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夫看着手中的金锭子,诧异不已,小伙子,你这是干什么?出诊的银钱不是已经给过了吗?
那清心丹千金难求,谢老大夫割爱了!福全躬身作了一个大揖。
不用不用!老大夫将手中的金锭子塞回来给福全,那些都是身为之物,无碍无碍,我老头子拿着也不能当饭吃,对老朽来说就是两粒药,对你家主子来说就是攸关性命之事,谈甚割爱?
那也请您一定收下,对您来说就是两粒药,对我家主子来说就是性命,如此已是救命之大恩,还请您一定不要推辞。
福全好说歹说劝着老大夫将那金锭子收下,老大夫推辞不过,只得收下。
云恸的身子经不起半点耽搁,玄湛留下两位暗卫处置雍州之事,他带着人匆匆出城赶回京城。
暗一是在半道上追上来的,大概是因为走得太急,一身狼狈的脏污泥水都尚未梳洗,看着马车中昏迷不醒的小主子,和那已经在怒燥边缘的大主子,他二话不说,快马加鞭先赶了回去接孙敬回来碰头。
暗一直接去太医署拽上孙敬,连口气儿都没喘,掉头就走。
暗一走得急,并未交代到底是出了何事,全安一接到暗一接孙敬出宫的消息,心知一定是出了事儿,可也不知是大主子还是小主子,坐立难安,即刻安排好宫中事宜,带着车架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孙敬被这般突然的带离太医署,整个人都是懵的,他对暗一的面貌并不大熟悉,还以为自己被歹人挟持,直到在那架毫不显眼的青色马车上见到那全天下最尊贵的主子,他才堪堪回过些许惊惧的神来。
还杵着做什么!?怀里抱着昏迷不醒的人的帝王看着那怔愣不知所措的孙敬,怒喝的话语中甚至带着凄厉。
帝王这声怒喝犹如当头棒喝,孙敬连连告罪,微臣该死!
滚上来!
孙敬再不敢耽搁,连滚带爬的爬上了马车。
马车狭窄,容纳两人勉强合适,如若再加上孙敬,就有些拥挤。
孙敬跪在帘门处,没敢跻身入内,低声告罪之后,忙躬着身扶着帝王手中握着的手腕切脉此处离京城已近,虽然接了孙敬前来,但也没有停下赶路,马车由暗卫护卫一路想着京城急赶。
马车有些颠簸,车轮碾压发出的声响有些大,这种环境下诊脉实在不是一个好地方,但是此刻的情形却容不得他向这位尊贵的主子讨一个安静的环境了。
孙敬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沉下有些不稳的气息,凝心静气仔细号脉。
指尖下的脉搏充实圆润而脉势有力,往来流利,如珠走盘。
孙敬皱了皱眉,仔细又号,指下之脉偶尔圆润流利,偶尔又突跳如豆。
片刻之后,孙敬收回号脉的手,面色有些古怪。
情况到底如何?!
见他收回手,玄湛急迫的追问。
那样掩饰不住的惊惧和焦躁本不该出现在一个帝王身上,可是孙敬却不是第一次见到。每次一旦与这位小主子相关之事,都会让这位雷霆君王失了分寸。
孙敬拱手行礼,敢问陛下,殿下是因何故昏迷?
玄湛眉目深蹙,何故?
殿下脉行滑数有力,时突跳如豆,时圆润流利,是动脉之脉象,动脉主惊主痛,殿下这应该是身子受了惊痛。孙敬微微一顿,可是微臣似乎并未察觉到殿下身子有外伤
他并未在这马车上嗅到丝毫的血腥气息,可见是没有外伤,但是脉象又诡异的显示是动脉脉象。
痛则阴阳不和,气为血阻,惊则气血紊乱,脉行躁动,是为动脉。这尊贵的小主子气血翻涌,血气虚弱。
玄湛想起昨夜提着枪从院墙上跳下的人儿,那浑身尚不及敛收的杀伐之气,还有衣衫上沾染的血迹,那分明是
玄湛眉心紧蹙,恸儿昨夜与人动手了。
可有伤到哪儿?
并无外伤。他仔细检查过他的身子,连皮都未蹭破。
并无外伤孙敬略一沉吟,那应是内伤。
内伤!?玄湛一惊。
殿下并未有任何外伤,却现动脉脉象,如微臣方才所言,动脉主惊主痛,殿下身子定是受了损伤,气血两亏。
气血两亏!?玄湛不解,可是他并未
马车突然猛一颠,玄湛抱着怀里的人儿专注听孙敬回话,并未防备,这一颠,将他颠得撞向车厢壁。
他倏然一惊,侧身一挡,将人护在怀中。
孙敬跪在车厢门帘处,这一颠簸差点将他甩下车去,幸得驾车的暗卫反手一挡,才让他免于被从疾驰的马车中被甩飞下车。
陛下他一抬眼,就看到猛然撞向车壁的皇帝。
撑着靠着车壁坐稳,玄湛摆摆手,刚待出生询问,驾车的暗卫就扬声请罪,属下该死,请主子恕罪!
何事?
山壁有飞石落下,属下该死!
继续前行。
怀里的身子似乎有异状,玄湛有些诧异的伸手一探,举起的手却让玄湛丕然色变!
他猛然放下怀中的人,屈起一条腿撑起身子单膝跪起来,身子一动,腿上滑落的湿意令他一怔,他豁然垂目看去,玄色的前襟映不出任何色彩,可是他的眼底分明映出了一片赤红。
那片映射出来的赤红却几乎在瞬息之间蔓延了他整个眼底,一片,一大片!
第82章 小产
月白的袍子,雪色的锦被,顷刻间被汹涌而出的血侵染成了刺眼的红。犹如一望无垠的漫天银白雪地里突兀的一株红梅,惊心动魄。
直到很多年后,玄湛都不敢回忆这一幕。
那是他这一生最为之遗憾和惊怕畏惧的事。
遗憾这个悄无声息而来,惊心动魄离去的长子,惊怕畏惧他心尖上的人儿几乎魂断黄泉。
他们失去的孩子不止这一个,第三子甚至差一点就瓜熟蒂落了,可是最让他为之遗憾的,始终是这个孩子。
从他知道他心之所属的那时起,他就明白,经此一生,如若能守住他,便是最大的幸事,他不会再有其他的人,更不会有子嗣。如若守不住他,便是最大的憾事,他也不会再有其他的人,也不会有子嗣。
所以对于这个意外到来的孩子,他的心情到底有多复杂他自己都无法理清楚。
都说,孩子之于父母是缘分,连二连三的失去三子,他甚至一度怀疑是他亲缘浅薄,因为他这般逆天而行,如此违背人伦而招致的报应,所以才会留不住他们的孩子。
直到第四子的平安降生,他才稍稍放下了心中的耿耿于怀
被史册颂扬的千古一帝,观其一生,波澜壮阔,他这辈子历经了过数也数不清的乱象颠簸,还有常人无法想象的惊心动魄,但是能让在他多年后都不敢直面之事,唯此而已。
至于不敢直面之因,除了这个孩子,自然还有生为孩子身生之人的那个人儿
你你说什么?!
稳坐于塌的皇帝豁然站起身,指着下跪的孙敬,那高昂稳健的身躯蹒跚一晃,从塌前的脚踏上跄踉栽下,幸得一旁的全安搀扶得及时,否则,这向来英武威严的皇帝陛下只怕是要当场失了仪态,栽倒在地。
你、你说什么!?他大口的喘着气,用抖得不像话的手指着孙敬,一字一句问得浄狞,你方才说什么?朕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孙敬狠狠在两尺见方的金砖上磕了两个猛头,额骨在金砖上撞得砰砰闷响,殿、殿下殿下他小产了。
玄湛眼前一黑,浑身的力气都几乎在这一句话的间隙被抽干。
陛下全安惊喊出声,搀扶着的皇帝陛下几欲栽倒,他身单力薄,哪里搀扶得住?
孙敬听到全安的惊呼,急急跪行两步,爬起来抬手扶了一把,将皇帝陛下搀扶到榻上坐下,他才复又跪下。
荒唐!荒唐!玄湛一坐下,反手将手侧矮几之上的茶盏扫飞了出去,茶盏贴着孙敬的耳际飞过,落下一声好大的响。孙敬悚然一抖,再度将脑袋磕在地上,方一埋头,耳畔就响起了帝王惊怒交加的厉喝声!
孙敬!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如此胡言乱语!
孙敬砰砰的磕了两个头,战战兢兢的道,陛下恕罪!微臣就是有一千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这般信口开河无的放矢!
这是什么人?那里头躺着的又是什么人?
对着这两个身为全天下最尊贵的人,他如若不是有十成十的把握,这般堪称大逆不道的话,他哪敢胡言乱语?
恸儿他到底是男是女,你孙敬难道不知道吗?!如此欺君罔上,朕留你何用?!神智丧失了一半的帝王,嘶声咆哮怒吼。
那自呱呱坠地便由他亲自养育的人儿,那与他同床共枕,在他身下辗转承幸半载的人儿,他难道还不清楚到底是男是女吗?!
可是现在,这个庸医竟然说、说那人儿小产了来人!把他给朕拖出去砍了!
听到这已然是怒到极致的皇帝陛下直接下旨要斩杀孙敬,尚未从方才听到的惊天之言中回过神的全安霎时一怔,有些踌躇着,脚下没动,焦急的翻转着心思想着该怎么降降皇帝的怒火求情,孙敬就吓得连连磕头请罪了。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即便知道道出事实真相会招致这九五之尊的雷霆之怒,可是匍匐跪地的孙敬听到皇帝那句拖出去砍了还是吓得浑身都虚软了!
陛下恕罪!微臣所言句句属实!万不敢欺君罔上!陛下恕罪!他不停的磕头请罪,惊惧得浑身都在哆嗦,冷汗涔涔。
句句属实?玄湛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全安。
奴才在。
即刻传太医署的一众官员前来太极殿替恸儿诊脉,如若有一个得出不同的结论,朕定将你挫骨扬飞!最后那句话,玄湛指着孙敬,说得杀意四溅!
孙敬揣揣不安的道,陛下恕罪,微臣有一个小请求。
玄湛寒意湛湛的看着他。
孙敬咬了咬牙,鼓起勇气道,请陛下恩准放、放下御榻帐幔,如若有一人得出与微臣相左的结论,微臣甘愿领死,绝无怨言。
准!玄湛冷冷的撂下一个字,但是那简短的一个字,杀意凌冽四溢。
全安压了压心中翻涌不息的惊怔,躬身下去传太医署的一众官员。
玄湛一言不发的坐于榻上,孙敬战战兢兢的跪着,都在等那一个匪夷所思的结果。
本该因这荒谬的言语而气定神闲等待结论的皇帝陛下,明显焦躁得有些坐立难安,反观跪地的孙敬,反而沉静异常。
皇帝陛下亲自下旨,自然无人敢怠慢。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太医院的一众官员全数到达太极殿。
全安亲自去太医署传的旨意,他并未多言,此前皇帝陛下出宫对朝廷上下一致所称是龙体欠安,全安此刻道太医院宣旨请众位太医前往太极殿,也无人敢过问太多。
一众人鱼贯而入,进了暖阁,就见到神色阴沉的皇帝陛下端坐于榻上,而他们的顶头上司却跪于帝王面前。
瞧见这一幕,众人有些懵了。
这是这是何意?
见一干人面面相觑的杵着,玄湛的神色更加冷了几分。
全安适时轻咳了一声,一干人才手忙脚乱的跪地请安,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玄湛摆摆手,烦躁不耐,免了。
全安见状,知道自家主子此刻心急如焚,也不多啰嗦,直接将人请往内殿,诸位大人,里边儿请。
皇帝好端端的坐于此处,全大总管让他们里边儿请,身子有恙的自然就不可能是皇帝陛下,几个人惴揣不安的互瞅了一眼,然后悄悄的眼观鼻鼻观心的跟着全安进了内殿而去。
进了内殿,瞧见那深掩的龙塌,几个人心中的疑虑更大。
皇帝陛下一向不亲近后宫,这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儿,踏足后庭少之又少,从未听闻宫中哪位主子受宠,更遑论是进驻这太极殿了。
皇帝陛下好端端的坐在外边儿,这龙塌之上所躺之人会是何人?
诸位大人,请吧。全安早已着人备妥了一切,此刻只需请脉便可,见这几位惴揣不安的杵着,他皱皱眉,直接出声请人。
一干人被全大总管接二连三的请,顿时有些涩然,忙跟上全安的脚步,来到御榻之前。全安小心的掀起一截帐幔,小心翼翼的将账内之人的手腕扶着探出账外来,搁置在备好的脉枕上。
嘱咐进殿来的太医逐个逐个上前来一一请脉。
诊脉的太医一一上前来,切脉之后个个脸上都是惊诧和惋惜。
全安仔细的留意着诸位太医的神色,心中的惊异随着那一个个太医的如出一辙的神色渐渐吊高,最后成了一片荒芜的茫然。
果真是如孙敬所说吗?!
这等荒诞之事,怎会一刻钟后,进殿来请脉的太医都请完了脉,立于御榻前面面相觑。
能在这太极殿中的,自然是皇帝陛下的女人,那这个已然小产的孩子不就是当今陛下登基多年,至今后宫尚一无所出,如今竟又是这等憾事全安清了清嗓子,诸位大人请吧,陛下还等着诸位大人回话。
第83章 父皇无福
陛下恕罪,臣等无能为力贵主子已然小产。一个。
陛下恕罪贵主子小产两个。
贵主子小产三个。
微臣无能
一模一样的说辞,一模一样的请脉结果,玄湛的心随着那一句句斩钉截铁的话语一点一点冷下去。
如若是孙敬一人这般说,他还当他是医术不精胡乱言语,可是太医院的一干人全都是这样的说辞,他还能说太医院全部都是酒囊饭袋,所有人都在胡言乱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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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恸之龙眷——君太平(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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