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身上马,脑海回荡着萧行鼓足勇气问出的话,淮纵摸着心口,好一会才从那股阵痛里缓过神。
她有好多话要和萧行说,说明她的身份,说明她心底爱意,她想完完整整将自己剖析在萧行面前,想让她看清真实的淮纵到底是什么模样。
可她不能。
时机还未到。
淮纵自嘲地嗤了声,纵马而行。
是夜,天下起了雨。
连绵的雨水沿着房檐落下,淮纵坐在台阶手里握着酒壶,另外一只手从怀里掏出薄薄的一张纸。
那是停兰台她写的最后一首诗,第一百零八首诗。
笔尖洋洋洒洒,宣泄着她对萧行的情。
这是她深爱的证据,她藏在身边,不允许任何人窥探。
醉意朦胧,隔着大雨,她恍惚中看到萧行的影子,下一刻,丢了酒壶猛地冲进雨幕。
淮纵,你可真够无情啊。白裳女子如入无人之境地出现在侯府。
淮纵意识清醒,脸色煞白,咬牙切齿道:桓决!
哎呀,喊我的名字用得着这么大声嘛,淮纵,你这是在为情所困吗?真想不到,堂堂凛春侯也有为情所困的一日。
桓决迈着步子来到她身前,勾魂摄魄道:快成婚了吧?要不要我送你们一份大礼啊?
桓决,我警告你,你我的事,你切莫牵连他人,你若敢动萧行,我就疯给你看!
啧啧啧,急了啊。我若偏要动她呢?
你越在意她,我越要折磨她,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淮纵,识相的话你该离她远点,否则
简直荒谬!淮纵正欲出手,下一刻,人消失在眼前。
她暗自咬牙:幻术,又是幻术!
桓决好整以暇地站在屋顶,任由雨水打湿她的发丝、肩膀,出口时,音色凉薄,尾音处透着股子魅意:恼什么?都说你打不过我,你看,你现在碰都碰不到我,趁早服软不好吗?
淮纵神情悲悯:桓决,你因爱生恨,值得吗?
别和我提这些,信不信我一刀了结你!白裳女子容色陡然冷厉,不等淮纵言语又毫无预兆地消失在雨夜。
淮纵呆呆地杵在那,雨水沿着发梢滴落,提醒着她方才发生了什么。
哪怕铜墙铁壁防守森严的侯府都挡不住桓决来访,她初初感受到三百年前,逍遥谷主姜颂一身幻术左右天下的厉害。
别的不说,就这悄无声息消失在眼皮底下的本事,细思极恐。
被幻术支配的恐惧,防无可防,避无可避!
侯爷?侯爷您怎么跑到雨里去了?快回来!
婢女阿薛抱着浣洗好的衣服走到房檐下,淮纵如梦初醒。
见她脸色不好,阿薛正色道:桓决来过吗?
淮纵一声不吭,闭着眼慢慢睁开,忽然想起一事:阿薛,阿娘临终前是不是有三枚香囊存放在你这儿?
啊!香囊?对,放在我这儿。夫人留下遗命,公子遇到棘手难解的问题时,可依计行事。
阿薛问道:公子,现在就要拆开第一枚吗?
现在吗?
三枚香囊,意味着三道保命符。
淮纵举步来到书房,脱下被浸湿的外袍。
不用了。从今天起,你不再负责我的安危。我要你暗中保护萧行,阿薛,你要像护我一样护着她,必要时,大可拆开香囊。
淮纵阖首轻笑,眼圈微红:她的命就是我的命,阿薛,拜托了。
公子
阿薛点点头,神色认真道:是!
淮纵眉眼温柔,低头轻轻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她浑身鼓动着一股躁动兴奋的情绪,之于桓决,她不想借外力取胜,更不想将萧行牵扯进来。
桓决欠她的,这笔账,她要亲自和她算!
第21章
翌日,侯府众人都晓得素来与侯爷形影不离的婢女阿薛不见了,没人晓得侯爷派她执行怎样的任务。
时间过得很快,婚事在即,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一道道流程有条不紊地完成。
四月份的尾巴调皮害羞地藏起来,眨眼进入五月。
五月初五,烟花炮竹轰动整座鸾城。
两府结亲,闹出的阵仗比王爷娶亲都不遑多让。不论是侯府送出的聘礼,还是王府陪嫁的嫁妆,看得人眼花缭乱,赞不绝口。
一阵奏乐声中,淮纵穿着大红喜袍坐在马背,胸前佩戴的红花,亮眼夺目,喜庆味儿十足。
鸾城百姓还没见过两个死对头成亲的,有好事的混在人群里打趣:恭喜侯爷觅得良妻啊。
一片恭喜声中,别管是在打趣还是忠心问候,淮纵始终笑脸相迎,哪怕脸快笑僵了,她仍然想笑。
恍恍惚惚翻身下马,小猫似的乖乖巧巧地踢了踢轿门,乐得围观众人笑弯腰:侯爷,您这样不行啊!您是想一辈子被郡主欺负么?
坐在喜轿里的新娘子萧行,也没想到这人到了此时会突然温柔起来,听着外面的哄笑声,听着淮纵理直气壮地反驳声,那些紧张不安的情绪慢慢得到疏解。
她就要嫁给淮纵了,念头从脑海冒出来,世界仿佛被分割开,她茫茫然想:嫁给淮纵,会后悔吗?
幼年时的淮纵,少年时的淮纵,和她骂战三年以一杆笔无声较量的淮纵。
以及,月前站在宫门口冲她微笑作遮掩的淮纵。
她不知道淮纵到底瞒了她什么,可今天,她就要嫁给她了。
做侯府名正言顺的侯夫人,生同时,死同.穴,这辈子都会彼此陪伴,容不得其中一人反悔。
这是萧行一直以来想要的。
所以,哪怕她有所隐瞒,又何妨呢?
大红盖头下,萧行笑得释怀,隐隐有微薄的泪意挂在眼尾她愿用一生,赌一个不会负她的良人。
红绸的另一端是萧行。
想到这点,淮纵激动地想哭。
喜堂之上,皇室中人齐聚,两相比较,淮家血脉稀薄,作为独苗的淮纵领着萧行拜堂行礼,倒像只小绵羊一头掉进了狼窝。
帝后筹谋良久终见两人喜结连理,欣喜自不必提。
徽王爷在爱女出嫁的大喜日子,亦难得地露出笑模样。
当初他与淮小子交手,淮纵老老实实扛过那顿暴揍,有魄力有担当,过了那一关,萧悬便正式承认了凛春侯这个女婿。
两个小辈青梅竹马十几年跌跌撞撞走来,到底走到了一起。
想到故去的老侯爷和侯夫人,萧悬视线定格在喜堂满目红艳里,暗道:淮夙、凤还,你们看到了吗?咱们多年的约定成了。
喜婆扯着嗓子高喊:夫妻对拜
感觉到红绸另一头传来的颤动,淮纵安抚似的轻声笑了笑,笑声流入萧行的耳,微痒。
新房内,淮纵背着其他人,临出门时偷偷将备好的小点心塞到新娘子手里:等我。
萧行被她这句话哄得心口狂跳,软绵绵地应了声,也不晓得淮纵听到没。
人走后,婢女阿韭欣慰道:郡主,侯爷还是挺会疼人的嘛。
萧行脸皮微烫,想说什么最后又咽回肚子。末了竟乖乖地坐在床沿小口小口品尝点心,不为别的,折腾到这会她早就饿了。
至于淮纵有没有听到她那句回应,萧行心想,听不到也无妨,左右她们还有一辈子那么长。
淮纵耳力上佳,她听到了。
阿行说好。
想到阿行会在新房等她,淮纵喜不自胜,碍于凛春侯是一位死要面子的年轻侯爷,矜持地克制着,笑意压在唇角,奈何怎么也压不住。
她酒量好,号称千杯不醉,喜宴之上,凭着一股兴奋劲,喝趴下不少权贵,就连太子都没撑住,最后还是皇上看不下去:别喝了!再喝有你小子后悔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
淮纵放下酒杯,被人推推搡搡地送到新房门口。
晚风透着燥热,淮纵深吸一口气,闻着自己一身酒气,想了想往浴房走去,待打理清爽整洁后,她满意地整敛衣袖,小心翼翼推开新房门。
婢女自觉退出去,喜房静悄悄,淮纵嗓音微哑,轻声道:阿行。
新房外。
哎?谁碰着本世子头了?别闹!好戏没开场呢。
咦?雾茗兄也过来了?
段雾茗回过头来,看傻了眼:太子?您怎么
太子殿下笑眯眯嘿嘿两声:千载难逢搞事的好时机,过了这村没这店,本太子当然要来瞅瞅。
装醉嘛,谁不会?
且看跟在他后面一群探头探脑的权贵,雾茗世子为好友默哀三息,主动让出窗户一道缝,贴心道:还没开始,淮纵兄也太磨叽了!
磨磨叽叽的淮纵踏进新房,包裹在血肉里的那颗心不受控制地狂跳,颤抖着手握住喜秤,轻轻上挑,大红盖头被掀开,露出那张绝色艳丽的脸。
哇!皇姑姑真好看啊!
哎?太子太子,让我瞅一眼
我、我也想看!
偷偷摸摸潜伏在窗外的权贵子弟争相挤破头要看新娘子,东陵郡主美貌传天下,新婚夜,盖头下的风景谁不想看?
淮纵看呆了。
她知道萧行美,却不知她美得如此勾魂夺魄,眼看所有的端庄矜持就要压不住那分绝色,分明艳丽无双,却令人生不出亵渎之念,美得仿佛能净化人心。
萧行轻笑:看够了吗?
淮纵脸色微红,一颗心发烫。
她扭头,看向窗外,也问:看够了吗?
声音夹杂了两分冷意,掌风挥动。
哎呦!窗外传来几番声响,最后归于平静。
淮纵讪讪道:那些人被我打发走了。
萧行嗔她一眼:打发走了便是,你和我说做甚?
咳咳。淮纵清了清喉咙,猛地有些无法适应略显暧昧的氛围,她挠挠头,依着礼仪和萧行共鼎而食,稍后饮合卺酒。
匏瓜剖成两个瓢,以线连柄,新人各执一瓢饮酒,同饮一卺,寓意共结连理。这段话她听柳嬷嬷说了不止三遍。
饮罢合卺酒,淮纵紧张得眼睛不知往哪看,按理说新婚夜她什么都做不了,紧张成这样实在不应该。
可谁让对面的人是萧行呢?
她不知萧行会不会像她这样紧张,愣神之际,萧行已经拿过金剪子剪下她一小截头发,淮纵乖乖任她施为,大气都不敢喘。
这般近的距离,她能闻见萧行身上那股淡雅的香气,两人皆饮了酒,呼吸萦绕间竟分不清是暖香是冷香,两缕发丝纠缠在一起,被萧行平稳如常地装进香囊。
淮纵看她一眼,一声不吭为她褪去冠服,萧行轻轻挑眉,坐在床沿,抬眸,借着暖黄色的烛光,能清晰地看到淮纵被羞意染红的脖颈。
她心底讶异,又觉得好笑,怎么一向风流的凛春侯,竟比个女子还害羞?
这般景象可不多见,她禁不住多瞧了眼,细细将风光记在心里。
及至头顶那股重量感消失,她松了口气,几乎同时淮纵也跟着松口气。
萧行莞尔。
见到淮纵比她紧张,她的心出奇地安定下来,一颦一笑更为生动。
淮纵盯着她一身累赘繁饰的喜服,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手搭在萧行肩膀,问道:热不热?要不要
萧行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等看清那人透着腼腆的神色,绷直的脊背渐渐放松。
她的尾音带了三分调皮戏谑:嗯?要做什么?
第22章
做什么?什么也做不了啊。淮纵委屈地眨眨眼:天气热,喜服厚重,你不累吗?
不累才怪。萧行白她一眼,将某人不安分的爪子从肩膀拿下来:本郡主要去沐浴,你要来吗?
啊?淮纵一愣,继而小脸红成被煮熟的虾子:要、要一起吗?
美色当前,凛春侯轻咬舌尖找回两分清醒,连连摆手:不不不不不,我来时已经洗过了!
哦?那怎么满头大汗?
被被吓得不行吗?淮纵重重地咳嗽一声,背过身不去看她,憋屈地咬紧后槽牙,矜持!萧行你要矜持啊!
趁她转身之际,萧行抬手解开衣扣,待厚重的喜服脱去,着了里衣,轻手轻脚地拐去浴室。
淮纵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要死啊,萧行今晚怎么什么都敢说?
她默默捂脸,掌心汗津津的,想到自己被萧行吓成这副德行,她再次叹气,起身,往隔壁浴室行去。
待她清清爽爽地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便是温柔美好伏案看书的娇妻,一股强烈的感动涌上心头她好想抱抱萧行啊。
见她回来,萧行自去铺床,红枣花生桂圆莲子被她细心收好。
月色宁静,两两对望,淮纵心想,该行的礼都行了一遍,剩下的她喉咙微动,起身倒了杯茶,茶水入喉,躁意不仅没止住反而越发强烈。
暗暗鄙视自己,淮纵继续和萧行玩你看我,我也看你的游戏。
唉。萧行真好看啊。今晚的阿行格外可爱,可爱疯了。
视线慢慢往下走,最后落在某人白皙圆润的脚趾,淮纵感叹道:再看下去我怕是要死了啊。
萧郡主捕捉着她的目光,大大方方任她看。
她就不信,淮纵隔着这一身衣服还能看出什么花样来?她全身上下顶出格的也就露了个脚趾,淮纵又没有恋脚癖,萧郡主极为放心坦然的欣赏着凛春小侯爷的美色。
腰细腿长肤白俊美的小侯爷,今晚怎么怂得这么让人想欺负?简直和写诗骂她的淮纵判若两人。
新婚小夫妻纷纷对另一半的容貌表达了最高级别的满意。
两个傻子看了将近两刻钟,直到外面响起一声猫叫,淮纵如梦初醒,却忍不住不看萧行,越看,越想跪在她石榴裙下高喊女王大人。
淮纵唾弃自己不争气,看着看着,脑袋开始不受控制地乱想:萧行啊萧行,有胆子画本侯不正经的小画,你倒是不正经给我看啊!光说不做,算什么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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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侯爷与青梅妻(GL)——三月春光不老(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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