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冬青倒也没太在意,直接说了:暗器。
对对对,就是暗器!暗箭伤人,的确下流,难怪越行锋会这样形容。
沈翎想到一半,去看越行锋,他居然又在边上坐下了。经过一段时日,花家侍者像是熟悉了越行锋习惯,在恰到好处的位置摆下桌椅,置上点心茶水和瓜果,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
花冬青续道:战,求的便是胜。虽说暗器在旁人看来是胜之不武,但暗器也是武功的一种,从未有人否认,何况赢了就是赢了,何种方式,并不重要。
沈翎深深觉得这番言论容易教坏小孩,好在自己有些年岁,不至于被导入歧途。
花冬青又道:比起刀剑,暗器者,无须太多内功修为,较为速成,所携之物也轻巧。照今日之势,很适合你。
沈翎对此表示赞同,想到越行锋那些眼花缭乱的剑招,确实很是头疼。
所以,今日便开始吧。花冬青一击掌,侍者立即送上一把黑乎乎的东西。
放心,我连箭术都会,一定没问题。沈翎信誓旦旦,朝那根黑物一瞟,是铁的?
你能不提那蹩脚的箭术么?越行锋翘着二郎腿,悠哉道,三丈内,不能动。
你给我闭嘴!沈翎刚一低喝,耳边便闻金属撞击之响。那东西还真是铁的!
花冬青示意侍者拿去给沈翎:即日起,你便用这玄铁锥练吧。
沈翎本着对暗器的抽象理解,伸一只手去接。那个侍者神色复杂,最终还是交到他手上。
我去!沈翎一接玄铁锥,整个人险些栽倒在地。
什么玄铁锥!真是太重了!说好的轻巧呢!
沈翎抬起头,立马瞥见越行锋在旁偷笑,边笑还硬撑着喝茶呛死你!
花冬青幽幽道:这玄铁锥,向来作初学之用,每个重两斤。这里有三枚。只要你在日暮之前,能以此物击中任意一个红心,就能吃晚饭。
又是拿饭威胁!沈翎欲哭无泪,这个表姐就不能有点新花样么?百试不厌,屡试不爽。
越行锋拈起一片西瓜:我会看着,你去忙吧。
花冬青点了点头,走了是的,又走了。所谓的速成,从来是自行领悟,能用点心吗?
沈翎掂了掂玄铁锥,心情有点沉重,遂投出求救眼神:越行锋,你说可能吗?这玩意儿也能丢出去?两斤啊,还暗器?这丢出去,根本不是把人戳死,而是把人砸死好么!
越行锋拿布擦了擦手,过去接了三枚玄铁锥:初学,自然如此。扛了半月水桶,你的臂力手劲应该强了不少,只需练到把玄铁锥稳稳当当丢出去,准头也该八九不离十。你连两斤重的东西都能操控自如,更别论其他暗器。
他说得很有道理,天晓得是不是胡诌自夸。沈翎有意道:你丢我看看。
嗖呯呯呯!三枚玄铁锥同时正中藤球上的铁片红心!
你看看就好,毕竟你只须丢中一个。越行锋拾回玄铁锥,交到他手中,去吧。
眼看着四列藤球在风中晃得凌乱,三枚红心时隐时现沈翎很绝望。
*
一次、两次、三次一百次一千次。手要断了
原来,每日不间断扛水桶的目的在此,若无前半月的折磨,只怕刚才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就得累挂。倘若前些天能撑满三个时辰,眼下一定不会喘得这般厉害。有点后悔。
清风微凉,吹在脸上发痒,往西边看去,天际映出一抹殷红色。黄昏到了。
只可惜,整个午后几乎毫无进展,最好的结果,只是碰上前边一排的寻常藤球。想来晚饭是泡汤了,沈翎坐在地上喘气。
话说越行锋他人呢?沈翎扭头看去,哪里见得他人影?除了一堆果皮,再无他物。
垂着脑袋,闻到一缕烤炙清香,若猜得不错是鸡肉!
沈翎顿时来了精神,勐地扭头看去,是一只烤鸡!越行锋手中有一只烤鸡!
越行锋拎着烤鸡坐回椅子,往藤球林一瞥:还没中?那就不能吃了。唉,真可惜。
你滚远点吃会死是吗?
是啊。
沈翎当场想把玄铁锥甩他一脸,可手实在没力,眼睁睁看他撕下一个鸡腿,仍是没力。
越行锋手执鸡腿,没有立刻去啃,而是笑了笑:若你能扔中任一藤球,我就给你半只鸡。音量忽然放低,趁冬青不在。
沈翎倍shou鼓舞,腕上好似有了力,抄起玄铁锥便丢。奈何腕上脱力,发力的一刻,松了。
正当这时,一道内劲从袖口贯出,在玄铁锥脱手一瞬,续了一股劲力,令其命中藤球!
这是中了?
沈翎一抹额前汗液,兴奋一跃,转身向越行锋伸手:给我!
越行锋也不啰嗦,直接把整只烤鸡给了他,除了那个鸡腿。
看他坐在地上,啃得不亦乐乎,越行锋含着鸡腿:还好丢了一道劲给你,否则唉。
沈翎将口中的鸡肉强咽下去:你放水了?
越行锋点头:那你认为那道内劲是你自己的?还准确无误催动那枚玄铁锥?
沈翎莫名有些恼,本以为是自己努力,结果还是借了越行锋的手:你放水就不能放低调一点么?好好伪装一下不行吗?居然还老老实实说出来!你真当我菜鸟没尊严是不是!
一天能练成这样,已经够了。来日方长,花冬青说的多半是激你,你不必这么拼。越行锋将他一眼看透,眉目含笑,你也太较真了。
较真?沈翎一怔,不禁认同。的确是较真。嘴上不想学,心里还是很想的。
我盯了你一整天,你是如何在想,我岂会不知?越行锋俯身摘了只鸡翅,若击中红心是件容易事,那江湖中个个都是高手。
沈翎压根没发现鸡少了只翅膀,他在想,究竟是较真什么?为了变强,保护自己?
越行锋又俯身摘了另一只翅膀,带着热气的肉汁,溅了沈翎一脸。
这种温度早已悠远的记忆翻滚而至。
那一日,他与越行锋两人一骑出巴陵,途中与人拦截,群斗之中,热血飞溅。
沈翎明白了。他较真的真正缘由,不仅仅是为自保,更是为了不成为他人的负累,尤其是越行锋的负累。正如那句不要脸的话可以保护自己、保护我。
暗器,不够。沈翎看向越行锋,才发现他手中两只不遗肉渣的翅膀骨架。
第107章 青草药庐
眼见窃食败露,越行锋在某人鄙视的目光下,把鸡骨头甩去千叶台下边。后手撑下巴,若无其事地问过去:为什么暗器不够?
沈翎懒得计较此人的无耻行径,只谈正事:以我的能力,暗器顶多作远攻之用,若是近战,暗器则须与拳术掌法相融,我自认没这个水准。
听他此言,越行锋再次肯定他的脑袋比根骨行:你倒想得挺透彻。所以呢?
沈翎捧着无翅烤鸡,两眼笃定:你教我剑术。
越行锋唇角一咧:剑术不比暗器,须运用劲力、内息,及身法,对你而言,太难。如果你只为近战之故,完全可以让冬青传你一些近战的特殊手法,只要你手稳。
手稳?不应是手快么?制敌取胜在于速,为何他提到的是稳。
看他纠结,越行锋便应他:手不稳,如何做昧良心的事?
近战需要昧良心?
我个人是没什么感觉,但你不同。我直觉,你的手,一定会抖。
手抖就是惧怕,昧良心到怕的地步,可见不是什么好事。沈翎说:我还是学剑吧。
越行锋眉梢一动:我想教,可有人,不一定让你学。话毕,手指向沈翎身后。
花冬青远远走来,步上千叶台,见三颗藤球红心各有所凹陷,不看沈翎一眼,而是直接把目色落在越行锋身上:真是宝刀未老。
诶、诶,你这是怎么说话的?我什么时候老了?真是。越行锋刚想在辩上几句,岂料花冬青从他肩畔擦过,去了沈翎那头。
你还想学剑?花冬青发问,脸色不太妙。
嗯,有备无患。沈翎点头承认,正视这位表姐的眼睛,明显感shou到她的不悦。
照寻常来说,家里孩子愿意多学一点东西,爹娘都得烧香拜佛以还愿,个个泪流满面道孩子有志气。不像花冬青,难得一个不爱习武的人愿多学一样,她却这副表情。
花冬青盯住他手中烤鸡:精力挺旺盛,还有力气端着一只鸡?呵,是该干点别的。
沈翎略感不安,正想问个清楚,竟从花冬青口中听到一句事不宜迟。
手让人一拽,几乎是被拖着走。沈翎大致明白花冬青是又想起什么有趣的,忍不住拎他过去体验一番。真不明白这般如同梧鼠五技、杂而不精,到最后有何用处。
下石阶时,沈翎脚踝一崴,膝头砸在棱角上,差点一脸拍地。他扶石起身:不是说循序渐进么?怎么一下子又这么着急!这回又要学什么?
花冬青见他无恙,方才松了口气:商隐那边今日送了帖子过来,说是他很忙,故将寿宴提前两月。哼,偏偏是这个时候。你还未有所成,如何成行!
沈翎偷偷瞥去一眼,见花冬青面色愈发难看,暗道人家寿宴提前与你有何相干,更与我有何相干?不过是一封邀函,怎么就跟看待战书一样?莫非真是战书?
花冬青见沈翎垂眸,以为他畏惧,一掌拍直他嵴背:这一次,你必须去!不用怕!
可怜的肺险些被她拍出来,沈翎勐咳了几声顺气:那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一定要我去?表姐,往年都是你去吧?不如今年也
不行!那些人,虽是隐于世外,但年年还不是在拧着?我多年未称家主之位,他们就当我花家败了。这回有你去,给我狠狠打他们的脸!
这是寿宴?沈翎目瞪口呆,方才料想的战书果真不错。看这表姐义愤填膺,向来往年shou了不少委屈。话说这寿宴怎么办得像妯娌喝茶,不攀比会死。
是啊,寿宴。越行锋终于开口,显得无可奈何,幸亏与我无关。那商氏一族隐世百年,依当年繁剑商华的名号为外人敬仰,眼下后人亦然。商隐办寿宴本为联络感情,哪里晓得今时今日成了这般。我想,他提前寿宴,并非是事忙,而是为让某些人措手不及,赶不及去。图个清静啊。
沈翎冒出个想法:不如我们也别去,岂不是更清净!
花冬青往他脑袋狠狠一敲:想得美!想当初,商隐大伯很疼你娘,她离家出走的那一阵,爹去寿宴都无从说起。如今,既然有你,自然得去一趟。
沈翎正想如何婉拒,手腕又被花冬青扯了去。暗暗叹道,当真无处不江湖。
*
青草庐前。沈翎嗅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浓烈药味,不禁退步,可脚跟一翘起,就被花冬青拎了丢去屋前。
越行锋两手抱怀站在后边,望着青竹茅草搭成的两进小屋:原来这就是青草庐。
青草庐乃是花家禁地,除却花冬青与羽,再无人可出入。花家武侍私议起,皆说此为花家最为隐秘所在。实际上,不过是一间私人药庐。
花冬青绕开缠门的银丝:本以为还有两月,想不到这么快。反正我会与你同行,有的东西,你只须知晓一二即可。
药味熏得沈翎想吐,他向来厌恶汤药,幼时病了也时常躲着大夫,多是兄长硬将他摁着把脉。至于药庐,这辈子还是来得头一回。
竹门开启,沈翎眼见一屋子悬着药草,勐然记起花家乃是以医术起家、以毒术闻名江湖,从而对这间药庐更为抗拒。天晓得屋里有什么蛇虫鼠蚁,当真可怕。
看他一副胜似女子孕吐的姿态,花冬青有些丧气:你这副样子,如何修习我们花家绝学?望天叹道,小姑妈,你的好儿子
沈翎紧捂口鼻:花家绝学不是暗器么?
暗器喂毒。花冬青应了声,不耐烦地把他丢进屋子。
哇!沈翎跌进屋的第一眼,便是距眼珠子仅有一寸的药酒瓶,里边浸着一只开肠破肚的大蛇,居然还有一只疑似老鼠的东西!
更想吐了沈翎直想开熘,可刚朝门口一倾,花冬青的影子便压进屋。
沈翎斜过身子,往门外瞧去越行锋他人呢?跑了?
花冬青指向右侧密密麻麻数十列药柜:给你五天时间认药。说着,甩出两本一寸厚的旧书,尽量给我背了。
青草纪?这是药书?五天全背?开玩笑吧大姐!
沈翎顿时凌乱了,他在国子监浑浑噩噩这么些年,念过的东西加起来还没半寸,怎么可能在短短五天内背完一套青草纪?搞不好里面还有一堆字不认识!
花冬青不管这些,冷声道:五天内,不准离开青草庐!
*
命途多舛,欲哭无泪。沈翎翻着一本青草纪,神色愈发垮塌,这书里究竟画着什么东西,怎么每根草长得都一个德行!
草草翻阅几页,沈翎忍无可忍,把厚书随手一丢,绝望地走向药柜。短短的路程,像是踏遍千山万水,旱地荆棘。
颤着手拉开一个小屉子,药味直面扑向沈翎,适时脚底一滑,后腰磕上柜台棱角。
沈翎疼得额冒冷汗,却硬咬着牙不敢出声,只因瞧见门前有人影晃动,八成是花冬青派来监视的武侍。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骗林喻去九都,之后就借机逃脱。可那时心挂越行锋,匆匆赶回来,竟意外发现那两人乃一丘之貉。
不对,越行锋貌似还挺好的嗯,已经学会主动替他找借口了。
五天之后,若没能背下来,会怎么样?沈翎想着,干脆趴在桌上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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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多败絮——弗烟(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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