介的世界,像那时墨水里的金鲤。
    藤权介不禁失声道,哥哥,你的脸
    藤中纳言别开头去,又把衣摆提起来,膝行到了靠近围栏的一边。父亲的声音从身后送来,你哥哥生的病,脸也受到了殃及,所以就做了这样一个面具。
    藤权介却不敢说,在一家人的我的面前也不能摘下吗?只好把头又微微地低下,步履维艰地坐到藤中纳言的身边,说,哥哥这里的池塘,有两尾很漂亮的鲤鱼。
    藤中纳言点了点头,面具的下沿与脖颈发出细小的磕碰音。藤权介又说,有一条叫做明子,有一条我还不知道名字。
    面具与脖颈发出吭吭的响动,藤中纳言再度点了点头。
    藤权介攥进了膝盖两边的衣摆,哥哥喂过它么?明子很温顺,还会从水里跳出来亲手指。
    这一回,藤中纳言轻轻支了一个音,不再有点头的那种动静。藤权介一时辞穷,就把目光放回到镜池上面,可这时候,明子也不知所踪了,静谧的水面上只有游走的水纹还冒着光。又不知过了多久,在距离西之对十数丈的地方,陡然生出了什么东西,一尾,两尾两条白色的金鲤追逐嬉戏的模样,一时都进入眼帘了。藤权介小声呼喊道,啊,明子。还有一尾小一点的,它叫什么名字?说着,他将脑袋偏到透渡殿的拐角处,可那里的父亲却不见了。气氛一下子沉寂起来,藤权介心里一跳一跳的,又把目光小心举到藤中纳言的面前,乌帽子下绘着白漆的人脸面具仿佛与那具血肉躯干融为一体一般,不知是面具具备了生气,还是躯干变做了雕塑。
    藤权介问道,父亲走了么?
    可说话的时候,面具又与身体分离成为两种截然不同也不相干的事物。这会儿像是面具在说话,而非是哥哥,冷冰冰的声音道,走了。
    藤权介失望地想,为什么要把我一人丢在这里,不带招呼地独自离去呢,这是对我变本加厉的惩罚么?心里固然十分紧张,可面对朝夕相处的兄长,藤权介很快故意地不那么生疏着问,既然一尾叫明子,另一尾呢,是不是应该叫鹤君、千代?
    藤中纳言却将身体别到一侧,久久地没有回答。
    藤权介心想,兄长在父亲那里萌位,早早地在禁中里升殿参政,自然不乐意听这样家长里短的幼稚琐事。就不再去看两尾金鲤,把两只手放到木板地上,现出一幅轻松的样子。等有清凉的微风拂过来了,殿上变得十分舒服,兄长也不再是端然而坐的刻薄模样,而是把身体微微前倾到栏杆那里,又好像在欣赏镜池的景色似的。藤权介问道,面具那样戴舒服么?又联想到以前拿过傩戏的方相氏鬼面游戏,只有两个洞眼的鬼面罩在脸上,笨重非常,时常也看不清道路,脑袋撞到了人或楹柱也是后知后觉地知道。就又说,戴面具看不到路要怎么办?我以前戴那个红色面具的时候,哥哥,你还记得么
    藤中纳言登时打断道,你出去吧。
    藤权介没有听清一般地啊了一声,话音未落,藤中纳言的嗓音大了许多,出去。
    藤权介的两只手抓了抓衣摆,并不动作,问道,可是,为什么呢?
    面具丝毫没有转过来正对他的意思,只是兄长的声音从那怪异的后脑勺里钻出来,为什么?我不想见到你。
    这分明是毫无理由的话,藤权介的心里更加不甘了,兄长哪有这样大声对他说话的时候,后脑勺对着他说话的情景也是绝无仅有。兄长怎么了,他哪里教兄长生气了么?便说,但我好久没见到你了呀,我们以前,你跟我两个人总是玩那个把贝壳倒在地上,找画着一样图案的贝壳的游戏。还有那个掷骰子走棋子的,你给我做的鞠球,我放在房间里没有拿过来说着说着,藤权介声音小了下去,到只有一点点的时候,藤权介也就停着不说了。
    他想到,自己总是因为不知礼节而这样口无遮拦,以至于经常教母亲愁容满面。纵使兄长难得发火,也有极少的几回对他的质问,除了玩耍,别的哪些还有长进呢?
    可自己却奇怪地要揭那一块伤疤,现如今又在这里胡言乱语。虽然是一些心里话,在兄长看来,定是一些难以根治的顽劣陋习,藤权介赶紧把头低下去了,唯有被兄长赶走这一点,他万万不愿意。
    可垂着脑袋里的一小方天地里,藤色直衣的下摆与雪色的袴直直地往他过来,不一会儿脑袋上方送来兄长的话音,还不走吗。
    藤权介不声不响,就是坐在原地。肩膀那里很快地被一只手擒着,手指使出了一些力气,藤权介的上半身被兄长抓在半空当中,两只脚不由地也跟着矗立起来。
    藤中纳言继续问道,你走吗?还是不走?
    藤权介这时两手微颤着,反倒不知要说什么,于是藤色直衣下的另一只手,也像猛蛇捕蛙一般,恶狠狠地往另一个肩膀打来。藤权介踉跄一步,砰地一下掉回地上。那时候心情也没有多么难过,可是不偏不倚的一小滴眼泪就在睫毛的边上打着旋。所幸终于回到了眼眶中,藤权介的心里也就轻松了起来。
    第3章 (三)
    与现在雨天下水潭里映射出的鬼脸如出一辙,那日被推倒在箦子上的藤权介也清楚看到面具边沿下紫红色的肉团。越过白色面具上或黑或红的细小颜料,肉团像唐纸包裹不住的唐国点心,从两边的缝隙里不畏艰险地泄露出来。藤权介在那时发现,那双不会眨动又栩栩如生的眼睛,因以金色的油墨所点缀而无比美丽。是木刻油漆的死物,却胜天然的造物,那正是兄长的眼睛牢牢凝视着他的模样。
    在那双眼睛的下面,有一对生得巨大又漆黑的内眦。本来凭空多出来的窟窿,也同样在凝视藤权介,藤权介在那里听见了兄长微弱的呼吸,便也是从那时看见了从里渗透出来的唐国点心丰满的边缘。
    藤权介的思绪一时极为空白,西之对外的艳阳又渗了进来,不多不少地沾在藤权介的五根指头上。这时这艳阳就更像一支毛笔,乍然地在那一处空白的位置题上哀叹云霞之人的话来,于景于人于物,都恰到好处。不禁想到,这一句辞,应该就是为藤中纳言度身定造的。可当哀叹云霞之人见到藤权介并不为他动容,反若匹夫一样地赖坐在原地,哪里还有什么哀叹云霞的端庄,立刻又把两只拳头摆到藤权介的面前。拳头打了过去,又变作十指张开的手掌,这一回藤权介的身体被狠狠地推在地板上。
    然后,不远处一个女子送来声音说,你们是要做什么呀?再接着是匆匆响起的足音,袜子紧贴地板的沉闷之声,在近在咫尺之处变乱了。
    正融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方才的痴想恍然间烟消云散,藤权介顾不得爬起来坐正就说,母亲,我
    可是像要惩戒藤权介刚刚不知轻重的忤逆,藤中纳言的声音盖过了他说,是我将他推倒的。
    宇多内亲王啊。地叹了口气,跪坐下去,藤权介瞥到母亲那头长发像洪水一样流泻在华美的外套上,溢到地板之间,为什么总是要做一些让你兄长生气的事情呢?你又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说过了,说过好多遍,你的兄长生了病,不要随随便便打扰到他。总是这样长不大,以后该怎么办才好。
    分明只是一些稀松平常的说教,唯独在此时此景,教藤权介的心跌落到谷底,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把身体板直了,脑袋低垂下去看地上的一双被鲜红长袴包裹的膝盖与另外一双白色的足袋。
    西之对厢房的帷幕里面,响起了侍女的轻笑声,母亲用衣袖掩了一下脸,对她们道,快走开吧,方才已经不答应你们同来了。于是是一阵匆忙的衣物窸窣声,帷幕里面人影攒动着,女人们的影子都不见了。
    母亲继续说,从前也好,现在也罢。但凡只要有你哥哥一半的乖巧,也不至于现在那声音到最后变得支离破碎,母亲好像哭了。藤权介业已沉到谷底的心又被压上了一块巨石,这个时候,始作俑者到底是谁,都不很重要。藤权介心里的那一句不是我迟迟说不出口,就把头压到只能看见自己膝盖为止,很低声道,母亲,对不起,我又令哥哥生气了。本来我是想,我还以为
    白色足袋往鲜红长袴那边走动了一步,藤中纳言的声音更大地、毫不领情地盖过藤权介的乞恕,是我。
    属于藤中纳言的男子的声音将那属于藤权介的少年的声音无端截断,本身就是一种强词夺理。可是空气沉默下来,就连母亲若有似无的哭泣也一同戛然而止。
    藤权介忽然想到,在以前父亲总要在他面前提起的一句话,是说不论对错与否,都不要得寸进尺。指的大概是这样的情景了。因此尽管有许多不安与委屈,只是牢牢含在心里。大家彼此之间沉默着,不知过去了多久,藤中纳言一度销声匿迹下去的声音才如同施舍般地说道,是我乱发了脾气,与他是没有关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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