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一把推开他们,转身撞门。没有钥匙,她就砸,铁门砸的震天响,昂贵的皮包就这样充当了锤子,皮都烂了几块。
妈......李方潜从后面抱住她,试图使一些劲拉开,但阮琳琳剧烈地挣扎,李方潜怕弄伤她,只能又放开。
又重又脆的巴掌落在脸上,火辣辣的,李方潜整个右脸都红了。
别叫我!阮琳琳跟碰到什么脏东西似的,揉了揉手腕,又往门口啐了一下,满脸都是泪水,声音像穿过胸膛的一把把刺刀。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我从没担心你过!如果早知道你这样,不如不让你念书!
李方潜低着头,他知道阮琳琳仍在骂着,但大脑已经开始自己过滤,任凭各种难听的词汇从最亲的亲人口中蹦出来。耳边突然响起周柯的话:
B大已经算好的了,你出去看看,哪个人会对这种事情有好眼色?
整个环境就是这样,你们改变不了什么的。
饶是再不想承认,他看到阮琳琳那个嫌恶、失望、震惊、荒唐的眼神时,都不得不赞同,前一句话。
那夜不欢而散后,李方潜没来得及和沈拙清告别,就离了校,沈拙清怎么也联系不上他。
阮琳琳的反应一直很激烈,一直到了家,脸色都还很难看。
李方潜一路无话,任最亲的人用最刻薄的语气数落自己,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
才一年多是吧?能治。阮琳琳从柜子里拿出一瓶红酒,两个杯子各倒了一半,举起其中一杯咂了口,另一个重重放在李方潜面前,断了。治不好我帮你。
一堆证明这不是病的反驳蹦到了嘴边,但李方潜终究没说出来。因为他看到阮琳琳又拿出一叠相册,上面是自己从出生到读大学的照片。
小时候,相机还不普及,照相馆很贵,李父下海也没赚到多少钱。但他们每年都会花一两个月的工资,去照相馆把李方潜的成长过程就记录下来。
阮琳琳很普通,也很要强。普通到接受不了超越自己理解范围的事情,也要强到需要一切都在自己掌控范围。
李方潜一直知道这一点,因此倍加努力地工作、读书,跟着最苦的组,下最偏僻的地区,总算是达到了阮琳琳心中那个有出息的标准。然而现在,他的秘密几乎重塑了阮琳琳的世界观。
李方潜在心里打着最不会激怒阮琳琳的腹稿,把手边的红酒端起来一饮而尽。
你下个月入职是吧?我找了那边医院的熟悉人。阮琳琳仍兀自说着,手中的酒杯一下一下磕着桌角,叮叮当当的,你姑姑的朋友也在N市,挺好一姑娘。去了,你姑会介绍你们认识。
妈!李方潜终于听不下去,腹稿打到一半就开了口,话音刚落,就被阮琳琳堵了回去。
你还想说什么!阮琳琳警觉地身体前倾,逼视着李方潜。
我不会去,我不会跟任何一个女孩在一起。如果您觉得丢脸李方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一些,克制着委屈和颤抖说:我和拙清离您远远的,不会碍着您的眼!
沈拙清?那个**也要去N大?阮琳琳突然站起来,桌椅被撞得四处摇晃,她一把抓住酒杯一通乱扔,手边能砸的都超李方潜砸去,客厅里全是玻璃碎片和酒渍。
他要不要脸啊!我告诉你,他去不了!他要是敢继续缠着你,我就敢让他们全家都不得好死,你信不信?
是我在求他缠着......李方潜看着眼前这个歇斯底里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和那个会每晚端一碗热牛奶的母亲对应起来。他苦笑着摇摇头,身旁是一地狼藉。
时机不对,气氛也不对,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与这种状态的母亲交谈。李方潜捡起自己被砸关机了的手机,久久说不出话。
第26章 爱与罚
周柯遇见沈拙清时,后者正在食堂吃饭。耐心挑着青椒,自己在旁边放了个空碗。
我明天离校。周柯在他对面坐下,面无表情地说,李方潜走前回宿舍收拾东西,他让我给你带句话。
其实李方潜回宿舍那会,完全没了争执时的意气,被阮琳琳扭打着进了门,一身皱皱巴巴的T恤。尽管李方潜很不愿意在周柯面前露出什么失落或颓丧的样子,更不愿意承认周柯那一套价值观。但事实是,他灰溜溜地回去,接受周柯胜利者一般的检阅。
沈拙清缓缓抬起头,眼底看不出情绪。
他让你放手去做吧,他会坚持下去的。说罢周柯像说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呸了一声,他是被你带得越来越幼稚了。
你不懂这些,真是太可惜了。沈拙清把筷子放下,冲他莞尔一笑。
而在周柯离开后的第三天,仍在苦撑着的沈拙清,同时接到了王霞的电话,和政教处的通报。
沈拙清以最快的速度回了家。
院子里,王霞坐在板凳上,双眼通红,手紧紧抓着椅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外套掉落在脚边。秋老虎倒不至于冷,但王霞抖得很剧烈。
妈......沈拙清小声叫着,走上前把外套给王霞披上。
王霞也不挡,任他怎么动作都不说话。
您这么急着叫我回来......什么事啊?
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但沈拙清就是抱着一丝侥幸,祈祷着不是心里想的那件。
怕什么来什么,这句话能广泛流传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听见王霞开口说了句什么,然后耳朵里就开始嗡嗡作响,几乎要站不住。
李方潜他妈,给我打电话了。
王霞沙哑的声音变成了一把匕首,每蹦出一个音节,就在沈拙清的身上、脸上、心上不深不浅地划一刀。
不致命,但至疼。
妈......沈拙清来前未雨绸缪打好的腹稿,此时一句都说不出来,满脑子只有王霞沉默着端菜做饭、绞线缝衣的身影。
妈,对不起......对不起......
王霞似乎是被这一句句对不起刺激到了,抓起身上的衣服,狠狠朝沈拙清扔过去。
眼泪夺眶而出,她只能咬着手背,警告自己,沈聪在休息,不能让他知道,不能让沈聪知道......
对不起......沈拙清不住地道歉,也不知道是为了过去发生的一切,还是为了将来也许还会更加过分地忤逆。
王霞咬着手臂,压低声音在呜咽。
院子里很长一段时间都只有压抑的哭声。
空气太稀薄了,在这段沉默里沈拙清根本无法汲取氧气。
窒息感笼罩了很久,他的嗓子也开始发不出声音。
沈拙清。王霞哭到后来,几乎是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扔出九个字,人都是要脸的。
最亲的人,果然知道捅哪里最疼。
人,都,是,要,脸,的。
这句话说给沈拙清,也说给她自己。
阮琳琳那通电话,是在和李方潜沟通未果后,气急败坏打出去的。语气之激烈、言辞之难听,王霞甚至都不想回忆。
可王霞仍然自虐一般,听对面用极尽侮辱的词汇骂完儿子及全家,一言不发就挂断了电话。
因为她既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又不想让对面听到自己喑哑难听的嗓子,给原本就不堪的家庭形象再添一根稻草。
沈拙清如鲠在喉,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又是长久的沉默。在这被无限拉长的时间里,王霞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张开嘴,无声的哭着。
滚回来......她抬头看,乌压压的云和软绵绵的树,你毕业就给我滚回来......
沈拙清知道王霞为这个家几乎付出了一切,而她现在正处于情绪崩溃的边缘。
沈聪身体不好,更不能受刺激。
此时他应该服个软,说一声好的,或从长计议,也当感谢这么多年养育之恩。
但是,在遥远的南方,有个人说他会一直坚持。
如果这时撒了谎、缓了军,那一年之后,他再突然说要搬去N市,将更加无法收场。
对不起......他只能把头埋得更低,重复着刚刚的话。
为过去,也为将来。
王霞愣了一下,在反应过来这句道歉是什么意思后,沙哑的哭声直接变了调。
她一把抄起椅子,双手握着椅背往沈拙清背上抡过去。
一下,两下。
你知道这些年我们怎么过来的吗!啊?
情绪是激动的,但音量却是克制的。因为一墙之隔的地方,有不该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在睡觉。
一下,两下。
你就这么贱?鞋底都踩你脸上了,还要上赶着追过去!
一下,两下。
你们这算什么啊!算什么啊?你知不知道人家怎么说你啊!
打到后来,王霞哭得筋疲力尽,气竭地把椅子放下,蹲在地上,双手趴着椅子啜泣。
放下动作仍是轻的,不敢发出太大声。
沈拙清站在原地,没挪过一步。这个态度王霞是看懂了的:愧疚有,心疼也有,但就是没有妥协。
凭什么......凭什么啊......王霞捶着心脏,绝望的说。也不知在问谁。
沈拙清被王霞赶了出来,连沈聪面都没见上。
在这个小县城里,大半夜其实没有地方可去。沈拙清在工厂大院的公共休息区坐了一夜。
背上的伤一碰就疼,睡是睡不着了,他只能给那个熟悉的号码,发着也许不会有回音的短信。
天亮时,他偷偷跑到王霞做工的店面。王霞看到他,直接拉下了卷闸门。
妈......沈拙清站到门前,冷静了一夜,虽然喉咙有点硬,但终于能发出完整的音节了,我们能谈
咣地一声卷插门拉开了,王霞一盆水直接泼在了他脸上,打断了沈拙清的话。
懂我的感觉了?王霞像一潭死水,面无波澜地望着他。
水淋在伤口上有种撕裂感。沈拙清自然是懂这劈头盖脸的水是什么意思,抹了把脸,只能又说了遍对不起。
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此刻他却组织不出任何语言。
你跟我说不上。有本事去跟你爸说!他心心念念盼回来的儿子,做了人家的兔儿爷,还被赶了出来!
门复又重重拉下,沈拙清站在门口,只能叹口气。
中午的太阳很毒,背上的水慢慢蒸干了,随之而来的是汗。汗水流在伤口上,一阵阵辣疼。一开始沈拙清还会轻轻拽拽T恤衣角,但衣服和皮肤分离的瞬间,撕开了痂块。
痛感从背部一直蔓延到全身,然后侵入心脏。
晒得时间太长,沈拙清有些站不住,高温让脑袋迷迷糊糊的,似乎还出现了幻听。
拙清!
在踉跄的瞬间,身边伸来一只手。沈拙清侧过头,许久联系不上的人,此时真真切切出现在眼前。
李方潜眼底一片青黑,头发也乱糟糟的,衣服又皱又旧,还沾着浓重的烟味和速食品的味道。
应该是坐了一夜的火车,染上了那些气味。
你......
沈拙清想问你到底去哪了?你那边情况如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看到昨晚的短信了吗?我们今后怎么办?
但沈拙清张了张嘴,艰难地带动声带,却只能发出简单的音节。
我妈说她打你家电话了,我也不知道她哪里找来的号码。李方潜抻着皱巴巴的衣服,用很心疼的眼神看向沈拙清:
对不起......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都该来给你们道个歉的。
沈拙清本不觉得有多委屈,但看到李方潜的这一刻,所有的脆弱都涌了上来。
昨夜没掉一滴泪,此时眼睛却有些酸。沈拙清真的非常累,什么都不愿意想,只想靠上去、抱着他。
可伸出去的手立刻就缩了回来。沈拙清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又指了指紧闭的闸门。
李方潜看懂了,瞥见沈拙清背上红了一片。他有种冲动,想大哭,想朝着满院子叫喊,想拉着沈拙清跑,想在人群中肆无忌惮地拥抱、亲吻。
但他现在看到沈拙清想触碰又缩回去的手,甚至没有勇气重新握住。
背,上过药吗?
眼前有一道卷闸门,这句话已经算是此时能说的、最亲密的关心了。
沈拙清摇摇头,又像怕他担心似的,赶紧点点头,焦急地只想着闸门,扯了扯他的衣袖。
这一串动作在李方潜眼里,等于是给自己家的卑劣行径罪加一等。
李方潜抬手敲了敲闸门,不轻不重,三下:阿姨您好,我是李方潜。
真的特别对不起......我知道,您不愿意见我。这几天给你们带去很大的伤害,我该死。但我想,您生气或许需要人发泄吧,我就站在这儿,您骂我也好、打我也好,我绝对不会多说半个字。
卷闸门内响起瓶瓶罐罐的动静,又过了好一会,传来脚步声。卷闸门哗啦一声开了。
王霞换了身精神点的衣服,头发盘了起来,似乎脸上的斑还拿什么膏遮了一下。
别,我配不上您这一席话。王霞开口的瞬间,看到李方潜的眼神微微震动,应该是被自己的嗓音吓了一跳。
一股邪气越烧越旺,她强撑着礼貌和气度,冷笑道:打骂是不必了,不比您家大业大,我只图个清净。
妈......沈拙清缓了这么久,终于恢复了语言能力,哑着喊了一句,却不知接什么下文。
李方潜听他说话,习惯性地,随手拧开了手中的水杯,递给沈拙清。手伸到一半,突然意识到场合不对,就这样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这个画面又刺激到王霞,碍于外人在眼前,她克制了许久才把眼泪憋回去。
你们要不再高调点,让全大院的人都知道,我儿子搞了个男人?
话音刚落,咣啷一声,身后传来东西滚落的声音。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闷响。
李方潜和沈拙清来不及对刚刚的话做出什么情绪反应,迅速齐齐回头。
沈聪倒在不远处,身边是散落的一盆水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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