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城轶事 作者:阿瑞
了口气,他知道:这一走,无论凉城破不破,他都没法再回来了。城破,家就将不复存在;城存,他这个逃兵,如何面对浴血奋战的凉城将士?
决心已下,时间对于梁文清来说,就过得象蜗牛爬一样慢。第三天是跟张乾商定出城的日子。一早起来,梁文清把几件衣服和一套行医用的银针一起打成个包袱,又将银票贴身揣好后,就坐在院子里等。医馆里的药材、医书虽然都是他用不菲的价格各处搜罗来的,但在他看来,一切都没有比和张乾走来得重要。
梁文清望望天,深深吸了几口气,仍然压不住心头的焦虑不安。他了解张乾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这次出城,他其实并不情愿,只是形势所逼而已。日后说起来,他一定会后悔。不过,以后再说以后,只要在出城之前张乾不反悔,就行。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梁文清终于听到门外有了车马的动静,随后,大门被拍得啪啪响。梁文清拎起包裹,急步向门口走去。他刚拿下门叉,大门忽然向里面推开,将他撞得倒退几步,摔倒在院子里。
门外涌进一队士兵,举着刀枪,把他团团围住。梁文清仰坐在地上,一时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待看到门外踱进一个人来,他才明白,自己终于没有躲得过。
门外进来的是林树柏林大人。林大人一身便装,满脸风尘之色,一看就是刚刚赶到凉城。他冲梁文清一笑,俯身捡起地上的包裹,说:“怎么,耶律公子,要走啊?”
梁文清也笑了,端端正正坐在地上,向林大人拱拱手,说:“没瞧见您,我怎么敢走。我就知道您要来接我,特意收拾了东西等您呢。”
两个人笑容和蔼,像是久不见面的叔侄俩在话家常。林大人向随从摆摆手,两个人上来抻着胳膊拽起梁文清,把他押到林大人面前。林树柏做了个有请的手势,说:“咱们县衙一叙吧。”梁文清点头:“好说,好说,您先请。”
林大人望着梁文清的笑脸,忽然用手托住他的下颌,往上一抬,说:“你笑起来真像你母亲。”梁文清的笑容凝固,他猛然挣开双臂,挥手向林大人脸上打去:“不许你提我娘。”两边的随从赶忙抓住他,把他的双臂反拧到背后。梁文清疼得脸上变色,扔挣扎着啐了一口。
林大人皱着眉头,令人将梁文清押上马车,自己骑着马押队,向县衙而去。
这天早上,张乾在和王二一起巡城的过程中一直心不在焉,不停地看天色。临近中午,王二伸了个懒腰,说:“张头儿,咱们歇歇吃点儿东西吧。”张乾点头,两人在街角找了个还开门的小面馆,坐了下来。
王二要了碗牛肉面,张乾心里紧张,什么都吃不下,只叫老板盛了碗面汤,端在手里慢慢喝。王二吃了两口面,啪地一摔筷子,小声骂道:“他娘的,这世道。”
张乾正想心事想得出神,冷不防被他一吓,差点儿没把面汤洒了。他问王二:“怎么啦?”王二又喃喃骂了两句,说:“你说辽军就要到了,怎么朝廷还不派兵来,难道他们不想要凉城了?”
张乾说:“嗨,我不是刚去过大营吗?大军这就要开动了,等令符而已。”
“呸!”王二在地上啐了一口,“就冲令符这么久没到,朝廷里那帮当官儿的就够不是东西的。这事儿能等吗?”张乾听了,赶紧拿起筷子塞回到他手里,说:“吃你的面吧,别乱说。以后这样的话不许在街面儿上讲,听见没有。这么大人了,一点儿事儿都不懂。”
王二感激地冲张乾笑笑,继续吃面,他边吃边说:“还是张大哥对我好。大哥,我求你件事儿。”
“什么事儿?你说吧。”
“真要打起仗来,就什么都顾不得了。反正我是要出城去杀辽兵的,那些杂种当初杀了我爹,这仇非报不可。”王二停下筷子,望着张乾,“我也没家小,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娘就托给你了,行吗?咱们兄弟一场,托给你,我就安心了。”
张乾急道:“别瞎说,别瞎说。”他猛然转过脸,不让王二看见自己夺眶而出的眼泪,心里疼得象刀割一样。王二呼噜呼噜吃完面,抹抹嘴,说:“没事儿,我说着玩儿呢。你在心里存个念想就行。”他提高嗓门:“哎,老板,再来一碗。”
就在等面的功夫,面馆儿门口出现一个人,看见他俩儿,兴奋得大叫:“哎,你们让我好找。”说着跑进来,身上挂的刀鞘在桌边碰得乱响。张乾一看,皱起了眉头,说:“高六,稳着点儿,出什么事儿啦。”
高六咧着大嘴喘气,活象一只跑乏了的狗儿,他说:“曹……曹大人,让……咱们赶紧回去呢。”张乾心里一紧,问:“怎么?”高六的眼里闪着兴奋的光,低声说:“大军到了。”
张乾王二两人一下站了起来,王二问:“真的。”高六点头:“嗯,说是马上就到城外,领队的林大人已经进城了,刚到县衙。”张乾打个激灵,问:“林大人,是不是上回来过凉城的那个林大人?”“对,就是他。”
张乾不再答话,拿起放在桌上的朴刀,冲王二一摆头,说:“走!”王二往桌扔了几个铜钱,刚要出门,伙计忙忙地端了碗面出来,急叫:“官爷,您的面?”王二哈哈一笑,说:“你替我吃了吧。”
第 21 章
在县衙大门口,张乾看到一队士兵拥着辆马车,从街那头过来。为首骑马的人有点儿面熟,待走近一看,竟然就是林大人。张乾他们避在路边,看林大人一行在石狮子前停住,几个军士上前从车中拖出一个人,却是张乾最不愿意看到的梁文清。张乾两腿发软,几乎坐到地上,忍不住惊呼一声。
梁文清听到,扭头瞅见张乾,没有任何表情,又把脸转了回去。他推开来架他胳膊的军士,整了整长衫,当先走进县衙。他的腿还没有完全好利索,微微有点儿瘸,背却挺得很直很直。
在这以后,张乾一直浑浑噩噩,仿佛身在梦中。赵师爷怎么叫他们进去,曹大人又是如何说的,他都似听非听,身子在这儿,心早已随着梁文清进了县衙内堂。直到王二扯了他一下,张乾才回过味儿来,原来是曹老爷在跟他说话,张乾连忙答道:“是,大人。”曹大人压住性子又说了一遍:“张乾,凉城的防务虽然不用咱们管了,但治安还得衙门负责,这巡城的事儿你安排安排。”张乾躬身答应。曹大人站起来,说:“林大人和我还有要事商议,大家散了吧。”说着,向后堂走去。
张乾追了上去,叫道:“大人,大人……”曹大人停步回头,皱着眉头,说:“怎么?”张乾踌躇一下,还是鼓足勇气,问:“我刚才在以衙门口看见……林大人怎么带着梁文清……”没等他说完,旁边的赵师爷拦住话头,斥道:“事关朝廷机密,也是你能问得的?”曹大人瞪了赵师爷一眼,赵师爷自知失言,红了脸,冲张乾摆摆手,跟着曹大人走出门去。
张乾愣愣站在那儿,望着曹大人和师爷的背影,心想:朝廷机密。糟了,这回可真糟了。
就在此时,高六跑过来,叫张乾说门口有个人找他。张乾打起精神,出去一看,竟然是他为出城所雇马车的车夫,不禁吓出一身冷汗,幸好衙门里没人认识。他掏钱打发走了车夫,想起惠珍和孩子还等着呢,就跟孙五打了声招呼,急匆匆回了家。
惠珍早早给大丫、二丫穿好了出门的衣服,把收拾好的几个包袱拎到门边搁着,就等马车来。可从晌午等到现在,一直没有动静,把她急得来来回回在院子里走。午饭没敢开火,就着冷水让孩子们啃了点干粮。这会儿,两个小姑娘熬不住,进屋睡觉去了,惠珍两手扶着酸疼的腰,靠街门站着,留神听着外头的动静。
随着一阵脚步声,大门被轻轻敲响,惠珍开门一看,是张乾。她让过张乾,向他身后瞅了一眼,没瞧见马车。惠珍一边关门一边问:“你怎么回来了,车呢?梁大夫呢?”
张乾闷闷地回答:“今天走不了了。”
“什么?”惠珍回身,看见张乾的脸色,心里一惊,他脸上是从没显现过的惶惑神情,惠珍走过去,拉住他的手,问:“出什么事了?衙门知道咱们要走,是吗”
张乾心里的焦虑无从掩饰,颓然答道:“不是。是梁文清被衙门给抓了。”
“梁大夫?为什么抓了?那案子不是结了吗?”惠珍吃了一惊。
张乾想说什么又费力压了回去,最终还是摇摇头:“我不知道。”
“那我们怎么办?还要不要出城?”
张乾咽了口吐沫,艰难地说:“我不能走,这个时候,我不能丢下他……”
惠珍满腔希望化为泡影。但她并没有跳起来反对,想了想,小心地问:“你想留下帮他?如果你帮他,会不会……会不会……你知道,他在咱家住了很长时间的……”
张乾烦躁地几乎想大喊大叫一番,可他知道,惠珍的担心只是因为她太在乎他,太在乎这个家。在惠珍眼里,什么都不能让他和孩子受到威胁。所以,他只能苦笑着说:“帮他,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帮起。唉……”
夫妻俩默然相对,各怀各的心思。
与此同时,在衙门内堂,曹县令的书房里。林大人和梁文清也在沉默中对持着。
又一次在县衙见到梁文清,曹大人觉得很别扭。在林大人向他解释了缘由以后,他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这个昨天的囚犯,今天辽国的小王爷。而梁文清,从进县衙的那一刻起,就一言不发,只柔顺地坐在那里低头喝茶,任林大人费尽了心机,就是不开口。
林大人隔着桌子坐在梁文清对面,觉得自己的耐心在一点儿一点儿的被磨掉。他此次返回凉城,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利用梁文清来取得对辽国作战的先机。而这个打算,是他在京城和冯丞相一起商议出来的。
林大人轻轻咳了一声,说:“耶律公子,我说了这么多,你考虑得怎么样啊?”
梁文清专注地吹着碗里的茶叶,好像没听见一样。旁边曹县令急了,忍不住说:“你到是说话啊,林大人问你呢。”
梁文清抬抬眉毛,撇了曹县令一眼,忽然淡淡一笑,说了句谁也没想到的话:“我饿了,你传饭吧。”竟象吩咐家里的奴才一样。
林、曹两位哭笑不得。曹县令站起来刚想说话,林大人在桌子底下冲他摇手,同时向门口努努嘴。曹县令无奈,走出书房去叫人准备午饭。
等曹县令一走,林大人重又摆出语重心长的嘴脸,跟梁文清说:“我知道你讨厌曹大人。这也对,他以前得罪过你。不过,你也不能光想着私人恩怨,还应该以大局为重。这场仗要是打起来,受苦的可是凉城的百姓。”
梁文清把茶碗往桌上一放,扭头盯着林大人,脸上的神态似笑非笑。林大人被他看得有些发毛,几乎想用手去擦脸上的脏东西。梁文清的笑纹更深了些,他说:“曹大人因为什么得罪了我?还不是因为大人您吗?您倒是择得干净。这会儿又代表起凉城百姓来了,十年前宋辽开战,怎么不见您代表凉城百姓,和辽军谈判去啊。”
林大人眨眨眼睛,将心里的不快压了下去,他继续说:“耶律公子,你要是这么讲我也无话可说。底下人办事,有时候确实不大妥当。至于谈判不谈判的,也没有这么正式。我不过是想请你给令尊大人写封信而已。你说什么也有一半大宋的血统,若是能劝得两边罢战,对宋对辽都是件好事。”
梁文清点头,说:“您说得也是。如果我不能阻止辽军攻城,怎么对得起将我娘送到辽国的冯丞相。他真是有远见,三十年前送女儿和亲;三十年后,外孙长大了居然还可以用来和亲。林大人,您作为门生,是不是很佩服他?”
林大人手捻着胡子,尴尬地说:“冯大人送你娘去辽国,那是为了大宋朝的安危,不得以而为之。全国上下,对他,都是非常敬重的。”
梁文清仰头哈哈一笑:“敬重,我娘受苦,他得敬重。天下这么便宜的事儿还真不少。”他逼住林大人的双眼,说:“话又说回来。我娘是宋朝人,我可不是。你让我写信求和,真要是我爹退了兵,回辽叛国的罪名由我和我爹担着;这让宋朝人‘敬重’的该是您了吧。”
林大人再好的涵养,也禁不住脸上有点儿挂不住了。他站起身来,在屋里转了两圈,走到梁文清面前,说:“梁文清,你不要这么嚣张。让你写信是给你一条活路,你不写,两军对垒,我把你绑到城楼上,效果还不是一样。”
梁文清鄙夷地一笑,摇摇头,说:“难为你也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儿,你也不想想,那能一样吗?你绑我,我是被迫的,是战是和都跟我没关系。我爹退兵,那是被逼无奈,他若是一箭射死了我,就成辽国英雄了。”
林大人张口结舌,一时恨不得踹自己两脚。为官多年,什么样的人没会过,今天倒让这小子整得颜面尽失。倒不是梁文清多厉害,实在是他有着和母亲一样柔和的脸,却拥有和母亲完全不同的强硬性格。这让林大人措不及防,一不小心着了道。
林大人暗自定了定神,脸上换上一副阴冷的表情,他绕到梁文清身后,俯身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说:“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自己好好想想。我不逼你。可你别忘了,大敌当前,凉城的百姓该有多痛恨辽国的奸细。说不得到最后两边打起来,我拿你赏给百姓们,用你的血祭军旗。真要这样,别说冯丞相,就是当今圣上,也说不出什么来。”
梁文清觉得林大人的话就像阵阵阴风,吹得他全身发凉。正在此时,书房门一开,几个军士捧着食盒走了进来。林大人直起腰,笑着招呼:“来来来,耶律公子,你不是饿了吗?先吃饭,吃完饭你再慢慢想。”
张乾手拎一盒饭菜,随着侍卫走进县衙后院。两天前,这个院落被林大人派兵封住,除了他和贴身侍卫还有曹县令,任何人不得入内。张乾猜想梁文清就被关在这个院子里,他几次想溜进去看一看,无奈看守太严,找不到机会。正在彷徨无计之时,早上曹大人忽然把他叫了去。
曹大人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走遛儿,张乾垂手站着,心里越来越紧张。“你知道梁文清在县衙里,是吧?”曹大人溜达到张乾身前,上下打量了打量他。张乾木然点点头,心里盘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曹大人又沉吟一下,好像下了决心,说:“你知道梁文清的身份吗?”
张乾摇摇头:“他不就是个大夫吗?”
曹大人拍拍张乾的肩,牵动嘴角挤出笑容:“我也是才听林大人说的。这梁文清是个有来头的人,他是辽国某个大官的儿子。”
“是吗?”张乾张大嘴巴,适时做出一个吃惊的表情,“他到中原来干什么?“
曹大人紧盯着张乾的眼睛,却没有审视出什么。他绕过张乾的问题,说:“我叫你来,是觉得在衙门这些人中,你为人最机警,又可靠。上次绸缎庄那个案子,梁文清在你家住了挺长时间,你们之间也比较熟……”
张乾心里一动,好像看到点儿曙光,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应道:“是,是……”
“是这样。梁文清自到了县衙后,不知怎的,不肯吃东西。这两天送进去的饭,都被他扔了出来。你知道,他身份特殊,象原来那么用强,不太好。所以,……”曹大人停下话,看着张乾。张乾心里兴奋地要炸开来,赶紧垂下头,不敢再和曹大人对视。曹大人接着说:“我和林大人想,要是他比较熟的人送进去,可能会好一点儿。”
“可我什么都不懂得。”张乾以退为进,试探着问:“敢问大人留梁文清在县衙是为了……?”
曹大人摆摆手,说:“这你不要多问。”他又想了一下,吩咐张乾:“你不妨跟他聊聊,随便聊聊,看看他在想些什么,等回来如实禀报。”
“是,大人。”张乾躬身。曹大人出去招呼门边等着的侍卫,不一会,侍卫拎了个食盒回来。曹大人示意张乾接过食盒,两人正要往出走,曹大人在后面又叮嘱了一句:“这事要是走漏了消息,你可小心些。”
第 22 章
梁文清饿了两天,倒不仅仅是为了和林大人斗气。他知道,若不弄出些事情来,就任由林大人把他关在这里,到时候或卖或杀,自己一点儿折都没有。只有闹得林大人焦头烂额,才有可能出现转机。
他躺在床上,忍着一阵阵的胃疼,心里琢磨着该挺到什么时候,才能叫林大人服软,又不至于伤了身体。这时,门被轻轻敲响。梁文清苦笑,进囚室还要敲门,这是谁定的规矩?他也懒得理,翻了个身面朝里躺着。
随着脚步声,饭菜的香味传了过来,使得梁文清的胃狠狠地疼了两下。他忍着没动,等送饭的人走。等了半天,身后却没有动静。梁文清不耐烦地说:“东西搁下就走,瞧见你们就难受。”那人轻轻叹了口气,就这一声,让梁文清如针扎一样跳了起来,他猛回身,看见在桌边站着的,正是张乾。
梁文清怀疑是自己因为饥饿而出现了幻觉,他揉揉眼睛睁开再看,张乾还是好好地站在那儿。这一刻他不知想哭还是想笑,只死死地盯住张乾,把一腔柔情全都写在眼神里。
张乾慢慢走近床边,梁文清的嘴唇微微抖动,伸臂抱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身上。张乾轻轻抚着梁文清的头发,只觉腹部的衣服正一点一点儿被泪浸湿。
张乾低低的声音,象在安慰受惊吓的孩子:“好了,好了,我在呢,我在呢……”梁文清慢慢摇头,将脸埋在张乾身上蹭过来蹭过去,那熟悉的气息又一次带给他安全感,就像风雨中挣扎的小船终于靠上了码头。
张乾心里总惦记着屋外看守的侍卫,过了一会,虽然不忍心,还是将梁文清轻轻推离。梁文清抬眼上看,抹抹微红的眼睛,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微笑。张乾只觉得天地万物的灵秀不及梁文清的一个手指头,只恨自己不是仙人,不能穿墙破壁,抱着他驾云而去。
“你怎么进来的?”梁文清整整衣服,在床上坐好。张乾把桌上的食盒拎过来,从里面拿出菜放在床边桌上,然后挨着梁文清坐下。梁文清看看菜,又看看张乾,有些紧张,问:“林树柏知道什么,怎么会让你送饭?”
张乾把碗塞在梁文清手里,说:“曹大人找我,说咱俩比较熟,让我送饭,顺便探听探听你的打算。”梁文清把碗一推,说:“我不能吃,吃了不就证明我们有感情。他们从我这捞不着什么,说不定会从你那儿打主意。我一个人什么都不在乎,你可是还有老婆孩子呢。”
张乾放下碗,端起一罐鸡汤,说:“以我平日的为人,曹大人可能还不会那么想。无论怎么样,饭还是得吃。你总是这样,把身子当成是别人的,挨饿,难受的是你自己。”梁文清还想推让,张乾不由分说,拿勺子舀起一勺汤,送到他嘴边。梁文清迟疑了一下,就着张乾的手喝了那勺汤。
几口热汤下肚,胃被安抚地舒展开来,梁文清原本苍白的脸也染上一丝红晕。张乾一勺一勺喂着,就如之前梁文清受伤时他常做的那样。梁文清边喝,边轻声将林大人或是朝廷的打算告诉张乾。张乾皱着眉头听完,说:“现如今这个状况,我看林大人不会轻易放过你。能不能先写一封信,拖一阵,再想办法。”
梁文清摇摇头,说:“这信我绝对不能写。写,就是背叛辽国。虽然我对宋、辽都没什么感情,但究竟,我爹是辽国的梁王,位高权重。他接到信,无论怎么回应,都会让恨他的人抓住把柄。官场如战场,一个疏忽,就能家破人亡。再说,我也不想让他被人笑养了这么个不成器的儿子。”梁文清有些自嘲地笑笑:“虽然我爹对不起我娘,但他对我,是很好很好的。不然,我大哥也不会闹成那样。”
张乾急道:“那怎么办,宋军已经驻扎到凉城,眼看辽军也要到了。这仗真要打起来,你以辽人的身份在这儿,岂不是肉放在砧板上。”
梁文清呼了口气,说:“我也没想出主意。能走,是最好。如果要劝和,也得我亲自回去与爹说。我原想只要带着你走,凉城就是打烂了也不在乎。谁知世事难料,就在要走的那天,林大人来了。我那个外公还真下得去手,我还是低估了他。”
张乾咬住嘴唇,心里转了千百次,却没想到一点儿能将梁文清救出来的计策。梁文清看着张乾专注的神情,脸上的笑容渐渐柔软。他忽然用嘴叼住张乾伸过来的手,张乾一惊,一勺汤全洒在褥子上。梁文清改咬为吻,舌尖在手心一转,让张乾半身酸麻。张乾胳膊往回一缩,摇摇手指指窗外。梁文清眼珠一转,欠身压了上去。张乾左手汤罐,右手勺子,又怕弄出大的声响,一时躲无从躲。梁文清把手伸到张乾衣襟里,近乎索求地摸索。那双微凉的手摸到之处,张乾抖成一片。梁文清欺在张乾怀里,仰着头去够他的嘴唇。张乾挺着身子往后躲,被梁文清在胸口两个要害掐了一把,一下软了下来。梁文清的嘴唇蹭上来,带着鸡汤的香味,就如世上最精致的点心,让张乾沉醉其中。
一时屋里寂然无声。张乾双臂张开,如飞鸟在空中滑翔。忽然,“当”地一声,手中的汤勺掉在地上,摔成了两截。两个人都是一惊,旋即分开来坐好,梁文清端碗,张乾盛菜,只是脸上那一抹红晕还昭示着刚才的情动。
梁文清倚着床栏,伸手拽过被子盖在腿上。张乾往旁让了让,弯腰去捡勺,在坐回床上的时候,发现竟然有一只脚垫在下面。他稍一犹豫,还是稳稳地坐了下去。那只脚得了便宜,在张乾大腿下不安分地乱拱,不多时,另一只也凑了过来,借着被子的掩护,在他腰上,臀上挤来挤去。张乾如坐针毡,心痒难熬,又舍不得起身。梁文清往嘴里慢慢扒着饭粒,脸上的红晕却是越来越深。
终于,张乾伸手按住梁文清的腿,小声说:“别……别……”梁文清抬头,眼里的情意已经快要漫了出来,他说:“以前我没在乎过生死。”“嗯?”张乾一时没醒过味儿。梁文清低低地笑了一声,“现在我舍不得死了。”张乾这才明白,不由得满心都是甜蜜。
时间飞逝,再耽搁下去,怕要引起别人怀疑,两人不敢再多纠缠,梁文清又匆匆吃了几口,张乾收拾饭菜出门。前院林大人和曹大人已经等得不耐烦,看张乾回来,连忙打听讯息。张乾恭恭敬敬地回禀说:“废了半天话,梁文清多少吃了一点。不过他只是问了问孩子、家里的情况,别的一句没提,我也不好说。”曹大人林大人相视点头,随口勉励了张乾几句。第二天中午,张乾又被叫到书房,曹大人又递给他一个食篮。原来,梁文清又把侍卫送去的饭菜扔了出来,林大人无法可想,只能求助于张乾。于是,每天一次给梁文清送饭,成了张乾的新差事。
林大人每天早上都要来到梁文清的屋子里,一脸正经地劝说。他满口的仁义道德,动不动言及天下百姓,经常把梁文清弄得全身发冷,烦不胜烦。梁文清觉得一天中大部分时候都难熬,只有中午跟张乾在一起的时光,才是温暖而短暂的。
为了避嫌疑,张乾每次进屋都不敢多呆,两人只能一边吃饭,一边商量计策。可想来想去,总觉得从守卫如此严密的地方脱身实在不易。梁文清心里烦躁,把筷子啪地摔在桌子上,说:“不吃了。养得又肥又壮,林树柏宰了我还能多卖些银子。”
张乾苦笑,从盘子里拿起个李子塞进嘴里,边嚼边说:“咱们得赶快想辙,我听说辽军已经到了白城以东。离凉城也没两天的路了。”
梁文清把张乾手里的半个李子拿过来,在齿间轻轻咬着,说:“有什么法子能让他心甘情愿地放我出去呢?不然,守卫松些也好。”
张乾被李子酸得一脸苦相,说:“放你出去,这怎么可能。现在,你对他来讲是个财神,他升官发财全靠你呢。你能变成瘟神就出得去了。”
梁文清嘴里念叨:“瘟神,瘟神,我还不是瘟……”忽然,他牙齿一磕,兴奋地一拍桌子,说:“有了,我就变一个瘟神给他瞧瞧。”
张乾也来了兴致,问:“你有什么法子?”
梁文清笑笑,说:“这得靠你帮忙。你现在还能进我的医馆吗?” 张乾点点头。
“好,我写几味药,你去找到,回家煎好了带来。”
“煎药?你是想……”张乾若有所悟。
“我现在还拿不准,咱们试试,走一步算一步吧。只是就算能出了这个院子,这凉城该怎么出去呢?”
天黑以后,张乾翻墙跳进梁文清的医馆。单单在一百多个抽屉里把那几味药找齐,他就用了一个多时辰。张乾不敢象药铺伙计那样,一次称好再分成几份,怕分不匀影响效果,他只能用柜台上的小称一点一点儿地称,直忙到月正当中,张乾才拎着几个药包,作贼一样溜出医馆。
如今,张乾夜不归宿已是常事,惠珍和孩子们也习惯了,天一黑,就早早插上了门。睡到半夜,惠珍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她披衣出屋,门外的人看见灯火闪动,低声说:“快开门,是我。”惠珍连忙把张乾让了进来。
张乾先蹑手蹑脚走进里屋看了看熟睡的大丫、二丫,然后转身进了厨房。惠珍跟在后面,以为他饿了,挽起袖子准备做饭。张乾赶紧拦住,说:“别忙活了,我不饿。咱家的药锅呢?”惠珍一愣,这才注意到张乾手中拎的药包,她连忙将张乾拉到光亮的地方,细细看他的脸色,心疼地问:“怎么了?病了?”
张乾微微有些难堪,摇摇头说:“没有,没有。是王二病了,他托我给抓了几副药,我想煎好了,明天给他带过去。”“哦,”惠珍放心了,她麻利地从柜子犄角找出药锅,说:“你哪会煎药,还是我来吧。”张乾顺从地把药递给她,说:“那你受累吧。”
张乾坐在院子里,透过厨房的窗户,看着忙碌的妻子。自从和梁文清发生了不该发生的纠葛,他在内心里对她总有一些愧疚。惠珍和两个孩子,好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他从未想过离开她们,惠珍是生来就应当做主妇,做母亲的,他不能想象,没有了这个家,她会怎么样。那梁文清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张乾常常翻来覆去地想:我为什么会喜欢梁文清。没有答案,喜欢就是喜欢,梁文清就像是他心的一部分,失去他,心会碎成两片。
一阵阵药的气息从厨房飘了出来,张乾隐隐觉得古怪,因为这药味与众不同,有股说不出的腥气。中午,无论怎么问,梁文清就是摇头,死活不肯说这药到底做什么用。张乾伸手入怀,那里还有一个纸包,里面的粉末是梁文清特别叮嘱的,不能与药同煎,要单独带去给他。
药煎好后,惠珍小心的滤出汁儿,盛到小罐里,放在窗台上晾着。张乾走过去搂住妻子的肩把她往屋里引,说:“这都半夜了,快去睡吧。”惠珍问:“你明天还去衙门吗?”张乾点点头。惠珍微微有些失望:“那你也赶紧睡吧,”她仰头望着张乾的脸,心疼地说,“几天不见,你又瘦了。”
待惠珍睡下,张乾又回到院子里。他端起小罐,凑在罐口闻了闻,的确是有股腥味。又倒在手心里一点,借着月光看,黑沉沉的一滩药水,也没什么不同。张乾想来想去都放不下心,终于还是喝了一小口,那药液不但苦,而且涩,嘴里就象吃了一只青柿子。张乾奔到水缸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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