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这才作罢。唐麟趾推门进来时,鱼儿已睡意昏沉,恍惚间听见三人谈论盘问两个山贼的事。
莫问,把你瓶瓶里的药借我使使。
你省着点用。
晓得了。
第2章 翻云覆雨十三寨(二)
次日清晨,阳光临窗。鱼儿惊醒,一摸身下柔软,是白净的被褥。身上被换了干净的衣裳,呆思了半日,方才相信昨夜的不是梦。
昨日落了雨,今日碧空如洗,空气甘冽清爽。鱼儿一脚深一脚浅出了房门,身子钝痛去了不少,勉强能下床走动。
院子角落里的桃花树上鸟儿清鸣。那桃花树上绿叶满布半吐红,桃花多是花苞,零星开了几朵花儿,娇嫩的红色甚是喜人,便只是看着,都能嗅到清爽的香气似的。
鱼儿伫足,想起那个忽然出现,仙人一般的人来,抿着嘴牵出一个很秀气的微笑。
鱼儿走到厨房里烧了水。水开不久时,身后响起一道声音:在屋子里没看到你,你跑到这里来做啥子?
鱼儿没听到脚步声,猛地听到人说话,身子一哆嗦,骤然回头,身后站着一个女人,一身玄黑劲装,眉眼英秀。这人昨夜虽未摘下面具来,鱼儿却凭藉着她奇怪的口音认出了她来。
鱼儿朝唐麟趾跪下:鱼儿想报答大人的救命之恩。
自己没有银钱,力所能及的也只是些洒扫烧水之事,便是如此,这救命之恩也该能报答一分就报答一分。
唐麟趾手上拿着脸盆,肩上搭着洗脸帕,提着热水倒入盆中:起来,唐麟趾,我的名,我不是啥子大人,莫那般叫我。
唐麟趾拿着脸帕沾了沾水,覆在脸上:你叫鱼儿?
嗯。
身子还没好,不宜走动,莫乱跑。
说罢,她将盆中的水倒了,又打了一盆热水端走了。
鱼儿走到灶前,一年前她被那山贼打断了腿,没能好好的治,现在走起路来总不免一摇一晃。
在小凳子上坐下后,这瘦弱的身躯是极小的一团,她看着自己身上雪白的衣衫,脸庞贴在袖口上,闭上眼露出餍足的笑。
鱼儿知道这是昨晚昏睡后,她们替自己换的新衣。这衣裳上没有乌黑的脚印,没有油烟、血腥气和马厩潮湿温腥掺杂的味道。
鱼儿在凳子上坐到正午时分,又听到人诧异的道:你怎么坐在这里?
鱼儿心头一颤,忙站起身来。清酒跨过厨房门槛进来,她穿着水蓝的衣衫,衣角云涛滚滚,如仙飘缈,外边一件雪白纱衣,腰封处一只玉箫,横背长剑,剑柄从右腰后探出,剑穗轻晃,右腰下还挂着一只酒葫芦。
在白日,她的面容更加真实清晰,清极雅极。
坐了一上午?
鱼儿两手抓着身侧的衣裳,拘谨的站都不知道如何站:嗯。
清酒走到木盆边,洗了手,用汗巾擦着手:你的伤要多休息才能恢复,回去床上躺着。
鱼儿没有言语。清酒又问:喜欢在灶台边上坐着?
嗯。鱼儿的手紧了紧,抿着唇角,想看她又不敢看她。
非是喜欢在灶台边上坐着,是自己曾经只能在厨房里待着。
清酒走到灶台边上。鱼儿垂着头,见她白履离自己不过一步之遥,她的声音就在头顶响起,轻缓的:你觉得身子恢复的如何?
嗯
嗯。嗯。嗯。清酒将语调拉的老长。鱼儿抬起头来看她时,她笑意盈盈,倘若不是昨夜听见你说了那句话,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如何说话。
清酒将右手扣在灶台上,五指纤长,如象牙,如白玉,在灰黑的灶台上更显秀美。
鱼儿道:哪,哪句话?
你想活着。
鱼儿怔愣着,清酒已在架子上取过罩衣穿上。
你要做饭吗?我,我来
清酒道:不必了
鱼儿局促的站在原地,过去也不是,呆呆的站在原地又十分不安。
在灶前帮我加柴罢。
嗯!
有了要做的事,鱼儿手脚十分快,灶中的火焰烧的正旺,鱼儿手拿着一根木柴坐的笔直。
方才问你的,你身子如何了?可有觉得哪里不好?
我,我没事了。
清酒笑,鱼儿便也跟着浅浅的笑,她的笑干净。灶中喷吐着火舌,热浪一卷卷来袭,熏得鱼儿面色微红,她两脚并拢规规矩矩的坐着,偷偷望了清酒一眼。
午饭做好,整整五大碗羊羹冒着滚滚热气,浓郁的香味袭人。
清酒朝外扬声喊道:莫问!
脚步乱响,莫问急急的进来,抄起两碗羊羹就出去了。唐麟趾在后慢悠悠晃来,端起羊羹与一盘子白馍。
清酒从怀里取出一串佛珠,缠在右手上,端着剩下的跟在两人后边。
鱼儿依旧坐在灶前,灶中明火已熄,仍有余热。
她扯起袖子,两截苍白的小臂瘦的几乎只有骨头,在两只手腕处有一圈黑紫。
这是常年被扣上锁链的痕迹,脚上亦有的。
鱼儿环抱双膝,仍旧觉得现在的一切像梦一样。
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清酒去而复返。鱼儿立刻紧张的站起,伸手指了指,也不知自己指的何处:我我在等着洗碗
以往给那人做了饭,都得等他吃完了,她去收拾干净碗筷,才能吃饭。此间她得坐在厨房内,不碍他的眼,但是要随叫随到,慢了,少不得挨顿揍。
是以这种时候她都紧绷着精神,就怕听漏了他的呼喊。
碗等会儿自有人来洗,先去吃饭。
见鱼儿还站在原地不动,清酒道:过来。
清酒转身离开,鱼儿只得跟上。鱼儿跟在清酒后边,望见她披肩的墨发,其发绳有两条白色的流苏,融在发中,似白发而非白发,像是墨玉台上落下的皑雪,十分配她,鱼儿的目光不禁随着流苏轻微的摆动而动。
两人到了堂屋。清酒在桌前坐下,鱼儿还站在门边。清酒道:过来坐。
莫问和唐麟趾同时抬头看向她,鱼儿在三人的目光里走来坐下,莫问在左,清酒在右,自己的面前摆着一大碗羊羹。与人同桌而食已像是前生的事,现在坐着,十分不习惯,握着汤匙久久不动。
莫问道:羊肉驱寒,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莫问瞄了瞄她的碗:你要是吃不完,剩下的可以给我。
莫问面前摆着两大碗羊羹,其中一碗已吃了一半了。她身子比清酒和唐麟趾要健实些,在女人之中却还是正常的,只这食量却很惊人。
她说话时一丝表情也无,严肃的很。鱼儿有些怕她,连忙道:嗯。
莫问问道:你们昨天问出多少了?
唐麟趾道:差不多都招了,今天晚上再唬唬他们,看看还有没得隐瞒。
清酒正在掰馍,右手握着白馍,左手撕扯,暗红的佛珠贴着雪白的小臂:问到不少有意思的事,明天回宁城,汇合了厌离和花莲再做打算。
清酒将馍掰完。唐麟趾舀了一小半去,又将桌上的油辣子加了两勺。莫问端着馍倒了一半。清酒将剩下的推到鱼儿面前:羊肉泡馍是你们这特有的吃食,你尝尝看我做的合不合格。
鱼儿接过,舀了些在碗里,羊肉的香气越发醇厚。
鱼儿拿着汤匙搅拌,动作很慢,尝了一口,鼻子蓦然一酸。
唐麟趾问道:鱼儿,你晓不晓得那两个人是翻云覆雨十三寨的山贼?
嗯。
你啥时候被他们抓起来的?你爹娘咧?
三年前这一声应答尾音发着颤。
那你晓不晓得
麟趾。
清酒出声打断,唐麟趾茫然问道:怎么了?
食不言。
鱼儿双手捧着碗,勉强的笑了笑。这一笑,牵引的眸中滚下一滴热泪,落入碗中。
她极力忍住,奈何眼眶酸意难止,泪水开了头,便接二连三了。
唐麟趾嘀咕道:这妹娃奇怪的很,被两山贼揍的这狠都不哭,怎么现在问两句就哭了嘛
鱼儿心想,确实奇怪,自己在那里活了三年,再痛苦的事都承受住了,然而现在突如其来的温暖让自己神经松懈,让自己软弱,只是一汤匙味道熟悉的汤羹而已,便崩溃了,再忍不住了。
莫问给鱼儿递来一方手帕,用着与她表情不符的低柔的声音说道:给你。
鱼儿接过:谢谢大人。
我叫莫问,叫我莫问就好。
晚来,鱼儿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即便是服了莫问的药,依旧没有睡意。
午时的谈话,让她想起家中的无妄之灾。
爹爹早逝,与娘亲相依为命,三年前,翻云覆雨十三寨的势力向外拓展,选地方做出山采办接应的点,便是噩梦的开始。
家中房子被夺下,母女俩被迫为奴,邻里莫说相助,连一句话都不敢说。
两年前,娘亲逃脱了出去,去寻武林侠士相助,然而人没有杀死,反倒是被捉了回来。那人当着自己的面割开了娘亲的喉咙,又脱了裤子,将垂死的娘亲凌/辱了一番。
粘腻暗红的血液铺在冰冷的地上,娘亲喉咙里混浊的呻/吟,那人粗重恶心的喘息,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夜里,鱼儿发了一身冷汗,她掀开被子下了床,蹑手蹑脚去到厨房拿了一把菜刀,来到厢房前,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什么都没有,正中放着两张椅子,椅子上绑着两人,凄迷的月光从窗棂间透进来,将两人的面孔照的清晰。
这两人就是她要找的人,却又完全不像了。两人壮实的身躯干瘪了下去,特别是那个一嘴鼠须的男人,敞开的胸前肋骨根根透出,犹如干尸。
鱼儿朝前走了两步,双手握着刀柄,深吸了一口气,双手依旧控制不住的发颤。
两人眼眶深陷,一夜之间竟是苍老了数十岁。两人呆滞的目光望向她手中的刀时陡然起了亮光,遽然间疯狂挣扎,身子拚命往她的刀下凑:求求你!求求你杀了我!
声音像是脚踩着砂砾摩擦。
杀了我!给我一个痛快罢,求求你了!
昔日耀武扬威的人如今像疯子一般,一味的求死。
鱼儿呼吸急促错乱,手抖的不成样子,刀险些落下。
身后伸出一只温软的手来,将她的刀缓缓按下:杀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是清酒,她来的悄无声息,似鬼似魅。
鱼儿提着刀,一刹间红了眸子,哽声道:他,他杀了,杀了我娘亲。
清酒眼睫微垂,夜色之中,她双眸如幽潭,如最深的井,定定看了鱼儿许久,半晌,幽幽道:杀人也不是什么好事。
清酒取过她手中的刀,带着她走出了门槛:夜深了,回去睡罢。
鱼儿一瘸一拐,三步两停顿的回了屋。清酒再进厢房,自梁上落下一人来,轻盈落在两人身畔。
麟趾。清酒朝两人抬了抬下巴。
唐麟趾会意,十指捏的脆响,笑道:今夜来试试我唐门的逼供法子。
我什么都说了!求求二位高人大人大量,手下留情!
知道的,我们都说了,都说了!给个痛快罢!姑奶奶!祖宗!
两人一通糊叫,涕泗横流,点头如捣蒜,倘若不是被缚着,定是要下跪磕头的。
唐麟趾看向清酒,询问她的意思。清酒手指捻搓着暗红的佛珠,眼神匿在阴影中晦暗不明。
清酒唇瓣轻启,凉凉的说道:继续,事后处理干净。
第3章 翻云覆雨十三寨(三)
翌日,清酒四人骑马准备去往宁城,日光明媚,时辰尚早,薄雾氤氲,街道上已有摊贩出来做生意。
莫问骑马在最外,晕晕乎乎的俯身靠在马身上。
唐麟趾道:一大清早就喝这么多,迟早有一天在酒坛子里溺死。
几人尚在镇中,马儿慢行,一股香气飘来,一对老夫妇在前边做酥饼。
莫问忽的直起身,叫道:清酒,我饿了!
才吃的早饭!唐麟趾额角直跳,她道:厌离给的银钱要是用完喽,回去得挨她念叨!
清酒取出荷包,在手上抛了抛,沉甸甸的:不用她给的就是。
唐麟趾道:这是?
清酒笑道:那两山贼身上的,这叫劫富济贫。
清酒将马行到摊前,对老叟道:老板,来四个酥饼。
莫问的马在最外边,她叫道:六个!
老叟看着清酒,询问她的意思。清酒笑道:六个。
老叟将刚出炉的酥饼用油纸包好,清酒取过之后,递了唐麟趾四个,其中有三个是要入莫问的肚子的。
鱼儿坐在清酒的马上。清酒将一个酥饼递到她前边,鱼儿接过,暖意透过手掌心流到身体里。
鱼儿回头看了清酒一眼。清酒道:尝尝。
鱼儿咬了一口,酥脆香浓,酥皮上洒了一层杏仁,烤的酥香,一口暖了整个胃。
娘亲在时,生活虽不拮据,却也要节省,是以只有生辰时才会破例做一碗羊羹,其余时是吃不到这些零嘴的。
像梦一样,无论以前,还是现在。
路上清酒又买了一包糖炒栗子,出了城也是放开缰绳,任马自己前行,清酒捏着栗子,一声脆响,每次都能将栗肉完整的剥出来。
每一次果壳裂声一响,鱼儿心底就要微微一颤,心中纷杂的很,想要跟清酒靠近一些,坐在她的马上很欢喜,可又害怕离得近了,想要立刻下马去,一颗心总是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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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拆迁队(GL)——太阳菌(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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