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城轶事 作者:阿瑞
专心地找心莲,每找到一棵,就跑过去让梁文清看看,等他点了头再扔到袋子里。两人一前一后,沿着河边慢慢走远。
天色越来越暗,风也逐渐大了起来。张乾直起腰,望望天,喊落在后面的梁文清:“哎,要下雨了,咱们回去吧。”梁文清掂了掂手中的布袋,喊:“你跑远点儿,再多找些,就不用来第二次了。”张乾摆摆手,低着头在草丛里又踅摸起来。不久,雨点儿落在他脖颈上,远处雷声隐隐地逼了过来。
张乾把草药用衣襟兜住,转身飞跑。盛夏的雨来势汹汹,雨点很快变成了雨雾。梁文清舍不得袋里的草药,弯身把布袋护到胸前。张乾窜过来,匆忙把心莲塞进袋中,俯身背起梁文清向马车跑。梁文清一手抱着药袋,一手紧紧搂住张乾,被雨淋得睁不开眼睛。
就在这会儿功夫,上游漫长的河水下来了,刚才的小河变得波涛汹涌,宽了快一倍。马车停在岸边,浑浊的河水快漫上了车轮。
好不容易到了马车边,张乾将梁文清抱进车里,说:“待着别动。”他跑过去,抓住缰绳把马往车这边拖。马早已被雨淋得慌了神,一拽之下,两个前蹄高高仰起,长嘶一声,竟然惊了。张乾向后一躲,一跤滑倒在泥地里。马蹄飞舞,向他头上砸去。
梁文清在车里看得分明,大骇之下,忘了自己腿上有伤,直扑下车想去救人。右腿刚着地,“啊”地一声惨叫。狠狠地摔在地上,滚了几滚,“扑通”掉进河里。
张乾听见叫声分了神,左膀子上挨个正着。百忙之中回头看,梁文清淡青色的外衫在水中一沉一浮,他吓得魂飞魄散,再也顾不上马,连滚带爬地扑下水,向梁文清游去。
第 15 章
张乾揪住梁文清的胳膊,奋力往岸上游。水流湍急,推着他俩往下游漂。在江南长大的梁文清竟不会水,四肢乱划,在水中挣扎。张乾急得大叫:“别乱动,别乱动。”梁文清慌乱中没有听见,带着张乾直往下沉。张乾无奈在他后颈斩了一掌,把他打昏过去。然后一手揪住岸边的长草,一手拽着梁文清,两膝着力往岸上爬。待两人都上了岸,他已是手足瘫软,再也动弹不得了。
张乾在暴雨中喘息良久,才费力地把梁文清翻过去,拍拍他的脸,梁文清迷迷糊糊地咳嗽了几声,吐出一点儿水。张乾心里稍安,看这暴雨一点儿停的意思也没有,知道不能呆在这儿了,不然水再涨上来,两个人都逃不了。马早不知跑到那儿去了,张乾硬撑着走到车前一看,车里也全是水。他在雨中茫然四顾,在不远处树林的一角,有个屋顶若隐若现。现如今也没别的办法,先到那儿再说吧。
张乾没力气再背梁文清,只能半拖半抱地向前走。经过惠珍爹的墓前,看见装饭菜的竹篮还在,张乾伸手抄了起来。费了半天功夫,终于来到小屋门口。原来是个小小的土地庙。进门一看,庙里倒还不漏,只是地方太小,从供台到门口不过是一张大床的距离。
张乾冲土地爷拱拱手,把梁文清放倒在地上。梁文清已经清醒过来,被河水激得全身冰冷,连吓带疼,哆嗦成一团。张乾动手解梁文清的衣扣,梁文清牙齿轻轻打颤,想帮忙,手指却僵硬得举不起来,只能任他把衣服一件件脱下来。张乾把衣服拧干,用力擦梁文清身上的水。擦了一阵,见他还是抖个不停,一咬牙,脱了自己的衣服,把他搂在怀里,紧紧抱住。两手在他身上揉搓,慢慢感到怀里的身躯有了一丝暖意。张乾舒了口气,把梁文清轻轻放下。梁文清侧躺在地上,将双腿蜷到胸前,苍白的身体划出流畅的曲线,就象一件玉雕。
张乾望望门外的瓢泼大雨,苦笑一声,看来今天晚上要在这儿过夜了。他在小庙里走了一圈,发现这里只有香烛,却没有火种,衣服是烤不成了。张乾赤着上身,裤子紧紧地贴在腿上,捆得他难受。他看看梁文清,又看看自己,实在没有勇气把裤子脱下来。
张乾四处查看,把主意打到土地爷头上。他跳上神龛,用力将挂在梁上的幔帐往下扯,激起满屋的尘土。梁文清被呛得直咳嗽,正要坐起来,发现自己一丝不挂,连忙把湿衣服拽过来,遮住下体。他仰头问:“你干什么呢?”张乾正跟幔帐叫着劲,最后终于“呲啦”一声将布扯断了。他把幔帐团成一团儿,扔到梁文清身上:“快盖上。”梁文清把幔帐搭在腰间,微微笑着说:“你也不怕土地爷怪罪你。”张乾腾地跳下来,拍拍手,说:“等明天我给土地爷换个好的。”他捡起幔帐扯下一块,围在腰间,打量一下,暗骂了一句,说:“真脏,和泥了。”然后把裤子脱下来,和梁文清的衣物一起平摊在供桌上。梁文清瞧着他的身影,觉得脸有些发热,赶紧转过头去。他忽然发现篮子扔在门口,笑道:“你怎么还拿着这个?”张乾走过去打开一看,里面的饭菜洒了多半,剩下的也被雨水浇得不成样子。不过,幸好还有半坛酒。
精神一放松,张乾觉出了身体上的不适,尤其是左胳膊,好像要断掉那么疼。他捧起酒坛子,靠着供桌坐下。梁文清往他身边挨了几步,也靠上了供桌。张乾拔掉塞子,对着嘴喝了几口,辛辣的酒水流到腹中,缓解了疼痛,四肢百骸舒服了不少。他把酒坛递给梁文清,说:“你也喝些,去去寒气。夏天,水里也冷呢。”
梁文清撩起盖在身上的幔帐,露出右腿,然后举起酒坛,将一条酒线轻轻浇在腿上。张乾挑起眉毛,露出诧异的样子。梁文清笑笑说:“被冷水一浸,酸疼。用酒揉揉会好些。” 他刚要伸手 去揉,张乾已经俯下身去,说:“我来吧。”
张乾沾着酒,双手在梁文清右腿上揉擦着。梁文清斜倚着供桌,忽然捧起酒坛喝了两口,烈酒下肚,脸上泛起一片嫣红,心里也象有团火翻腾起来。
他注意到张乾左胳膊上一块碗口大的淤青,不自禁伸手摸上去,问:“这儿怎么了?”张乾感到手指如清风般抚过伤口,所到之处,竟引起了半身酸麻。他没敢抬头,低声回答:“让马踢了一下。”
“是吗?疼不疼?”梁文清的声音低得象梦中呓语。张乾没有听清,正想问,冷不防一个柔软清凉的东西贴到胳膊上,侧头一看,竟是梁文清的嘴唇。
张乾顿觉头脑一片混乱,越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越是感到脑子不够使。慌乱中,只觉得那两片嘴唇由胳膊慢慢爬上来,一点一点,到肩膀,到脖颈,到下巴,到嘴。
那片嘴唇凉凉的,带着一丝酒气,却柔软得象一朵云彩。张乾不记得自己的嘴碰到过这样的东西,除了,除了,小时候吃的熟透了的,最甜蜜的桃子。
神智只有一瞬间的清明,张乾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想推开梁文清,两只手却不像是自己的,仍旧安安静静地呆在梁文清腿上,一丝一毫都动不了。
随着嘴唇而来的是舌尖,沿着张乾的唇线轻轻舔了一圈,就象一只刚探出窝的小兔子。向四周张望了一下,又缩回洞去。片刻,小兔子又溜了出来,灵巧地滑进张乾的嘴里,左闯闯,右撞撞,在他的小腹点了一把火。
张乾忘了一切,他不知道事情是由“他”开始,还是由“他”开始的。他只知道自己一直以来想要的什么,现在好像一伸手就可以拿到了。他伸出了手去。
不知什么时候幔帐成了床褥,两具光滑而有韧性的肉体纠缠在一起。他们互相拥抱着,雷声,雨声在一瞬间寂静,只剩下身边人的心跳声。
张乾用两手紧紧搂住梁文清,将他压在身下,埋首在他肩膀上亲吻。梁文清的双手搭上张乾的臀部,抚摸着,揉搓着,象要嵌进那肉体中去。张乾的手顺着梁文清的身体向下滑动,梁文清扭动着迎合。当手滑到胯下时,触到了一个火热的东西。张乾象被烫着了似的缩回来,梁文清急切地捉住那只手,引回到那个蓄势待发的地方。
没有迟疑,那个火烫的东西在张乾手中抽动起来。张乾一手握住它,一手伸向梁文清胸前红色的蓓蕾。蓓蕾受到激惹,骄傲地挺立起来。辗转之间,蹭在张乾胸口,象丝绸上坠的两颗珍珠。
梁文清两眼蒙了一层水雾,咬住嘴唇,强忍着不叫出声来。他将身体紧紧贴向张乾,在一阵阵的痉挛中,攀上了快乐的高峰。
从云端飘落,梁文清将头向张乾腹部埋下去。张乾惊诧,伸手去拉,挣扎之间觉得自己的身体落入了一个温暖湿润的所在。象一艘小船开进溶洞,幽深而看不到尽头,有岩壁,有暗礁,有惊涛骇浪,有小桥流水,那一悠一荡让他目眩神迷。不多时,溶洞尽头有亮光闪烁,小船加速向前驶去,越来越亮,越来越亮,直至船冲出洞口,看见满眼星光。
在那一瞬间,张乾领悟到了享乐的极至。在昏睡过去以前,他昏昏沉沉地想:原来这就是欲仙欲死。
夜深了,暴雨初停,四下蟋蟀的鸣叫声渐渐响起。一只不知名的小鸟立在树梢,唱出一首婉转清丽的调子,又仿佛经过慎重的考虑,羞涩地沉寂下来。
月光透过木窗,在土地庙的地上洒下一片光网。梁文清倚着供桌半躺半坐,望着窗外的月亮发呆。身旁张乾把头枕在他腿上,睡得正熟。
阵风刮过,吹动屋角的铜铃,发出叮叮脆响。张乾微惊,辗转地翻了个身,却还恋着梁文清的腿。梁文清把目光收回来,落在眼前人的脸上。那在月光下窿括分明的面容,睡梦中微微翘起的嘴角,他想深深印在脑子里,再也不忘记。
梁文清心里一片平静,他从未如此满足过。曾经以为,他会自责和彷徨,可是不,他甚至未曾想到惠珍和孩子们。张乾是上天的礼物,即使得到他,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也是值得的。
他把手放到张乾的胸膛上,感受那种坚实和温暖。心跳的震动沿着手臂传上来,带给他踏实的感觉。今后如何,梁文清不愿去想,此刻的拥有,在他看来已是永恒。
天色微明,这次先醒来的,是张乾。有那么一会儿,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环顾四周,是立柱、神像,是家里的篮子和酒坛;是一个人的胸膛,顺着胸膛向上,是梁文清熟睡的脸。
猛然间,昨夜的一点一滴在脑海间闪现。张乾情不自禁地轻抚下身,触手一片湿粘。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涌上心头,慌张、羞愧伴着狂欢后的余韵,让他一时间乱了方寸。
张乾静悄悄地爬起身,由供台上拿了衣服穿好,走出了庙门。四周的田地里晨雾弥漫,一片寂静。他茫然四顾,不知应该往哪里去。愣了半晌,张乾沿着泥泞的小路回到河边。小河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清澈见底,缓缓地流着。张乾脱了衣服,跃入河中,清凉的河水轻抚他全身,象安慰也像诱惑,一如昨晚那双时而激昂时而温存的手。
梁文清睁开了眼睛。刚才张乾一动,他就已经醒了。望着张乾孤单单的背影,他的目光平静得象一潭湖水,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后悔。
张乾在河里游了半个时辰,耗尽全身力气后才爬上岸。他坐在岸边,抱住腿发呆,在万般不愿中想起了惠珍。张乾觉得有些可笑,惠珍一直害怕他另娶,拼命想给他生个儿子,如今,他倒是真结了新欢,可这新欢居然是个男人,男人是绝对不会生出儿子来的。张乾把头闷在腿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直笑出了眼泪。他的心在泪水中抽搐: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一只手轻轻放在他肩膀上,张乾象被烧红的烙铁烫到一样惊跳起来。张乾眼中的泪水,使梁文清的心也疼得抽搐了一下,但他没有显露出来,只是淡淡地说:“我等你很久了,不大放心。”
张乾慌张地用手抹了一把脸,问:“你怎么过来的?”梁文清微微一笑,右手一晃,原来他把庙里铁制的大烛台拿来当拐杖。
两人无话可说,张乾躲闪着不肯和梁文清的目光相对。梁文清暗中叹了口气,说:“天亮了,咱们怎么回去呀。”
“哦,”张乾才想起来,指着停在岸边的马车,说:“我去看一下。”一会儿,跑回来,仍旧眼看着地,说:“现在是有车没马,这么远的路,你肯定走不回去。这样,你在这里等,我回城去骑一匹马来,再接你回去。”
梁文清点点头,说:“好,你去吧。我正好再采些心莲,昨天采的都丢了。”张乾嗯了一声,转身就走。梁文清一把拉住他,张乾停下脚步,却不回头,低低声音问:“怎么?”
梁文清用力攥住张乾的手,也是低低的声音,说:“不管你回来还是不回来,我都不后悔。”张乾呆呆立着,象被法术定住一样。梁文清撒开手,在他肩上轻轻一推。张乾的眼里又一次充满了泪水,只是这次,泪水流进了心里。
第 16 章
天已过午,太阳露出狰狞的面目,把大地烤得火热。梁文清躲在马车旁的阴影里,静静的等,身旁是装满草药的篮子。
从官道上传来马蹄声,越来越近。梁文清眼前一亮,向远处张望,待看到那个冲他招手的身影,他的眼神黯淡下来。骑马人的身形明显比张乾小了不少。
一人一马旋风般地驰到梁文清面前,急停,从马背上跳下一个身穿衙役公服的人,是王二。梁文清拄着拐杖站了起来,冲王二笑笑。
王二跑得一头都是汗,咧着嘴喘气,半天缓过来,说:“梁先生,张捕头让我来接你。”
梁文清心中苦涩,问:“他人呢?”
王二边套车边说:“张头儿刚到衙门,就让曹大人找了去。你没听说,好像要打仗了,衙门要派人手防务呢。我们有得忙了。”
“是吗?”梁文清拎起篮子,扔进车里,然后两只手撑住车辕,费劲地爬进车厢。
王二套好车,一提缰绳,马车吱吱呀呀地踏上返城之路。梁文清躲在车厢里面,看着窗外出神。王二忽然从背上解下一个包袱,回身递给他,说:“张头儿带给你的。”
梁文清打开,里面是一套半旧的衣裤,显然是张乾留在衙门班房中的替换衣物。还有个小纸包,包着两个烧饼。梁文清拿起一个放进嘴里咬了一口,还有些余温,是甜的。
王二没有骗他。梁文清发现,在马车经过城门的时候,受到了严格的盘查。守城的官军认得王二,还是把车帘掀起往里看了看,才让他们过去。
只一天的光景,城里就大不一样了,没了往日安逸的气氛,人人脚步匆匆地忙碌着。在一家铺子门口,梁文清看见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人,推推搡搡地往里挤,问王二:“这些人干什么呢?”王二阴沉着脸,说:“老百姓怕围城,正在抢购粮食。等送到了你,我正好借用这马车,给我家里,给张头儿家里也存上一点儿。”梁文清默然。
王二喃喃自语:“看来这次不像是谣传。十年前,凉城守了三个月,死了多少人啊。”他恨恨地说,“我爹就是那时战死的。如果辽人真的打来了,我一定第一个冲出去,杀几个辽兵,给我爹报仇。”
马车穿过街巷,停到张乾家门口。梁文清凝望着油漆斑驳的大门,宛若隔世。走进院子,李婶居然还在。她看见梁文清,亮开嗓门迎上来:“哎哟,梁大夫,您回来了。”她搀住梁文清的手,扶着他往屋里走,“看您这一身泥,昨儿遇上雨了,是不是?”
惠珍正在屋里忙活二丫,听见李婶说话,赶忙出了屋。梁文清看到惠珍关切的笑容,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她面前。惠珍赶上几步,和李婶把他扶稳,说:“刚刚相公回来了一趟,我听他说了,他说您为了采药,掉进了河里,结果还在野地里过了一夜。我真不知怎么感谢您才好。”
梁文清的脸一直红到头发梢,羞愧和自责如狂风暴雨般席卷而来。李婶看他红着脸不说话,以为他是被夸得不好意思,笑着打圆场:“梁大夫累了一天,快回屋歇歇吧。我去给您打点儿水洗洗。您还没吃饭吧?”惠珍拍拍脑袋,说:“对呀,瞧我,光顾说话了。我热饭去。”
梁文清定了定神,把她拦住,说:“那些都不忙,我先看看二丫。”惠珍感激地点点头,领着他来到南屋。二丫躺在夫妻俩儿的大床上,正跟姐姐说话,看来精神不错。梁文清坐在床边,摸摸额头,已经不烧了,再把把脉,脉象也挺平稳,只是她脸上,身上起了很多绿豆大的红疹子。梁文清拉着二丫的手问:“痒不痒?”二丫把身子在床上扭来扭去,说:“痒,可痒了。娘不让挠。”梁文清笑了,说:“可不能挠,挠破了留疤,就不好看了。”
他回身跟惠珍说:“嫂子,二丫没大碍的。我带回来的草药搁在门口的篮子里,你烧一大锅水,把草药煮了,早晚给二丫擦身上。过两天疹子就能下去。”惠珍高兴得连连称谢。
回到西屋,一个人的时候,梁文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跟惠珍在一起的时间,就像受刑那么难熬。在没看见惠珍的时候,梁文清绝不让自己去想她;可真见到惠珍,他才发现,自己的良心是那么的难以负荷。
一连三天,张乾都是深夜才回家,第二天天不亮就走。梁文清见不到他的人影,整日坐卧不宁。第三天晚上,梁文清一夜未睡, 守着窗口等。月正当中,他看见张乾进院、回屋,看见南屋灯灭。月影东移,他又看见张乾起身、洗漱,然后匆匆地走了。自始至终,张乾都没有向西屋瞧过一眼。
梁文清的心冷得象冰一样,输了。他明知这是一场赌注,赢了未必能得到什么,而输了却会失掉两人之间的所有。上天给了他一个机会,他以为自己赢了,却不知实际上输得这样惨。
惠珍起来的时候,发现梁文清站在院子里,感到有些反常。她下意识地整了整衣服,打招呼:“梁大夫,今儿起得早啊?”
梁文清勉强一笑,说:“是呀,睡不着了。”惠珍看见那张清秀脸上挂着一双倦怠的眼睛,不禁暗叹:“梁大夫可真是个耐看的人。”想到这儿,脸红了一下,觉得有些对不起丈夫,赶紧说:“我去做早饭。”
梁文清咳嗽一声,说:“不忙,嫂子,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惠珍拢拢头发,问:“什么事?”
“我想今天就搬回李婶那儿去了。”
惠珍吃了一惊,问:“怎么了?不是说好初二搬吗?李婶翻了黄历的。”
梁文清连忙解释:“我是觉得张大哥经常不在家,我在这里太添麻烦,也不是很方便。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也不在乎那一天两天的。早回去早踏实。你们也可以省点儿心。”
惠珍踌躇道:“也没什么麻烦的。我看你还是和我相公商量商量再说吧。”在心里,惠珍也觉得梁文清说得在理,张乾一天到晚不着家,有个男人在这儿,虽说能壮胆,但终究不太方便,时间长了,怕邻居会说闲话。可梁文清就这么走了,张乾回来,怎么跟他交代呀。
梁文清知道惠珍做不了主,也不再多说。吃过早餐,李婶照例过来看看,梁文清把决定告诉了她,催促她出去雇了辆马车。也没什么行李,只拿了几件换洗衣物,梁文清坐车跟李婶回了家。
惠珍在梁文清走了好久还愣愣的,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待张乾晚上回来,跟他一说。出乎她的意料,张乾没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声,就倒头睡觉了。惠珍寻思:难道是相公和梁大夫吵架了?可两人这几天都没见着啊,哪儿吵得起来的呀?
药铺让李婶打扫得十分干净。梁文清撑着拐杖在里面走了一圈,发现一点儿都没有变样。他回到卧房,把那几件衣物放回衣柜。衣柜还在,衣服未变,只是原先藏在里面的玉佩,已经换了主人。
局势一天比一天紧。梁文清足不出户,每天听李婶跟他汇报街上风传的消息。辽军是真的来了,据说有十万兵马。凉城里人心慌慌,许多人弃城而逃。梁文清拿出一笔钱,让李婶出高价囤积一些粮食,以备围城。
这天李婶出去转了一圈,回来满脸都是惶恐。她在梁文清面前转来转去,终于忍不住说:“梁大夫,城里人都说辽军就要打过来了。”
梁文清放下手里的医书,说:“这不都嚷嚷很长时间了吗,家里存了粮食,能顶好几个月呢。”他拍拍自己的腿,“你是女人,我是瘸子,你儿子还小,都不上战场,你担个什么心。”
李婶搓着衣襟,说:“我担心的正是我儿子。我听说咱们守城的官兵还没赶到,就凭凉城里这一千人马,那里守得住呀,还不得让百姓们上城楼。你说我儿子才十四,这要是被抓了去打仗,可怎么好。”
梁文清没动声色,问:“那你的意思呢?”
李婶眼前一亮,凑近说:“我在南面清城有个亲戚,您要是不嫌弃,就收拾好细软,跟我们母子到他那儿避一阵子,好不好?”
梁文清在心里冷笑一声,心想:“兵荒马乱之际,跟着你逃难。要真遇到点儿什么事,第一个被丢下的包袱就是我,临了,你还得把细软拿着走。”不单是因为他不信任李婶,以目前凉城这个形式,最不可能弃城而逃的,就是张乾一干人。有张乾在这儿,梁文清就决不会走,他不能撇下张乾一家而独自逃生。如果活着不能在一起,那城陷时一起死了,也不错。
抱着这个念头,一切都简单了。没几句话,他就让李婶明白,自己是绝对不会跟着她走的。而如果她想带儿子走,他也不强留。李婶踌躇半晌,又劝了一阵,见他根本不为所动,也就顾不得了。当天下午,李婶就收拾东西带着儿子出了城。
李婶走了以后,梁文清两耳不闻窗外事,每日在家里不是看医书,就是抄药方。他尽量让日子过得满一些,因为只要一闲下来,他就莫名其妙的烦躁。每日最困难的事是入睡,晚上熄了灯,躺在床上,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眼前晃动的都是张乾的影子,他微笑的神情,他打拳的身影,还有枕在腿上睡熟的脸,一副一副,象画一样在脑海中闪过。梁文清明白这样下去会走火入魔,可思念就如饮鸩止渴,他不能停止,也舍不得停止。
第 17 章
在李婶走后的第十天夜里,梁文清折腾了快两个时辰,朦朦胧胧刚要睡着。忽然一阵轻轻地敲击声把他惊醒。他躺在床上细细辨别:的确,是有谁在时断时续地轻扣院门。梁文清披衣坐起,轻手轻脚地走出屋子,待要开门,那敲门声又停了。他不禁狐疑:这么晚了,会是谁呢?他站在门边儿,静静地等着。一会儿,敲门声又轻轻响起,梁文清猛地拉开门,在门口站着的,赫然是张乾。
两人同时愣住。张乾在路上想好的一番话,此刻丢到了九霄云外。他的脸早已涨得通红,只是在月光下看不出来。梁文清不说话,手撑两扇门看着他。张乾嘴唇哆嗦了两下,终于放弃了,扭身想走,被梁文清拽住胳膊,一把拖进去。
梁文清把张乾一路拽到屋里,推坐在椅子上。“哒”地一声轻响,他点亮油灯。就着灯光,梁文清发现,几天不见,张乾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人消瘦了不少,往日明亮的眼睛也没了神采,脸上的胡须有几天未剃,毛茸茸地透着青色。
梁文清两手搭上张乾的肩膀,直视着他的眼睛,问:“出什么事了?是嫂子还是孩子病了?”
张乾想笑一下,却只是牵了牵嘴角,他掩饰地说:“没什么事,我只是来看看你。”
梁文清抽回了胳膊,走开去给倒了一杯茶水,递给张乾,淡淡地说:“我还不知道你,若不是出了大事,你怕是终身也不会再踏进我的房门一步。”
张乾用双手捧着茶,把脸藏到杯子的阴影里。他没想到梁文清把话说得这么直接,咂一口茶,那熟悉的药香味让他好像回到从前,脸上不禁浮起一个恍恍惚惚的微笑。
梁文清凝视着张乾的脸,那上面变换的表情让他又心疼又心酸。他想扑过去抱住他,告诉他:没有什么可怕的。一切的一切,由我来承担就好了,只要能将你脸上的憔悴抹去。
张乾一口一口喝着茶,半天才想起来问:“李婶走了?”
“嗯。”梁文清点点头,“她担心你们拉她儿子守城,说是去青城投亲戚了。”
“他没让你没跟着去?”张乾抬眼看着梁文清。
梁文清与他对视,一字一顿地说:“你在凉城,我哪儿也不会去。”
张乾垂下头,再抬起时,眼里有了一层淡淡的雾气。他沉默半晌,说:“我还是想你走。”他看到梁文清眉毛一挑,摆摆手,接着说:“我想你和惠珍、孩子一起走。凉城这里太危险了。我安排好了车,三天后走。”
梁文清摇摇头,说:“你送嫂子走吧,我留下。”
张乾有一些急躁,提高声音说:“你不知道,辽军已经近在咫尺了,外援的官兵还没有来。曹大人和陈督军已经急得发狂,连派了几拨人去催,都没有个信儿,多半是让辽军给截了。明天还要派……”张乾突然住了嘴。
梁文清心里一抖,低声问:“他们要派你出城,是不是?”
张乾闭上嘴,不吭声。
梁文清说:“你怕自己也回不来了,安排好嫂子和我走,是不是?”他的声音微微发颤,“嫂子是你媳妇,你照顾好是应该的。我是什么?你的二房?”
张乾陡然一惊,捏着杯子站起来,发狠似的把杯子摔在地上。杯子发出一声脆响,碎成无数片。张乾攥住拳,呼呼地喘气。突然,他坐回椅子,趴在桌上,两手抱头,哭了。
梁文清的心被张乾的呜咽声划得直淌血。这是做什么,争名分,还是堵闲气?他走过去,揽过张乾的头,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用手轻轻拍着他的肩膀,说:“没事,没事。”
张乾绷得紧紧的神经因为得到发泄而放松下来。梁文清轻声问:“怎么会让你去?你不是官兵,媳妇又怀着身孕。”
张乾从梁文清怀里抬起头,擦了擦眼睛,为自己的失态而感到有些羞愧。他说:“前几拨派得都是官兵,他们一看就不是本地人。路又不熟。”
“你也不是本地人啊?”
张乾苦笑一下,说:“我起码住了很多年了。衙门里都是上有老,下有小,你说派谁去合适。我是捕头,只能我去。”
梁文清叹了口气,说:“你也别去了,咱们一起走吧,这凉城爱怎样就怎样,管他干什么。”
张乾摇头,说:“不行,我做不出这种事。唉,这件事我是无论如何不能告诉惠珍的,王二也出不了城,我只能托付给你。”他抬头望着梁文清,满眼都是恳求,“如果我三天后还没有回来,你就带着惠珍和孩子走,行不行?你把她们安置在一个地方,陪惠珍把孩子生下来,再离开,行不行?”
梁文清心疼得如刀绞一样,只能点头:“行,我答应你。不过我要等你十天,我保证,会尽力保嫂子和孩子平安。”
张乾默然点头,疲惫站起身来,说:“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还要回衙门和曹大人他们再商量商量。明日天黑出城。”
梁文清没有挽留,陪张乾走过院子。张乾转身对他说:“你回吧。我走了。”梁文清再也忍不住,把张乾紧紧拥进怀里,用力吻下去。张乾只有一瞬间的失措,马上,就沉浸在这个如狂风暴雨般的亲吻里。
亲吻在两人的喘息声中结束,梁文清把头放在张乾肩膀上,就着他的耳根,说:“我送你的玉佩,你收在那儿了?”
“家里。”
“你出城时贴身带在身上,好吗?它会保佑你平安。答应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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