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流言会要了你的命的。
我明白。月牙没看花子,弯下腰摘下了那朵不知名的花朵,手指轻轻抚摸着脆弱的花瓣。
他怎么会不知道这种流言的后果?
他对于流言的威力再清楚不过了。
他还没来产屋敷家的时候,村子里就有一位新嫁不久的新妇,因为年轻貌美多的是不干不净的男人日日夜夜在她家门口徘徊,就算自己的丈夫再怎么驱赶也没用。
那位妇人是个很温柔的女人,月牙还记得她抚摸着自己的脑袋时脸上的温柔的微笑。
但是美貌可以吸引人,也是伤人的利器。街坊邻居的妇人看不惯新妇的年轻貌美勾的自家丈夫儿子魂不守舍,在新妇的丈夫离家的时候四处编造流言,说那女人和别人不干不净。
最后那个女人脸上的微笑不见了,整日闭门不出以泪洗面,最后吊死在了房梁上以证清白。
他那时候还小,却已经明白了什么叫做杀人于无形。
谢谢你,花子。月牙将那朵红花放在了衣领里,扭过头朝花子笑了笑。
我不会有事的。
再见,花子。
和花子道了别,月牙朝花子挥了挥手就拿着药顺着来时的路离开了。
花子站在原地,看着月牙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说不上话来。
月牙有些不一样了,花子想,但是她也说不上来有哪里不一样。
也或许,月牙本来就是这样,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
流言虽说传的沸沸扬扬,但是也就仅限于无惨院子之外了,再怎么样也是不敢让无惨本人听到这些话的。索性无惨本人也整日足不出户,想让他听到本就不易,没有什么机会。
只是没有机会,月牙也要创造出机会。
月牙将药拿回来就交给了侍女,然后端着药碗去了无惨的屋子。
这并非润喉的药,是无惨喝了治病的,虽然喝了许多年也不见什么成效。
端下去吧。
无惨将喝完的药碗放下,躺在躺椅上厌恶地闭上了眼睛。
他早已经厌烦了,喝了一年又一年的药却没有丝毫的用处,但是他更惜命,就算再怎么厌烦也还是忍了下去。
侍女毕恭毕敬地将药碗端下去,屋子里又只剩下了月牙和无惨两人。
大人不舒服吗。
月牙跪坐在地上将无惨散乱的书桌仔细整理了一番,然后偏过头看向了无惨。
要是不舒服,要出去看看风景吗?
靠在软榻上的无惨睁开了眼睛,嗤笑一声说道:有什么好看的。
就算看见了又能如何,这对活不了多久的他来说,多看一分一毫都是一种折磨。
月牙将放在怀里的花拿了出来,轻轻放在了无惨的手上。
我知道大人闻不得花粉,但是远远的看看也是好的。
红色的花刚从枝头摘下还未曾褶皱枯黄,花瓣带着娇艳欲滴的色泽,就这样放在无惨的掌心,艳丽的红色与无惨苍白的掌心相对比,竟带着凄艳的美感。
月牙看着无惨拿着花的手,眼神微微一暗。
第11章
其实不用月牙提出无惨本身就是想要出门看看风景的。
只是他一旦踏出了屋门那些下人就露出一副担惊受怕的表情实在让他扫兴至极,再加上身体不适的原因,无惨本身也就越发厌恶起了出门走动。
无惨记得,最开始的时候,他还是能出门的。
每到春夏秋冬四季,他都会时不时的出门看看风景,虽然不能待上很久也不能向寻常的孩子一样奔跑玩闹,但是他还是能够欣赏到春花秋月夏日冬雪的美丽。
但是有一天,他在花园晕倒了。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只朦胧记着全身难以褪去的热潮和仿佛能将身体撕裂的痛楚,他很难受,很想说说话,但是就连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温度。意识模糊不清,视线也全是朦朦胧胧,周围全是下人们的求饶,父亲的痛骂怒吼和母亲断断续续仿佛无休止一般的哭泣。
白日过去,黑夜降临,耳边似乎总有一种若有似无的声音在诱惑他。
你想活下去吗?
和我们融为一体吧。
永生不死,无病无灾。
他不觉得心动,只觉得吵闹,他只想好好睡一觉,但是那恼人的声音却从未断绝。
终于有一天,他清醒过来了,柔弱的母亲把他抱在怀里喜极而泣。
只是他也不再姓产屋敷了,他成为了鬼舞辻无惨,而那些声音再也没有出现过。
后来他从那个让他改名换姓的阴阳师口中知道了那些恼人的声音究竟是什么。
是妖。
虽说只是一些藏在暗处寻隙而生以人心黑暗为食不值一提的小妖,但是毕竟也是妖怪。
从那之后死里逃生的无惨身体变得更加差劲了,但是他也更加惜命,然后封闭自己甚少出门,人际交流减少了,也没人能懂这个病秧子少爷心里在想什么,这让本就娇纵的无惨性情越发乖戾任性,日积月累下成了人人闻之色变的恶魔。
无惨还会出门,只是再没有认真看过周围的景色。
他看不下去,也记不到心里。
只是今天月牙带来的艳丽的花朵和低声的劝慰让无惨原本尘封已久对外界充满探究的心思再次地活泛了起来。
他想着,再怎么样只是看个风景而已。
于是无惨同意了。
换上轻便的狩衣,无惨坐在铜镜前,卷曲柔顺的黑发被侍女仔细的收拢束起,苍白的脸色乌黑的发丝和玫红的眸子竟显得鬼舞辻无惨本人像个勾人夺魄的妖。
院内的下人不敢阻止无惨想要外出的行动,当然,就算他们想要阻止也是阻止不了的。但是虽然阻止不了,但是该有的侍从却是不能少。
鬼舞辻无惨并没有走多远,只是去了产屋敷家的花园里逛了逛,现在正是夏季,花园里正是百花齐放争奇斗艳的时候,园中还有一片湖,一片片的荷叶和莲花在徐徐吹过的微风中轻轻摇曳。
无惨和月牙来到花园的这一路上不知道遇到了多少产屋敷家的下人,看到无惨时脸上具是露出了一副惊讶恐惧的表情,让原本有着些许好心情的无惨脸色也越发阴沉了起来。
月牙察觉到了无惨掉到谷底的情绪,走在无惨身边低着头耐心地劝慰:大人何必在意他们的眼色,你是主人想怎么做不好呢?
垂下眼帘,无惨低低地应了一声。
炽热的阳光落在无惨身上竟让无惨感到了久违的舒适,原本紧皱的眉头都有些舒缓了下来。
医生说大人多晒晒太阳对身体也是好的。月牙站在无惨身边轻声说:大人有没有哪里难受?
没有。无惨停下了脚步,抬起的头远远看着不远处的凉亭微微眯起了玫红色的双眸。
兄长和谁坐在那里?
无惨看着的地方正是园子中心靠着湖畔的凉亭,仿唐制的凉亭中已经有两人正端坐在亭中拿着围棋对弈,二人具是风度翩翩,一举一动都带着世家才能培养出来的优雅贵气。
无惨只认得一人,那个人就是他的兄长,未来产屋敷家的家主产屋敷空良。
而另一个人,乌帽之下是如同被霜雪覆盖的发丝,容颜俊朗秀美至极却并不显得女气,上挑的眼角带着一抹嫣红,手间还持着一把蝙蝠扇缓缓的敲打着手心。
月牙同样看的一清二楚,鬼舞辻无惨与外界的交流甚少所以不知那人也情有可原,但是他可不是。
只是单凭着世上少有的霜发和能与产屋敷空良畅谈对弈的行为,也只有那一个人可以做到了吧。
可以占星卜筮,画符念咒,威名赫赫甚至横跨阴阳两界只凭一己之力就镇压了在京都作乱的所有魑魅魍魉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
是那位大阴阳师安倍晴明。月牙敛去眼中复杂的神色,对鬼舞辻无惨说。
哦?无惨倒是提起了几分兴趣,只是还未曾等他出声,亭中的两人就已经注意到了离他们并不远的无惨和月牙几人。
原本正和好友对弈的产屋敷空良察觉到有人接近就看了过去,没想到正是自己甚少外出走动的弟弟。
无惨!产屋敷空良惊喜的看着出现在庭院中的弟弟,和友人道了个歉就匆匆的从亭中走出到了自己弟弟身边。
兄长。还未等无惨行礼,产屋敷空良已经伸出手扶住了正要弯腰的无惨。
不用了,我们是兄弟,就不用在意这些礼节了。
产屋敷空良脸上一片喜色,看起来对无惨久违的出门感觉格外的开心,拉着无惨就向凉亭中走去,然后就向着正安坐在亭中眉眼含笑看过来的安倍晴明介绍了起来。
晴明,这是我的弟弟,鬼舞辻无惨。
说完产屋敷空良又转过头对无惨介绍起了安倍晴明。
久闻大名,晴明公。无惨看着面前之前只闻其名的大阴阳师,没有什么见到传说中人物的惊讶。
不必如此。安倍晴明笑着摆了摆手说道:叫我晴明就好,在下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阴阳师罢了。
三人就这样简短的交流了几句,月牙几人身为侍从自然是不敢插嘴,顶着太阳默默站立在一旁听着三人的交谈。
你怎么今日出来了?产屋敷空良倒是有些好奇自己平时甚少出门的弟弟怎么忽然改了性子出了门。
是有人劝你出来走一走吗?
无惨不知道自己的兄长为何有这样的发问,他微微侧过头看了一眼低眉顺眼站在一边不说话的月牙,脸上没有什么波动。
只是我自己想出来看看。无惨说。
虽然无惨动作极为细微,但是如何能瞒过比他大了许多在官场上早已练出了一身察言观色的本事的产屋敷空良。
是你这位侍从劝你出来多走走吧?产屋敷空良看向了月牙忽然说道。
无惨微微一愣,然后点了点头轻声说了一句:嗯。
而被产屋敷空良忽然点名的月牙眼睑微微一颤,没知道这位大少爷忽然点他名字是为了什么,虽说两人之前在医生那里短暂的交谈过一次,但是也不过寥寥数语,话题围绕的中心本人无惨也在他身边,怎么莫名奇妙就到了他身上。
你这小侍从倒是忠心耿耿,上次见他还是在医生那里给你求了润喉的药。产屋敷空良笑眯眯地说:现在他还能劝你出来活动活动,也是不容易。要知道我以前日日缠着你也没见你松过口。
像是想起幼时无惨倔强的样子,产屋敷空良脸上露出了夹杂着怀念和无奈的神色。
大少爷说笑了。月牙低着头恭恭敬敬的说:这是我该做的而已。
既没有邀功也没有想要获利。
产屋敷空良看了一眼无惨身侧的月牙,翘了翘嘴角,心里倒是对月牙越发的满意。
要不是他是你的佣人,我都想把他带走当做我的侍从了。
虽然产屋敷空良只是简简单单地一句话,但是却让月牙心里一颤顿时觉得有些不好。
抬起头朝无惨看了一眼,果不其然,无惨嘴角勾起的弧度微微落下,原本垂落在身侧的手也握紧了。
月牙顿时就有些头疼,寻思着这位大少爷哪壶不开提哪壶,莫名其妙说了这句类似于开玩笑的话,他能听出来,但是你那个惯爱钻牛角尖的弟弟可懒得想那么多啊。
要是他想不通觉得你想把我带走,你倒不了霉,但是受罪的却是我。
月牙又开始想着回去要怎么哄鬼舞辻无惨了。
不可以。
鬼舞辻无惨张了张嘴,双眸看着自己的兄长,沉声说道:他是我的。
谁也不许把他抢走。
*
四人在凉亭呆了半晌,最后还是安倍晴明先提出了四处看看的建议。
我还没怎么好好看过产屋敷家的样子,不如我们四处逛逛?
安倍晴明用蝙蝠扇敲了敲手心提议道,笑起来的样子就如狐狸一般狡黠倒也不负他白狐公子的美誉。
这没什么,本来无惨出来也就是想看看风景的,在这亭子里和晴明还有兄长交谈许久反而还耽误了些时间,产屋敷空良同意了,无惨自然是没有什么异议。
于是几人就沿着园中的鹅卵石路随意逛了逛。
恰好走到一处假山的时候,跟在无惨身后的月牙垂下眼帘捏了捏自己的指头,浅浅的勾起了嘴角的笑容。
然后下一刻,正要绕过假山的几人就这样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声响。
听说小少爷和自己身边的侍从,怕是有那种关系呢!
第12章
一行人的脚步一顿,没再继续往前走。只是听到这句话的产屋敷空良和鬼舞辻无惨本人脸色却不是很好看了。
假山后的人没察觉到被议论的中心人物就站在他们后面还在继续说着莫须有的产屋敷家小少爷和自己贴身佣人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那个叫什么月牙的,可是长了一张不错的脸呢!
既然如此,那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这事是真是假啊?
不知道,这事还是那位大人院子里的佣人告诉我的。
身为议论中心之一的无惨脸色铁青,牙关紧咬几乎要咬碎一口牙齿,玫红色的眼锋利凶狠的看着假山,视线好像能穿过假山的阻挡将那几个不知尊卑胆敢当众议论主人是非的下人身上的肉活刮下来。
产屋敷空良自然知道自家弟弟并不是这样的人,皱着眉头听完了那断断续续的一些话,他的目光落到早已经跪在地上目露茫然和恐慌神情无措的月牙身上,产屋敷空良探究的看了半晌,看不出月牙对这件事有半点知情的意思,于是摆了摆手示意月牙站起来。
月牙脸上满是茫然无措,像是完全不知道还有这种谣言一般,眼里显露出了几分被羞辱的愤怒和委屈,但是身为他服侍的主人的无惨都没说话,他自然是不好主动出头的。
从地上站起来,月牙垂下头像是拭去眼角的泪水一般用衣角擦了擦眼睛,不着痕迹的隐去了嘴角的笑意。
不需要他做什么,产屋敷空良和鬼舞辻无惨自己就会干净利落的将这些问题解决干净。
哎呀哎呀,这可真是不巧呢。
一旁身为客人的安倍晴明早已用蝙蝠扇轻轻遮住了嘴,眼底流露出几分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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