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儿望着路两旁的芳草馨花,略略理清了这一团乱麻似的心思。对于美的事物,人总是向往的,自己向往着清酒,但又觉得卑微,就好比路旁郁葱健壮的大树与不值一提的野草,因为太低微了,处在一起便战战兢兢,惶恐不安。
而且昨夜自己还私自提刀想杀了那两人,被清酒发现了,清酒虽未提,自己也不免惴惴难安。
镇子到宁城有三四十里路,前天下了雨,路上泥泞。清酒几人行的慢,快过午时入了城门,过了牌楼,进入大街,霎时便热闹起来。
清酒三人将马行到一处客栈,立刻有小厮前来牵马。清酒身手利落,翻身下马,并未走开,而是朝着鱼儿张着双臂:下来。
鱼儿抱着马脖子,将两腿都挪到一边,整个人横挂在马背上。唐麟趾朗笑出声,鱼儿听到清酒也在浅浅的笑,面上顿时泛起薄红,正在马背上磨蹭,忽感腰上一股力将她提起来,霎时间脚落在了实地上。
四人进到客栈,立即有小二上来,慇勤问道: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找人。
清酒几人一眼就瞧见要找的人,只因这客栈正中正对着柜台,楼梯旁那张八仙桌上坐着的人就是。花莲与厌离的行头在一众吃饭的江湖客上边还算是显眼的。
两人也发现了他们。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你三人来的可正是时候。
鱼儿看向说话的人,那人丰神俊朗,一袭白衣轻灵,右鬓三排银色发饰将头发固定,一柄折扇唰一下豁开,白纸扇上书绝世无双四字。这人俊美过了头,鱼儿第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个女人,再看才发现那人手掌宽大不同女人,喉间亦有喉结在,竟是个让女人也黯然失色的俊美男儿。
坐在他身侧的女人,背着一把长剑,手拿白色拂尘,象牙白缎道袍,看行头是个道姑,仙风道骨,眸色清淡。只是年纪轻轻,耳鬓垂下的两指青丝里有不少白发,许是凡尘历劫伤了心性。簪子上垂下的两条白色缎带落在肩头,黑白融合,倒有几分太极图的韵味。这人气度从容,向清酒道:此行结果如何?
收获颇丰。清酒又问:你的腿怎么样了?
已无大碍。
四人走过来,桌上饭菜热气袅袅,桌上两人还未动筷。
那男人身形一闪,已跨过长椅,转瞬来至鱼儿身前,身法潇洒。他扇子挑起鱼儿下巴,笑吟吟道:这标致的小姑娘哪来的呀?
唐麟趾一巴掌拍开他的手,对鱼儿说:鱼儿,这位是莲美人。
花莲也不恼,笑颜俊雅,他道:虎婆娘,好好叫你花爷的名字。
花莲扇子再次打开,三月的天他也不嫌冷,摇扇不止:清酒,这小美人儿莫不又是你捡的?
鱼儿局促的将脸扎的更低。清酒笑道:猜得不错。
莫问与唐麟趾已走到桌前坐下,莫问已然拿起碗筷了。厌离道:先吃饭罢,其余的事稍后再说。
四人悠然行了一路,三十多里路走了大半日,身上又没有带干粮,五脏庙早已闹腾。
鱼儿本不敢坐下的,只是花莲热情的很,拉着她坐在了身边,似对她很感兴趣,夹菜盛饭,笑吟吟看她,以至于鱼儿越发拘谨。
过了午时,客堂里吃饭的人并不多,除了她们一桌,便只有角落里一桌三个喝酒的汉子。
不知说的什么怒了起来,一个大汉拍桌而起:老子还不信那什么鸟寨手能伸到这里来!
邻座的人伸手拉了拉他:兄弟,小点声。
你还别不忌惮,听说这宁城里还真有十三寨的耳目!座上一个身着青绸的男人冷笑了一声:现在翻云覆雨十三寨的势力不小,寨子里千号人,当家的都是有身手的,更别说还有左右护法袁问柳,美人骨。谁惹得起?官府压根的都不敢管!
有势力又如何!抢掠妇女幼童,肆意凌/虐,公然买卖,收刮百姓钱财,欺压良民,害人无数,家中妻女稍有姿色的,哪个不是愁容满面!就害怕山贼找上门来!似这等大恶之徒,人人得而诛之!岂能因他强就怕了他了!官府算个屁,欺软怕硬!若不是这一块地方没有门派世家落脚,哪容得这些山贼这般放肆嚣张!
这青绸男人冷哼了一声:你嘴上说的轻巧!这十三寨依据雁翎山,占尽了天险,易守难攻,凡人哪里敌得过老天爷的力量,就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去了都要吃亏!你也不看看多少武林游侠折在里边,那些个武林正派不也是瞧见这一点才不敢轻举妄动的么!
先前劝说的男人小声说道:唉!我听说前些日子,就连九霄山庄的小姐都被抓起来了!
君家的人?嘿!这鸟寨简直找死,九霄山庄的人也敢招惹!
我还听说过几日有一队武林豪侠要去闯闯这寨子。
只愿这些侠士武运昌隆罢。
一阵沉默后,那邻座汉子又小声问道:兄弟,你先前说的那袁问柳和什么美美什么来着?
美人骨。
对!什么来头?
青绸男人喝了一口茶,手指点着桌面:这你都不知道?这两人可是江湖上人人喊打的大魔头啊!袁问柳轻功了得,美人骨刀法无双,据说实力能与武尊一战,只不过这两人武学上值得一赞,人品上却可说是丧心病狂。
怎么说?
这袁问柳,淫/恶无比,喜奸/淫十一二岁的少女,而后更是要将她们凌/虐至死。这美人骨,呵!更不是个好东西,他专爱收集美人骨头,不论男女,只要他喜欢上了,就要将人杀害,剥去皮肉,留下骨头,或是做成刀具,饰品,或是整具收藏,便是因此,被江湖人称作美人骨。
那邻座的汉子听得毛骨悚然:这,竟有这等残暴之人
鱼儿觉得这三人聊的事情太过沉重,以至于他们这一桌子的气氛也变得格外沉闷了。
桌上只有莫问吃的最欢。厌离慢条斯理的吃着,左手上仍旧拿着拂尘,其余三人没怎么动筷,只喝着酒。
鱼儿偷偷看了一眼清酒,酒水将她的双唇浸的饱满,红润又有光泽,她左手举着酒杯,右手放在桌上,暗红的佛珠一圈圈绕在她手臂上。
用完饭后,众人回到房内,清酒将小城内发生的事大致说出。
莫问正给鱼儿把脉。鱼儿的伤势远未好全,袖子掳去,骨瘦如柴,腕子上一圈青乌。
花莲瞧了一眼,两眼冒火,忿忿然道:女人就该是用来疼用来宠的!这些山贼泥巴糊的身子,狗屎做的心,竟如此对待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当真是该死!
清酒与厌离站在墙边说话。厌离将簪子上垂到身前的两条白缎顺到身后:你打算如何?
那两个山贼说美人骨和袁问柳即便是不在山寨,山寨匪首成婚之日,他们也必会回来,既是如此,那自然不免上一趟这威名赫赫的翻云覆雨十三寨的。
如此看来,你心里是有计划了。
鱼儿眼角余光一直偷偷瞄着清酒,直到厌离打开了门,预备和清酒出去说话。
门合上的刹那,鱼儿隐约听得:那个小丫头你打算
次日,阴云沉沉,微风阴凉。清酒几人退了客栈,找了城中一处隐蔽的小户人家借住。主人家是一对中年夫妇,有一女儿,十一二的年岁。
清酒和主人商议妥当,给了主人一点银钱,便欲离开。
鱼儿跟着跑到门口,看她们一个个走远,眼眶一热,瞬间有些害怕,抓着衣角,站在门口踌躇不安,紧紧的盯着众人。
清酒从她身边过的时候,手掌轻轻的拂了一下她的头顶。鱼儿看向她时,她浅浅一笑:乖乖在这里等我们回来,不要乱跑。
鱼儿悬在高空的心踏踏实实的落了地,很用力的点头:嗯!
清酒在道上走远,最后消失在鱼儿视野中。
鱼儿低低道:你们早些回来
清酒走后,鱼儿并未闲着,她帮着主人家浣衣打扫。
未时末,主人家小女儿跑来叫她:小瘸子,我娘亲喊你跟她一起去买菜。
哦。
鱼儿擦了擦手,跟着出门了。妇人带她去买菜,主要是想问她知不知道清酒几人爱吃什么,鱼儿又哪里会知道,最后只有都买一些回去了。
妇人做饭的时候,鱼儿在一旁帮手,忙前忙后,待弄的差不多了,便去到了门外,坐在石阶上,朝远处望着。
天际飘着雾濛濛的雨,这边离闹市很远,街道狭长,对门院墙芳草青青,院内有一株桃花树,枝叶茂盛,桃枝越了墙,枝上刚开的娇花嫩叶沾满了雨珠,沉沉的垂着。
鱼儿看的入迷,不知为何,看着这桃花,便想起清酒把自己从那院子里抱出来。
雾雨飘落在脸上,冰凉凉的,雨雾中走来几道人影,鱼儿立即站起了身。
身影走进,花莲拿着扇子敲敲她的额头:小鱼儿,下雨了,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饭做好了。
哟,这么巧。
清酒几人一道回来的,前前后后,一伙人围在桌前。
诸位回来的正是时候,饭刚蒸好。妇人端着碗筷,笑道:这好些菜是鱼儿做的,鱼儿乖顺懂事,又心灵手巧,比我那闺女听话多了。
花莲夹着一块竹笋咬了一口:虎婆娘,你瞧瞧,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都比你厨艺厉害。
唐麟趾头也不抬,喝道:滚!
清酒舀了一汤匙的蛋羹,轻轻道:不错。
鱼儿偷瞧着她的目光才悄悄收回,弯着嘴角埋头吃饭。
一连几日,天气都不大好,雾濛濛的,众人辰时初出去,申时末回来。鱼儿每日站在门口目送众人走,申时末便坐在门口等着,望着那条路的尽头,见到有人影时,身子便一阵燥热,欢喜的不知是坐是立,认错了人,又难免一阵失落。
又一日,鱼儿在屋内帮夫人剥豆角,耳朵敏锐,听得屋外脚步响,她眉眼一扬,满面欢欣。
鱼儿奔到屋外,见到的却是主人家,他拿着一个小包裹,包裹里装着数锭银子。鱼儿勉强的弯起嘴角,失落又尴尬:柳叔。
鱼儿啊。
已经申时末了,她们却还没有回来。
鱼儿倚在门边,朝外望了又望。
柳叔走来说:我在集市上遇见了清酒姑娘,她让你日后便留在这里。
鱼儿心里咯登一下,望着柳叔发懵。
柳叔温和的笑道:你放心,安心在这住着,我和你婶会将你做亲生闺女,好好待你。清酒姑娘给了我不少银钱,我不敢收,但她留下就走了,我就寻思着给你留着,等你长大了,做你嫁妆,给你觅一门好亲事。
她,她去哪了?
只看她骑一匹马出北城门去了,其他的人倒是没见着。
鱼儿抢回房里,她的行礼不过一套衣裳,这还是清酒她们给她的,她算得上是身无一物的。
鱼儿草草将衣裳包起,背着包裹,急急冲出了门。柳叔来拦:鱼儿,你去哪里!
鱼儿一出口,带着颤音:我,我去找她。
我巳时初瞧见的她,她骑着马不知走了多远了,你赶不上的!鱼儿!鱼儿!
踉跄着跑远的身影,融在了雨雾里。
第4章 翻云覆雨十三寨(四)
阴郁的天压抑又沉闷,鱼儿腿脚不便,跑出城外已是气喘不停,初春的寒风依旧砭骨,路上泥泞,弄脏了雪白的靴子。
鱼儿一路往前跑,眼下四顾,就怕错过了什么。她满心委屈,又不知委屈从何处起,只知这一腔惊惶,是因恐会离开那群人而生。她知自己与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此一别,许是一生。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这般无脑的就追跑出来。若待在那户人家里,无疑是能回到那安稳的日子里的。
鱼儿断断续续的跑,不知跑了多久。阴云蔽日,估摸不到时辰,累了停下来时,两边是漠漠农田,衣衫湿透,也不知是汗水浸的,还是薄雨淋的。
天色暗沉,人烟寥寥,鱼儿擦了擦面上的水珠,抬脚正要往前走,忽见前边田里游出来一条黑蛇。
这东西漆黑细长,盘旋扭动着身子,游到了道路正中,便盘成一团。
远远看上去只像是一团黑色的麻绳,然而鱼儿万做不到这样安慰自己。
她怕蛇,怕到几乎见了要晕厥过去。
鱼儿见了毒蝎蜘蛛一类的都不怕,只这扭曲着前行的蛇,一见了便手脚发软,心窝里泛凉。
此刻,她臂上寒毛已根根竖起,额上冷汗淌颊而下。
鱼儿望向去路,多耽搁一分,她便离他们远一分,若越不过这条蛇,她便只能永远停在这里。
鱼儿向两边望了一望,道路并不宽敞,这么点距离,她不敢从旁边绕过去,总觉得那蛇能瞬移似的,从旁边跑过去,那蛇直起身子就能咬到自己,而从农田里过,便更不敢了,这蛇便是从田里出来的!
鱼儿强压着狂跳的心脏,拖着起着恶寒的身体往前跨了一步,立刻便因着无边的恐惧,喉咙里不自禁的低低呜咽,她紧抿着双唇,这呜咽便近似幼兽的哀鸣。
望着前路,鱼儿又焦急又心惧,对着横亘在路中央的黑蛇低喝道:你,你走开!
你走开!
往前踏了一小步,身子又不由自主的缩回去。
僵持片刻,那黑蛇竟朝她游来,鱼儿立刻着了慌,她甚至不敢回转了身跑,只敢一步步倒退。直到那黑蛇喷吐黑色的蛇信,她便连动都不敢动了,只能短促急乱的呼吸。
这黑色扭曲的身影与那只撕扯她娘亲衣衫的毛绒大手是她人生之中的两大噩梦。
偏巧这时前路一道身影策马而来,马蹄声疾,先还只是模模糊糊的身影,顷刻间便能瞧清身形,竟是离去已久的清酒。
清酒勒住缰绳,手出如电,一道疾影射向这黑蛇,竟直接将这黑蛇脑袋砸的粉碎。
蛇身仍在扭动,鱼儿看了一眼,清酒扔来的是一颗栗子,栗子深深嵌入土内,砸碎蛇头,压着蛇身。鱼儿匆匆瞥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了,身子还往后退了退。
清酒驭马缓缓上前来: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没见到那主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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