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沅君道:当然是告诉他,你居心叵测,心怀不轨。
比如呢?
比如成沅君忽然噎住了。
王爷不说,我来说。江原慢条斯理道,比如你我同在一处,我为了寻找王爷,不惜身犯险境。但王爷来到白长老恩师故居,就不知所为何事了。
依白长老的性子,你猜他有没有耐心听你说完?
成沅君没有说话。
依白晚楼的性子,成沅君若是去告状,怕是还要死在江原前头。白晚楼一定没有耐心听他说这许多,他只会知道,成沅君闯了苏沐的坟。闯苏沐的坟,不见得会死,但是扰了白晚楼清静,是一定会死。
无情宗四个师兄弟中,连照情狠毒,晏齐狡诈,衡止虽然淡漠,好歹会说两句话。但白晚楼这个人,与其说他心中有大道无垠,不如说他无情。他可以因为一时兴起放过一只飞蛾,也能能说屠就屠一个宗门,生杀全凭心情,不能拿世俗常理去判断他的下一招。
倘若成沅君非要试一试。
那他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谁也逃不了。
我对白长老别无二心,自当坦诚相待。江原道,成王若有想同白长老告状的,大可以去说。我不过区区一个小弟子,不必长老费心,也难为成王在意。
这话不要脸的叫人无从应对,成沅君拿扇子转了半天,半天才憋了一句:你叫我说,我偏不说。说罢扇子一指,你这样厚颜无耻之辈,我干嘛要提醒白晚楼。就应该叫白晚楼自己发现,最好还很失望,才叫痛快。
见成沅君如此,江原这才微微一笑。像成沅君这样的人,比连照情好应付。因为他既不喜欢多管闲事,又喜欢看热闹,只取对自己最有利的一条路。比如,成沅君分明老早就怀疑江原,却迟迟不说,既然先开始不说,那为了自己的目的,他也一定能憋到最后。
最适合作利益之交。
江原有些可惜。他可惜薛灿未涉猎中原,只凭听信世人传闻,就说无情宗叫人忌惮,里面的人没有情谊可言。薛灿若来中原,便应该明白,中原的人一个也不好对付。就算这成沅君,装疯卖傻也是一把好手。
这个木盒中没有东西,唯一的长命锁也化成了灰。若早知它会化灰,拿起来时就该看看上头刻了什么名字。上面有棱有角,应当是刻了字的。江原翻了下这些衣物,衣物是寻常衣物,大约放了很多年,有些霉味。
除开莲花台外,别处一览无余,空无一物。
江原在墙上摸索过去。拍拍打打,试图再发现一个两个暗门。这么大一个地方,难道除了莲花台就没有任何一处暗室可以钻一钻吗?苏沐又不是善人,怎么会在莲花台一蹲就立地成佛。
成沅君道:你要试的地方,我早都试过。
他在这里已经呆了一个晚上,外加一个清晨,江原能想到的地方,成沅君都翻过。江原想不到的地方,成沅君也翻过。然而这里就只是一处空空的地宫。
苏沐善用迷阵,恐怕这里只是迷障之用,根本寻不到你想要的东西。不但找不到,若在这呆的久了,恐怕就只能化作白骨。
江原撤了手。
他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就算这里当真曾经有过他想要的东西,恐怕也早就被人拿走了。不然连照情拿什么和中原的人交待。江原不过同成沅君一样,并不单纯信什么蟒蛇腹中取珠的言论罢了。又既然来了,就多看一眼。
倘若在此地找到了忘忧丹,江原便能与薛灿交差。论情分,江原是一定要治好薛灿的。但论私心,江原不想光明正大与无情宗翻脸。他来无情宗时了无牵挂。如今竟然有些矛盾。
还是成沅君先说:走吧,此地不过一场空欢喜。
没有找到忘忧丹确实是场空欢喜。
不知道成沅君空欢喜的是什么。
一无所获下,只能选择离开。成沅君说的不错,倘若再不离开,说不定还会出什么幺蛾子。死人玩不过活人。但苏沐这种人,死了比活着更麻烦。他若是有心设计陷阱,能叫你吃了亏还兜不到人。去哪儿找债主。
江原命灵蝶开道,在光影之中,飞身上了栈道,落在一处瞧着安全的地方。身后衣袂翻飞声,是成沅君跟了上来。
江原余光瞟了一眼,成沅君一脸惬意自如。他心底疑惑,自打浮陨坛初见,这个王爷就总是阴魂不散地跟着,十分自来熟的模样。云行都没对他起疑心,为何成沅君巴着不放?他分明从前没有见过成沅君,也和成沅君没有任何交情。
栈道修来盘旋如龙,而穹顶便是龙头。待到明珠嵌满的穹顶。两人望着这空空如也的殿内,只不过一个点的莲花台,唏嘘叹了口气,谁也没动。
片刻后,面面相觑。
成沅君沉默道:我以为你义不容辞进来,是知道出口的?
江原反问:你不知道?
成沅君:我知道了还会在这里?
江原:
好像是有些道理。
成沅君在这里不走,当然是有理由的。区区一个空空如也的大殿,不能叫他留下。他又怎么会知道,江原一定会回来呢?当然是因为出不去了。
成沅君叹了口气:看来我和你要当亡命鸳鸯了。
江原也叹了一口气:这里已经有了一只亡命鸟,我和你再留下来,岂非就是三只了。
三只成不了鸳鸯,反而容易打架。
眼见出去无门,成沅君啪一声打开了扇子,颇为自得:三只也挺好,苏沐长得不错,你也不赖。不管怎样,本王是赚的。他看江原闷头找出路,便嘴碎道,难得有人白请我们住在这里,你这么急着出去干什么,外面难道有美人等你吗?
哪有美人,分明是债主。
江原本要回嘴,脑中却闪过一个人。这个人在云雾之中,浑身都冰冰冷冷的,脸是寒玉雕的,眼是大道无情,他浑身上下只有一种颜色,白色。只有眉间的一点红痕,像是被冰封住的,能够燃尽一切的烈火。
很奇怪。
江原认识的人不多,但也称不上少。认识最久的,是薛灿。短一些的,是云行,再短一些,便是晏齐,连照情。但在这个时候,那些人通通如云烟,江原只想到了一个人。偏偏那个人与他认识不过寥寥几日,总共说的话,加起来也没有十句。甚至还动不动爱掐人脖子。
白晚楼的模样在脑海中闪过。江原只一恍神,便微微一哂,说道:倘若没有命,美人美景再多,又有什么用处呢?王爷如此耽于美色,怕是有天要误卿卿性命。
说罢不再理会成沅君,只加紧找出口。
江原虽然想到了白晚楼,但心里也很明白,就算没有疯癫,无情宗高高在上的云顶真人又怎么晓得要等他。在白晚楼的心里,怕是什么都留不下痕迹的。
人活着都是为了自己活。出口,当然也是为了自己要活下去而找的出口。江原才不想和成沅君死在这里,陪一个十年前的亡魂。
江原什么都算得对。
唯有这次算错了。
清溪峰顶有云雾。
云雾之中有仙人。
白晚楼负手站在松树下。
松涛如海,山间孤寂。
白晚楼不为所动。
白晚楼本来不该在这里,他从晏齐那里出来,原本是要直接回云顶台的。离开云顶台既然不是白晚楼自己的决定,如今回去自然也不需要和什么人解释。何况白晚楼向来是说走就走说留就留的性子。抛下江原就走,再正常不过。
但破天荒头一遭的是,人都已经到了半途,风拂在白晚楼面上,却忽然叫他心中起了波澜。
他很少有难以忘记的事,难以忘记的东西。于如今的白晚楼而言,每过一日,便如一日云烟。但昨夜清风明月,余温尚存,他还记在心里。
一念之差,白晚楼折了回去。
这或许是白晚楼头一回想与一个人作交待,可惜的是他从日上中天等到夕阳西下,江原始终没有回来。
山间已渐起灯如豆,昨夜清风明月的余温逐渐散尽,白晚楼看了眼天色,又望了望紧闭的门,一振袖便往云顶台去了。风一吹,他站着的地方就被落叶给盖了起来。除了这天地,谁也不知道有人在这里呆过。
地宫中。
遍寻无门的江原摊在地上,拿手枕着头,罗网被他咬在嘴里,眼前穹顶的明珠冲他眨着眼睛,瞧起来不像媚眼,反而像是鄙视。小蝴蝶飞啊飞,也像鄙视。
江原已经找了很久。
每寸墙和地砖都被他和成沅君摸过,一丝缝隙都没放过,就是寻不到出路。如果说山中无岁月,那么黑暗更叫人分不清昼夜。在这昏暗之中,江原根本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他只知道,如果一个人的手一寸一寸摸完整个地宫,那一定是没有感觉的。
现在他的手就没有感觉。
片刻后江原撸着袖子坐了起来:把这里拆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无情宗最新宣传片《等一个不回家的人》上线。
等等。
无情宗最新宣传片《不回家还要拆你家的人》上线。
第39章 旧债未平
盘膝坐在一旁的成沅君睁开眼:拆了能有用的东西,会是苏沐造的?怕是连块砖都没能拆,就已经死在这里。甚或连怎么死的也不知道。倘若拆就有用,成沅君早就破地而出了,哪里需要等到现在。
这话是没错。
江原想到外面那条极其变态的出口,走错一步哪怕是回个头就会丧命的机关,觉得很有可能会发生这种事。但成沅君这个话听起来就很奇怪。
江原扭过头:喂。
成沅君抬头看他,青衣弟子未加遮掩的双目在灵蝶的光晕中,看起来颇为妖异。这双眼不见天日,看谁谁不行,偏偏对着成沅君倒是丝毫不起作用。成沅君眨眨眼:干嘛,你突然想要和本王当亡命鸳鸯了?
江原可不想当鸳鸯,还是亡命的。
他没理成沅君,只说:苏沐同你是什么关系?
听到这句话,成沅君面色有些古怪。
为什么这么问?
为什么这么问,当然是因为成沅君表现的就很奇怪。说是敌人,却不愿动这里一砖一瓦,江原敲一块砖都被成沅君叨叨地头疼。白晚楼这个嫡亲弟子都不见得比成沅君上心。但若说是朋友,又表现地不像,总有种咬牙切齿的味道在里面。
我听成王话中意思,好像很佩服这个苏沐啊。
佩服
成沅君哧了一声。
不过是雕虫小技。
哦。
也就能糊弄糊弄大多数人而已。
啊?
成沅君忽然起了兴致,他戳了戳江原的胳膊:你知道苏沐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江原把扇子掸掉:不知道。
那你想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
江原很干脆:不想。
你为什么不想。成沅君道,他是你们宗门的前宗主,倘若没有苏沐,中原没有无情宗,无情宗也不会有连照情。就连你的白长老,也要称他一声师尊。你怎么会不想呢?
倘若不是亲耳听过连照情如何说苏沐,白晚楼如何提起苏沐,江原就要信了成沅君的邪,还当无情宗是多么尊师重道,死了个苏沐要上下哀鸣了。
然而并不是。
白晚楼无动于衷。
连照情好像恨不得把人刨出来咬一口。
江原委婉道:我觉得他有病。
成沅君扇子一拍:你怎么知道!
江原瞬间掐出乾坤圈。
他是有病啊。然而拍下的扇子并没有打在江原身上。成沅君像找到了知己,激动地拍打着自己的手心,撒泼耍赖,奸滑狡诈,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说罢他顿了顿,你放乾坤圈干嘛?
本来以为戳了成沅君痛楚要打架的江原:
乾坤圈还掐在他掌心,八卦四象明明灭灭。
江原眨眨眼,转了一下乾坤圈。
更亮一点。
哦。成沅君不以为意,只语气一转。
但我也从未见过如此惊才绝世。
江原的乾坤圈一不小心捏碎了。
你就承认吧。
这不就是欣赏苏沐欣赏的要死么?
成沅君拿扇子敲着手心:他确实厚颜无耻,令人叹为观止。也惊才绝世,世上难出其右。他若是不死,如今中原就是另一片天。要从这上面说,我夸他一点错也没有。
夸是不错,但隔了十年仍然执着,便不止是夸这么简单了。江原眨眨眼,突然有些疑惑。如果真是这样一个人,厉害到叫淮南王念念不忘,为什么薛灿绝口不提呢?
江原若有所思:看来你当他是朋友。
成沅君忽然像哑了一样。
片刻后他道:不是。我当他是对手。
江原一哂。
成沅君敏锐地察觉到江原的不以为然,他没有动怒,只是道:像他这样的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仿佛世间不过是游戏一场,无牵无挂逍遥来去。你说,有几个人容得下?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尤其这棵木,还不够听话。
倘若没有人容得下,淮南王岂非更容不下。
他死了对本王而言,岂非比活着更好。
成沅君这个人,既花言巧语,又会说些叫人不入耳的实话,除了一张得巴得巴的嘴,实力却不怎么样,能上天下排行榜,大约阔气占了八成。
前人往事,是别人的事,是敌是友,也是别人的恩怨。既然与江原无关,江原也没必要说什么对错。他只是坐着歇了一会儿,没有再给成沅君继续说下去的机会,站起身道:活着是很好,倘若王爷不努力找出路,就要同你的对头见面了。
闻言成沅君仰起头看江原。
世人皆敬本王,你倒一直不假辞色。
王爷说笑了。江原道,单看连宗主好像就没辞过色。
更别说无情宗上下了。
无情宗上下这么多人。
又怎么能说世人皆敬淮南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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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迫修无情道后——落月无痕(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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